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沁茹亦是方从晚宴上退了下来，见程妤窈在青灯下的面容姣好，心神一动，伸手握着她的手道：“过了今年你也快十八了，可有意中人？等来年姑姑请陛下帮你指一门好亲事可好？”
亲事？程妤窈猛然抬头，脱口而出道：“我不想嫁人。”
“傻丫头。“程沁茹目光怜惜的望着她越发精致的脸庞，心中慢慢的滑过一丝叹息：“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只是你的身份……姑姑定会给你寻一门好的亲事，断不会委屈了你。”
程妤窈扯了扯嘴角，眼中竟是苍凉：“姑姑，我现在连个正大光明的身份都没有，又谈何嫁人呢。在恒国，我已是身死之人，即便在靖国，怕是那些个权贵世家，也看不上我这等身世流离之人，姑姑何必为了我去讨人嫌。”
程沁茹知她心中苦楚，看着她眉眼间的淡然，试探着问道：“妤窈，你对靖承王……是个什么意思？”
程妤窈抬眸，眼眸清明，并无半丝情愫：“姑姑想多了，我与靖承王并无私情，只是将他当做一个长辈罢了，靖承王身份尊贵，妤窈知道身份。”
御擎风乃是靖国君主的嫡亲弟弟，身份高贵的亲王，程妤窈自是知道与他并无可能，又怎么会庸人自扰，去做那些无谓的心思呢，更何况，她现在所思所想的，不过是学有所成，待有一己之力后能够为父亲，为程府洗刷冤屈，再不多想。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间程妤窈便已经在靖国待了一年有余，而她的武功也在御擎风的殷勤教导下日积月累，小有成就。
她照例在较练场中训练了一番，见太阳渐渐落下了，估摸着御擎风大概也快回来了，便收拾了以下，打算早点回宫。
她前脚马车刚走，御擎风便踏进了门，先是绕去看了一眼较练场，见四下无人，这才寻了李伯问道：“这丫头近日都这么早便离开了？”
李伯看了一眼御擎风，这才躬身答道：“是，程姑娘在您回来前刚走，已经有段日子了，看着倒像是故意避开王爷似的。”
御擎风微微蹙眉，眸中闪过一丝极浅的冷意，近来军中琐事繁多，他每每提早回来，却还是多次与她擦肩而过，几次下来，他便看出来她是有意避开自己，即便每次教她武功，她也是避免着与他视线交错，如此明显，他怎么看不出来，只是他不明白的是，她突然的转变是因为什么。
正想着，便有人下人来报：“王爷，皇上来人请您进宫一趟。”
御擎风眼光微闪，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备马。”
他抬眸望了一眼空旷的较练场，心中渐定，这才转身朝门外走去。
扬鞭疾驰，不过一刻，他便踏入了上书房中，皇帝正低头翻阅着卷宗，刚听到下人来报说靖承王进了宫，便看见他阴沉着脸走了进来，不由将手中的笔放下，挑着眉笑道：“你这是打哪受了气，脸黑成这般样子，也不怕吓了朕宫里的人。”
御擎风没理会他的打趣，轻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淡的问道：“皇兄找我何事？”
御汜伸手从一沓卷宗中抽出了一本册子，递给了御擎风，让他自己看去。
御擎风抬手翻阅了下，见册中所记皆是些世家千金的名讳及生辰，不由疑惑道：“皇兄这是要纳妃？倒是不怕皇嫂伤心？”
御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才道：“这些世家千金都是为你挑选的，你想哪里去了，我既答应了皇后此生唯她一人，断不会食言。”
御擎风神色渐沉，语气也有了些不耐烦，道：“好端端的让我看这些做什么，我并未有娶妻的想法。”
御汜将他置于一旁的册子拿起来翻看，慢慢道：“你以为你年纪尚幼吗？都已经二十有五的人，身边还没个人伺候，也是时候成家了。”
御擎风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颇有些怪异的道：“我看是皇兄被那些个御史念烦了，拿我来挡他们呢。”
