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好的时间到了，她抻头向办公室里面看了一眼。
里面还没谈完。
想上厕所……她又不知道里面什么时候结束。
难得的见面机会要是被一泡尿给冲走了，想想主任笑面虎的表情……
她情不自禁地抖着腿，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捏的咯吱响。
门开着，里面交谈的声音偶尔会飘出来。
“解释下你要招硕士进组的原因。”裴珩声线清冷，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不近人情。他白衬衫领口开了个小V字，叉着手，眼神在对面的女人身上一扫。
“研发到了这个阶段，我觉得视觉算法这块人手欠缺，现在每个人都是超负荷……”女博士跟他对视一眼，慌忙低下了头，膝盖上的手抓皱了裙子。
“我要听实话。”裴珩声音清淡，随着冷风一起扑面而来。
女博士挣扎了下，带着点委屈地说：“我怀孕了。”
昂？迟溪不抖腿了，耳朵支棱起来听。
女博士翻了翻挎包，把检验单递过去。
裴珩用笔帽那头点着检验单，垂着眼睛，看不出情绪。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打印机里纸张被风掀动的声音。
“我不是故意想隐瞒，进实验室前确实没有怀孕的打算，真的是意外……而且，我已经三十二了，不觉得要孩子有什么问题。”她表现的很镇定，声音里却有种硬撑的勉强。
裴珩做了个手势，打断她，“先听听我的建议，”
他嘴唇菲薄，鼻梁挺括，单眼皮眼尾微微上挑，整个人都给人锋利的感觉。
裴珩指头按在检验单慢慢推到女人面前说：“你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适合待在我的实验室了。”
女博士难以置信地一用力，椅子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你什么意思？”
裴珩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你目前的身体状况，不能胜任每周80个小时的工作量，我希望你能申请转组。”
女人愣了下，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转组？项目进程已经过半了，这时候你让我转组？我的课题怎么办？论文怎么办？”想了想，不甘心地怼他一句：“模式识别这块，谁能比我更适合？”
裴珩看了看时间，低头在她的请假申请上签字，“没有谁是无法取代的，包括我。”张扬锐利的签名，合上钢笔，他慢慢道：“怀孕是你的个人问题，要实验组的人为你的意外事故买单不公平。”
女博士手有些发抖，“可是，你现在把我踢出实验室，我就要延期毕业，我怎么跟家里交代？工作也没办法签……”
裴珩眉一挑，“你有一周时间想想这些问题怎么处理。”
啧啧！迟溪心想她主任就够卑鄙无耻了，没想到裴工才是无耻界的MAX！
这还能忍？
女博士果然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说：“说白了，你还不就是想要廉价劳动力？裴珩！你到底有没有人性？就因为我怀孕，你就要把我踢出研发组？我没日没夜地待在实验室跑数据，平时连周末都没有，为了立项的课题，我发烧都没空去医院……”
裴珩把签字好的单据返给她，“为了发论文不要命这种事，我并不提倡。”
迟溪觉得谈话应该接近尾声了。她整理了下背带裙，走过去敲门。
嗯？？？
女博士愤怒地抓起了咖啡杯，看样子是打算泼裴珩，迟溪突然冒出来，她抓着杯子愣在那儿了。
叩叩叩——
迟溪眯着小月牙眼睛，探头进来，“请问，这里是裴工办公室吗？”
“有事？”裴珩表情毫无异样地问。
“我给您发过邮件，预约过的。”迟溪说。
女博士偏头看看她，又看看裴珩，犹豫了一下，咬着牙把咖啡泼在他身上。
裴珩有了准备，闪避了下，遭殃的只是衣摆和裤子。地砖上也洒了不少。
他淡定地摘下眼镜，擦擦上面褐色的水渍，跟迟溪说：“帮我叫下保洁，谢谢！”
迟溪赞赏地看着女博士离开的身影，乖巧地点点头，小跑着去走廊尽头向保洁阿姨报告。一会儿工夫，她带着保洁阿姨和清扫机一起回来了。
清扫机嗡嗡响着，裴珩站在窗口，抽着纸巾擦衣服。
纸巾被他用了快半包。
“想进我的实验室？”裴珩低着头问。他嗓音辨识度很高，跟清冷的气质很相称。
“今天来，想先跟你聊聊……”迟溪乖巧地坐在他指定的椅子上，搞定他就等于搞定了整个实验室。
裴珩点点头，表示他都懂的，“邮件我看了，你今年多大？”
“二十四。”
裴珩视线落在她腿上，那个上下颠的节奏，像是在他神经上抖腿一样。
两道眉快速向眉心挤压，口气更冷漠了。
“有男朋友吗？”
“暂时没有……”她笑得时候，白亮的牙齿特别加分，“您这儿还管着发男朋友？”
“呵！”他看起来像是很有闲心的人？
进了他的实验室还能有精力谈恋爱，这样的人他也想认识认识。
迟溪觉得在这个颜值就是正义的年代，被称为二所颜值“三驾马车”之一的男人，还能被女性讨厌成这个样，可见他的性格有多不讨喜。
心塞单字三连杀：呵！哼！嗤！他每次都用的特别精准。
