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河-桃儿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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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儿是那天晚上出的事。

    我记得那一年,桃儿回村的时候,我闻到了她身上的螃蟹味儿。我讨厌啥,偏偏就来啥,夜里梦见了一堆螃蟹抓我的脸。我一直想不明白,这神秘的联系昭示着啥?曾有一段时间,这梦境反复出现,我变得恍恍惚惚的,丢三落四,出门竟然忘记穿鞋。别人笑话我的时候,我还为桃儿的处境惴惴不安。有一天,桃儿回村了,我在村口截住了她。桃儿回避着我,我把她叫住了:“桃儿,你站住,我有话问你!”桃儿怯怯地收住脚步。我围着她转,嗅她的衣服,嗅她的脖子。桃儿扭头对我说:“你是咋啦?跟狗似的,嗅出啥没有?”我咧着嘴巴说:“还是螃蟹味儿。”桃儿怯怯地说:“三哥,啥螃蟹味儿,我听不懂你的话。”我追问道:“桃儿,你在城里都干啥了?”桃儿有些慌乱,讷讷地说:“我在打工啊!”我步步紧逼:“你在海鲜馆儿打工吧?”桃儿悻悻地走了。

    事情果然被我料到了。听说城里啥都卖,卖得最俏的是“肉”。人总是有弱点的,何况女人?像桃儿这样的农村姑娘,能走上“卖”的道儿,真让我难以置信。凭她这脸蛋儿,这身材,这气质,随便找个城里的婆家也不是犯抢啊。退一万步讲,回乡搞个对象也成啊,哪家人不是这样过的?我为此事一阵阵揪心。果然,没有几天,我在曹双羊那里得到了证实。我在电话里把双羊臭骂了一通:“桃儿在城里,你也在城里。你是咋照顾她的?”曹双羊似乎比我还气愤:“三哥,桃儿可是咱们的好妹妹,你可不能往她身上扣屎盆子啊!”我沉重地说:“相信我的感觉。你调查一下吧!”曹双羊把电话放了。没有几天,双羊就回家找我来了。双羊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灶台旁做饭。双羊进来了也不说话,他就愿意看我做饭。我做的饭叫“乱炖”。我买了一斤五花肉,切成肉片,油锅吱吱响了一阵,土豆片就下锅了。我倒油、拿盐、炝锅都很娴熟,手就是一杆秤,往锅里一颠,绝对不咸不淡。有一回,我提着塑料壶去村口的商店买酒,老板娘大玲不给够分量,我轻轻一掂:“啊,差二两,糊弄我瞎子啊?”在场人都笑了。大玲很尴尬,急忙给我补上二两酒。大玲不是个好娘儿们,她为了报复我,故意在门口摆上泔水桶,我这双腿一迈,正好迈进桶里,臭烘烘的泔水湿了我一脚。大玲就偷偷窃笑。双羊看见了,就狠狠地骂了大玲几句:“你个骚娘儿们,祸害三哥,你不觉得有罪吗?”大玲被骂得不敢吭声了。双羊还要骂,被我拦住了:“双羊,咱好男不跟女斗!再说,大玲跟我逗着玩呢,她是看我这双鞋破了,逼我换新鞋啊!”都被我说笑了。大玲赶紧过来给我擦鞋:“三哥,你真幽默。”我心里受用,其实,不是我嘴上幽默,而是自卑带来的幽默。我无力地摆摆手走了。人啊别记仇,和谐一点儿好,不自在都是自己找的。

