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妆·张爱玲-潘柳黛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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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天,上次小姐作家座谈会上遇到的潘柳黛给我打电话,说要来看我。说心里话,我对潘柳黛很感冒,不太想见她。但是她做过记者,采访是她的强项,强拉皮条倒是很有本事,有事没事总是打电话,写作什么的倒不问,只是问我今天穿什么啦,吃什么啦,尽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烦得不得了,跑去告诉苏青。苏青说:“这种女人,腰既不柳,眉也不黛,胖得像箩筐,装得倒是风情万种的样子,其实骨子里俗得很。”接着苏青拖着一大麻袋读者给我的来信,说:“看到了吗?都是写给爱玲小姐的,我以后得靠你吃饭了,你现在就是我的财神爷,什么时候有空你和胡兰成一起过来,我做东!”我不开心了:“为什么要和他一起过来?然后你就一碗蛋炒饭打发?你的蛋炒饭都上小报头条啦。”

    几天后,潘柳黛又骚扰苏青,要拉着苏青一道来。苏青没办法,只好打电话告诉我,再不陪她来爱丁顿公寓,怕是她要疯掉。早晚总有一次,我答应了。那天我和老秦妈挤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准备着,把一大清早去买来的点心纸盒子拆开来,小心翼翼地把点心摆在从国外带来的白瓷盘上。这套咖啡瓷器是母亲和姑姑轮流用手捧着,从伦敦一路捧回来的。母亲后来说,供奉祖宗牌位也不过如此。母亲在上海的时候只用过一次,之后就一直让它睡在黑丝绒的盒子里。招待周瘦鹃先生用过一次,这次姑姑也是听说要招待苏青和潘柳黛才答应让我取出来,一再叮嘱要小心使用。我一再嘱咐秦妈要轻拿轻放,说得多了,秦妈嘴上答应,脸上确实不大高兴。我把红茶包放进茶壶中,不再言语。开水壶响了,我伸手去揭壶盖,被烫到。“哎呀。张小姐啊,你不要站在这里,一点作用也没有,反而碍手碍脚。”秦妈这样说,我有点黯然神伤,离开小厨房去了卧室,换上那件柠檬黄露臂晚礼服。这件衣裳已经试过几十遍,非常适合我,当然也非常漂亮、华美。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打电话到苏青的办公室,没有人接听,一定是在来的路上了。我掀开窗帘一角,外面是灰色的雨天,拧开了茶几上的灯,明黄的灯光一下子布满茶几上的小点心,像是一部即将上演的好戏,每块饼干、蛋糕都似一个小生命似的。

    但是,到了约定的时间,潘柳黛和苏青一直没有出现。我非常生气,一切的准备都毫无意义,我索然无味地坐着,看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大概过了五分钟,或者是十分钟,门铃响了,秦妈去开门。我突然对秦妈说:“秦妈,告诉她们,本小姐现在不会客。”秦妈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她在我的目光中打开门,满脸歉意地说:“对不起,张小姐现在不会客。”然而站在前面的潘柳黛一眼发现了盛装而坐的我,说:“是不是有贵客要来喝茶呀?”苏青也很难堪:“怪我,来之前应该给你个电话的,真是不巧,路上又遇封锁,那我们下次再来吧。”

    那次虽然报复了她们的迟到,而且后来我们谈得也算不错,但是一向对我嫉妒的潘柳黛过了半个月却在报上写了篇文章,她是看了胡兰成的《论张爱玲》之后写的。苏青一大早打来电话说:“你不好好接待潘柳黛,遭报应了。”苏青说着笑起来,我还没起床,有点莫明其妙。苏青说:“人家在报上写文章骂你了,你自己找到报纸看看吧,满大街都是,标题就叫《评胡兰成论张爱玲》。”我一骨碌爬起来,以我从来没有过的速度抹了把脸,然后下楼到街角转弯处的报摊上,买了几份报纸,一打开,就看到了潘柳黛文字:“因为她张爱玲是李鸿章的重外孙女,这关系就好像太平洋里淹死一只老母鸡,上海人吃黄浦江的自来水,他自说自话是‘喝鸡汤’的距离一样,八竿子打不着一点亲戚关系。如果以之证明身世,根本没有什么道理,但如果以之当生意眼,便不妨标榜一番。而且以上海人脑筋之灵,行见不久将来,‘贵族’二字,必可不胫而走,连餐馆里都不免会有贵族豆腐、贵族排骨面之类出现。”

    我一时气得浑身发抖,家明明在北边,我却朝静安寺那边走,一直听到静安寺的钟声,才清醒过来。我把报纸随手丢在地上,这样的东西还是不要带回家让姑姑看到。我忽然想到美丽园去,因为是骂我们两人,应当我和他一起来承受。站在路边招手好半天,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我相当失望,想回家添一件衣裳,一进门,就看到胡兰成坐在沙发上。他说:“你早,你可真是早啊?”听他这样一说,我差点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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