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才会全身都痛,无法言喻,痛得嘴唇都被咬出血,满嘴的铁锈味。
影影绰绰的,耳畔传来对话声。
“大夫人,三姑娘好像晕过去了。”
“多少数了?”
“回大夫人的话,已经二十五鞭了。”
“还差五下。”
“娘亲,她是做法要害我们呢,心眼太坏了,绝对不能饶了她,既然说了三十下,就不能少。”
“那就按照明儿的话,把剩余的五下都抽完,天色有些晚,我们先回房了,等她受完刑,扔回后院去。”
衣服摩擦的声音,有人起身走路的声音,渐渐地离她而去,每个声音都熟悉的好像要呼之欲出似的,这是哪里,这些人是谁,她又是谁!
鞭子划破空气,凄厉地落在她的背上,锦心痛得脱口要喊却发现根本喊不出来,嗓子早就哑到几乎失声,疼的吸不进气,接下来就是火烧火燎的弥漫开来,她不是已经死了,已经脱离开所有的痛苦与不堪,怎么会又是一场新的煎熬。
她得罪了谁,要得到这样的报应。
五下鞭子打完,两个粗使的妇人左右架着她,将她的身体从长凳搬下来,她没有气力站起来,双腿软软地被一路拖行着,又重重地甩在被褥之中。
“我们把姑娘送回来了,是死是活可不管我们的事情。”扔下这句话,屋子里静悄悄的。
锦心合身扑在那里,像是一滩烂泥,动都不能动,痛,舌头不知道被咬破了多少处,剜心一般,偏生她还晕不过去,硬挺着在这里受苦,微微睁开眼,看出去一片猩红的血色,肆意地铺展开来,将她一口就吞没了。
不知躺了多久,身边有人在小声的抽泣,哭得那么伤心,锦心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道:“秋月,不要哭,我没事的。”
那人将一盏豆大的灯烛捧过来,照着她的脸,俯身来看:“姑娘刚才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口气,我怎么摇你喊你都没有用,后来,后来,我将手指放到姑娘鼻息下,姑娘断气了。”说完,哇得大哭起来,止都止不住,灯油摇晃险些洒在被褥上。
“你把灯放到一边,慢慢说话,不要哭。”一句短短的话,锦心分了三次才说完,气息虚弱到她自己都觉得又要死一回,双脚好不容易动弹一下,立即发出叮铃铃的锁链声响。
“姑娘别急着动,全身都是伤,又要把伤口给崩裂了。”秋月把灯一放,手忙脚乱地俯下身来扶她,“大夫人就这样心狠,我刚才苦苦哀求她看在姑娘快要断气的份上,把姑娘的脚链给开了,她就是不肯。”
锦心尝试着动一下左脚,锁链的声响更清晰了,每一下响动都仿佛是抽在她身上的鞭挞,整颗心都揪成一团。
父亲过世的第二年,大夫人找个借口说她的母亲是妖孽,母亲死的早,留下她孤苦无依,大夫人怀疑她有害人之心,特意让铁匠打了一副叮呤当啷的锁链,锁在她的足踝处,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能先听到锁链的声音,让她再无脸出小院,生怕被下人指点笑话,屈辱仿佛入骨之蛆,渗进她的皮肤,渗进她的血肉,再拔不出来。
那一日,大夫人端坐在正屋中,看着锦心的足踝被磨出血印,一步一晃几乎不会走路的样子,对着她笑道:“我体恤你是老爷的骨肉,才给你留一条活路,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起了害人之心,这条锁链会提醒你该怎么做的。”
她的姐姐锦明在旁边插嘴道:“娘亲,我看你就是菩萨心肠,留她在府里做什么,你看她的那双眼睛,一看就是妖精,真正要害死人的。”
大夫人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才道:“老爷过世时,我答应要照顾锦心,既然答应了当然要好好照顾,不能辜负了老爷的一片心。”
“看什么看,再不老实,给你手上也加一副锁链,要不索性把你锁在屋子里,让你不见天日,再害不得人。”锦明对着她的脸,狠狠地啐了一口,“老狐狸精生的小狐狸精,看着就讨人厌。”说完用力推了她一把,可怜锦心才满十二岁,身量未足,锁链加身哪里还站得住脚,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锦明的一只脚用力踩在她的后腰,使劲往下碾,钻心的痛。
锦心想起来,这一场意外发生在她十四岁的时候,这天是她生母的忌日,她偷偷用攒下的碎银买了些香烛纸钱,在后院拜祭,不知被哪个多嘴的丫鬟看见,报告了大夫人,大夫人编派她一个使妖法害人的罪名,用藤条沾了油,抽足她三十鞭子,皮开肉绽才放人。
