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响，平阳公主抬头，对着昭雪笑着招手：“雪儿可算来了，到这边坐罢。”
昭雪受宠若惊地走到她的下首坐好，旁边的侍女立即送上茶点。
她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和这位公主这么亲昵了？虽然曾经是受过平阳公主的庇护，这位公主对自己也算和蔼可亲，可是，昭雪还是觉得心里有点奇怪和别扭。
平阳公主的笑容并不减淡，抬手道：“雪儿喝些茶罢，赶来的路上许有些累了。”她轻轻叹气，“从骠侯府到平阳侯府，当真还算较远。”
昭雪身体一震，原来公主知道自己去从骠侯府的事情。她镇定地将茶杯捧起，平阳公主忽然又道：“雪儿，有时候做事，还是不可太独立特行，难免叫人疑心有他。”
“昭雪不明白此话怎讲，请公主明示。”昭雪反道。
平阳公主的脸上并没有因岁月留下太多的痕迹，面容姣好仿佛才刚过三十岁，一双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昭雪。“斐儿带着宗儿进宫面见陛下和娘娘，一个人在这侯府中难免孤寂，便将雪儿召来了。”她说着。
昭雪尴尬一笑，心中暗自腹诽：绝对不会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平阳公主又打量了一下昭雪的脸色，脸上的笑意也就微微收了一下：“雪儿如今依然忙着吧。”
“公主传召，昭雪不敢造次。”昭雪立即回道。平阳公主微微颔首，淡淡地道：“只是不知，雪儿竟然要忙到去贫民窟。”
“那是因为……”昭雪想要辩解，但看到平阳公主变得凌厉的眼神，顿时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平阳公主抬起手帕捂住嘴轻轻咳嗽了几声，昭雪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帮她轻轻捶背。
平阳公主叹了口气：“那便直接说了罢。如今前线战事要紧，而你也是霍去病的未婚妻，若你在此时有何举动，已不仅仅与你、与长平侯府有关，更会让人往冠军侯身上联想。”
昭雪专注地听着，手上的动作不停。
“那贫民窟是匈奴俘虏聚居之处，纵然你有再多理由，也不该与那边产生联系。”平阳公主叹气，“而且……你可知道，冠军侯出征漠北之前经过河东，与自己的父亲相认。”
这件事在朝野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即使是昭雪也听到了那样的消息。她点头道：“公主所言极是。”
平阳公主转头看少女脸上的平静，诧异之后不禁微笑：“果然，这事你也是知情者。”
“谈不上什么知情者。”昭雪微笑，又轻轻揉捏平阳公主的肩膀，“去病哥哥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旁人并无置喙余地。”
从平阳侯府出来，昭雪还是感到背上有微微的冷汗。
连平阳公主也要来劝告她注意行事，这事会不会传到霍去病的耳中？她可不想因此给霍去病带来麻烦。
让身边的桑和去向从骠侯府传了口信，昭雪闷闷不乐地独自返回长平侯府。云苓的身世让他们自己去琢磨好了，她实际上又不喜欢搅和在其中。
夜里躺在床上，昭雪一双眼睛还是忍不住地去看墙上的地图，心中猜想霍去病他们如今的方位。真希望能够和他一起站在姑衍山上封禅啊，昭雪笑了笑，如果可能，那实在是太骄傲了。
如果有朝一日能够穿回去现代，那也是可以向旁人好好“炫耀”的资本啊。
昭雪这样想着，很快进入了梦乡。
酒精的气息冲击着自己的嗅觉，以及周围似有若无的嘈杂人声。昭雪想动弹，却感到浑身如同被卸掉了所有的力气，只能僵硬地躺着，连转动一下头部都不行。
“医生，小雪还没醒吗？”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谁，这个声音怎么会如此熟悉？
旁边又一个温和的女声道：“童先生，卫小姐整个人虽然还未恢复意识，但也一直没有失去生命特征，再等几天，应该能够恢复。”
童先生？师父童建新？昭雪没来由地想到了这个名字。
最初的中年男子坐在了她的旁边，迷蒙的视线里，能够看到那个模糊的影子。“小雪，坚持住，要快点醒过来……”他低声地说着，伸出手覆盖住昭雪冰凉的手。
能够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那种真实的感觉，是真真正正的人的温度。
童建新又叹了口气，抬手捂住脸。“局长夫妇都不在了，小雪你该怎么办？”昭雪听到他低声的慨叹，充满了痛苦。
父母……确实已经遇难了么？昭雪想要睁开眼，想要坐起来抓住童建新的肩膀问个明白。
整个身体还是动弹不得，昭雪想尖叫，喉咙也发不出声音。
究竟是梦，还是幻觉，或是别的什么超自然现象？
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传来，昭雪从隐约的景象里可以看到，一个年轻人跑来到童建新的面前，举起手对他行了礼，轻声道：“童队，您今日辛苦了，小雪还有我们在这里照看呢。”
昭雪看到童建新抬手拍了拍那年轻人的肩膀，他微微摇头：“没事，我稍后上班，去之前来看看小雪。已经昏迷了两天，说一切正常可还是没有醒来，真是……急死人。”
