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严冬,寒冷而陌生,藏着好多隐秘莫测的故事。这年头转运、发迹,都是眨眼的事。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双羊和黑锁混在一起,那是在深渊门口转悠。一个疑问在我的脑子里打转:双羊已经恨上了赵蒙,为啥还赖在矿上呢?我想起鹩哥和蛇雕,这两个威猛的家伙共栖一棵大树。双羊和赵蒙也是共栖吧?但是,这种特殊现象,还是不能说服我。大自然的动物和生物,都有血腥的竞争,老虎吃豹,豹子吃熊,熊吃鱼,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浮虫儿。你说,何况人啊?我感觉到,双羊与赵蒙早早晚晚要翻脸,拼个你死我活的。我不放心,给双羊打了电话,他不接,这小子总是躲着我。
这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双羊和黑锁来了,他抱来了一只鸡,说是白色的小公鸡,外号叫小白。他非要跟我的黑公鸡“斗鸡”。麦河流域很早就开始“斗鸡”,家家都养着好斗的公鸡。我无奈喊来了自家的黑公鸡。黑公鸡外号叫大黑,我们鹦鹉村的鸡王。它的羽毛亮得像擦了香油,脖子下面还长着一束彩羽。鸡爪尖利,与虎子的鹰爪相比都不逊色。所以,以往的日子里,双羊跟我玩“斗鸡”几乎都是惨败而归。今天双羊过来“斗鸡”,我感觉他别有用意。双羊跟我没有多余的话,“斗鸡”即刻开始。这个时候,我听见虎子尖叫了两声。我黑着脸骂:“虎子,没你的事儿,你给我老实待着!”虎子就没动静了。这畜生也成了一个看客。黑公鸡得意洋洋地打起鸣儿来:“喔喔喔!”鸣声一落,我就听见了“噗噗”的厮打声。双羊兴致勃勃地现场解说:“大黑和小白,一决雌雄的时候到了。表面看,小白不是大黑的对手。可是,小白面对鸡王并不示弱,歪着脑袋,向大黑一步步逼近。好,终于扭打成一团。大黑啄了一下小白的脖子。小白凌空一飞,大黑神直了脖子,小白趁其不备,偷袭了大黑的左眼,眼球被啄掉啦!流血啦!”我的心里一激灵。双羊继续解说:“大黑瞎了一只眼,几次啄咬都落了空。哎呀,大黑啄中了小白,唉,是一撮绒毛。小白越斗越勇,频频反击。大黑的嘴巴裂开了,大黑满脸是血,伤痕累累,变成了一只血鸡。它摇摇晃晃,身体颤抖,就要跌倒,可是,这家伙挺住了,它并不服输。”双羊的嗓子都哑了。我听见大黑发出“咯咯咯”绝望的叫声。双羊大喊:“大黑退出了场地!哈哈哈,大黑已经被摘除了鸡王的桂冠!大黑,你完蛋啦!”唉,我咋没想到大黑竟然斗输了。一般说来,斗输的鸡再也没有脸面活着,会被主人一刀宰了,当下酒菜。
当天晚上,雪住了。月亮高高地挑着。我让黑锁把大黑公鸡宰了,跟双羊喝了一回酒。我们好久没喝酒了。喝酒的时候,我一语给双羊点破了:“你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斗鸡之意不在鸡。你做试验呢!想想咋跟赵蒙斗?”双羊喝了一碗酒,尴尬地一笑:“三哥,你真神啊!”我想了想说:“双羊,你跟三哥说句实话。跟着赵蒙干煤矿,到底挣了多少钱?”双羊沮丧地说:“就分了十万块钱,出事儿都糟啦!”我咧咧嘴说:“就这点钱,还有脸说呢,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没想到,我的话更加刺激了双羊。双羊愤怒地说:“姓赵的太黑了,我要夺回属于我的钱!”我淡淡地说:“你要叛变他?”双羊说:“这叫叛变吗?人人都在叛变,我为啥不?三哥,你不知道,在商人堆里,人都活成了阴谋。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都是他娘两回事儿!”我说:“别跟坏人打交道啊!”双羊使劲儿拍了拍我的脑袋:“我的傻三哥啊,这世界就是他娘的不讲理,坏人太多啦,常常是善有恶报。没钱的越没钱,有钱的更有钱!人活在世上,都有值得骄傲的东西,我曹双羊有啥?我他娘的啥也没有!窝在赵蒙这里,人都不像个人啦!躺着的事儿这杂种都干啦!站着的事儿都让我干?”我知道他为桃儿的事记恨赵蒙,喝了一杯酒说:“桃儿不是你的女人,也不是我的女人,咱们就别再给自己增添烦恼。”双羊说:“我咋也不会想到,桃儿会成为赵蒙的女人。桃儿啊,你个骚货,你跟谁不行偏偏跟他鬼混?”我抬了脸说:“你要弄清楚,赵蒙是不是要娶桃儿当老婆?如果是这样,桃儿也算有个归宿!”双羊骂道:“别瞎想了,赵蒙那种人会娶桃儿吗?他就是找找刺激罢啦!”我劝慰说:“嗨,当初我劝你都不听!世界是个大林子,啥鸟都有,别往心里去!”双羊继续骂道:“这小子不给我钱,还他娘的处处冲我发脾气,这哪儿是合作伙伴?连他的一个马仔都不如!连粗心大意的黑锁都说我眼里有赵蒙的影子,这影子已化成很深很深的仇恨啦!他算个啥东西?鹦鹉山煤矿咋到手里的?还不是空手套白狼?你懂吗?套住,一下子就发了!人家有当官的爹啊!”
