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出与收获-坐在黑暗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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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在最黑暗的时刻,我们才更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寻找光明上。”

    ——泰勒·班森

    我被人弄醒了,坐了起来,晕头转向,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不难想象,我有那么点失望,原来我不是在家里,刚才经历的那些事情也不是一场活灵活现的梦魇。胳膊灼伤的地方疼痛难忍,似乎已经被感染了。不过这点痛我早顾不上了,我还有更大的麻烦要操心,那就是如何才能逃过此劫。

    我估计那天应该是星期三,自己是星期二被绑架的,虽然感觉恍如隔世,实际应该只过了一天而已。我决心要想办法,例如通过广播,使自己维持对日期和时间的概念,起码得撑到星期五,等我家人坐上飞机离开这里。虽然只有几天,但在当时感觉是如此漫长。过了那天,以后的日子和时间是不是能搞清楚也都不重要了。

    卢戈和他的一个同伙走进房间,窃窃私语了一阵,我什么也听不见。很明显卢戈就是他们称之为“老大”的那个为首的人,这不足为奇。他们将手铐从与我长相厮守的椅子上松开,把我拎出纸箱带到前一天我坐的那把椅子上。就是在那把椅子上,我打电话给我妻子,我或许也是在那儿被他们灼伤的。距离打那个电话不可能超过一天,虽然感觉上已经远远不止。

    “你打个电话给你老婆,把我的话对她说一遍。”他说。

    “好的。”我说。我很乐意答应他的要求,巴不得告诉妻子逃得越远越好。

    “我们会在另一部电话上监听你,所以,别搞花样。我们给你老婆送了一束花,她有可能会问这件事。”他说。

    “好的。”我说。我一直都用简单的话回答这些人,无意与其讨论任何事情。其实我心里想这束花在这种情况下只会让妻子疑惑更深。

    “说话利索些,如果她问你为什么让她去哥伦比亚,就跟她说你要搬去那里,卖了所有东西之后就去和她会合。”卢戈煞有介事地说。这些穷凶极恶的家伙真的以为我妻子如此天真,会相信他们编造的如此匪夷所思的故事?简直让人笑掉大牙。很显然,他们就是这么认为的,否则不会这么恶狠狠地命令我。

    我听见他们接通墙上的插座,然后把听筒递到我手中。他们拨了号码,仓库里某个位置有人拿起了分机,同时我妻子那边也接通了电话。我得告诉她怎么做,同时又不回答她的问题。

    “嗨,齐娥娜,你怎么样?孩子都还好吧?”我说。

    “基诺,你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她回答。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

    “我很好,我一个人。”我回答。一伙暴徒就站在我身边,拿着枪指着我的头,而我看不见他们。“听我说,给你和孩子们收拾些衣服,周五出发去你母亲家。”

    “你要是不和我们一起走,我是不会走的。”她说。这可不是我想听到的回答。

    他们把枪顶上我的头,我猜妻子的抗拒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令他们焦躁起来。他们也不想想我妻子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被说服?

    “齐娥娜,就按我说的去做。打电话给利利亚娜1买票,星期五就走。我这边事情料理完了,两三天内就过去和你会合。东西都别带走,去银行取八千块钱留在保险箱里。”我向她交待道:“我会打电话给利利亚娜,确认你拿到机票了。”

    我注意到妻子多了几分沉着,比上一次通电话时要冷静一些。我其实不需要她冷静,这样只会使事情更棘手。

    “这些花是什么意思?谁送的?”她问道。这帮人送花绝对是傻到家了,可是我又能指望他们做出什么聪明事情来?

    “花是我送的,因为你要走了。”我回答,差点没笑出来。送花从来都不是我的风格,除非是我俩的纪念日或者有谁过生日。他们送的花里的卡片上一定有什么内容,让妻子知道不是我送的,否则她不会起疑心。

    “熟食店怎么办?谁来管呢?”她问。问得好,我这样不现身,又没有一个电话,熟食店的员工就不觉得奇怪吗?

