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妆·张爱玲-三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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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和胡兰成从美丽园回来,一路上他骑着他儿子的脚踏车,他总是喜欢骑他儿子那小小的脚踏车,他骑得很熟练。经过静安寺,里面人来人往、香火很盛的样子。站在大门外看了看,烟火很动人,我和他就走进去逛了逛,结果,我就看到一双双凤绣花鞋。我有点惊艳,鞋子是粉红色,每一只鞋头上绣着两只凤凰,很好看,我爱不释手。胡兰成在一旁说:“你穿肯定很漂亮,和你很般配的,买下来吧?”我自然要买,但是我希望他劝我买下。他果然在一旁不停地劝,我很开心,买下这双绣花鞋,一到家就穿在脚上,颇有些得意地说:“他要我买的。”姑姑在一旁看着,不说话。后来姑姑这样说:“我算过的,他三十九岁。”我说:“你算过的?是我告诉你的。”姑姑怔怔地,说:“三十九岁,男人到了这个年岁,通常都会有些惰性了。”

    我不知道姑姑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胡兰成是什么意思,和他在一起的这一段时间,一直是糊糊涂涂的,也许我这个人一辈子就是在犯迷糊,特别和胡兰成在一起,脑子时常有过短暂的黑暗,不知道身在何处。那天他带我去看邵洵美,在斜桥那个大得无边的房子里,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邵洵美突然对我说:“我们好像是亲戚。”我说:“不是好像,而是应该,我们应该是亲戚,我们家的亲戚实在太多,我应付不过来,一向是这样。”

    邵洵美狐疑地看着我,然后请我们喝咖啡,和胡兰成说着空而又玄的话。回来我们弯到他的家,那时候我就犯迷糊了,不知怎么就坐到他的腿上。坐着也不是好好坐着,屁股可能扭来扭去的。结果,忽然就发现下面有什么东西在鞭打着我,那一刻我无法相信。因为好好的,那里,会冒出什么东西在鞭打着我?说出去谁会相信?我一时不明就里,还在努力回味着,老虎的尾巴?包着绒布的警棍?后来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我偷偷看过的两本淫书上并没有暗示我。而且,我应该马上就该跳下来。可是,那样是不是太过明显?唯一能做的就是装作视而不见。幸好,那地方不动弹了,软软地趴在那里。我偏偏仍然在坐着,如果马上跳下来,好像太过明显。

    离开美丽园时胡兰成并没有送我,而是在我手心塞了一张纸条。一路上我都没看,电梯咕隆咕隆往上爬,我怔怔的一个人,可以看见那昏黄幽暗的光道。手心里微微浸出汗迹来,纸条上的留言像是咒语般让我周身不安,电梯亦像是没有终点,最好永远不要停下来。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会陷入不可控制的情感当中,我不想让自己成为故事中的女主角,趁现在自己还有逃走的能力,我必须阻止他的靠近。到了家中,当即就到房间埋头给他回了封信。我把信折好,心情不能平静,又拿出来再看一次,确认过后鼓起勇气把它塞进信封中。临近三四点钟的时候,睡意渐渐来袭,好像是只闭上眼睛十来分钟,就听见姑姑起床去上班。我彻底了无睡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牵扯住。门铃声这时候响起来,接连响了两三声。姑姑怎么变得这样健忘,我脑袋晕沉沉起床去开门,却见胡兰成站在门口,对我眯着眼笑。我立马关上门,手极快地理了理乱草似的头发,又重新打开门,脸上露出极难堪的微笑,喉咙像是被人给掐住:“胡先生这样早?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我还没有起床呢?”他提起左边的胳膊,带着近乎戏谑的语气:“我给你把牛奶和报纸顺便也带上来了。”

    我领他进了客厅,自己去卫生间洗漱,出来把信拿给他看,带着挑战的神情。他在阳台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了看,然后回到房间递给我,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我梳洗打扮后吃了一块蛋糕,然后埋头写文章。他也像是无话可说,拿了份报纸就坐在墙角沙发上。我偶尔抬头瞄他一眼,他竟像看得入神,我们谁都不愿意去先打破沉默。秦妈来了,她每天十点多钟来打扫卫生,顺便带点菜过来。

    不知道老秦妈和姑姑说了些什么,当天晚上,姑姑心事重重地到我房间里来,她很少到这里来,用她的话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不知道该和姑姑说点什么。姑姑手里拿着张报纸,是小报,上面登上了我和胡兰成的花花草草。姑姑把报纸拍在我面前,我扫了一眼,说:“我从来不看这些的。”姑姑说:“不看,并不代表它不在吧?”我不好说什么,姑姑忽然说:“他三十九岁了。”我心里想:三十九岁、四十九岁又怎样?但我没有说出口,我说不出口。

    第二天,胡兰成没来。第三天,胡兰成又没来。一个礼拜过去了,胡兰成没来。又一个礼拜过去了,胡兰成仍然没有来。吃饭时姑姑忽然说:“胡先生好些天没来了。”我说:“唔。”我朝窗外看去,马路两边的梧桐树抽出叶子,每一支像举着嫩绿色的小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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