大祸天降
这天，新州市电视台《镜头聚焦》栏目的著名记者兼节目主持人赵耀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匆匆来台里上班。
赵耀走进广电大楼，上了三楼，见隔壁新闻部和专题部的房门紧锁，空无一人，这才想起这几天市里正召开四年一届的人代会和政协会议，那些部门里的人，可能都上会场采访去了。赵耀打开办公室的门，坐下来刚想点上一支烟，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赵耀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一个女人柔细的声音：“是电视台《镜头聚焦》栏目组吗？我找赵耀。”
赵耀听电话里的声音很陌生，随口问道：“我就是，你是谁呀？”
“我们不认识。你们不是征集新闻线索吗？请赶快去市中心医院，那里出事儿了。”
赵耀还没来得及问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对方已挂了电话。职业的敏感，使赵耀像困顿中的哨兵突然发现了敌情，立刻来了精神。他马上打电话通知摄像小王。等小王一到，就开上新闻采访车，直奔市中心医院。
赵耀他们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市中心医院，一下车就看到门诊大楼前聚集了不少人。赵耀猜想可能是一起严重的医疗事故，上前一了解，果然是一起多人食物中毒事件。
赵耀和小王迅速跑进了门诊大楼，想进去抓拍一些现场镜头。两人找到内科病区，只见那里挤满了人，显得一片嘈杂忙乱。医生护士们进进出出，一个个神色紧张。病房和走廊里到处躺着病人，那些病人，有的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有的头撞南墙，血流满面……病状极其狰狞恐怖，让人触目惊心。新闻的敏感性使赵耀意识到事情可能非常严重，他马上示意小王将这些都抢拍下来。就在这时，一个戴着大口罩和近视眼镜的高个医生跑过来强行拦阻他们。赵耀赶忙掏出记者证。高个医生连看也不看，态度生硬地说：“对不起，领导有指示，现在不接受任何新闻单位的采访，请你们赶快离开这里。”说完就往外推他们。赵耀边退边想了想说：“大夫，市卫生局的白局长是我大学同学，是她请我们来拍的，作内部资料用。不信你打个电话问问。”
这么一说，高个医生就不再推他们出去了，赵耀不失时机地打开话筒问道：“大夫，请你把这里的情况介绍一下好吗？”
高个医生犹豫了一下，摘掉口罩语气沉重地说：“从本月15日我们接收第一例病人到现在，全市已发现了七十多名同样症状的患者。患者的临床表现类似癫痫发作。我们初步诊断为急性食物中毒，但目前我们还没有查出病原体，更没有找到有效的治疗方法。”
赵耀急切地追问道：“请问目前有病人死亡吗？死亡的比例有多大？”
高个医生看了一眼赵耀，焦虑地说：“截止到今天已有七人死亡。死亡的比例无法确定。”正说着，有个护士冲他喊道：“曹大夫。”高个医生应了声，撇下赵耀匆忙走过去。走了几步，他回头对赵耀说：“我认识你。你们赶快走吧，别在这儿找麻烦了，白局长就在这儿开会呢。”
赵耀匆匆走出门诊大楼，见一群患者家属正围着市卫生局局长白露，七嘴八舌问个不停。赵耀一看到白露，脸上顿时流露出一种异样的神情。
说起赵耀和白露，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两人不仅是大学的同学，而且当时也是一对很亲密的恋人。大学毕业后，白露被分配进了市卫生局。按照白露的想法，她希望赵耀能进市委或市政府，走仕途之路。可赵耀偏偏不爱当官，执意进了市电视台。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在工作分配问题上，两个人的感情第一次出现了矛盾。白露是一个很要强、很聪明也很能干的女人，加上她那当市领导的叔叔白剑锋的关系，白露在事业上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几乎一年一个台阶，没几年就当上了局长。就在白露一帆风顺的时候，她和赵耀的感情裂痕也越来越大了。赵耀还发觉随着职务的升迁，白露身上的官气越来越重，这实在让赵耀无法接受。白露则认为赵耀不识时务，耍小聪明，光会给领导出难题，这是在自毁前程。观念的不同，性格上的不合，使两人的关系没法继续发展下去，于是便友好地分手了。两个人虽说分了手，但同在一个城市里工作和生活，彼此都了解对方的情况。赵耀知道白露至今跟自己一样，仍是单身一人。