    “我会处理好的。”我说,“齐娥娜,你会收到一些送来的盒子,是给我的。别打开,扔在车库里就行。”

    “盒子?”她问。我能听出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

    “是的,盒子。就给我留在车库里。”我说。妻子不再说什么了,但我知道,她肯定觉得要么我脑子进水了,要么就是被迫说这些话。很幸运,妻子有所领悟,不再和我争论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你什么时候和我们会和?”她问。

    卢戈不耐烦了,在我耳边小声叫我该挂电话了。

    “很快。告诉孩子们我爱他们,代我亲他们。我得挂了,我爱你。”说着我把电话递出去让他们挂掉。我只有希望妻子按我说的去做,星期五离开,否则局面马上一团糟。

    他们没有对这次通话做什么评论,感觉上应该对我的表现比较满意。我这么做,其实是为了家人的安全,而不是为了实现他们的图谋。他们推着我走向纸箱,我被纸箱边缘绊倒了,他们都笑起来。我爬进去躺下,他们把我和椅子朋友铐在一起。

    我坐在那里,陷入沉思。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和妻子通话了。现在得见机行事,还有两天才到星期五,这期间会有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都有可能使我家人无法离去。变数实在太多,可就我目前的处境,实在无能为力。我只有祈祷一切顺利,他们能按照我的话远走高飞。接下来,我就可以集中精力来满足他们的要求,有可能的话,争取脱身。也许还有特警队来解救我呢,那就更好了。

    接下来的两天纯粹就是精神折磨,我手臂上的疼痛倒是其次,有时似乎都不存在了。我脸上胶带黏住的地方开始发痒,痒得我都快疯了。我安静地躺着,内心充满绝望,不断祈祷着妻子别报警,除非她身处安全之处。我就这么等待着,听着永不停止的广播。卢戈进来过,在我脸上又绑了一卷胶带。我看上去应该像个灰色的木乃伊。

    他说道:“你打电话给你旅行社的代理,确认你老婆已经买了机票。”这个命令是我非常乐于服从的。

    他们也不给吃的,我24小时没吃过东西了,不过我当时也吃不下。他们给了我一杯温水,至少我认为是杯温水,和一根香烟。我猜是因为自己按照他们的意思说话,这是给我的奖励。水杯成为了我的移动洗手间,这比尿在自己身上好多了。杯子满了,我就倒在地毯上,这样就又可以用了。我没感到羞耻,自己现在就是一个被拴着的动物,基本需求可以得到满足就不错了。

    空调温度调得非常低,我连件衬衫也没有,虚弱的身体冻得瑟瑟发抖,只得蜷缩着让自己暖和一些。那条铁链不够长,我只能朝一边侧躺着。音乐声轰鸣着,我才注意到这首歌在反复地播放,一遍又一遍,听得我都要吐了。但这只是刚刚开始,过了一会,我感觉就像是电钻在往我脑袋里打洞。本来我是喜欢听音乐的,但是经历过这次之后,我很久都不听任何东西。

    我琢磨着绑架我的人,他们似乎凭着直觉行事。就我与他们有限的接触来看,没有人具备足够的智商,一个个都像药嗑多了似的。这令我很忧虑,因为他们做决定会非常草率,而且应对事情会用蛮劲而不是理智。

    我不是一名教徒,也不信奉某一门教义,但我有信念。我知道很多人在这种处境下都会开始祈祷,这很正常,我也能理解。我有自己信仰上帝以及和他交流的方式。在经历这场磨难的过程中,我从未有被上帝抛弃的感觉,我知道他始终伴我左右,鼓励我支撑下去,向着自己的目标不断努力。

    我感觉很多人都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才寻求上帝的帮助,一旦没有达成所愿就失望不已。他们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其实若是心胸足够宽广,就会发现愿望落空未必不是好事。我相信主与我同在,主的光芒将引领我走出黑暗。

