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出与收获-第二场暴风雨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眼神炯炯,注视上苍,永难知晓,何事从天而降。”

    ——《致舞者》杰克逊·布朗

    1994年11月15日这一天永远地改变了我的人生。格洛丽亚热带风暴到来之前的云涛汹涌而来,迈阿密的天气闷热难当,似乎连刀子也无法切开这厚重的湿气,这种天气让人只想转身回去睡觉。我那天原本不想去熟食店,要是雇的经理能照管好店的生意,我可能就在家待着了。但这个经理能力不强,我担心如果不去坐阵一会,店里会出乱子。另外,那天我还有一个特殊的理由必须去熟食店。

    我在迈阿密的报纸上刊登了广告,看是否有人有意买下这家店。果然,昨天有人打电话来说他很感兴趣,想来熟食店看看,并与我商量购买的事情。这家熟食店我虽然只开了两个月,但工作节奏紧张,而且它占据了我其它兴趣爱好的时间,显然卖掉这家店才是明智的决定。因此,虽然出于某些未知的原因我并不想去,但我还是不得不去。我劝说自己之所以不想去以及有这种强烈的消极情绪,仅仅是由于我很懒,很累,而且受到了坏天气的影响。而且,我告诉自己,如果这个有意买的人真的感兴趣,我就不必再多跑几趟了。事实却是,我中了圈套,完完全全地陷了进去。

    许多与我关系好的人都说,在过去的两周里我表现得很古怪,既烦躁易怒,又沉默寡言,有时候看起来像是沉浸在某种难以名状的东西里。其实当时已经发生几件不太寻常的事,我要是能够有所觉察就好了,也许是我的抑郁导致了对这些异常状况的忽略。我向来不是个善于观察的人,现在也不是。很多别人能留心到的东西,我都没注意到,别人不得不给我指出来。

    我家房子安装了复杂精密的警报系统,这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是因为我们能精确找到触发警报的地方,坏是因为佛罗里达有时候天天都有雷暴现象,雷暴严重的时候,警报系统就会失灵。在我被绑架之前的两周,警报已经失灵过好几次。不同以往的是,这几次并不是由雷暴引起的。另一件奇怪的事是有次车库窗户处有动静使得警铃大作,之前即使有暴风雨时,这些窗户附近的警报也从来没有响过。

    我下来过好几次,检查窗户有没有被撬开。当然,当时的我睡意朦胧,又缺乏观察力,可能错过了什么东西。我只是去查看窗户是否开着,并没有查看其它东西是否有什么异常。看到没什么问题,我就爬上了床。后来,我发现有不速之客从我家的草坪上走过,似乎企图打开窗户。

    在我被绑架前两天,又发生了一件事,可能更能说明问题。我们居住在一个封闭的社区里,这个社区位于一个公认相当安全的街区。抢劫和其它犯罪并不常见,我们几乎没有听说过此类事情。我出去拿报纸的时候,注意到私家车道上有玻璃碎片。我走到刚买了一个月的丰田4Runner旁,发现司机座位旁边的窗户被打碎了。车里的东西都没丢,甚至连副驾驶座位上的一部手机也还在。

    这本来应该让我警醒起来,但我还是浑然不觉。我只觉得这事非常蹊跷,无从解释,自己连他们晚上打碎玻璃的声音都没听到。我跟妻子聊起了这件事,但也仅此而已,此后便将其置之脑后,打算把新玻璃装上就完事了。显然,我需要有人在我面前贴一个标志,写上“醒醒吧,出事了”、“清醒点儿,情况很可疑”、“嗨,马克,醒醒吧”。若非这样,任何警告都不起作用。我曾试图给自己开脱,说无人能预见未来。但是实际上当时的种种迹象都摆在我面前,偏偏我就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迫在眉睫。

    我很不情愿地钻进车,艰苦跋涉前往熟食店,交通畅通的时候也得花大概20分钟。开车的时候,我想象着这个有意向接盘的人,我们约定那天下午三点见面。我决定开价低一些,好尽快出手。大概九点钟我到了熟食店,店员们陆续也都来了。我们为午餐做着准备工作,一切都如常进行。我们烤面包、切冷盘、煲汤、打扫餐厅,做各种杂务。午餐时间到了,来就餐的人很多,但并不拥挤。也许是外面可怕的天气让时间变得漫长,那天照常来了很多戴德县警局的人,甚至还有防爆队的人。

