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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啤酒冻成冰块,这种吃法只有夜风的女朋友才能想得出来,我是决然想不出的。
就从啤酒冰块开始讲起吧。
没想到,这件事导致的后果却是我这个倒霉蛋来承担。
有时候,我自以为已经长大成人,但事实并非如此。成长有他自己的方式,你无能为力。
说实话,我怀疑到底有没有那么一秒钟,夜华(即鄙人)能振作起来。我曾渴望在短暂的瞬间变成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那一瞬间我不再是个失败者。
然而,事实不尽如人意。
真相把我内心那点渴望撕成心琳琳的碎片,以残忍的方式让我知道:我就是我,我天生不是幸运女神的宠儿。
我的脑海总有一个声音回响:想要成功,必须奋斗。
可从某种意义来说,我渴求片刻的安宁。
我所拥有的,是冷不丁的小小的胜利以及零星的希望和幻象。
好了,回到啤酒冰块上来吧。
我就知道我跑题了。
尽管寒风凛冽,那依然算是一个温暖的冬日。太阳懒懒地挂在天上,阳光中有些隐隐的悸动。
我们坐在后院听周日下午的足球广播。坦白地说,我一直在从头到脚打量我哥哥的新女朋友,打量她的大腿、臀部,她的睑蛋、丰胸。
我的这个哥哥叫夜风。就在这个冬天,他几乎每隔几个星期就换一个女朋友。有时他带她们到卧室里去,我还偶尔能听见她们的喊叫、呻吟或呢喃声。我记得我从一开始就喜欢夜风的这个新女友。她的名字可真好听——司音。她是个街头音乐家。跟夜风之前带回家的洗碗工相比,她人也更好。
我们第一次见她是在深秋的某个周六的下午。她当时正在港口演奏口琴,来往的路人向摊在她面前的夹克里扔钱,里面已经有不少了。我们盯着她看个不停,因为她的口琴吹得真他妈的棒。有时会有路人驻足聆听并在她结束一曲时报以掌声。
就连我和夜风也会扔钱给她:有的时候是在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家伙扔给她钱之后;有的时候是在一队RB游客扔给她钱之前。
夜风看着她。
她回望着夜风。
钓马子这就足够了,因为他是夜风。
“你住哪儿?“夜风问她。
我记得她拾起大海般墨绿的双眸,说:”我在南边的饮马井。“我敢说他已经俘虏她的芳心了。“你呢?”
夜风转过身来指着:”你知道北京车站那边破旧的街道吗?”
她点了点头。
”对了,我们就住在那边。”只有夜风才能让那些破街烂巷听起来像世上最美好的地方一样。这一番对话结束后,夜风和司音就开始恋爱了。
她最美的一点是她确确实实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她从不觉得我是卡在她和夜风之间的障碍。她常和我打招呼:你最近好吗?夜华?”
然而,事实是,夜风从来没有爱过其中任何一个。
他从不在乎他的女友们。
他换女友的理由就是:她是下一个。既然下一位比前任要好占什么不换昵?
不用说,涉及到对待女人的态度时,我和夜风没多少共同点。
现在也是如此。
我一直很喜欢司音。
我喜欢那天我们三个打开冰箱时,看见一份三天前的剩汤、一根胡萝卜、一团绿色的未知物体和一罐啤酒的情形。我们蹲下来,盯着那玩意儿。
“好极了。”
夜风讽刺地说。
“那是什么东西?”司音问。
”什么是什么?“
”那团绿色的东西?“
”完全不知道。“
夜风插嘴说。他的目光落在啤酒上。他眼里唯一的绿色是啤酒罐上的标签。
”啤酒可是老爸的。”我提醒他。
“那又怎么样?“
”他跟老妈去看足球赛,等回来就会想喝啤酒了“
“不错。但他也可能在回来的路上再买点昵。”
司音起身走开,胸部无意中擦过我的肩膀。那感觉让我战栗——实在太妙了。“
夜风上前一把抓起啤酒“这值得一试,”他说,“反正老头子这几天心情不错。”
他说得对。
去年这个时候老爸因为没有活儿干而相当沮丧。今年他倒是接了很多活儿,有时候周末还让我和夜风给他帮忙。我爸爸是个水管工。
我们在餐桌旁坐下
夜风。
薇司音。
我。
冒着冷气的啤酒静静地站在桌子正中,浑身挂满小水珠。
”怎么办?”
夜风问。
”什么怎么办?”
“当然是拿这罐啤酒怎么办!你丫蠢蛋啊?”
“你能不能淡定点儿!“
我们挖苦地笑着。
甚至连司音也笑了,因为她已经习惯我们兄弟之间的对话方式了——或者说至少已经习惯了夜风对我的态度。
”三三开?”夜风接着问,“要么轮流喝?”
这时司音提出了她伟大的建议:“做成冰块怎么样?”
”你该不是在说什么变态的冷笑话吧?”
“当然不是。”
“啤酒冰块?”夜风耸着肩考虑了片刻。
“那行吧。我估计反正它现在也不冰了,唉。咱们有什么塑料冰盒子吗?你知道的,那种带牙签的?”
