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知道，自从张晋芳到厂里跟桃儿吵了一架，桃儿跟双羊一直保持必要的距离。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久。自从张晋芳和儿子失踪之后，桃儿就坐不住了。桃儿常常呆坐着，嘴上喃喃着：“她为啥这样啊？她能到哪儿啊？”我一听她就知说张晋芳呢。我轻轻地说：“桃儿，这几天你看看双羊，他心里苦啊！”桃儿说：“我感觉到了，张晋芳母子的失踪，给双羊打击很大。人消瘦了，嗓子哑了，有点魂不守舍。”我知道，任何人碰到复杂、麻烦的家事，都是非常棘手的。这些事情的复杂性和艰难程度都是双羊没有遇到过的。双羊在白天是刚强的，晚上却要以泪洗面。我也劝过双羊说：“快去找他们娘儿俩吧，女人是要哄的！你看我把桃儿哄得多好？”双羊苦笑一下：“你行，我没耐心啊！”我继续劝说：“把手头的事情先放一放吧，亲人要紧，我们过日子过的是人啊，人没了，活着还有啥奔头啊？”曹双羊很感动，答应了去找他们。找到张晋芳家里，人不在，双羊说一直没有找到。我和桃儿就犯琢磨了：这个张晋芳是啥意思啊？桃儿理解我的心情，让我给算一卦，算算他们到底在哪儿？我拒绝了，一点信号没有，这咋算啊？我对桃儿说：“你去吧，你们单独谈一谈，好好劝劝双羊！”不知桃儿是咋想的，桃儿说：“三哥，我不想去，管啥用呢？晋芳知道了，还会起反作用的！”我叹了一声：“你自个儿拿主意吧！”
桃儿嘴上说不去，可是，我却做了一个梦。梦见桃儿与双羊单独会面了。连地点都很清晰，那是县城郊外的一个球场。小白球儿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好像听双羊说过，叫啥高尔夫。双羊正陪同客人打球，桃儿出现了，她也跟着打了一会儿，客人离开的时候，桃儿找到了跟双羊交流的机会。双羊把她带进球场的一间咖啡屋里，高兴地说：“桃儿，今天是礼拜日，咋没陪三哥啊？”桃儿说：“三哥让我过来看看你。”双羊一愣：“是三哥让你来的？”桃儿急忙改口说：“是的，但是，我也很想来。知道来了也没用，可还是想来。怎么样？晋芳找到了吗？”双羊握了握桃儿的手：“还没有，谢谢你，坐吧。”桃儿就大大方方地坐下了。两人半天没有说话。桃儿说：“别闷着啦，这样会闷出病来的，你都瘦了，你能把事情跟我说说吗？”双羊叹了一声，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朦胧地寻找她身上过去的影子。在桃儿的诱导下，双羊还是说了一遍情况，精神上轻松了一点，桃儿静静地倾听着。双羊摊开双手说：“事情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复杂。接下来的事情就没啥好讲了，很简单，也很恶劣。”桃儿插话问：“晋芳婚后有外遇，这我可没想到，你就随她去了，你没找那小子吗？”双羊瞪了瞪眼：“我找他？咋说？揍他一顿，还是请他吃饭？丢不丢人？”桃儿迟疑了一下说：“我是说，这里边有情况，也许是晋芳故意气你的。按我们女人的心理，不爱男人了，就转向图钱。既然有个图的，就对你加倍殷勤。晋芳一直跟你冷战，说明她不油滑，她跟你生气，心里还爱着你呢！”双羊哼了一声：“爱着我？就这样爱法儿吗？多么肮脏，多么恶劣啊！”桃儿说：“我看出来了，你想儿子是真的，但是寻找晋芳却并不尽心，是因为她情感的背叛。你两人没能深谈，我感觉，这里面有问题。这个男人应该见一下。”双羊苦笑着，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有这必要吗？”过了一会儿，桃儿忽然想起什么来，说：“晋芳走了，就没留下一点儿文字吗？短信也好。”双羊点燃了一支雪茄，说：“有一条短信，我都能背下来。张晋芳说，你打了我一记耳光，把我打疼了。