这时，白露在患者家属们的簇拥下，匆匆向自己的车子走去。她阴郁地沉着脸，没有回答患者家属的一句提问。当白露快走到车子跟前的时候，赵耀突然跑过去拦住了她。白露见是赵耀不由停下了脚步，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都愣住了。
赵耀看到白露今天穿了件紧身的乳白色皮装，显得丰腴成熟。橘黄色的绒毛领衬出她的脸颊更加洁白光润，看上去根本不像三十岁的女人。只是她眉宇之间透出的那股卓越超群、冷艳逼人的气势，使人望而生畏。
这时，白露的神情很快恢复了正常。她看着赵耀，表情庄重地说：“大记者同志，请你让开。我现在要赶去向市领导汇报。”
赵耀站着没动，他学着白露的口气说：“局长大人，请你回答我两个问题再走！”
白露深知赵耀的脾气。她后退了一步，看了看表，无可奈何地说：“好，一分钟，你问吧。”
赵耀连珠炮似的问道：“请你告诉我这种病叫什么病？是怎么引起的？”白露不假思索地回答：“很遗憾，目前我所掌握的情况并不比你知道的多，所以无可奉告。”
赵耀近一步问：“那你至少告诉我们怎么样才能预防？”“对不起，这是第三个问题。”白露说完，绕开赵耀，上了白色的红旗轿车。赵耀望着急驶而去的车影，突然觉得这件事情在使人惊恐的同时，似乎还带着某种神秘的色彩。他认定这是一件难得的好新闻，绝不能轻易放过。
越说越玄
白露匆匆离开市中心医院，赶到黄河宾馆，向正在参加两会的新任市委书记李国栋和代市长白剑锋作了详细的汇报。
市委书记李国栋四十多岁，年富力强，当年他任新州市国土局局长时，由于在盘活新州市的国有土地上，为新州市的经济发展作出过突出贡献，因此，四十岁不到，就当上了新州市市长，不久前在原新州市市委书记调离后，他又被省委任命为书记。
这时，李国栋听完白露的汇报，感到事态非常严重。他马上果断地作出指示：此事由代市长白剑锋牵头，立刻召集有关部门，临时成立“12.17”紧急事件处理领导小组，白露担任组长。他要求不管想什么办法，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必须迅速查明传染源，控制疫情，确保全市人民的生命安全。
白露临走时，代市长白剑锋特别叮嘱她说：“在疫情没有得到全面控制之前，一定要注意保密，以免事态扩大，引起市民的恐慌，影响两会的顺利召开。”白露听话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次人代会对叔叔来说至关重要，他极有希望被选为新州市市长。
一向工作认真、办事干练的白露，马不停蹄地回到卫生局的办公室，立马安排一名副局长赶往省城，向省卫生厅求援；接着又与市防疫站、市技术监督局和市工商局联系，约定好下午集中行动，对全市的餐饮业、食品零售业和食品加工业进行突击检查，一定要查出传染源。最后，白露又给市中心医院打电话询问那里的情况。院长焦急地汇报说：“这里情况很糟，病人还在不断增加，乱得很！白局长，得赶快想法子！”
白露稳了稳情绪，安慰说：“你们不要慌，一定要照顾好危重病人，尽全力抢救，省里的专家马上就到！”
白露放下电话，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是她和赵耀分手后养成的习惯，只是在心情特别烦乱的时候才抽烟。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赵耀一闪身走了进来。白露看见赵耀，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地赶忙掐灭香烟，一本正经地问：“你来干什么？”
赵耀笑了笑，然后随便地往白露对面的皮椅上坐下，说：“看来敝人不受欢迎是不是？”
“岂敢！有话请讲。”白露边整理桌上的文件边生硬地说。
赵耀似乎并不在意白露的态度，他直截了当地说：“我想对这起中毒事件跟踪采访。”“不行！”白露断然拒绝道，“市领导专门交代对这件事情要严格保密。现在是两会期间，你知道你那个栏目的影响力，你就别添乱了。”
赵耀皱起眉头，说：“这怎么是添乱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新闻要是跟不上，老百姓会怎么看我们？好吧，我现在就给李国栋书记打电话请示，听他咋说。”赵耀说着起身去拿话筒，白露连忙伸手摁住电话，她清楚赵耀和李书记的关系。在李书记眼里赵耀是个人才，他几次想把赵耀调到市委宣传部工作，可赵耀总是推说自己散漫惯了，怕受不了当官的约束，还是当记者自由。李书记不好强人所难，但对赵耀的印象非常好。白露心想如果这事儿也去请示市委书记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于是她故作生气地说：“好了好了，知道你神通广大。你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一点没改。”
