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痕-逃不了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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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元州的舒微一直在神思恍惚里。

    他们彼此都在克制,放心到达的短信之后,很默契地再不联系。她忍着,他同样忍着。

    起码,他相信她的心再不会废墟一片。

    她知道,自己有了希望,却又沉入恍惚又忍耐的世界里。一切都让她无力又辛苦。

    大四一开始,就在对课时,中广的传统上半年实习,下半年再上课。大家忙着考研、打听出国或找工作。

    分实习单位成了重中之重。如果起步好,机会也许会不同。

    父亲为此连打了三个电话。

    她的心被压得很痛,却忽然什么都不想在乎。出国、保研那些真的很有价值吗?

    理想?舒微不会放弃,可陆淳跟自己的理想为何如此冲突呢?

    曾经,是他把她捧进理想的入口啊?

    这条路,曲曲折折,黑暗又神秘,一个陆淳就全部贯通了。

    前途?

    她忽然觉得,他就是自己的前途。

    坐在火车上,正好是背着方向的座。车子缓缓开动,一切镜像都在倒流,她不舍地望着窗外,想快点倒,快点倒,倒到她愿意停止的那一瞬,整个世界哪怕断电也好、毁灭也好,就停在那,僵直在那儿或者毁灭在那儿。

    她开始想,时间真的存在吗?还是人的幻想?

    雨滴从飞檐上滴下来,虫鸣在草丛中欢唱、车带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回声阵阵。这是时间吗?

    迅疾、缓慢、重复来去,就是无法停止。

    舒微终于能挤到彭教授的哲学课堂上。

    周围高校的学生经常慕名而来,人全拥到了门外。她懒得听一些跟毕业有关的小道消息,今天好不容易占到角落里的位子,一睹彭教授一星期才一堂的哲学大课。

    正吵杂着,忽然拉闸一般全静下来。

    他鬓边白发,五官不突出,一身衣服普通的平易又随和。唯独那双眼睛睿智透亮。

    满场轻轻一划,如同一阵风。

    系班长要把点名册递上来,他大手一挥,提了粉笔笑起来:“我落伍了!课件实在不会做,同学们也不用拿笔记抄,勉为其难吧。我也带不了书。”他双手一摊,“只带了脑子来。也希望同学们只带一个脑子一颗心。如果你感受不了,也搞不明白,就不用上课了。放心,我会全让你们通过,不拖后腿。”

    同学们笑起来,又屏住呼吸。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语音清爽标准:“MICHELE LEMIEUX!有一本书叫《星星还没有出来的夜晚》,是一个儿童画册,讲一个小女孩在暴风雨的晚上思考了人生许多问题。无限的尽头究竟在哪里?我只能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一次吗?会不会我整个人生只是一场梦?”

    彭教授潇洒地转身,粉笔在黑板上轻快点动,从容飘逸的字母显现“TIME”。

    “虚幻与真实?现实与梦境?无不在时间的无涯里互相转换。它是什么呢?”他微锁眉头,“也许,时间不过是一种人为的测量工具。人的衰老,是物质生长的必然过程。时间和空间一样,只是见证。万事万物,无所谓现在和将来,也就无所谓永远。”

    他停顿,睿智一笑:“光阴的流逝,在某种意义上,可能只是人类的幻觉。”

    舒微的心被这几句吹拂得飘荡起来,心口上一个又一个的山洞。

    “那为什么还有占卜啊?”台下一位学生发问,另一个忽然想起什么,“算命到底灵验不?那作家都在写人生和未来,是虚幻的?”

    彭教授一脸宽和安静,歪靠在讲台上:“其实,作家通常也是很好的占卜师,完全擅长读心术。别小看他们的读心本领,起码比三流的占卜师要高强。不过,他们也同一流的占卜师一样。”在此,他故意截住话,一片寂静。

    像是无奈又洒脱,着重了字音:“就是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是知道,却无法改变。”

    “占卜不就为了改变吗?”学生踊跃。

    他摇头一笑:“所有的占卜,也许都不过是梦境、幻觉和自欺。不过,这不正是人生需要的东西吗?”

    “那多绝望!”

    他哈哈笑起来:“如果按照某个参照物来说,时间不就是静止的吗?重要的是,要梦一场。这个过程奇幻无穷啊。不要去试图预料,美好的事物往往都是意料之外的。”

    舒微听到这些,像是浓重的密码被松动着,支支拉拉的声音。

    “其实呢!”他发了声,压下一片探讨和思索,“都说人生如梦,这是陈词滥调了。要是一切都是梦多好啊!”彭教授走下讲台,眼神却无限茫远,如同射向千里之外,“可它偏偏就是人生。”

    这一番开场,早把场下所有人带到有梦无梦、静止与动态的世界里。

    可它偏偏就是人生。

    舒微纳罕,既然是人生,就得认。哪有可以预知和掌控的未来呢?