    那天下午卢戈进来对我说该给我旅行社的代理打电话了,确认我妻子是否已经定好航班,并且肯定会走。就像上次一样,他们把我从箱子那里带到那把椅子上。他们问我电话号码后拨了出去,同时有人在分机上听着。这次通话很简短,确认了我妻子已经定好星期五第一架航班。我不清楚电话另一端的那个人是否会意识到我身处困境,或者声音有点怪异,应该是没听出来,否则反恐特警组就会随后破门而入了,这只是我在痴心妄想而已。我被带回箱子,又被拴在椅子上。我感到如释重负,因为知道妻子和孩子肯定会离开了。从现在到星期五,我只需按兵不动即可。

    我在箱子里躺下去,坐起来,躺下去,坐起来,来回折腾,每次都是这个姿势没法再坚持的时候就换个姿势。铁链的束缚使我能够腾挪的空间有限。现在,对于那些抱怨要等十五分钟、三十分钟甚至一个小时的人,或者排队办事的人,我一点儿也不同情,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等待。

    伴随着刺耳的音乐,我试图睡一会,这样可以打发时间,但是办不到。无论是音乐还是我面对的现实,都让我无路可逃。那天晚上,来了个夜班的看守,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感觉他比其他人精神略微正常一些,也少一些暴力倾向。他可能只是个花钱雇来的“保姆”,但是蒙着眼我也不确定。

    他对我说:“我有枪对着你,所以别搞什么花样。”我感觉他的虚张声势是出于胆怯,他只是想保证自己当班的时候平安无事,别让我搞出什么乱子。

    “放心,我没兴致搞花样。”我回答道,试图在这种艰难的处境下制造点幽默。

    “只要给他们想要的东西,几天之内你就能离开这里,回到你家人的身边。”

    “我也希望如此。他们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只要让我家人离开。”我答道,明白他多数会把话传过去。

    他递给我两支香烟,靠在我边上坐着,一晚上基本不说话。也没什么好多说的,而且我相信他也肯定被关照过不要和我多啰嗦。他给我一些水喝,这样我又有了两个杯子可以解决自己的问题。我现在有了一个完整的卫生间,里面有三个抽水马桶。噢耶,情况已经改善很多啦。

    “他们明天就要离开了,从现在起别惹什么麻烦。”他说。

    “放心,我不会的。”

    “听着,”他很笃定地说,“他们很厉害的,一切都在他们掌握之中,甚至还安排了人证明这几天亲眼见到过你。”

    “哦,是吗?”我答道,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好像很惊讶、触动很大的样子,其实我一点也不。其实我并不在乎他说的内容本身,我倒是觉得这种小道消息的传播很有趣。这伙暴徒很特别,正因如此也很危险。

    “相信我,”他继续道,“无论你跟谁说起这件事,都没有人会信你的话。”当时我觉得这很荒谬,但是后来证明确实如此。我没有接话,只是让他的话在我脑海里萦绕。

    “你想要罐苏打水,再来根香烟吗?”

    不错,一罐苏打水。“好的,谢谢。”我答道。我得和这家伙搞好关系,说不定还能弄到情报。

    “你得抽支我抽的牌子,你抽的牌子没有了。”他安慰我道。

    乞丐没有资格选择。“好的。”

    他给我一支薄荷烟,要么是库尔牌,要么就是纽波特牌。我向后靠着坐,边抽烟边思索着他所说的一切。

    那晚,我无法入睡。我努力了,但是进入不了梦乡。我的精神饱受折磨,却得不到喘息的机会,各种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翻腾。德尔加多,卢戈,还有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太多东西萦绕在我的心头,理不出头绪。

    时间到了星期四的早上,老大和他那帮疯疯癫癫的手下回来了。我无法辨别他们一共有多少人,但是偶尔会搞清在场的有几人。其实在他们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后,我就没有用了,但在此之前,他们还不敢让我出什么意外。

    所以星期四算是平安无事,几乎一整天我都被晾在一边。实质性的折磨倒是没有,但令人不解的是,他们似乎要饿死我,反正他们做的事又有哪件说得通呢?没有食物,只给了我几杯貌似是水的东西喝。他们忽略我的基本需求,从不带我去卫生间,我还是得在杯子里小便。我的脸,覆盖着两卷布基胶带,奇痒无比,好几次都恨不得把脸给撕了。