    双羊今天来找我,表情沉闷,我就感觉事情不妙。我一把攥住双羊的胳膊,急切地问:“双羊,桃儿的事咋样啊?”双羊叹息了一声:“屋里说吧!”我把热气腾腾的锅盖好了,跟着双羊进了里屋。双羊坐在炕沿儿上吸烟。我闻到曹双羊身上也有一股螃蟹味,难道这小子也学坏了?我说:“连个屁都不放一个,你倒是说话呀!”双羊低沉地说:“三哥,你的预感是对的,桃儿真的卖啦!”我的脑袋轰的一响,险些栽倒。双羊扶我坐下,继续说:“桃儿为啥要走这条道,我还没打听到。但是,我看见她出入色情场所,在麦田市的杰杰歌舞厅当三陪小姐啦!”我激愤地说:“这丫头,丢人都丢到市里去啦!她丢了自己的脸,还丢了咱鹦鹉村人的脸啊!”双羊痛惜地说:“唉,没救了,没救啦!”我说:“双羊,明天你带我进城,我去把她拽回来!”双羊说:“她不会回来的。她走邪啦!那年,我在市里找她,她偷偷去了深圳,故意躲着我,我知道,她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过了一会儿,我问:“你见到桃儿啦?”双羊静静地说:“见到了,我们在上岛咖啡一个单间里聊了整整半天。我说桃儿,别干这个啦!你会后悔的!你猜她咋说,我得挣钱啊,不挣钱咋活?我娘看病用钱,我弟弟上学用钱,世界上的大钱都叫你们男人挣了,女人挣的都是男人手指缝漏出的小钱儿啊!”我气愤地蹦了起来,大骂:“无耻,无耻!这真是她说的话吗?”双羊争辩说:“不是她说的,我还能给她编啊?三哥,桃儿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有责任啊!也许是我害了她!我流着眼泪对她说,我错了,原谅我吧,跟我走吧,我从今天开始,重新开始恋爱,我娶你当老婆!”我急切地问:“对啊,她咋说?”双羊说:“她说,你有病啊?我干净的时候不娶我,我今天这么脏了,娶我干啥?快收起你那套鬼把戏吧!这时候,我才明白,桃儿恨我,真的恨我!”我没有说话,搞不清双羊还在唠叨些啥。我大声说:“当初你干啥去了,你害惨了桃儿。”双羊争辩说:“三哥,你别拿我出气呀!”我心里知道双羊为此事自责,一直痛苦不堪。双羊沉痛地说:“我听说桃儿混在色情场所,就去找她。那是一个雨夜,浓妆艳抹的桃儿从歌厅出来,就要跟一个老板上车了,我上去一把拉住她说,桃儿跟我走!桃儿好像喝酒了,狠狠地瞪着我,你是我啥人?我不认识你!我狠狠打了她一巴掌,桃儿被打愣了。我要拉桃儿,就被老板的司机一棍子打晕了,桃儿坐上汽车走了。黑锁过来了,见我脑袋流血了,把我送进医院包扎。医生说我得了脑震荡,让我住院治疗。黑锁去找到了桃儿,桃儿听说我住了院,就过来看我,她流着眼泪说,双羊哥,我太脏了,不值得你惦记,忘了我吧!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恳求说,桃儿,过去是我错了,我要娶你。跟我过日子吧!桃儿说,双羊哥,好女人多的是,忘了我吧!我抓着她的胳膊说,我要你,我不在乎别人说啥!桃儿挣脱了我,转身走了。桃儿一直回避我,我该咋办?我该咋办?桃儿离开了麦田城市,跟麦圈儿搭伴儿去深圳了。”我沉沉一叹。

    我知道,那一阵子,曹双羊极为苦闷,极为失落。

    桃儿告诉我,孙家科是县医院的一个主治医生,孙家科害了她。桃儿刚刚进城,在县城的一家房地产公司打工。漂亮女人走到哪儿,灾难就追到哪儿。那一年夏天,桃儿娘得了重病,人快要不行了,在县医院住院治疗的时候,主治医生孙家科对桃儿娘非常热情,关心有加,治好了娘的病,桃儿十分感激,很快就跟孙家科建立起了友谊。桃儿始终拿他当大哥看,可他却起了歹意。这个畜生强奸了她。听到这里,像有一盆泔水泼到我身上,难闻至极。我心里一紧,我知道桃儿从这以后,破罐破摔了,她后来还跟赵蒙、张洪生鬼混过。