    “好了,咱进入正题。”彭教授重新登上讲台,快速在黑上上书写着许多英文字母和理论名称,一个个开始铺展顺延开。

    回来的路上,她在一直思索,深恐自己太过固执谨慎。

    陆淳,她既希望他只是自己的一场酣梦,又希望他是自己真实的人生。他像是她的时间,在万事万物的瞬息万变中,仍然静默守护,一成不变。

    是稳定的、恒久的、无法撇除的。

    韶华易逝、草木一秋、悲欢离合、循环往复,能与时间的无涯分离吗?

    以为会忘记的东西仍然清晰,正记得的东西却在忘记,无论近远、成败,无不在时间的框架里存活又灭亡。而它静静包裹着这些,毫无怨言默默不语。

    他就是她所有的时间。

    无论哭了、累了、委屈了、挫败了,他都在包裹着,让她转危为安、心存希望。

    这样的包裹和容纳,不曾有尽头。

    舒微想到这,不禁一阵踏实。一抬头,正看到学院电子屏上硕大的红色日期和跳动的冒号,她快速朝校门外走去。

    9月10日的这天,让陆淳累得想吐血。

    这绝不是他的节日,完全是受难日。各种活动、慰问、材料、学生安全、晚会安排、校长意见、评比、工资系数涨跌、课标定位,一轮又一轮。

    老师的先进、奖金。

    全懒得搭理,一个个麻木应对,头痛得要命。

    正在礼堂后面站着,台上一个又一个的节目,一点看不进。满脑子的舒微晃动,跟自己别着劲一样,狠狠压下患得患失,又在某个时候毫无预兆地反攻倒算。

    她也是这么想的吧。

    陆淳不愿意为难,更不想引动她任何的不快和烦恼。

    站在众多人群之后,他累得只想她。摸出手机,愣愣地盯着,真希望她的名字出现。

    哪怕,她客套地说,节日快乐啊。

    嗨,她何曾当自己是老师过?更不要说节日了。

    手机在人群的影子里忽然一亮,心跟着抖,可眼睛又瞬间失落了。

    还是学生的祝福短信,全回谢谢。

    “陆主任。”

    他靠在墙边,正索然。

    “外边学生找你呢?”小王就是烦躁的牵线桶。

    他只管点头,拖起沉重的步子朝门外走。

    “陆老师!”几个学生抱了一个箱子过来。

    “嗯?”这些新高一的孩子们个个活泼好动,思想先进犀利,胆大妄为。可南城只有一个无法复制的舒微,起码在他眼里。

    “这是我们一二班同学的心意。”

    他接过,满箱子的纸鹤和星星。

    “女生叠的星星,男生叠的纸鹤。”班长解释,“怕您不愿收别的。这个千万不要推哦。”

    他疲倦地笑起来,沉吟片刻:“这么多?”

    “当然了,喜欢你多的,就叠得多。都有名字哦,您一个个统计。”学生们全是一张张诚挚纯净的脸。

    “好好,谢谢。”他说不出其他的话,看着这一箱子的东西,“这课余时间叠的?”

    “当然呀,哪敢上课叠。我们都喜欢您,老师。看,这么一大箱子呢。”

    他笑起来,接过,应该很轻的,却沉甸甸。心想,如果这帮孩子真能像这些纸鹤和星星让他省省心,就好了。

    陆淳从来都和学生保持着一定距离。每一年各种各样的礼物、杯子、花瓶、小摆件、烟灰缸、贺卡、还有信。

    有时实在推脱不来,只好收下。

    “快,陆老师,我们班该唱英文歌了。您快进去听。”学生们拉他。

    陆淳被人群挤动着,箱子幸好可以封口,要不然肯定天女散花了。

    那一群群孩子唱着、开怀着、紧张着、严肃着、部分语音咬错的。

    他笑起来,又忽然努力去回想几年前曾在这里的舒微。

    她会弹琴?

    从没见过。

    陆淳有些遗憾,所有的印象里,她都是调颇捣蛋又叛逆轻灵的。哪怕哭,都是坏坏的样子。

    不,她不再那样的孩子气。

    是一个女孩子,轻灵又温柔、倔强又犀利。

    她缩在自己的怀抱里,一如胸膛里疯狂跳动的心跳,令人癫狂。

    她是他的天使吧!

    好比现在台子上轻灵一划的琴键。她各种各样的表情如同无数个黑白的键,拼凑连接,串出自己人生里最美妙的歌。

    陆淳忽然想她想得要命。如果前几天大可以用忙碌来镇压,这下可真的战略大反攻了。

    黑白的?他怅然若失,那些东西只有过去了,才可能渐渐成了黑白。可她,一下子就把眼前所有的五颜六色全都带走了。

    “陆老师,快来啊。”

    两个班的学生是最后的节目,正叫他,要他合影。

    他愣怔几秒,忙收拾着自己惆怅伤悲的表情,走了过去。

    咔嚓一声,他是听到的,自己应该笑了吗?