    我坐在那儿,很多时候都在纳闷,德尔加多为何会参与到如此邪恶的勾当中来。他温良谦逊,柔声细语,第一次见面,他给我的感觉是连只苍蝇都不会伤害。我猜是我低估了卢戈的说服力,但是每个人听从别人的教唆总是有个限度的,我认为德尔加多绝不会想要绑架我。即使他的参与是铁板钉钉的事,我还是不愿就这么完全接受。虽然在分开的时候,我们不算是最好的朋友,但是我们在一起的四年时间,关系密切,彼此一直相互帮助。经过这次,我明白了世上一切皆有可能,只要机缘巧合,一个人会做出任何事情。

    那时,我没有打算与他们正面冲突。首先,我要顾及我的家人,不能置他们于险境。第二,这也与我的行事风格不符,我向来谋定而后动,绝不轻易挑事。我料定与这些人冲突只会使情况更复杂,倒是觉得只要满足他们要求,不久就会被释放。一旦我进行反抗,一定会让他们除了杀了我之外别无选择。我所犯的错误就是考虑问题始终局限在自己理性的思维框架内,其实应该尝试从这伙人的角度去思考,当然这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疯人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会主席和总监们都离开了,换了夜间看守,这也是我可以区分白天与黑夜的途径。他简单和我扯了几句,给我几根香烟和一罐苏打水。那晚依旧无眠,绝望这个词根本不足以形容我的感受。

    星期五的早上到了,这是我被囚禁的第四天,卢戈和一名跟班来到房间里。此刻,我确信房间里除了香味什么味道都有。我四天没有洗澡也没有刷牙,边上放着几个盛满尿液的杯子,还有很多尿都撒到了地毯上,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换过,还浸过小便。卢戈扔了样东西在我脸上,说道:“拿着,吃掉它。既然你是犹太人,应该会喜欢吃。”

    我碰到包装,是圆的,像是一种面包,虽然对他们给我的任何东西都心存疑虑,但是毕竟我得吃东西。我打开来咬了一口,发现是涂有奶油乳酪的提子硬面包圈,虽然我不喜欢吃,好歹也是食物,再说我也没得选。他们又给了我一杯温水。我竭力把硬面包圈给吃了,但实在难以下咽,并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吃,只是心里为着家人这天应该离去的事情而焦躁,再说我也饿过了头。我还是需要一些养料来维持身体的能量,所以在胃口彻底倒掉之前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我感到有人站在我边上,是卢戈,他说道:“吃掉它。我们可不想你病倒,至少现在不行。”说完笑了起来,不过我还是觉得他的搞笑套路缺乏笑点。

    我把硬面包圈放在一边,于是他们给我一根烟。卢戈说道:“你老婆今天就应该走了,我们会跟踪她到机场确认她离开。”我没搭话。

    随后他们给我带来了新礼物,这些家伙总是有出人意料之举。他们把椅子拿走,换上了某种金属栏杆,貌似有一吨重,很大,有箱子那么长。我猜他们是怕我拖着个椅子逃出那座仓库吧。拴在这个新家伙上,算是绝无逃跑的可能了。

    其中一个家伙说道:“这会让你自由一些,感觉更舒服。”对的,你首先关心的就是让我舒服,我想,他们的真实目的无非是确保我哪儿也去不了。

    他们买了瓶啤酒给我当午饭。我从不喝啤酒,记忆中一次也没有过。我把啤酒和我的一堆盛满尿液的杯子放在一块。

    那天下午,令我意外的是,他们带我去卫生间让我小便,但我随即发现这不是其真正的目的。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洒在地毯和盛在杯子里的尿液惹到他们了,其实不是。他们把手铐从栏杆上松开,扶我起来,我感到一阵眩晕,走起来像是喝了一百杯啤酒。他们让我绕了几圈,使我更晕头转向,然后带着我笔直走,接着又放开我,我往前没走两步就撞到了墙。他们又让我回到原位重来一次,我又撞到墙。如此反复,每次他们都会爆出一阵大笑,这些孩子需要一些免费的娱乐项目,而我就是。这样玩了五次之后,他们终于带我去了卫生间让我解决一下。我估计他们整场操练的目的就是想检查我究竟是不是能够看见东西,实验的结论就是不能。在回箱子的路上他们又带我绕来绕去,最终我一头栽进箱子躺了下去,因为刚才的操练令我晕头转向外加筋疲力尽。