被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御汜淡淡一笑，道：“你既知我的处境，何不替我分忧呢，反正你还未娶妻，先纳侧妃也是可以的。这所列女子中，还真有一片真诚，倾心于你的，是那冯尚书之女，冯静莲，今年已及二八，正好可以出嫁，长相性格我亦打听过了，赐予你做侧妃倒也未尝不可。”
御擎风语气清淡，却十分坚决的道：“我御擎风今生只会有一个妻子，即只有一个王妃，皇兄便不必替臣弟烦忧了，还是想想自己该如何堵住那些个老古板的嘴吧。”
见他如此，御汜倒也不好再劝，颇有些头疼的点了点头，便将他赶走了，省的看着他那幸灾乐祸的样子给自己添堵。
御擎风出了上书房，本是打算即刻出宫，可走了几步后，却还是踌躇了下，转而朝正阳宫的方向走去。
程妤窈一直住在正阳宫偏殿之中，御擎风进了正宫，请见了皇后后，这才询问起程妤窈。
程沁茹眉毛微拢，有些诧异的道：“妤窈尚未回宫，我一直待在宫中，并未见她回来。”
御擎风眼眸微沉，正欲开口，程沁茹似想到了什么，摇头笑道：“倒是我糊涂了，竟把这事给忘了，妤窈跟我说过，今日要去街市逛逛，会晚些时候回来。”
御擎风一愣，倒是想起来那小丫头平日里竟是素装，即便稍有装饰，也只是一只银钗了事，今儿倒是想起逛街去了，真是稀奇。
他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还是那般淡然神色，点头跟程沁茹辞了礼后便出了宫门。
程沁茹见他离去的身影匆匆，心中疑惑渐起，怕是他对妤窈已经上了心……
不知已经被人惦记上的程妤窈此时却还十分闲散的在街上随意闲逛着，身后的疏桐默默的跟在她身后，见她在一家首饰店前犹豫不前，便上前一步出声道：“姑娘若是喜欢，便进去看看。”
程妤窈回头默默的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说什么，负手便踏进店里。
疏桐亦是摸了摸鼻子，跟在她身后。他自半月前便被王爷派去接送程妤窈进出宫，近来已近中秋，又恰逢陛下生辰，各国使臣纷纷不远千里前来庆贺，而京都汴城中于半月前便已经人烟鼎盛，四处皆是商客往来，御擎风不放心，便让他跟在程妤窈身边，也好保护她的安全。
不过他的此举，倒是挺让程妤窈烦心的，不过她暂时还打不过他，没有什么好借口能够让他不再跟着自己，索性便将他视若空气，不再搭理他。
程妤窈随意看着店中的首饰耳坠，颇有些漫不经心，倒是疏桐，跟在她身后，一会儿说这个配姑娘好看，那个看着精巧，十分呱噪。
程妤窈翻了个白眼，随性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问道：“你往日在承靖王身边之时也是这般呱噪吗？”
疏桐缩了缩脖子，笑道：“怎敢，王爷喜静，属下一般不敢滋扰。”
“那你在我面前怎么这么……呱噪？”
疏桐扯了扯嘴角，本就俊朗的相貌亦是多了几分神采，他看了看程妤窈，见她眼中并无责怪之意，便笑着解释道：“我看程姑娘最近好像是有烦心事在心，一直郁郁寡欢，好不容易今日有兴致出来逛街，便想着让姑娘高兴些不是。”
他如此一说，程妤窈倒是不忍再说他什么，看了一眼四周的首饰，挑了挑眉问道：“那你觉得哪个好？”
疏桐眼睛一亮，瞬间手上便多了一沓子首饰，他将自己所挑放在程妤窈面前，一脸正经的道：“我觉得这些程姑娘戴着都挺好看。”
程妤窈看着他手中满满的首饰，又看了看他一脸正经的样子，总是憋不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疏桐见她终于笑逐颜开，心中也是喟叹：“还好姑娘笑了，本就是年纪尚幼的女孩，整日绷着一张脸倒不好看了，白白浪费了姑娘这张脸。”
两人正说笑着，忽而听到帘子一侧似乎有人谈论起御擎风的名字，不由的转头望去，隐约只见两名身材纤瘦的女子正一面低头挑着首饰，一面说着闲话。
疏桐眼神微眯，随即认出那是冯尚书府的千金冯静莲以及吏部侍郎姚北川的千金姚沁尔。
姚沁尔正看着手中那件鸽子红的手镯，见冯静莲有些失神，便问了一句：“姐姐可还在为承靖王的事情烦心？”
冯静莲脸色稍滞，随即淡淡笑道：“哪里，妹妹是打哪听来的混话。”
她本是想转移话题，却不料姚沁尔听不出她话中意思，有些睁大了眼眸道：“姐姐难道不是，前段时间我听父亲说起皇上有意为承靖王纳妃，说是世家千金中唯有姐姐才配得上承靖王呢，可不过几日后这消息却又没了影，我看姐姐有些伤神，这才想起这茬。”
