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阴的,空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气味。迎面走来两个摇摇摆摆的小孩子,棉袍的花色相仿,一个像碎切的腌菜,一个像酱菜,各人胸前都有自小而大的一片深暗的油渍,像关公颔下盛胡须的锦囊。又有个抱在手里的小孩,穿着桃红假毕几的棉袍,那珍贵的颜色在一冬日积月累的黑腻污秽里,看了叫人心痛,穿脏了也还是污泥里的莲花。我看看天色不早,快步往家走,有点东倒西歪的,仿佛重心不稳。一个卖橘子的将担子歇在马路边上,抱着胳膊闲看风景,看到我走近,冷不丁地叫起来:“一百块洋买两只,一百块洋卖两只咧—”他的嘴巴很大,他的声音更大,把我吓了一大跳。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爱丁顿公寓,将门一打开,就看到外面下起雨来,开了阳台门去收衣服。可是平日轻易就能打开的玻璃门,今日如何用力也打不开。用膝盖顶了一下,豁啷一声,门上玻璃撞碎了一块,碎玻璃掉得满地都是,腿上也被划破一块。我找了点红药水擦擦,扫掉玻璃碴,门铃就在这时候响起来。走上前打开门,看到青芸和范秀美一脸憔悴地站在门外,我吃了一惊,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范秀美只是点了一下头,不曾进来。青芸一步迈进来,脸色很紧张地对我说:“张小姐,我六叔要我带范先生来找你。”我说:“有事吗?”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条子,折成的田字草形状,递上来给我。我费了些劲才将纸条打开。很小的一张纸条,上面有简短的一行字:
爱玲,范先生看毛病,资助点,我在这里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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