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又不是外人。”昭雪挥挥手,又喘了几口气,拍了拍卫巡的手示意他不要激动,转过头去看向日磾,微微一笑:“王子是看出破绽来了么?”
日磾站在原地,手上的动作已经僵住,呆呆地看着昭雪的笑容。“是你……”他喃喃,“‘卫巡’,是你,那个‘卫巡’是你,不是卫巡!”
外人听起来自然是一头雾水,但昭雪姐弟和云苓三人都是知情者,见日磾这么惊呆的模样,他们三人也不好否认,只能闷声杵在原地。
想不到……那个在自己面前倒下的少年士兵竟然是一个少女,日磾的膝盖不禁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了他们的面前,重重地磕下头去。
“请——大小姐恕罪。”他不敢抬起头来。
他们是同龄人,原是王子的他却成为了阶下囚;而作为女孩子的她,竟然能带兵将他们击溃,将他们捉拿回长安。
这一跪倒,是不甘心、认命,还是绝望?
现在的他,已换成是用这样卑微的姿态跪倒在她的面前。
昭雪有些呆呆地看着他的样子,曾经的骄傲和尊贵,仿佛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她还能记得,当她站在帐篷之中看着那一群休屠王的妻妾子女,那个时候的日磾是用无比冰冷的眼神看着她。
那个时候的他,一定是对她、对霍去病是恨入骨髓了。但即使如此,在她倒下的瞬间,是日磾伸出手将她倒下的身体接住。
成王败寇的道理亘古不变。在当年踌躇满志要一统天下的匈奴人面前,祖先们也是这样卑躬屈膝的吧,就像现在跪倒在她脚前的日磾一样。
历史,只不过是在不断地重复上演罢了。
“日磾……不怪你,没事。”昭雪吐出一口气,示意云苓让日磾站起身来,卫巡扶着她向膳厅里走去。伤口的痛楚渐渐缓了过来,昭雪拍了拍卫巡的手,让他将自己放开,对着日磾笑了笑:“快些回去吧,你的母亲和弟弟应该还在等你。”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平舆侯府,但昭雪并不怎么太想见到他,总是会觉得有些尴尬。
云苓将手中的包裹递给日磾,脸上的表情也顿时有些不好看了起来。“快些回去罢。”他淡淡地道,眉头蹙起,“即使你知道是大小姐对你出手相助,那又如何?难道你要以此来威胁大小姐么?”
他的话让日磾一阵错愕,“威胁?威胁大小姐?”日磾喃喃,看了看昭雪的表情,苦苦一笑,“奴才这就离开,请大小姐恕罪。”
从云苓手中接过包裹,日磾低垂着视线,云苓手腕上的一块乌色痕迹却瞬间吸引住日磾的视线。他正要细看,云苓已经收回手来,冷冷地道:“请王子自便罢。”
日磾对着他们深深鞠躬,默默地转身离去。云苓问得很对,即使知道了那个“卫巡”是大小姐当年顶包的,哪又能怎样?
他知道这个真相又能怎么样?
卫巡扶着昭雪去内室,昭雪便趁机问卫巡刚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卫巡只好无奈地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昭雪有些哭笑不得。
但她却也分外感慨:“那日磾还真是非常懂得感恩的人呢。”
“他若真懂感恩,怎会对姊姊下如此狠手?”卫巡恨恨地道,转头看向阿竹,“竹姊姊,来帮姊姊脱衣服吧。”
阿竹面带忧色,依言解开了昭雪的衣带。雪白的肌肤裸露在空气里,昭雪不禁感到一阵寒冷,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低头细看,果然被日磾一肘子捅到的地方又隐隐渗出了血渍,阿竹抬起手轻轻触碰,昭雪顿时皱眉,还真是有些痛。
等到上完药,方才兵荒马乱的那一幕才算完结,众人也都饿得肚子咕咕叫,立即都重新折回膳厅去用晚膳。
席上吃到一半,卫巡放下自己手中的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昭雪:“姊姊这么巴巴地过来府里,究竟是有什么事儿要同我说?”
“噗”的一声,昭雪差点把嘴里的汤喷了出来,一边连连咳嗽一边接过阿竹手中的帕子擦了嘴,瞪了卫巡一眼:“吃饭就吃饭,怎么能在这个时候问这样的问题呢!”
卫巡只好闭上嘴巴。阿竹拿过了昭雪递回来的帕子,只看着昭雪不说话,面上却带着暧昧的笑容,一的笑容落在卫巡眼中,他不禁眯起眼:“姊姊,你同去病哥哥——和好了?”
“呃,这个嘛……”昭雪顿时脸上有些微微泛红,一巴掌轻轻拍在他的胳膊上,哼了一声,“就会拿我寻开心是吧?过会儿再跟你说,不急于一时嘛。”
可她脸上的喜色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卫巡明白了这一点,心中顿时无比欣喜,旁边的云苓也不禁露出笑容,大小姐与冠军侯能和好真是太好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终于将这个少女彻底地放下了。他只是衷心地祝福他们,愿他们早日结成眷侣,不用再受旁人影响。
即使是冠军侯府中已有的那位夫人,应当也不会影响到大小姐与冠军侯之间罢?