冯静莲眼眸低垂着，敛去了眼底的情绪：“妹妹此话可不该在外瞎说，承靖王风姿绰约，我自是望尘莫及。”
姚沁尔谄媚笑道：“哪里，姐姐花容月貌，放眼整个靖国境内，也只有冯姐姐才能与承靖王衬得起，不过……”
她略微停顿了会，见冯静莲抬眸望了过来，这才小声说道：“我听说承靖王身边一直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一直缠在他身边呢。”
正站在不远处的程妤窈听及此，微微挑眉，倒是有些好奇的望向了那正说着话的紫衣女子。
姚沁尔不知道自己所说之人便站在几步之外，嘴角扯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我看那女子当真是不知羞耻，闺中女子自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轻易抛头露面才是，她倒好，天天往承靖王府跑，我听说她还曾在军营中待过一段时间，谁知道她暗地里做了些什么勾当。”
冯静莲见她眼角眉梢间皆是不屑，心中暗笑，面上却是皱了皱眉，假装劝道：“妹妹胡说些什么呢，我听说那女子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也算是个有身份的人。你这话小心传到皇后耳里，到时有你好受的。”
姚沁尔却不把这话放在心上，轻笑了一声道：“我的好姐姐，你也不想想，皇后本家原是恒国一品将军程章直的妹妹，原本倒也算是世家权贵之女，可你未曾听说吗，那程章直倒是狼子野心，谋逆叛国，早已被那恒国君主下令满门抄斩，一世英名尽毁。皇后那侄女，只是个逃亡在外，登不上台面的死刑犯而已，算个什么身份，即便在我们汴城，谁会承认她的身份，再者说了，皇后算什么，以前母家便没能够帮衬她什么，更何况现在，我听说朝中大臣一直在劝导陛下纳妃，想来她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她话音刚落，便只觉得一阵疾风从耳边刮过，一枚簪子瞬间从她面前滑过，看看钉在她身后的柱子上。
姚沁尔惊了一惊，抬眸瞪了过去，便见一张相貌精致的女子正冷眼看着她，手中还状若随意的摆弄着一根银簪，显然与那钉在柱子上的一模一样，她心中一怒，瞬间拍案而起：“你放肆！竟敢对本姑娘动手。”
程妤窈冷笑一声，正欲抬手将另一只簪子也一并射向她，身后一只手扯了扯她的袖子，拦住了她的手。
她转头望去，便见疏桐眼神虽冷，却还是朝她轻摇了摇头。
程妤窈一愣，眼中愤怒渐渐散去，只余一片清明，她暗自垂眸，轻扯了扯嘴角后，才转过头来，看着怒目而视的姚沁尔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一时失手，还望姑娘不要计较。”
冯静莲转头望去，虽不认识程妤窈，却认得她身后站立那人是靖承王身边的人，她曾有幸见过他站在承靖王身侧，心下对程妤窈的身份已有了了解，心中一惊，便开口缓和了语气：“原来是姑娘不小心而致，既没伤到人，倒也罢了，姚妹妹，你不是还想着再看些首饰吗，我们去下一家看看吧。”
姚沁尔眉头微皱，但见冯静莲暗自摇了摇头，心中虽有些疑惑气闷，到底还是冷哼了一声，便随着冯静莲离开了。
程妤窈看着她们渐渐走远的身影，身侧的手不禁攥紧了几分。
疏桐见她脸色难看，随即劝慰道：“程姑娘暂且宽心，此事我自会禀报王爷，定不会让人再乱嚼舌根。”
程妤窈却摇了摇头：“不用了，她说的也对，我确实身份难堪。”
她见那人辱及父亲与姑姑，心中却是一瞬间愤懑不已，可到底她也没说错什么，污名尚未洗去，姑姑也无力做些什么，来抬高自己的身份，倒是她冲动了。这到底不是恒国，她也不再是身份高贵的将军千金了。
她将手中的簪子轻轻放下，转而走了出去，疏桐看着她有些落寞的背影，眼睛微眯了眯，倒是一转身，便将此事告知了王爷，并且还添油加醋的补了不少。
御擎风听了后，眼神渐冷，良久，轻哼了一声，不作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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