    两点时,排队的顾客变少了。我该整理一天的营业额,派经理去银行存钱,之后就可以回家了。我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日常行程从来没有变化,日后我才明白这很不明智。我总是两点十五分离开熟食店,回家边喝咖啡边看电视或读报纸。那天我不得不留下来,你可以想象我有多不情愿这么做。我坐在一张桌子旁等待,一个员工也坐下来休息。我们一直聊到了三点,也就是我与那个买家约定的时间。

    三点半的时候,买家还没来,我已很不耐烦,准备回家。我跟员工说,再等十五分钟,也许是天气或交通让他耽误了时间。我试图给他打电话,确认他是否还会来,但是无人接听。三点四十五的时候,我放弃了,告诉剩下的两个员工我要赶在晚高峰之前回家。我拿起公文包,朝后门走去。通常我把车停在前门,但那天我到店时,前门没有车位了,我不得不把车停到后门,后门处车少一些,也更偏僻一些。

    打开门朝外走的时候,我还在跟一个员工说笑。外面的空气沉重而充满水汽,这几天光是抬抬胳膊都会让人流汗。后门的停车场几乎是荒野,正对着购物街背面,熟食店则在购物街内。购物街的所有商店都在营业,尽头一端是家修车店,店里的格挡正对着后面的停车场。那天,修车店的门开着,也有人进进出出。修车店离我停车的地方大概有一百码,能清楚地看到停车场。

    我自顾自地拿着公文包走进停车场,只想在下雨之前赶回家。正如之前所说,我观察力不够敏锐,朝车走去的时候,我并未看到有一辆白色阿斯特罗厢式货车,也没看到它的车主。我朝后瞥了一眼,看见员工关上了熟食店的门。

    我很后知后觉,从来没想过可能会有可怕的敌人想要伤害我,一直认为大白天在一个位于繁忙的十字路口的停车场里做这种事,是厚颜无耻、愚蠢之极的,没人会这么做。显然,他们跟我想的不一样。我在纽约见过类似的事,但纽约不同,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也的确在发生着。

    我走到车旁,看见三个男人朝我走来。两个西班牙人,一个非裔美国人。我并没有多想,干嘛要想呢?他们穿着蓝色牛仔裤和T恤,外表并没有引人注目之处,可能要去购物街任何一家商店。人们有时喜欢在后面停车,因为交通顺畅。我不确定他们是否带了什么东西,反正我没看见。如果他们带了,那肯定藏得很隐蔽。

    回想起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意识里的时间概念似乎都发生了扭曲。正当我插入钥匙打开车门时,一个人从后面抓住了我,企图把我推进他们的货车里。我赶紧反抗,下意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想要我的车就拿去。”

    起初我以为他们是偷车贼,并不打算为了车跟他们搏斗,他们可以开走它。车已经上了保险,大不了再买一辆,为了车以命相搏不值得。他们并不理会我,另外两个人跟第一个人一起要把我推进那辆白色货车。

    绝望之中,我说:“告诉我你们想要什么,我会给你们的。”

    他们没有回答,也不跟我谈判,什么都没有。

    我反身回击,争斗持续了一会儿。我虽不是世界上最强的人,但几年来的体育锻炼给了我强壮的双腿来抵抗。挣扎中他们把我的衬衫撕破了,直到今天我都不相信没有人看到那场混乱的争斗。不过即便有人看到了,他们也漠不关心或不想惹祸上身,这世态也是够糟糕的。

    对方被激怒了,决定制服他们的猎物。其中一个人拿起一支泰瑟枪1,开始电击我。我汗如雨下,这正好为电击提供了极好的导体。即使电击的疼痛不断袭来,我仍坚持战斗直到电流让我的身体变得虚弱不堪。我好几次呼喊求救,但没有人听见,或者是别人听见了却置之不理。这时我发现一个人正在拿枪,我挣扎得筋疲力尽,他们把我拖到货车旁扔了进去。不管你信不信,这段痛苦的经历持续了至少十分钟,我没有开玩笑,而且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或报警。

    通往地狱的“快乐之旅”启程了,而我则是“贵宾乘客”。我被扔到司机的座位和第一排乘客座椅之间,脸朝下趴着。面前横着一支镀银的枪,有个人说:“看见这把枪了吗?你要是发出声音,或者乱动,我就杀了你。”

    他们会这么干的,我确信无疑。当时他们欢呼雀跃,为了好玩又用泰瑟枪电击了我。

    接下来他们命令我把双手放到背后,然后给我戴上了手铐,又继续铐住了我的双脚,我完全处在他们的摆布之下。他们用一卷灰色包装胶带把我的双眼遮住,我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他们像野蛮人一样通过嘲弄和虐待猎物来庆祝自己的胜利,一再踢打我的肋骨,拳头落在我的脸上和身上,不断地哈哈大笑。这段漫长可怕的经历才刚刚开始。