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也是爱你的，不爱的人是打不疼的。你总是对的，我没有办法。我害怕这种爱，除了离开你，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不侮辱别人，但也不能原谅别人的侮辱。不要找我们，我会照顾好儿子的！”桃儿分析说：“这就更加证实，她还爱你，那个男人是假的。你想，如果一点儿感情都没了，应该谈离婚的事情了。”双羊说：“我婚前警告过她，不允许离婚。如果要离，就说明是奔我财产来的。”桃儿问：“她想跟你交流吗？”双羊想了想说：“她几次要找我谈，我都没搭理她！”桃儿说：“假如一个女人想说真话了，你千万别阻拦。”双羊说：“晋芳恨我了，仇恨的种子一旦落在心底，是很难取出来的。”桃儿说：“你打了她，跟她道歉了吗？”双羊瞪着红红的眼睛：“道歉？侵占农民的土地，多么恶劣的事情。我永远不会跟她道歉！承认错误的应该是她！”桃儿赞成地说：“你的做法让人敬佩。可是，这是家庭，女人要哄的，分开处理嘛！”双羊说：“咋分开？我一软了，她就会给鼻子上脸的！”桃儿说：“她盯上了土地，还不是为多挣钱？你平时多给她一点儿不就结了？”双羊说：“根本不是钱的事，这么大家业，缺她花的吗？她爹她娘我都养起来了。问题是贪婪，世界观有问题！你说，两口子吵架是常事，过了一夜就没事了。可是，晋芳她睡了一夜还吵。啥人啊？那次事件之后，她的内心可能受到了极大伤害。她对我冷淡了，再也没有夫妻生活了。”桃儿说：“既然这样，慢慢开导嘛，啥叫委曲求全？只有你委屈点，才能求到全啊！”双羊挥了一下胳膊，大声说：“如果志不同道不合，还求啥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桃儿激动了，有点恼怒了：“改改你这脾气吧，你图一时痛快了，回家是啥感觉？这叫妻离子散，你知道吗？”双羊被桃儿镇住了，抱着脑袋不说话了。过了许久，双羊眼圈红了，说：“他们走了，我一个人回到家，一切显得很凄凉，突然感到心里一根支柱空了。别墅里静静的、空空的，让我害怕。你说我这性格，从来没有害怕过。我流泪了，我的亿万资产，管啥用啊？买不到快乐，买不到温暖。所以说，我事业成功了，感情上失败了。自从失去你，我就有一种预感，我将失去一生的爱。”双羊将一杯咖啡喝进去了。桃儿发现他端咖啡的手在抖，咖啡洒了一点，他用手掌擦了擦，嘴巴弄脏了。桃儿麻利地抽出餐巾纸，站起来给他擦了一下嘴。双羊怔怔地打量着桃儿，她今天穿着黑色短裙，把白嫩的皮肤都衬托出来，特别是黑色抹胸托着的乳沟，更让男人心魂摇荡。双羊忽然失控了，一把攥住了桃儿的胳膊，使劲儿一拽，桃儿就一把推开了他说：“双羊，别这样！别这样！”
这是多么关键的时刻呀，我的梦却醒了，吓出一身的汗。好在桃儿坚持住了！我掐算了一下时间，这是下午四点，这个时辰做梦都是反梦。那就是说，桃儿肯定跟双羊抱在一起了！我恨恨地骂：“桃儿，你跟双羊会面，就是背着我的，你要敢胡来，看我捶不死你！”为了证实这个梦，我叫来了虎子喝酒。虎子喝了一口，用只有我能听懂的声音说：“没想到，你的脸红成那样儿。”我喝了一大口烧酒，辣到心底，咬了一口黄瓜条，抚着虎子的羽毛说：“畜生，给你喝上半斤酒，你脸也会红的。”虎子说：“我没有脸，我哪有脸啊？”我苦笑了一下问：“我问你，桃儿是不是见双羊了？”虎子点了点头。我急切地问：“他们都干啥了？”虎子说：“说话，还抱一块儿了。”我把一碗酒泼在虎子的脑袋上：“畜生，给我滚，给我滚！”虎子说：“你们人真是莫名其妙！”就没趣地飞出去了。