    村里有传闻,桃儿在城里卖淫被抓了。

    我再也睡不着了,一闭眼就会掉进噩梦里去。那一刻,我再也无法忍受,我会发疯,会打人,会到野外奔跑,没有啥东西可以挡住我,我一人喝了一瓶酒,扑扑跌跌地冲出了院子,直接奔了墓地。到墓地干啥?找死人倾诉委屈吗?是啊,我要跟狗儿爷说,我发誓说再也不想治眼睛了,不想看桃儿的模样了。她让我恶心啊!我醉迷呵眼地走着,跌在地上,趴在地上伤心地哭,哭也哭不出来,憋得气儿都粗了。我爬起来继续走着。我走到了狗儿爷的泥塑前,大声喊叫:“狗儿爷,你骗我,你不是说,桃儿不会学坏吗?你不是说她会成为我的老婆吗?”狗儿爷被我喊醒了,吐痰的声音。他说:“瞎三儿啊,深更半夜瞎嚷嚷个啥?桃儿咋啦?女人变坏,还能坏到哪里去?无非是裤带松了点。”我倔倔地说:“你说得轻巧,她毁了,她被抓了。你们都糊弄我,我再也不信你了!我不信你的了!”我顶着酒劲儿把狗儿爷的泥塑砸了。嘭的一声,泥塑倒了。我听见狗儿爷吼了一句:“瞎三儿,你疯啦?看你小子这点儿出息!”狗儿爷泥塑被我敲碎了,敲碎了我曾是那样温柔的心。我一头栽在地上。一切都消失了,连同影像、气味、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昏睡在坟地旁,睡着了。全村人都睡着,鸡已经叫两遍了,我都没醒来。天亮的时候,虎子啄我的耳朵,咚咚地响,我醒酒了。有一群乌鸦,在墓地的树枝上怪叫。我一伸手,虎子把我的手指戳出血来了。昨晚的事,我记不太清了,我一摸,知道是在曹家墓地,还摸到了破碎的泥塑。我身上蹿出一股凉气,猛地打了个颤。我给狗儿爷的泥塑砸了,这让双羊知道了咋行?曹家人还不把我吃了?我扑通一声给狗儿爷跪下了:“狗儿爷,你可别怪罪我啊,我昨晚喝高了!”狗儿爷的坟里没有声音。我慌了,忙用草根儿扎自己的胳膊,一阵刺痛,流血了。我就用自己的血和泥,跪在了泥塑旁一点点粘着。“狗儿爷,我对不住您老人家啊!”我的眼泪下来了。太阳出来了,这阵儿的太阳被我想象成比黑夜还黑。墓地无边的寂静。阳光很暖和,照耀着我的面颊,照热了我的眼泪,眼泪滴到手背上发烫。我还感觉到眼泪掉在泥塑上,“哧哧”地冒着小泡儿。不一会儿,我还听到了阳光落地的声响,这声响好像狗儿爷的喘息,狗儿爷的喘息声越来越重。整整粘了一天,狗儿爷的泥塑复原了。我靠着一棵小树睡着了,一直睡到天黑,墓地一片寂静。我跟狗儿爷对话的时候,狗儿爷竟然忘记了我砸泥塑的事。唉,看来死人不记活人的仇。我就恨自己,一个男人没本事,还发啥魔怔呢?

    关于桃儿的事,村里人众说纷纭。有人说她是在深圳被抓的,还有人说,桃儿又回到了麦田市,在市里一家宾馆卖淫时被抓的。那是一个秋天的夜晚,桃儿卖淫被警察从一家宾馆带走,劳教了半年。警方通知陈锁柱把她从劳教所领回来的。派出所让村委会教育桃儿,村干部见桃儿神情恍惚,一会儿低下头哭,一会儿又仰起脸来大笑,没人敢管她。你说说这人,狗×的陈锁柱对桃儿还动了歪心思,这狗×的不是乘人之危吗?那一天,他在村委会对桃儿非礼的时候,我正好推门而入,给桃儿解了围。我不放心桃儿的处境,向村委会提出帮教桃儿,陈锁柱不大情愿,又担心桃儿跑了,也只好同意了。为了拯救桃儿,我能做出自我牺牲,你不知道,那是怎样的自我牺牲!