司音已经在碗柜里找到她要的东西了。“天助我也。”她咧着嘴笑着(她有着可爱的嘴唇和整齐、雪白、性感的牙齿)。
“太好了。”
现在这事认真了。
夜风打开啤酒,正准备倒进冰盒子里。
我打断了他。
“是不是应该把冰盒洗洗?”
“洗它干啥?“
”我估摸那玩意儿在碗柜里放了一百年了。”
“那又怎么样?”
“估计上面脏兮兮的.要么就已经发霉了,再说……,“
”你他妈到底还让不让我倒啤酒了!”
气氛瞬间有些紧张,我们都笑了。夜风终于煞费苦心地把三等份啤酒倒进了冰盒,最后他把牙签垂直固定在每个冰格里。
“谢天谢地,终于弄好了。”他端着冰盒小心地走向冰箱。
“放进冷冻室。”我告诉他。
他停下来,笨拙地慢慢转过身,冲着我喊:“你不会真的觉得我悲剧到从冷藏室拿出啤酒,倒出来,再傻帽地放回冷藏室吧!”
“谁知道昵。”
他转过去接着挪向冰箱。“司音,帮我开冰箱门好吗?”
她照做了。
“亲爱的,谢谢你。”
“别客气。”
接下来就是等待啤酒结冰了。
我们在厨房静坐一会,直到司音开口。她是冲夜风说的。
“你想不想干点儿啥?”她问道。要是别的女孩这么说,那就暗示我该消失了。但她是司音,所以我不太确定。但我还是准备被清场了。
“你去哪儿?”鲁本问。
“不确定。”
我离开厨房走向前门廊,为以防万一还带上了我的夹克。临出门时我提了一句:“要么去跑狗场遛遛,要么就在附近游荡。”
“那敢情好。”
”待会儿见,夜华。”
我看了夜风最后一眼,顺便瞟了眼司音。我能从那双眼里看到火辣辣的欲望。司音想要夜风,夜风只是想要女人。就这么简单,真的。
“待会儿见。”我说着走了出去。
纱门在身后重重合上了。
我的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胳膊依次套进夹克。
温暖的袖子。
皱皱巴巴的衣领
双手插进口袋。
搞定。
迈步离开。
万物努力生长,直人天际;城市缩成一团,逐渐消失。我知道我要去哪儿。不用思考,我就是知道。我要去一个女孩家,我去年在赛狗场上认识了那个姑娘。
她曾恋爱过。
她曾喜欢的人,不是我。
是夜风。
我偷听到一次她跟夜风的谈话,还管我叫废物,那次她被夜风的话狠狠伤到,不再找夜风了。
之后我隔着马路在她窗外站了很久。我傻站着,凝视着她的窗口,暗暗期待着,说不清希望发生什么。但她把窗帘拉上了。我又等了一会儿,讪讪离开了。她叫楚乔。
那晚,那个被我称为“啤酒冰之夜”的晚上,我在楚乔家的窗外驻足凝视的时间比往常还要久一些。我站在那儿想象着带她回家,为她打开房门。我忘情地描绘着,直到残酷的真相从内到外渗透全身,将我挠醒。
我孤零零地站着。
魂不守舍。
只剩空洞的血肉之躯。
”唉,算了吧。“
真是个漫长的路程,因为她住在通州,而我住在市中央的火车站附近一个有着破旧水渠的小巷子里。不过我已经习惯了这条小巷,某种程度上我还很为我的出生地自豪。那些矮小的房舍,崎岖的小路,那是我栖身的地方。
我踱回家时,时间已经一分一秒地流逝了许多。当看见老爸的箱式货车停在路边时我甚至还笑了笑。
最近大家都过得不错。
夜欢——另一个哥哥。
夜婷婷——我姐姐。
陆夕美女士——达观的陆夕美女士,是我老妈,她在医院做清洁工人。
夜爱国。(呵呵,搞笑的名字,不是吗?)
老爸。
我。
不知为什么,那晚我散步回家后觉得内心十分平静。我为我的家人感到快乐,因为看似每个人的生活都走上了正轨。每个人。
一列火车呼啸而过,我好像昕到了整座城市鲜活的呼吸之声。
它们喧嚣着向我扑来,又瞬间消逝了。
一切仿佛总是呼啸而去,一切。
它们出现在你眼前,华丽上演,转身离开。
那天的那列火车就像一个老友,当它离开时,我觉得我内心的什么东西被带走了。我孤独地徘徊在街头,然而心中依然平静。短暂的快乐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心底缓缓涌出的、把我一片一片撕裂的悲伤。城市璀璨的灯光透过空气极尽魁惑地展开怀抱,但我知道我永远不会真正地向它敞开心扉。
我定了定神,走向前门廊。我听见他们在谈论啤酒冰块和丢失的啤酒。我还指望着能吃到我的那份冰昵(虽然我平时连一瓶啤酒都喝不完)一一我只是因为不渴就不想再喝了,夜风却说“我也是,兄弟,但我还是要把它们喝光。”总而言之,啤酒冰块的主意还挺有趣的,所以我决定进屋去试试看能不能把我那份弄回来。
“我本来准备一进门就喝那瓶啤酒的。”
我进门前听见老爸大声吼道。他的声音充满威胁的气息。“把我的啤酒做成冰块是哪个天才的主意啊?我最后一瓶啤酒!到底是谁?”