95％的酒精的味道又刺鼻了起来，昭雪感到手背一阵冰凉，一阵细密的刺痛从另一侧的手背上传来。白色的影子晃动了一下，她忽然意识到，刚刚是有人在帮她打针。
“如果两位有什么事情商议，请去外面走廊说话，不要打扰病人休息。”年轻护士的语气有点不客气。童建新连连摆手：“好好好，我马上就去上班的，请护士小姐好好照顾小雪。”说完和那年轻人一同转身离去。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庄周梦蝶吗……昭雪傻傻地看着面前又重新恢复为一片混沌的世界，拼命晃了晃脑袋，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又能动弹了。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周围是一片淡淡的暮色，分明都还没有到子时，周围的一切，又分明是她的房间。
她抬起手，手背上全无任何输液的针孔。她撩开衣服去探肋下，又伸手轻轻按了按，那道熟悉的伤疤还在，还在隐隐作痛。
这具身体依然属于“卫昭雪”，她依然还是活在西汉的卫昭雪。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小萱一大早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昭雪披衣坐在书桌前，手执竹简发呆的模样。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水盆走过去：“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昭雪从沉思中醒来，将手中的《齐物论》卷好放回书架上，对着小萱一笑：“早上醒来太早，就看看书打发时间。”
梦里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除去父母，作为老师和队长的童建新就是在整个局里最疼爱她的长辈了，自己在病床上昏迷，他一定会来探视。虽然没少受过老童的“折磨”，但他们的师徒感情是绝对没得说。
而那个后来出现的年轻人的声音，昭雪也记起来是同队里的同事文景，而且文景曾经还算是她的追求者。
那么熟悉的两个人出现在“梦”中，难道预示着什么？
或者那根本不是梦，只仿佛是一个窗口，让她透过这扇窗口去观看她以为已经忘记了的事情。那仿佛是在提醒她，你始终骨子里仍然是一个现代人。
昭雪不明白那个“梦”的含义。难道，是在告诉她，该回家了吗？可是她要怎么回去现代，难道，还要她再死去一次？
虽然已经知道了漠北大战的结局，但空守在长安等着他们的消息，还是觉得“没有意思”，自己不亲身参与其中、只等着他们带回捷报来，还是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她可是想要和霍去病一起在姑衍山上封禅的啊，对着那漫天灿烂的星斗，对着山顶的流云碧树，他们并肩站立，顺便，对着上天说出他们的誓言。
日复一日的等待，等到他们真正回来的消息传来，却又仿佛根本不真实。“回、回来了？”她哆嗦着双手，将竹简颤抖着卷好。
小萱兴奋地点头，迫不及待地一把抓起昭雪的手，颛孙诩站在门外看着她们，面带笑容随着她们一起奔了出去。
太久了……等得太久了……当昭雪奔到城门口，看着那熟悉的仪仗和脸庞，直到被他拥进了怀中，眼中忽然一阵发热，无可遏制地滚下泪来。
“去病……你回来了，真好，真好。”
她紧紧地抱着他的腰，铠甲有些冰凉，还带着粗糙的手感——那是一路沾染的尘沙，但昭雪丝毫不在乎，无法控制自己感情般埋头在他面前，呜咽着流泪。
霍去病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头轻轻吮吻她的发丝。那是他极为熟悉的香气，是他爱的女孩，能够回到长安，实在是太好了。
二人拥抱了片刻，霍去病便不得不进宫去禀报战果和听封，昭雪忽然在他身后发现了一个少年，立即收敛了笑容，对着他微微颔首。
“雪儿，你先带光儿去冠军侯府罢，稍后的事，我禀报过陛下再说。”霍去病道。
昭雪了然地点头，对着那有些木然的少年一招手：“霍公子，请往这边来。”
再次见到她，又看到她和霍去病那么热烈的拥抱，霍光的表情并不那么好看和自然。他有些僵硬地跟着昭雪往前走，一路上并不开口，昭雪也无法和他搭话。
昭雪能够猜想到他现在的心情。原本他被自己“骗”了，以为霍去病当真是她的剑术师父，想不到的是，霍去病不仅仅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甚至还是这样厉害的一个英雄人物。
正是因为这位哥哥的这一举措，霍光的命运才从此发生了他从来不曾想过的变化。原本只是平阳一个普通县吏的孩子，如今却一步走到了权力的中心地带，未来更要担负起这个国家的军政大权。
或许，这一切对于霍光来说实在太突然，突然到，他还不知道怎样去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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