    妻子后来跟我说,在她星期五离开之前,接到好几个奇怪的电话,对方问她为什么还不走,还在等什么,然后就挂掉电话。她说接我电话的那天下午就接到三四个那样的电话,所以等到走的时候已经彻底惊慌失措,而且深知如果再不及时离开,自己和孩子都会有危险。另外妻子当时也确信房子被人监视着,害怕得三天不敢出去拿报纸和信。她估摸着这些人当时可能已经有了我的车库门遥控开关,能够随时潜入屋子,想想都令人后怕。他们这样反复地电话骚扰,在我看来是无耻又愚蠢,实在是按耐不住想要进我的屋子搜刮一切了。

    那天下午,我估计大约五点左右,卢戈进来了。他兴高采烈地仿佛中了彩票一般,说道:“你老婆带着孩子离开了,我们一路跟着他们去了机场。”

    我没说话,这是我被囚禁期间唯一感到解脱和开心的时刻。他们终于离开了,不可能再被拿来当要挟的筹码,算是脱离危险了。我如释重负,但是也不敢全部信以为真,除非我和妻子通上话,亲自确认她和孩子是离开了,才会放下心来。所以现在的心情是轻松夹杂着焦虑与渴望,期盼尽快能够与妻子通话。

    卢戈说道:“我们要去你的家,报警代码是多少?”

    他们已经急不可耐要去我家翻箱倒柜了,就像跟一群小孩子说要带他们去糖果店一样,一个比一个猴急。

    “3002。”我说。我没得选择,不能隐瞒丝毫信息,因为毫无益处。

    “门禁号码呢?”卢戈问。

    “1499。”我告诉他。

    “你的房产证和共同基金文件都放哪里的?”他问。

    “在书房的文件柜里。”我回答。很明显,他们要把我压榨干净。

    “保险箱呢?”

    “楼上主卧室里,壁橱右手边的地板上。”我说。我觉得这些问题很可笑,因为德尔加多参与了,他们肯定知道答案,也许是傻乎乎地想让我相信德尔加多没有参与,要么就是忘记了他们第一天跟我说的话其实已经把德尔加多出卖了。

    “密码组合是多少?”他接着问。

    “四十一,向左三圈,七十二,向右两圈,五十三,向左一圈。”我回答,心想你们不如直接问德尔加多还简单点。也许他们是在考验我,而且当时德尔加多说不定就站在房间里。这家伙可能一直在场,只是不能出声,生怕我认出他的声音。卢戈还以为我也辨别不出他的声音,其实想辨不出都不行,它实在太特别了。

    “四十一,向左三圈,七十二,向右两圈,五十三,向左一圈。”他重复了一遍。

    “是的。”我说。

    “你和邻居关系好吗?”他问。

    “我只是在外面碰到的时候,偶尔会和他们打招呼,没什么规律。”我说道,这也是事实,我一直独来独往。接着我又说下去,后来回忆的时候,我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那么能不能把我的结婚戒指和合家福照片带给我?”我说。我在熟食店的时候没有戴结婚戒指,因为会碰到食物,这样不卫生。我觉得自己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感觉到他们会把家里洗劫一空。我的感觉是对的,不过对他们无耻的程度也甚是惊讶。

    “我们会带给你,而且会把你们的家具送去哥伦比亚。我们可不要这些。”他说。

    可不是嘛。

    “给他根烟。”他对一个手下喝道。我猜是自己的策略见效了,所以受到款待作为奖赏,我真是个乖孩子。

    于是他们就去洗劫我的屋子和财物,对我的经济掠夺拉开了帷幕。我坐在那里,感到自己被侵犯、强暴、剥得精光,心情沮丧到了极点,眼泪第一次夺眶而出。我的家,我栖息的港湾,这个世界唯一属于我的地方,被夺走了。我无能为力,凄惨无助,被人出卖,隐私、尊严和身份都不复存在。