连续两天的冷脸，桃儿憋不住了，她终于主动对我说：“三哥，对不起，我背着你去看双羊啦！”我轻轻地说：“在啥地方？”桃儿说：“县城的高尔夫球场。”我的心“咯噔”一下，证实了我的梦。桃儿的叙说与我的梦完全吻合，我最关心后来的事情。桃儿声音颤抖了：“双羊紧紧地抱住我，说桃儿，我爱你，我心里爱的是你啊！我耸着肩膀哭了。我说双羊哥，别这样，你要挺住！双羊久久不愿撒手，眼泪流得更凶了。他说我想过，我一生最大的失误，就是失去了你！你是没有过错的，有错也是我的错。当时，你一心要嫁给我了，是我辜负了你！我没有忘记啊，那个月圆之夜，我们在打麦场上。可是我，我昏了头啊，光想着发财。你娘生命垂危之际，我却拿不出钱来。现在回想起来，发财，发财！这都有啥用啊？我承认，你的痛苦，是我造成的。为此，我深深地自责，深深地悔恨！这一点，张晋芳看出来了。桃儿，你不是一般的女人，晋芳攻击你，你没找我一回，你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啊？我委屈地哭了，说你别说了，过去的事就别说了！双羊依旧搂着我说，我知道，现在我说啥都晚了，都晚了！现在说来是玩笑话了，你也不会信的，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选择你，不选择发财！我心里一热，说谢谢你，双羊哥！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我，你没有鄙视我，我很知足了。我不值得你那么夸奖，我曾经是个罪人！双羊说，不，你没罪！是我的罪！我不该把你一人扔在城市！我说，你没错，也没罪，三哥也这么说！”我拍了拍桃儿的肩膀，焦躁地听着，最关心的是双羊啥时候撒开她的。
桃儿继续说：“双羊说他心里很矛盾，他愿意我们幸福，但他还非常痛苦。我轻轻笑了，说这婚姻大事，真是讲缘分的。老天爷掌握了我们的婚姻，他让你跟谁过，就得乖乖跟谁过。你就说我跟三哥吧，我开始只是爱听他唱大鼓。哪知道，我跟了他，我们俩结合了，谁都不看好啊，可我们生活得快乐，踏实。你说这不是命吗？双羊点了点头。我一提你的名字，双羊就松开了我。他还说三哥是好人啊，我们哥儿俩情同手足，如果你爱的不是他，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抢回来的！我有这个能力！但是，我不能这样做啊！我回到了原座，一个劲儿地劝他。双羊慢慢恢复了平静，笑了笑说，我看你模样有些变了，变得更漂亮了，但主要的变化还不在外表，经历了那么多，你是对生活有独特理解的人了。我也赞扬他说，其实，我一直默默注视着你。我想啊想啊，常常这样幻想，你像虎子一样飞起来了。你善良，刚直，乐于助人，傻乎乎的。你性格非凡，天分极高，没有被环境所折服。你在蜕变中，善良依旧。你甩掉了小农意识，树立了商业人格，这多么可贵啊！你终于逃脱了大多数农民的命运，你回家搞土地流转，这是多难的事儿啊？双羊瞪大了眼睛说，难，有啥难的？老虎的屁股，球儿！我大声说，全中国那么多农民呢，别人不成，偏偏你曹双羊干成了，还是你有特殊的地方，真的，我为你喝彩，为有你这样的大哥骄傲！我也为自己是麦河集团的员工而自豪！我那个保洁公司，要是有咱集团这点精神就好了！我一说到保洁公司，双羊就摇头叹息，说你办保洁公司没错，错就错在调子定低了。当时的经营水平，还停留在街道老大娘、下岗女工的工作面儿上。那点小钱，咋能养活这群娘娘呢？你咋不就想一想保洁高楼大厦，清洗玻璃幕啥的，那可是能赚大钱的！听到这儿，我真的要晕了，说你这家伙，满脑子都是赚钱之道。双羊说，要不要重新启动？资金我支持你！我摇了摇头说，不，我的姐妹们都散了，公司也黄了，我不用再给保洁公司操心了。双羊笑了笑说，但是，姐妹们不能没有你啊！我淡淡一笑说，她们还都是我朋友。保洁，就是清洁，我们这些女人需要清洁灵魂。我都三十多岁了，女人一到三十就有落幕的危机感了。再往下走，真是胆战心惊了，再不抓住自己就来不及了。双羊停顿了一下，似有所悟地说，我明白了，啥都明白了。”
我感叹说：“双羊兄弟是明白人啊！”