    唉,她不在身边,自己何曾发自内心笑过。

    正和老周、老程看着礼堂清场,一个个灯开始关,他坐在最后一排,茫然无措。

    灯光下,那几个人指挥唠叨。

    他却毫无力气,看着那些,像一层厚厚的烟雾,真希望把自己隔绝开。

    “陆主任?”

    “干嘛啊?”他烦恼得要命,一听到小王的声音就头痛。心想,这又是什么事要请示。

    “啊?”她早看出他的反感,小心翼翼。

    “什么啊?”他转过头。

    “门卫让您去一趟,一会他们换班,怕您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拿签到本。”他不想听完,顺着门出去,往门口走。

    一路上全是学生。

    只好摆一张还算温和的脸穿“堂”而过,往门卫走。

    “陆主任!”门卫从窗口叫他。

    “要换班了吧,本子给我!”他站在跟前,伸出手,想找烟。

    “您进来下吧。”

    他懒得说话,转过身,抬了脚上台阶,门卫正按开伸缩门,黑压压一片学生潮水似地涌出去。

    “您的快递。我帮您签收的。特别大,让王老师去找您的。”

    “嗯?快递?”陆淳看着角落边一个箱子,上面贴着很新的单子。

    “我帮您拿过去?”

    “不用,不用。”他拿过箱子,顺眼一扫,右下角正是元州的字样和邮戳。

    “还挺沉!”保安好奇地探过头,等着他拆。

    他慌忙撕了快递单,心突突地狂跳,抱着就往办公室走。

    一路上,顾不得多招呼,直钻办公室。

    锁上门,却又忽然迟疑,不敢打开。

    慌忙找出快递单,舒微的邮址写得很简单,蓝色的钢笔水干净醒目。

    他掏出手机,已经十点半了,她没有短信。

    陆淳翻箱倒柜的找剪刀或小刀,全没有。挑了个尖利的钥匙想划开,胶布包得密密实实。

    越着急越出错。

    他找通讯录拨号码:“小王,走了吗?”

    “还没呢,陆主任,学生送您的箱子忘在礼堂了。”她乖巧又耐心,心平气和,“我给您送去吧?”

    “行,带把剪刀过来。快点。”他挂了电话,又忽然惭愧,后悔刚刚的语气不够好。

    没一会,她抱着另一个箱子进来,嘴里叼把剪刀。

    “你?”他开门看到,吓一跳。

    她点点头,又努努嘴。

    他笑着只好从她嘴上接过。

    “妈呀。”她出着气,把箱子放在座椅上,“我放在箱子上,可跑不了啊!掉下来好几次,只好放嘴里了。”

    “跑什么啊?”他迫不及待地划破层层胶布。

    “您说快点啊。”她委屈又纯真,呼吸还没调匀。

    “好好,你坐吧。”他惭愧,开了盖子,仍然有许多白色的泡沫,看到受宠若惊的小王发着呆,脸轻轻一侧告诉她,“那边有水,先喝点。”

    他又拼命拽泡沫。

    “陆主任,我帮您吧。”她放下水,动作麻利地就把一个泡沫塑料袋抽出来。

    陆淳惊讶,暗想,如果平时能像抽塑料袋这样反应迅速又麻利就好了。

    “呀,这么漂亮。”她不禁惊叹,碰触了一盏全是水晶玻璃的灯。

    一张朴素洁白的卡片跟着掉出来。

    陆淳赶紧蹲下身捡起,生怕她先一睹为快,窥探了秘密。

    女生毕竟是女生。小王早不注意什么卡片,全看着这盏晶莹优美的水晶灯,不断赞叹。

    他踱到窗边,和她保持了相当的距离才肯拿出来。上面是舒微天蓝色的字迹。

    陆淳:(二十二章)

    现在,你的窗角挂着月亮吗?

    如果没有,不要失落。

    灯是人间第二个月亮

    听说,收到灯的人是幸福的。

    如果有伤感,也是因为

    一盏灯在夜里唤起了所有的回忆。

    请你收藏好这束可以掌控的光。

    并且,狠狠拽着我。

    因为

    我是你心里逃不了的月光。

    小微

    他的心忽然海浪滔滔。

    室内啪得一下全暗了。

    小王兴奋地拍手,叫他:“陆主任,你快看,快看。”

    他迷惑地转头,看到黑暗的空间里被这盏暖黄的水晶灯照得光彩匍匐。

    像一个月亮,却又被上面的幻影笼络,繁星点点地挥洒到满空间。

    “你真是……”他哭笑不得。

    “不试试,万一是坏的,我帮你找快递算账啊!”她一脸较真,吐着舌头赞叹,眼花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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