赵耀笑着说：“彼此彼此。”
白露接着说：“我答应你跟踪采访，但有个条件，你只能一个人参加。另外，在没有得到市领导的同意之前，你不能向外界透露任何消息，否则——”“行，我答应。”
就在两人说着话时，办公室的门被人“砰”地推开，跟着一个汉子，身披意大利进口皮大衣，扯着哑嗓门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此人叫王连荣，是郊区大王庄村王氏集团的总经理。他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市人大常委，大王庄村支书兼王氏集团董事长王建忠。近来，王连荣不知怎么迷上了白露，通过他父亲找白剑锋从中说合。白露清楚他们是想搞政治联姻，但她压根儿看不上这个粗俗且过于张扬的农民暴发户。所以，白露对王连荣一直是不冷不热，敬而远之。今天，王连荣是来请白露吃饭的。
白露说下午有重要的事情，委婉地推辞掉了，为了让王连荣面子上过得去，她故意转移话题，指着赵耀说：“来，这是我的老同学，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赵耀看着王连荣说：“不用了，我们认识。”
原来，前几天有不少农民到市政府上访，反映大王庄化工厂无视环保，肆意污染当地环境，损害了附近几个村庄的农作物，强烈要求市政府出面处理。赵耀为这起事件，曾专门去大王庄进行采访并予以曝光。当时，王连荣极不合作，并且态度蛮横。
王连荣见白露当着外人不给他一点面子，一时下不了台，只好把气撒在赵耀身上。他充满敌意地看了赵耀一眼，轻蔑地说：“赵大记者，你的片子拍出来了吧，啥时候播通知一声，我等着看呢。”说完，咧嘴冲白露笑了笑，然后悻悻而去。赵耀隔窗看着王连荣上了他那辆豪华的本田轿车，望着那特别刺眼的F11111牌照号码，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下午一点整，各部门人员在卫生局大院集合齐。白露分兵五路开始行动，对重点地方进行检查。四点钟的时候，白露接到电话说省里的专家组已经赶到市中心医院。白露和赵耀急忙来到医院，这时专家们已经开始工作了。直到深夜十二点多钟，专家们经过尸体解剖化验和病理分析，终于查出了病原体。
专家组得出结论：患者不是食物中毒，而是化学物质中毒，具体说是汞中毒。“汞”俗称水银，是一种毒性极强的化学物质，人一旦食入便滞留体内无法排出，它会破坏人的中枢神经和脑细胞，最终致人死亡。
最后，专家组组长忧虑地对白露说：“七十年代日本曾经发生过‘有机汞’中毒事件，被称作‘一号病’。这种病死亡率极高，即使侥幸活下来也会导致终身残疾，曾引起世界恐慌。那是由于人们吃了受化学污染的海产品引起的，没想到今天我们会重蹈覆辙。现在当务之急是迅速查出含汞食品，切断传染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白露神情紧张地说：“我们已经开始查了，但目前还没有查出含汞食品，难道我们国内没有治这种病的特效药吗？”
专家组组长摇了摇头说：“据我所知没有。”
白露和赵耀听到这番话，心一下子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赵耀凌晨两点多钟才精疲力竭地回到家。他看到床头柜上的录音电话有两个来电显示。赵耀掏出手机才知道手机早没电了。他给手机充上电，连洗漱的劲儿都没了。坐到床上，他一边脱衣服一边打开录音电话。第一个电话是台里摄像小王的：“赵耀，你去哪儿了，跟你联系不上。告诉你，咱们前几天拍的披露大王庄污染环境的片子给毙了。台长让你赶快再做一期节目……”
赵耀听到这儿，突然想起白天在白露办公室，王连荣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一下都明白了。他气愤地骂了句：“混蛋！”随手把脱下来的臭袜子狠狠地扔到了地上。
接着第二个电话是个陌生女的，听声音很像是往台里打电话的那个女人：“赵记者，冒昧打搅你了，我有一个重要的新闻线索，是有关中毒事件内幕的，如果你感兴趣，请明天上午九点到静心茶楼。事关重大，请你务必一个人前来。再见。”
赵耀听完这个电话，倦意一下子全消了。他隐约预感到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中毒事件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极其重要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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