桃儿喃喃地说：“后来，我们又将话题转到张晋芳身上来。我发现双羊的态度也在慢慢转变。我突然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决心，给他提议说，我想，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你有诚意，晋芳会找到的。晋芳会牢记你的慷慨，珍视夫妻情意的。你还得给她一点儿时间。双羊说，女人的心啊，我真猜不透啊！我分析着说，感情的事，基本没啥对错。她要离开你，总有啥地方让她不满足。女人一旦离开男人，她不爱你了，就很难回头了。我今天来，是想劝你，你应该振作起来，别毁了自己！你不是一般人物，鹦鹉村百姓指望你吃饭呢，全国方便面市场指着你的产品呢！其实，我更看重你对于农民与土地的探索，这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啊！土地，就是我们的人生坐标，离开了它，人生就会失去方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就有过这么一阵儿。无论走到哪儿，心里总是疑惑，总是飘忽。找到了土地的感觉真好，我在三哥身边，就像守候着土地。我没有资格飘忽，没有资格堕落。我都这样了，你不更应该振作起来吗？”我攥了攥桃儿的手：“你说得好，说得好！”桃儿说：“双羊感动了，一双脚在地上走来走去。我接着说，三哥救了我的命。我要活出女人的尊严来。尊严从哪儿来？回到鹦鹉村，我才找到了。你到过我城里的家，我的窗台上，你就会看见，没有花圃，摆满了瓶瓶罐罐，里面装满了各种小麦的种子。我书房里有一个罐子，装着咱鹦鹉村的黑土。看见它们，我就想到了两个字：劳动！一个能劳动的人，多么健康，多么有力量，多么幸福啊！双羊捂着怦怦跳的胸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了。过了一会儿，双羊带着我又打了一会儿高尔夫球。我一直不理解，这种球儿，有那么好玩儿吗？那么多有钱人都玩这个。我们边打边聊，聊农业，聊麦河，聊方便面，聊快乐，聊瞬间，聊永恒，几乎都聊透了。从现在开始，双羊跟我变成知己了。三哥，我站在高尔夫球场往远处看了很久，风景非常优美。都忘掉烦恼吧，生活多美呀！”
我默默地听着桃儿的讲述，心中好受多了，还悄悄跟着一起笑，一起叹息。关于双羊拥抱她的细节，桃儿没有隐瞒啥，跟虎子讲述得一模一样。我的醋意消失了。桃儿和双羊都是我的亲人啊！这个时候，我和桃儿只能采取，也必须采取一个办法。我毫不犹豫地做出了一个决定，让桃儿和麦圈儿尽快找到张晋芳的那个小男人。如果解除误会，会给双羊提供寻找她们的动力。
第二天上午，桃儿从城里给我打来了电话。她高兴地说：“麦圈儿真的找到了那个小男人。他叫王锐，张晋芳的同学，龙州地产公司职员。我跟双羊联系了一下，双羊说他不见。我和麦圈儿审问王锐。果真应验了我们的判断，这个王锐有爱人，他是张晋芳找到的‘托儿’，张晋芳故意拿他来气气双羊的。”我嘿嘿笑了两声：“你赶紧告诉双羊啊！”桃儿电话里说：“我把这个情况转告给了双羊。双羊恍然大悟，说他知道张晋芳娘儿俩在哪儿啦！”我问：“联系上了吗？”桃儿说：“张晋芳不接他电话！可能还生双羊的气呢！”我笑开了，笑得直流眼泪，大声说：“行啦，行啦，我跟双羊说。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儿打架不记仇，老爷儿们得让着老娘儿们。”桃儿也笑了：“往后你让着我啊？”我说：“啥都让着你，就是有一样不能让！”桃儿说：“啥呀？”我说：“床上活儿，我能让吗？我让了，你能高兴吗？”桃儿笑得更厉害了：“流氓，你啥时候知道害臊？啥时候给我脸红一回呀？”我笑了笑说：“我脸红了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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