    他们在我身上盖了一条搬运毯,我开始喘不上气来,可能是恐惧导致的,而且刚刚又奋力与他们搏斗了一番,耗费了不少力气。我眼冒金星,种种猜测在大脑中闪现,就像机关枪射出来的子弹。我有太多的问题,却找不到答案。这些畜生是什么人?他们想要什么?他们要把我带到哪儿去?为什么抓我?这些我都无从知道,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我害怕极了,想起了家人,不知道他们好不好。我甚至幻想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其实我正安全地躺在家里的床上,我真希望这是真的,我真希望当天早上其实没有出门。

    他们继续对我进行掠夺,拿走了我的手表、钱包、手链、镯子。其中一个人高兴地叫道:“我们找到一块肥肉啊。”他们一直交谈着,但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根据我的感觉,货车里有五个人:有一个是司机,有两个人一个坐在中间,一个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另外两个人坐在后面的长椅上。

    我们右拐进入79号公路,之后又七拐八拐,我失去了方向感。从那时起,我们可能开往任何地方,甚至包括月球,我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的脑子转得极快,简直要爆炸了。我想这些暴徒会杀了我,在沼泽里的某个地方挖个坑随便把我埋了。我已经绝望了,相信结局就是这样的,。不管等待我的是何种命运,我都别无选择,只能接受。

    我清楚地听见有人说:“一切顺利,小菜一碟。”

    我却不这么认为,但现在也无所谓了。我需要让脑袋清醒一些,冷静下来,好应对等待我的事情。

    我们开了15到20分钟,很难确定具体时间,但不可能更久了。

    车开在半路上时,有个人说:“你小子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喝西北风,没门。”

    我觉得这话说得很奇怪,因为我的生活并不奢侈。然而,我意识到抓我的人比我想象的更了解我,而且这并不是随机的绑架,当时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我一直都掌握着自己的生活和选择,现在却不得不屈服于他人的意志,而我对此却无能为力。我感觉不到丝毫的安慰,没有一丁点儿希望。

    到达目的地后,货车停了下来。司机打了个电话,说:“我们到仓库了,而且给你带了份礼物。”他又接着说,“你离这儿有多远?好的,我们开进去等你。”

    他们把车开进了他们称之为仓库的地方。其中一个人出来打开滑动门,其他人也从货车里钻出来,只剩我以脸朝下的姿势留在车里。从我们离开熟食店起,我一路都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们其中一人说:“他的车怎么办?”

    另一个人回答:“咱们等老板来吧。”

    问话的人说:“好,我们干活挺快,没人发现。”

    那人回答说:“他得在这待几分钟了。”

    我知道他们刻意压低声音,是怕被我认出来吗?还是考虑到如果出了问题被抓住,我能通过声音辨认出他们来?有个人走过来解开了我脚上的镣铐,喊了一句“站起来!”

    我被人从货车里推出来,脸朝下倒在一个像是纸箱的东西上,这个纸箱离货车停放的地方只有几英尺。他们检查了胶带,确保胶带牢牢粘在我脸上,还额外多缠了一些。空气闷热潮湿,天气、恐惧和挣扎让我汗流浃背,就像是穿着衣服泡在水池里,但我当时顾不上这些。他们让我趴在地上,又铐上了我的脚踝,然后抬起我的双脚,跟手腕铐在一起。我的身体拗成了圆形,一个巨大的零的形状,像个甜甜圈。这个姿势一下子让我难受起来。

    他们把我的靴子脱了,我躺倒在地,继续扮演人肉甜甜圈的角色。随着胳膊、双腿和后背越来越疼,我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到其他事情上,但脑海里都是不愉快的想法。我不是想到全身越来越疼,越来越麻,就是想到前方可能还有其它“好事”等待着我。我试图想些愉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但并不起作用。手铐非常紧,开始陷进我手腕和脚腕的肉里。有人走了过来,脸朝着我。

    他问:“你要喝水吗?”我的嗓子要烤干了,觉得自己就像是刚从撒哈拉沙漠长途跋涉回来一样。

    我努力回答:“要。”

    他说:“抬起头来。”

    我照做了。他把水倒在我脸上,然后大笑着走开了。

    我得说他们不是带我来这里郊游的,这些虐待狂很喜欢折磨和羞辱我。

    我在地上躺了大概有一个小时,手脚麻木,呼吸困难。闷热高温让我更加痛苦,浑身都湿透了。我隐约听到他们在后面说话,显然老板来了,下令去取我的车。他们使用的都是代号,以便日后我也认不出他们,我被称为“鹰”,还听到了“麻雀”和“知更鸟”的名字。我估计取这些名字的人喜欢鸟,这给了我一线希望,我意识到如果他们企图隐去声音和名字,那么有可能的话,这场折磨快要结束了。

    接着我听到一席对话,令我后背发冷,更加恐惧。

    其中一个人说:“有人监视他家吗?”

