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妙语录-仰庇乃奴性之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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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立者何?不借他力之扶助而屹然自立于世界者也。人而不能独立,时曰奴隶,于民法上不认为公民;国而不能独立,时曰附属,于公法上不认为公国。《易》曰:画君子以独立不惧。画孟子曰:画若夫豪杰之土,虽无文王犹兴。画又曰:画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画人苟不自居君子而自居细人,不自命豪杰而自命凡民,不自为丈夫而甘为妾妇,则亦已矣。苟其不然,则当自养独立之性始。

    同之与独,岂有定形哉!既曰公理,则无所不同,而于同之前必有独之一界。先于同者则谓之独。古所称先知先觉者,皆终其身立于独之境界者也。惟先觉者出其所独以公诸天下,不数年而独者皆为同矣。使于十年前无此独立之一二人以倡之,则十年以后之世界,犹前世界也。故独立性者,孕育世界之原料也。

    非古人之法言不敢道,非古人之法行不敢行,此奴隶根性之言也。夫古人自古人,我自我。我有官体,我有脑筋,不自用之,而以古人之官体为官体,以古人之脑筋为脑筋,是我不过一有机无灵之土木偶,是不啻世界上无复我之一人也。世界上缺我一人不足惜,然使世界上人人皆如我,人人皆不自有其官体脑筋,而一以附从之于他人,是率全世界之人而为土木偶,是不啻全世界无复一人也。故无独立性者,毁灭世界之毒药也。

    知而不行,等于不知。独立者实行之谓也。或曰:画我欲行之,惜无同我而助我者,行之无益也。画吾以为此亦奴隶根性之言也。我望助于人,人亦望助于我,我以无助而不行,人亦以无助而不行,是天下事终无行之时也。西谚曰:画天常助自助者。画又曰:画我之身即我之第一好帮手也。画凡事有所待于外者,则其精进之力必减,而其所成就必弱。自助者其责任既专一,其所成就亦因以加厚,故曰天助自助者。孤军陷重围,人人处于必死,怯者犹能决一斗,而此必死之志,决斗之气,正乃最后之成功也。独立云者,日日以孤军冲突于重围之中者也,故能与旧风气战而终胜之。孔子曰:画天下有道,丘不与易。画孟子曰:画当今之世,舍我其谁?画独立之谓也,自助之谓也。

    天下不能独立之人,其别有二:一曰望人之助者,二曰仰人之庇者。望人之助者,盖凡民也,犹可言也;仰人之庇者,真奴隶也,不可言也。呜呼!吾一语及此,而不禁太息痛恨于我中国奴隶根性之人何其多也。

    吾中国四万万人,其不仰庇于他人者几何哉?人人皆有其所仰庇者,所仰庇之人又有其所仰庇者,层积而上之,至于不可纪极,而求其真能超然独立与世界直接者殆几绝也!公法,凡国之仰庇于他国者,则其国应享之权利,尽归于所仰庇国之内,而世界上不啻无此国。然则人之仰庇于他人者,亦不啻世界上无此人明矣。今吾中国四万万皆仰庇于他人之人,是名虽四万万,实则无一人也。以全国之大,而至于无一人,天下可痛之事,孰过此也!

    孟德斯鸠曰:画凡君主国之人民,每以斤斤之官爵名号为性命相依之事,往往望贵人之一颦一笑如天帝如鬼神者。画孟氏言之,慨然有余痛焉,而不知我中国之状态,更有甚于此百倍者也。若夫以有灵觉之人类,以有血性之男子,而其实乃不免为畜犬、游妓之所为,举国如是,犹谓之有人焉,不可得也。

    试观今日所谓士大夫者,其于求富贵利达之事,与彼畜犬、游妓之所异者能几何也?士大夫,一国之代表也,而竟如是,谓国之有人,不可得也。夫彼求富贵利达者,必出于畜犬、游妓之行,何也?以有所仰庇也。此一种仰庇于人之心,习之成性,积数千年铭刻于脑筋而莫或以为怪,稍有倡异议者,不以为大逆不道,则以为丧心病狂也。

    今日方目之为盗贼,明日已称之为神圣文武太祖高皇帝。故数千年来受庇于大盗之刘邦、朱元璋,受庇于篡贼之曹丕、司马师、刘裕、赵匡胤,受庇于贱种之刘渊、石勒、耶律、完颜、成吉思,皆觍颜不之怪,从其摆颈摇尾、涂脂抹粉,以为分所宜然,但求无一日无庇我之人足矣。

    呜呼,吾不知我中国此种畜根奴性,何时始能除之而化易之也?此根性不破,虽有国不得谓之有人,虽有人不得谓之有国。今之论者,动曰西人将以我为牛马,为奴隶,吾以为特患同胞之自为牛马,自为奴隶而已。苟不尔,则必无人能牛马之、奴隶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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