    我想对她展开教育,可是,又不知咋张嘴。桃儿娘来了,拉着我的手央求着,她担心这孩子再出事,让我把桃儿领到家里去。我知道,韩腰子的脸面受不了,不许桃儿进他的家门。我就把桃儿领进了我家。双羊知道了桃儿的境遇,急忙从城里回乡,要接桃儿进城,我对双羊说:“还是交给我吧,咱麦河水能给她疗伤的。”桃儿躲避着双羊,压根儿就不见他,我好说歹说,总算见了一面。双羊的话说了一火车,桃儿就是不说话。我也含糊了,桃儿想啥呢?后来我才知道,双羊回来,把桃儿往死里推了一把。

    后来桃儿告诉我,她真的想一死了之。

    我的幻觉非常清晰。桃儿趁我不备,从后窗户跑了出去,一口气跑上了高高的河堤,顺着麦河河岸向北而去。路上的石头子硌伤了她的脚,植物叶子根须划伤了她的身体,渗出血来,风越来越大,呼呼地尖叫着。不知这样踉跄了多久,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绿洲。她瘫在了树林里,呆愣地仰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大雨落下来了,桃儿的眼泪也如雨下。雨越下越大,山洪就下来了,泥石流把桃儿冲出了老远。

    我是在暴雨开始之前发现桃儿失踪的,马上通知了曹双羊。双羊很快驾车赶来,拉上我就奔了河堤。曹双羊见了我,哽咽着说:“桃儿啊,她这是图的啥啊?”我流着眼泪说:“别说了,她能走这步,我挺高兴的,说明她还有救啊!”我给虎子下达了命令,全力搜寻桃儿的踪影。虎子张开翅膀飞走了。“她会不会跳河寻了短见啊?”双羊的一句屁话,把我给激怒了:“说啥呢?!”双羊紧张得气都短了。我想,真要这样,咱上哪找她去啊,早沉河底了吧?双羊说:“别说这么多废话了,有一分希望咱也别放弃,兴许能找到她哪。”我俩到处找,喊破了嗓子,累疼了腰腿,就是不见桃儿的踪影。两天两夜过去了,桃儿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都绝望了,认为她一定不在世间了。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是我没看住桃儿啊。双羊安慰我说:“咋能怪你呢?你是没眼睛的人嘛。”我不爱听了:“谁没眼睛啊?我这鼻子上头是啥呀?玻璃球啊?”双羊捶了我一拳说:“瞎喊啥呀,你非得揽这个活儿,你能拯救她吗?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我也火了:“你还有脸骂我?当初你要是娶了桃儿,她能走到这步田地吗?”

    我们正吵吵着,我的虎子飞回来了,大翅膀扇了我的脸,咕噜咕噜叫个不停,我听清楚了,它发现桃儿啦!我兴奋地跳了起来,抓住双羊的胳膊喊叫起来:“快,快跟我走,桃儿,她还活着,活着。”双羊摸摸我的脑门,问我:“你不发烧啊,犯神经了吧?”我大喊:“虎子找着桃儿了,跟着虎子走!咱快去救她!”双羊不相信虎子的神功,半信半疑。双羊开上车,追着虎子出发了。我们在虎子的指引下,沿河岸走,很快就找到了桃儿。双羊说她被卡在了两棵大树中间,披头散发,衣不遮身,伤痕累累,已经死了。我一把抱住她的肩膀,痛心裂肝地哭道:“桃儿啊,你咋走这一步啊?”双羊没有哭,却浑身颤抖。