    这和回到家发现失窃完全不是一回事,那是偶发性事件,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知道是谁做的,最多为被偷的东西懊恼一下也就过去了。而此时,我认识下手的人,还给了他们钥匙。我坐在那里想象着他们一个房间接着一个房间地搜,乱翻我孩子的玩具和衣物,这场景令我痛苦万分。还能想象到他们翻拣妻子和我的私人物品,还一边取笑着。此时他们也许正坐在我的餐桌旁吃着我家里的东西。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还会做出什么非分之举。但是我又能做什么?我知道就算我真的活下来也不可能再回那座屋子了。我怒火中烧,恨不得与那些暴徒拼命,但这只能压抑在自己心中。

    那个时候,我提醒自己要控制情绪,专注于如何活着离开那座仓库,不能把精力浪费在已经发生了的自己也无能为力的事情上。我努力使自己心无旁骛,但是悲伤却挥之不去。我的家人现在是安全了——至少我愿意这么相信——但这也意味着我彻底成为孤家寡人了。

    那个夜间看守大步走了进来,说道:“嗨,马克,你还好吗?”

    “还行吧。”我撒谎道。好吧,你难道不知道我正处在人生大好时光,除了拴在这根栏杆上,我哪儿都不想去?

    “你想要苏打水和香烟吗?”他试图和我套近乎,尽管我不清楚是为什么,也许他们想要从我这里套点话出来。

    “好的。”我答道。

    “嗨,我听说了香烟事件,他们对此很担心。你能看得见不?”他一边问,一边递给我一支烟和一罐苏打水,作为我的晚餐。原来,那天让我撞墙,现在又来套话,都是为了这事。

    “不,我看不见。我是通过他们放香烟的声音听出位置的,我有烟瘾,所以就记住了。”我再次让他放心。

    “如果你的眼罩有问题,就告诉我。这些家伙生怕你能看见他们,怕得要死,所以这对你没好处。”他说道,听上去忧心忡忡。

    对我来说,“这些家伙”和“死”结合在一起的可能性很大。

    我唯一的问题,就是戴着这个眼罩,而且奇痒难忍。

    “我不该那样做的,保证不会有下次了。我现在就是睁眼瞎,像蝙蝠一样,所以别担心。”我说道,希望能说服他。同时,我也没心情和他聊天。

    “好的,休息吧,放轻松点。我待会会回来看看。”他高兴地说。说起来容易,这帮人正在扫荡着我的屋子,我的家人也还不知道是否已经真正安全地离境了,叫我如何放轻松?

    几个小时后,卢戈冲了进来,我知道大事不妙。

    “坐起来!”他怒吼道。瞧,疯子要发飙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你有麻烦了。”他咆哮道。我吓得打了个哆嗦,不管怎么说,这家伙确实挺可怕的。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怎么了?”我问道,做无辜状。

    “摩托艇哪去了?”他吼道。

    “我把它们运到哥伦比亚卖了。”我撒谎道。我还真没头绪,也许是妻子做了什么。

    “那贱人把所有的珠宝首饰还有你的金劳力士都带走了。”他说,声音里透着失望。

    还是妻子聪明,我心里想,干得好。“我不知道啊,我叫她把东西都留下的呀。”我小心地说。他们知道我说的是实话,不论妻子做什么都不是我能控制的,那一刻,我其实还真挺享受他们这副样子的。

    “我看她根本不听你的,不把你当回事,这贱人。”他骂道,还想刺激我,想都别想。这些人认为妻子会听信我的故事而不觉得有任何异常,岂不是傻到家。显然她知道不对劲并采取了相应的行动。

    “我想也是。”我说,尽量装出难过的样子,同时在心里忍不住窃笑。

    “她在保险箱里留的钱也比你说的要少。”他说。

    当然了,她知道要是一切正常,我完全可以自己去银行!