我苦笑着,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听说煤可真火啊,这煤价翻了好多倍吧?”双羊说:“不,煤价不翻倍,咱们的煤市,就是卖煤的地方,是那儿翻了好几倍。”然后他又说到煤市,煤期货,A股市场。他有了见识,懂得了生意经。我说:“这次事故,陈元庆帮了你,那可是冲着你的。不管咋说,赵蒙应该给你一点钱吧?”一提到钱,这家伙像抽了鸦片一样提神儿,他吃了一口鸡肉,嘴里嘟囔地嚼着:“这狗×的常常拿牛眼瞪我,这目光像碾盘一样压在我的身上。过去,我有点怕赵蒙,说不怕,那是硬撑着,人怕人是从骨子里怕!他心狠手毒,既不讲良心,也不仗义。就说我姐夫吧,他替我们顶了罪,他一点感激都没有!好像我们家欠他的!我们打过几回嘴仗,红过几次脸。到了这一步,我对他还抱有幻想,可我万万没想到赵蒙这么恶。三哥,我相信善良,相信美好,可是,我的精神支柱叫赵蒙给毁了。一切都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过去我相信的一切变味儿啦!这次真给老子惹急了,不是骂两句的事了。涉及巨大利益,我的心硬起来了,像钢一样硬!”我担忧地问:“你想咋办啊?”双羊咬着牙齿说:“以恶对恶!”黑锁一旁插嘴说:“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我气愤地说:“牛槽里多出驴脸来啦?没你说话的份儿!”双羊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痰落地的声音很响,他用大脚碾痰的声音更响。双羊有个习惯,吐了痰都要用脚碾掉。我说:“别闹僵了,你得冷静冷静!”双羊越说越来劲,大声嚷着:“别拦我,人就是不能太善了,马善有人骑,人善有人欺!我对他狗、的忍了不是一天两天的啦!该有个了结啦!那天上午,我跟赵蒙摊牌了!我要把我的股份折成钱,离开这个鬼地方!你听听,姓赵的咋说?他说这个头不能开,头一开,往下就他娘的难办了,那几个股东过来要钱咋办?我说,那我就分个三号井出来!赵蒙的脸黑糊糊的,恶狠狠骂,你这鳖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我扭头走了。会计的脸都吓黄了,往后退着身子,劝说道:赵总,别急,他一定是喝高了,我去劝他,把他劝回来,向你认错——后来,会计告诉我,赵蒙双手捧着头,眉头紧皱着,坐在那里喘粗气。”双羊的声音贪婪而疯狂,屋里的空气顿时就紧张了。我一声不吭,只默默地听着。双羊说:“后面的事黑锁说!”黑锁的破锣嗓子响起来了:“我冲进屋里,把猎枪顶在赵蒙的脑壳上骂,都说你操蛋,你真他娘的操蛋,废话少说!痛快给我双羊哥拿钱,谁该死?我该死!狗×的,今儿老子这一罐儿血就摔这儿啦!我就是死了也他娘的拉个垫背的!赵蒙软了,哆嗦着说,黑锁,是我收留了你,你疯了吗?我歪着脑袋骂,谁敢动双羊哥,我非打他个脑浆崩裂不可!弄死你,跟碾个臭虫一样,我眼都不会眨一眨的,你信不信?赵蒙改了口,强装笑脸说,都是自家兄弟,钱的事,好说,那得开个董事会吧?我说,开就开,我给你三天时间!不许耍花招儿!我就他娘的出来啦!”我忽然觉得有啥东西向他逼近了,十分担忧地咂咂嘴:“双羊,你们要小心,这小子该朝你俩动手啦!”双羊咬着牙齿说:“我不怕他狗×的,光脚还怕穿鞋的吗?不就是个死吗?人死的时候,两眼一闭,往土里一埋,也都是黑的。三哥,你天天摸黑,黑有啥好怕的?”我黑了脸,把双眼一瞪:“有这么比的吗?我不准你胡来!”双羊嘿嘿一笑,根本不当回事儿。我虽说看不见,可我两眼一瞪,目光如刀,贼亮,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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