    另一个人回答:“我们在他家外面停了一辆车负责监视。”

    另一个人说:“我们得确保他待在这儿不会给我们惹麻烦。”

    新一轮的噩梦开始了。现在不仅是我处于他们的控制之下,毫无希望,而且我的妻子和孩子也身陷险境,而我却束手无策。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很奇怪,但我希望妻子不要报警。首先,如果她报了警,那些监视我家的恶棍就会告知这些绑架我的恶棍,毫无疑问,他们就会解决掉我。其次,报警可能会引起他们对我家人的报复。

    我惊慌失措,但是越想越觉得妻子报警的可能性极小。她不怎么会说英语,性格也是遇到问题呆若木鸡,不太可能采取行动,她不是一个能掌握主动权的人。1991年我们的儿子差点在水池里溺水身亡那次,我一边给他做心肺复苏,一边让她去叫救护车。而妻子却吓呆了,最后还是我去打的急救电话。所以,我估计她不会报警,我得想个办法保他们的平安,之后她再想办法报警也不迟。我们都身处险境,要想活命,每一步行动都得深思熟虑。后来妻子告诉我,那天她去学校接儿子放学的时候就有人跟踪他们。跟踪者非常笨拙,几乎撞上了她。

    我度日如年,终于有人过来把我的脚踝从胳膊上解了下来。他们将我翻了个身,把一个东西紧紧抵在我脸上,那要么是一个铝制球拍,要么就是一根铝制的棍子。他问道:“感觉到了吗,傻瓜?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没有回答。

    他问:“知道吗?”

    我回答:“知道。”我有两个选择,要么说知道,要么说不知道,在当时这两个答案似乎都不是好的选择。

    他吐了口痰,说:“你要是敢轻举妄动,我就用它打烂你的脑袋。”

    我回答:“好吧。”我毫不怀疑他会这么做,而且他一定非常享受。

    他们把我抬了起来,因为事实证明,我已经不可能自己站起来了。我觉得他们很享受这种可以摆布我、虐待我的权力。控制和虐待另一个人,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恐惧的气息,这感觉既像是毒品,又像是肾上腺激素,似乎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

    有人用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把我向前推。我慢吞吞地往前挪,因为脚踝上的镣铐很紧,走路困难。游戏开始了,他们让我转着圈走,好让我失去方向感。其实不必这么做,我脸上成堆的胶带已经让我辨不出自己是在地球上还是在火星上了。我感觉到他们把我带进另一间屋子,关进一个大箱子里,可能是从另一个箱子分割出来的,箱子底部似乎铺着一条搬运毯或是类似的东西。离开家的这段时间里,这儿就是我的家了。然而,即便到了这个点上,我还在幻想这场考验不会持续太久。

    我的双手还是铐在背后。这个箱子大概六尺长,两尺宽。我的双脚也铐着,行动不便。换句话说,我哪儿也去不了。手铐很紧,我的手臂因为手铐的摩擦而剧痛。这个姿势很难受,但我也没办法换个舒服点的姿势。

    几分钟后,一个人进来说:“我们待会儿回来,有人想见你。”

    天哪,要是我不想见他呢?我有的选吗?在这位首长见我之前我能读本好书或看部电影吗?我猜答案一定是否定的,而且还会遭到更恶劣的对待,所以我什么都没说。

    之后,我听见了音乐声,很吵的音乐声,一开始似乎就停不下来了。我确信他们打开音乐是为了掩盖谈话的声音,好让我崩溃。这音乐不仅很吵,而且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待在那儿的时候音乐几乎一直都在播放,一天二十四小时地播。也许你能理解为什么之后的很多年里我都没法再听音乐了。

    ***

    1泰瑟枪没有子弹,靠发射带电“飞镖”来制服目标。扣动扳机后,弹夹中的高压氮气迅速释放,将枪膛中的两个电极发射出来,枪膛中的电池则通过绝缘铜线释放出高压,令对方浑身肌肉痉挛,缩成一团。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