    桃儿的尸体被推进了太平间。桃儿的娘和韩腰子哭得一塌糊涂,最后被人架着离开了。我和双羊还守候着她。到天黑的时候,双羊拉了拉我的胳膊:“走吧,三哥!送葬的时候,我们再来吧!”我死活不动身:“你走吧,我给桃儿唱大鼓!”双羊叹息了一声:“唉,她死了,听不见了!”我说:“听不见我也想唱,就算我这瞎哥哥送桃儿一程吧!”双羊无奈地摇摇头,跟着人们走了。我摸了摸她冰凉的脸。这之前,我一直没有摸过她的脸,她光滑的双颊陷了下去,皮肤像患了寒热病那样干燥,嘴唇都爆了皮,长长的睫毛倒伏下来了。我很难想象她在城里是哪种模样。她美丽,她放荡,她善良,她龌龊,都过去了,现在我倒感觉到她有一种污秽的圣洁。有人说她的一生像红罂粟,开得艳丽,却极为有毒。我不这样看桃儿,她是无奈的,她在自杀前心里是纯净的,像一道闪电,亮了一下,就很快熄灭了。我忽然冒出个想法,桃儿虽说给村庄带来了耻辱,还是想给她做个泥塑。虽然看不见人了,可我还可以偷偷跟她说话。别人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咣啷一声,门开了,医院看守太平间的老头来了。老头催我赶紧离开,他就要锁门了,我说你把我锁里面吧。老头显然很惊讶:“你不害怕吗?”我摇头说:“不害怕。”老头又问:“太费电,我可关灯啦!”我说:“关吧,亮灯我也没用。”老头说:“要哭你赶紧哭,你个大活人待在里头,不能出声,免得吓着人!”我都答应老头了。他朝我跟前凑了凑,说:“真是一个怪人!”就叹息着离开了。今天我啥话都不想说,啥事都不想做,跟桃儿一样死去才好。后来,我在太平间梦见了自己的死。醒来的时候,吓出一身冷汗。还记得梦里一句话:“坐这儿歇会吧,你是从哪儿来,到哪个村儿去?”这话重复了很多遍,也不知是对谁说的?不知为啥,我在梦里与桃儿相逢的时候,桃儿让我唱一段大鼓,并很快意识到她命中注定是属于我的,所以,我的痛苦显而易见。夜太漫长了,连做了几个梦,天都不亮。我几乎忘记了老头的叮嘱,掏出兜里的梨花板,边敲边唱:“月亮地,白呱呱,爹织布来娘纺花,赚个钱,买个瓜,爹咬口娘咬口,咬了俺儿的手指头,俺儿俺儿你别哭,打烂你爹嘴巴骨!”

    我一唱,惊动了看尸老头。老头进来说:“你非要唱就把尸体拉回家去,咋唱都没人管!”老头还真提醒了我,昨天老头说冰柜都满着,天亮会腾出一个来,那样的话桃儿就被送进冰柜了。我还咋唱?咋唱桃儿也听不见的。我让老头领来一辆出租车,趁天不亮把桃儿尸体运回了我家,到了家就唱开了。

    乐亭大鼓虽说来自民间,却能温暖人心。是啊,我有这个感觉,你愤怒了,歌声就会让你平静;你悲伤了,歌声就给你祝福;你沉默了,歌声会给你代言;你死去了,歌声还能帮助你的灵魂飞升。歌声里,我不相信桃儿真的会死,我的歌声一定能唤醒她的。因为,我给她算过,从她的八字来说,她还没有走尽寿数。我对着桃儿的脸说:“桃儿,三哥开唱了,你听好啊!”桃儿没有动静,要在平时,她要嚷嚷几句。今天她不嚷嚷了,我就专拣她爱听的曲目唱。我唱了《梁祝姻缘》《杨三姐游春》《桃花案》《捻麻线》《会飞的麦子》等等,唱了一出又一出,喉咙唱渴了,舌头打卷儿了,嗓子哑了,喷出了一股血丝。我掐着脖子不停地唱着——

    我竟然唱出了一场大雨。送葬的人嘭嘭敲门,我死活不开。大雨连续下了三天三夜,我唱了三天三夜,我一头晕倒了。双羊破门而入,把我掐醒。这当口,奇迹出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听见桃儿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我一摸她脸,湿湿的,眼角竟然爬出两行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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