没有人接话。
漫长的沉默。
寂静。
接着,就在我走进屋子时,终于有答案了:”是我。“
谁这么大的胆子?
夜风?
司音?
都不是。
是我。
问我为什么,我只是不想让司音遭受我老爸的狂轰乱炸罢了(当然是动口不动手)。奇怪的是他对她一贯和蔼,但那也不值得冒这个险。让他以为是我干的就容易多了,他已经习惯找那些荒谬的“光荣事迹”了。
“我怎么就不觉得惊讶昵?”他转过脸来冲着我,手里拿着那盒引发争论的啤酒冰块,笑了。
相信我,这可是个好兆头。
接着他大笑着说:”夜华,你不介意我把你的那份吃掉吧?“
”当然不。”你得能明白当时的阵势——老头子当时是问:“你是主动让给我昵,还是想受点苦头再屈服?”你肯定得说“不介意”,还是安全第。
啤酒冰块块上缴了,我和司音、夜风悄悄交换了个小小的微笑。
夜风把自己的冰块送到我面前,”咬一口?“但是我谢绝了。
我走出房间时听到老爸说:”味道相当不错嘛。“
混蛋。
”你之前去哪儿了?“司音离开后,夜风走进卧室问我。我俩倒在各自的床上,隔着屋子交谈。
“就四处转转。”
“去了通州?’
我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
夜风叹了口气说:”意思就是,我和司音因为好奇跟踪过你。我们看见你站在那房子外面,盯着窗户一动不动。你就是个寂寞的杂种,不是吗?”
时间似乎凝滞了,空间变得弯卷扭曲,我能听到远处的车辆咆哮着离我远去,万物无声。司音和夜风已经讨论过了——为什么我站在一个跟我毫无关系的女孩的窗外驻足凝视?
我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深呼吸,强作镇定。
“是啊,”我说,“估计你看见的就是我。“
没什么可说的,没法掩饰了。我停了片刻,酝酿着真实的情感,然后心里咯噔一下,接着说:”就是那个叫楚乔的姑娘。“
“婊子”夜风唾了一声。
“我知道,但是……”
“我知道,”夜风打断我说,“她讨厌你或叫你窝囊废都没关系,你只在乎自己的感觉。”
”你只在乎自己的感觉,自作多情。“
这是夜风说过的最正确的话。之后的沉默让人窒氢。
从屋外的后院传来几声狗叫,那是米菲,一条可怜的波美拉尼亚犬。我们讨厌它,可是每周还得遛它好几次。
“听起来米菲不太高兴。”过了一会儿夜风说道。
“是啊。”我咧了咧嘴。
一个寂寞的混蛋。寂寞的混蛋。
夜风的话在我的脑海里一遍遍地回荡,加强,直至如重锤般一声声地砸在我的心头。
稍后,我起身坐在门廊上,看交织的车辆拖着孤独的长长的影子来来往往。我告诉自己:只要还有希望,这样也挺好。那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潜进了我的内心——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就那样融进我的血液,流遍全身。
很快、很突然,那些话一字一句地落在我心上。它们钻进我的脑子里,扎根、发芽。我一遍遍地默念那些话,那是概括我前半生的真理。
在深夜里,在温暖的床上,我还被这些话从睡梦中惊醒。
它们把自己深深地刻在天花板上
它们烫印在我脑海深处的记忆里。
第二天起床后,我撕下一页纸记下了这句话。那个早晨灰白惨淡,没有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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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华日记
城市的街道整齐地排布,好像陈列着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真相。
当我想女人、性和所有与之有关的事时,思维好像血液一样在全身流淌。我整理自己的思绪,就像这些想法,会玷污我、谋杀我,又让我死而复生一样。
有时我停下来,感受这世界的运转,我能感觉到一双大手的强有力的推动。
我猜测推动世界的正是我们自己,这会玷污我们的双手,弄疼我们的手腕。
我感觉世界是个大工厂。
它是上帝或者佛祖的工厂,我们只是忙碌的工人。
我感受到这个事实——世界很大,大到可以忽略自我;我很渺小,渺小到看不到自己的影子——我很清醒。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每当一天结束时,我感到刺骨的狐独。
有人说没有人真的喜欢寂寞,我知道,我也害怕孤独。尽管如此,我想孤独让我坚韧不屈,恬淡寡欲,让我坚强,对世界毫无保留。
另一个事实就是:我是个野兽。
一个人类(人类也是动物)。
一个有着野性的思维,纠结浓密的头发的人类。
当那一切结束,她从我这里获得的快乐——那将她淹没的、满满溢出的快乐,我都想逐一品尝。
但是目前,快乐离我还很遥远。
它自我捍卫,不让我靠近一步。
我可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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