十四岁,这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她醒过来,一觉就睡了足足六年,还是倒退的六年,她在苏家尚未出阁,每一天过得像是炼狱般生不如死,记忆里面,除了痛,剩下的就是眼泪。
“姑娘,我去看看能不能讨一些伤药来,否则你怎么挨得过去。”秋月见了她的样子,用手捂住嘴,生怕不小心哭出来,更伤锦心的心。
“这么晚了,你去哪里讨伤药。”何况是大夫人命令下得手,谁敢给她伤药,就是明摆着与大夫人作对,锦心一把拉住她的衣角,喘息着道,“秋月,你听我说的,去打一盆温水来,在水里加上盐。”
“什么,加上盐,这样要痛死人的!”秋月失声喊道。
“你照我说的去做,不会死的。”锦心两句话说完,额角都迸出汗来,虚弱地挨着枕头细细喘气。
秋月怀疑地看看她,点了点头道:“那我就按照姑娘说的去弄,姑娘稍等,这会儿没有热水,我去烧。”
锦心看着她开门出去,门外透进来的风,屋里面好像更冷了,床前烧着个很小的火盆,用的木炭不好,烟味很重,吸气一用力就会呛住,她在枕头上,微微翻转,将口鼻埋在枕巾中,方才好些。
她强忍着痛,在心里头细细梳理,这里是苏家,是她的娘家,她是十四岁的苏锦心,被一条锁链耻辱锁住双脚的苏锦心,她又回来了,老天爷都知道她心里的苦,不允许她带着遗憾的死去,所以再给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如果,让她重新遇到那个人,他与她的结局会不会变得不同,想到这里,锦心顿时将那些想要闭眼一死的念头都抛开了,她要活下去,哪怕是挣扎着活下去,她一定要见到那个人,有很多很多话都没有来得及和他说,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
秋月端着热水,摇摇晃晃地进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你痛得厉害吗?”
“我能撑得住。”锦心闷声回道,“水里放盐了没有?”
“放过了,我还拿了一小罐来。”秋月凑到她耳朵边,很轻地说道,“我出去的时候,遇到胡妈妈,她偷偷塞给我一支药膏,说是可以止痛的。”
“你先给我看看后背的伤。”锦心不敢多动,只能让秋月代劳,“把灯烛拿的近些。”
秋月只看了一眼,深深倒抽一口气,锦心等片刻听不见她说话,无力地说道:“你别管伤势怎么样,尽快处理,我才能活命。”
“是,是,姑娘。”秋月的声音都禁不住在打颤,“胡妈妈告诉我,姑娘不会有性命之忧,大夫人不知安得什么心,在动刑之前,给姑娘灌了一碗老参汤,吊着命的。”
锦心恍然明白,为什么三十鞭子下去,她都没有晕厥过去,原来是老参汤的功效,或许是大夫人怕她真的受不住死了,不好交代,又或许大夫人更想看到她清醒着被打完三十鞭。
“姑娘,血肉模糊一片,我该怎么做?”
“秋月,你找把剪子,把我后背的衣服剪开来。”锦心不是十四岁的锦心了,她对处理伤势的手法实在了解甚多,一步一步教秋月将衣服都弄开,然后用淡盐水给她擦拭伤口,每擦一下,都像是刀子在伤口里面用力地搅动,锦心的手指吃力地向前摸索着,抓住枕巾的一角毫不迟疑地塞进口中咬着,防止自己在剧痛中真的把舌头给嚼烂了。
“姑娘,你再忍一忍,再忍一忍。”秋月都哆嗦个不停,这样的伤,姑娘是怎么支撑下来的,她想哭又不敢哭,怕眼泪掉在伤口上,会加重伤势,只是觉得手中的布巾每碰触到伤口一下,锦心都会在手底抽搐一次,整个人绷紧又松开,等到将伤口都擦拭完,她用手去摸枕巾,全都被锦心的汗水给浸透了,凉凉的。
秋月出去将一盆血水倒了,蹲在门外闷头哭了一通,用袖子把脸孔擦擦干,才回到屋里,默默地给火盆又添置两块碳,折过身,见到锦心的一双眼正亮晶晶看着她,闷声问道:“姑娘,冷吗?”
“不冷。”锦心温和地回答道,她听到秋月的哭声,心里不好受,几年里在她身边的人一直就是秋月,不离不弃。
“姑娘,你就别安慰我了,受苦的都是你。”秋月用胡妈妈的药膏轻柔地给她在背后抹上薄薄的一层,“这支药可以擦三次,姑娘背后不要留下伤疤才好。”
“背后没有关系,别人看不见的。”真是好药,抹上去以后先是凉凉的,随后痛楚缓和了多半。
“姑娘以后总是要嫁人的,被姑爷看到背脊的伤疤总是不妥。”秋月在旁边等着药膏差不多都吸收,找来旧的白布衫子盖在锦心的背上,又轻轻捧起锦心的脖颈,把枕头都拿到一边去换了干净的过来。
“秋月,我有些困了,胡妈妈的药里面好像掺了安神的东西。”药效来得真快,锦心的话都含糊在嘴里,眼皮已经重的打不开来,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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