吃过晚饭,将之前的事情同卫巡说了一番,只把刘彻对她动手动脚的事情按下不表,但也听得卫巡神情紧张,不由自主地握住拳头。
听到霍去病已经将一切说明给了皇帝听,云苓在一旁失声道:“那、陛下会追究侯爷么?不会回收侯爷的爵位么?”
昭雪连忙摇头:“巡儿并无大错,为什么要削他的爵位?而且这件事是不能公开的,哪怕我真有军功,最后也只能借口说我是爹的女儿、我是沾了爹的光才有机会得到封赏。”
“实在不公。”卫巡摇头,满是歉意地看着昭雪,“我的这一切皆是姊姊所给予,没有姊姊便没有如今的我,若姊姊是男儿,这一切……原本都应当是姊姊的!”
昭雪不在意地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没事,咱俩谁跟谁嘛,我的就是你的!”说着又捏了捏他的脸,依然笑眯眯的。
是夜,昭雪干脆又留宿在了平舆侯府,和卫巡又忍不住说了许多的话。仿佛明天就是出嫁的时候,昭雪听着卫巡兴奋期待的话语,原本已经不再激动的心情又不禁起了波澜。
虽然她知道,至少也得在漠北之战结束后,她才能真正和霍去病结为连理。但霍去病已经在皇帝面前说清楚,也在卫青面前剖白心意,这一切都已经是板上钉钉。
这实在是太微妙的情愫,曾经在历史书中只留着一个白底黑字的名字的男人,如今将会成为她的丈夫。而她这个时候忽然开始认真考虑,到底要不要改变霍去病的命运,不要让他英年早逝?
她知道这是她的自私想法,可若是她根本不知道历史还罢,她偏偏对霍去病卫青的历史了解颇多,她明确地知道霍去病早早陨落的事实。
“巡儿,如果……我是说如果。”昭雪道,“如果你知道我只能活到二十岁,甚至还活不到二十岁,而且如果你是去病——你还会娶我吗?”
他们一起躺在床上看着幽暗的天花板,卫巡一把抓住了身边人的手腕,低声道:“姊姊,你怎么冒出这等奇怪的想法。”
“我就问问,你帮我想想嘛,又不怎么费脑细胞。”昭雪觉得自己的口吻有些撒娇。
卫巡不知道脑细胞是什么东西,但既然姊姊这么说了,他果然还是顺着她的想法往下想着:“这般又有什么关系?纵然只有那么短暂的生命,姊姊仍是姊姊,若我是去病哥哥,怎会因此而放弃你?”
“那……”昭雪又想了想,“可是你想想,如果一方死得那么早,另一方还活着留在人世间,不就会在痛苦里煎熬吗?”
“那就是活着的人的事。”卫巡理所当然地道。
昭雪忽然愣住,原本那么严肃的问话,在卫巡这里四两拨千斤,竟然轻轻松松将其化解。
她想起以前在网络上看过的段子确实有这样的说法;若是她与霍去病二人中不可能同时离世,那么她果然还是愿意走在后面,因为活着的人会承受孤单的痛苦。
果然,还是不愿让霍去病来承受呢。
“姊姊,快些睡吧。”卫巡打了个哈欠,轻轻拍了拍昭雪的手。
这样想着,果然心里就通畅了许多。剩下来的事情,大概就是等着霍去病正式上门提亲,等着他从漠北凯旋归来,等着正式嫁入冠军侯府的大门吧?
长安城里难得的静谧,让昭雪也不禁有些不适应。卫青总是早出晚归地练兵,霍去病也几乎不再来长平侯府,但时常会让自己的跟班于辰送些玩意儿过来。
没有再听到刘迁的消息,更没有刘迁的爪牙在背后动作,昭雪一边继续读书,一边自己在府中练剑。
她猜想过,会不会是雷放和颛孙诩在淮南——现在被叫做九江郡——采取了什么行动,让刘迁感到掣肘,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但时不时还会有消息传来,譬如被偷偷关押在冠军侯府的清瑟终于被折磨着死去了,譬如被关着的雷沙也近乎半死不活。
这样的平静,只能让昭雪想到一个词组。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暴风雨前的平静”罢。
昭雪一边督促着卫巡练武,一边机警地注意着周围的人物变动。公孙家也没有再来怎么走动,卫长公主刘斐也很老实地没有再怎么算计昭雪,更重要的是,皇帝也没有再就昭雪和霍去病的事表示出什么。
但当昭雪决定了要和霍去病走下去时,她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是:她该怎么与绿香相处?
而从零星的消息她能够知道,绿香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再多问几句昭雪便了解到,绿香的预产期正在秋季,而这也让昭雪心中有分外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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