    卢戈略微冷静下来,但是仍怒火难消。

    “她肯定误解我意思了。”我对他说,心里明白肯定不是我说的这么回事。我很难相信这些人真的会认为他们编的故事天衣无缝,一切都万无一失。

    “你邻居是怎么知道你老婆要去哥伦比亚的?”他问。我估计这是个谎话,妻子从来不和邻居搭讪,她要是这么做是极不寻常的,更何况还是眼下这种状况。为何他要这么说?我搞不清楚。

    “是吗?”我说得很惊慌的样子,“也许某个邻居见到她往车里放行李就问她去哪里吧。”其实这几乎不可能。

    “你的屋子保持得很整洁,我们很幸运。”他吹嘘道。对我来说这真是够不幸的。

    “星期一你要打电话给所有的银行,把钱转到D.J.会计事务所。”他说。D.J.会计事务所是我的会计咨询公司。

    “好的。”我答道。我得配合你在经济上强奸我,是不是还得享受一下?

    我表现得还不错,作为奖赏,他递给我一支烟,这次没用烟烫我。我坐了回去,回想刚才发生的。现在,我有理由确信妻子和孩子都已经离开了,这是好事。我试图小睡一会,不愿再多想,可是睡不着。夜间看守进来了,我们没聊几句。我一会坐,一会躺,无论哪种姿势都觉得不舒服,坚持不了几分钟。就这样从星期五熬到了星期六,我度过了囚禁生涯的第一个周末。

    老大和手下几名莽汉来了,又扔给我一点食物,还是提子硬面包圈,这次他明白无误地叫我吃下去。我每咬一小口都要喝点杯子里的温水,好不容易吃掉大部分而没有被噎死。此时此刻,我不感觉饿,也没力气吃,我的精力在前面历时四天的恐惧、焦虑和绝望的状态中消耗殆尽了。

    那天临近中午,他们进来把我的手铐从栏杆上打开,把我拎起来兜圈子。我以为他们要带我去卫生间,但只对了一半,他们是把我带到卫生间,却不是我以为的那样。那里有把椅子,我按照他们的引导坐了进去,看起来他们要把我扔在这里,不知道要待多久。那里面没有空调,温度很高,闷热潮湿,我马上大汗淋漓,而且一口水也没得喝。

    过了中午,我几乎不省人事,已经说胡话了。有人进来看见我这样,非常担心,于是他们马上就把我带到另一间房间,让我直接躺在地毯上。我躺在那里,动不了,处于半昏迷状态。显然他们很担心,因为要是我一命呜呼,就不能染指我的钱财和资产了。我想那天的状态是到了极限,感觉非常难受,几乎看不到生存的希望。傍晚时分,我感觉好受了一点,他们让我回到原来的箱子。我打赌见到我一时半会死不了,他们一定如释重负,因为不会失去已经唾手可得的东西了。

    那天晚上,夜间看守进来的时候带给我一个惊喜:一罐男厨牌意大利云吞。尽管端上来是凉的,但我毫不介意,没有餐具,我就用自己脏兮兮的手,纸巾就是我尿湿过的裤子。这样吃东西,感觉自己退化成了野生动物或者山顶洞人,但是饥肠辘辘,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这顿饭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山珍海味,吃完了我问看守还有没有,令人失望的是,他说没了,我也只好就此打住。我猜是那天早些时候,起码有那么一会,我的身体状况令他们感到担心了。

    这种额外的担心肯定是一晃而过的。夜间看守在我美餐结束后,问我要不要听他读书。我婉拒了他的好意,只想坠入甜美的梦乡,暂时逃离眼前的现实。我醒来的时候一定还在半夜,因为自己没睡多久,心想折磨总算是告一段落了。不过,我又一次错了,这次折磨我的是疼得不行的伤口,我猜应该是感染了。于是我只能整夜地坐在那里,坐在黑暗的边缘。

    ***

    1作者的旅行社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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