她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想赶快把事情谈完好上厕所。
“裴工，您觉得我什么时间进组合适？”迟溪一甩头，露出碎发下的白皙耳廓，带着一排亮闪闪的耳钉。
少说也有五六个耳洞吧！
裴珩被那一排blingbling刺到，皱眉移开视线，“你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有几个问题要你回答一下。”
“您问。”双向选择，在乎的是一个你情我愿。
“了解我们实验室吗？”
迟溪点了下头，“研究水下机器人的。还算挺有名的。”
“还算？”裴珩被气笑了，“你了解哪个实验室？读过谁的书？原文文献看过多少？”
“嗯……其实我对看书不太感兴趣，一看那些数据啊公式我就头疼。”她说得很坦诚，裴珩的表情却很耐人寻味。
“为什么想进实验室？”裴珩程式化地问。
其实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不够他还是挺好奇眼前这种人，明明对科研完全不感兴趣，托门子找关系一定要进来为的是什么？
“你们研发不是被卡住了吗？听说一大帮高端人才都搞不定。我来给你们送助攻！”迟溪仰着头，一副“我来你们一切就OK”的口气。
裴珩看了看表，“你不上课的时候都干什么？”
迟溪想了想，尽量挑能上得了台面的爱好，“看书，看电影，运动什么的。偶尔听听音乐会。”都是扯淡，平时累得跟狗一样，睡觉的时间都不够，还能花钱去音乐厅遭罪？
裴珩听得很专注，点了下头。
“你还有时间做这些？空闲时间不应该都放在实验室里吗？”
理所当然的口气，让迟溪接不上来话。不过，为啥要待在实验室？她又不想搞科研。
“……裴工，要不您先看看我写的东西？”
“没必要。我觉得你不适合。”裴珩伸手摘下衣架上的衣服，看样子是打算走了。
“不过，既然你能请得动所长当说客，我还是让你知道下原因。”他嘴角翘着，满满的讽刺，“前几天就想告诉你，不过你为了吃食堂先跑没影了……”
emmmm……这事儿没有冤枉她，二所的食堂外面人很难有机会吃到。
“所长找我聊过后，这件事我就是拒绝的。你成绩烂，排位低，据说还坐不住，这种水平放在平时，连提到我这儿的资格都没有。”
迟溪腾地站起来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裴工，所长说您都答应了的，您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裴珩笑得很不友善。
然后，他看到迟溪面色古怪地撩起了袖子，袖子下，白皙细嫩的皮肤上竟然纹了一条大花臂，也不知道纹的是什么奇怪图案，到处都是眼睛……
他嫌弃地站开些，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迟溪在刺青的位置挠了挠，尴尬地系上了扣子，好想上厕所啊！身上一痒更想去了。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看着她涂成苍蝇腿似得睫毛，裴珩总觉得哪里不对。
“来谈潜水培训啊！”
二所的无缆水下自主机器人研发陷入胶着期，为了推进进度，所长要让所有核心研发人员都下水，必须限期拿到国际三星证书呢。她是PK掉了多少人才拿到的合作项目教练资格呢，不过，学员们都特别不配合，她来了几次，人都没见到。
裴珩脸黑了，他穿着满是咖啡渍的衬衣，耐着性子在这儿鸡同鸭讲了半天。
那上面打招呼说背景很硬要进实验室混课题的女孩不是她？
浪费时间！
“裴工，我叫迟溪，就是负责本次潜水培训项目的教练，这是我做的方案，您瞅瞅？”
裴珩完全不在意她叫什么，把迟溪递过来的文件夹挡回去，“没空！不参加！”
“所长都答应了的。”委屈的嘟囔音。
“他答应他去！”
你敢当着他的面儿这么说吗？她暗暗腹诽一句。
裴珩长腿大步地走出门，突然又停住，转身，“你过来！”
迟溪以为事情有转机，乐颠颠地跑过来。
裴珩绷着脸，目光盯着她的大红唇：“办公场所，不要画这么浓的妆。”
……哪里浓了？为了帮朋友的店铺拍宣传照，她化的是淡妆。
人走了，迟溪望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没救的直男审美！要是让小青听见，不知道她心理的阴影面积有多~~~么大！”
裴珩耳朵那个好使，都走到走廊转角了，阴恻恻地回头问，“我现在给你计算一下数值？”
迟溪耸耸肩，好心道：“您赶紧换条裤子去吧！”
她接下跟二所的潜水培训任务后，就听说了裴珩很难搞，看样子她还是低估了他的难搞程度。
夹了下腿，她飞速往厕所跑。
蹲在蹲位上，她托着下巴想，裴珩这个头号人物不肯就范，怎么办呢？
再去请所长出面？上次她去，所长都开始打太极踢皮球了。
说来说去，要她无论如何要把这些人搞下水。至于裴珩嘛，他确实事多人忙，不好说话，既然他不好搞，那就先挑好搞的下手嘛-----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为了提成，牛不喝水只能强按头了！
先从谁下手呢？
洗完手，她看到袖子上晕出来的污渍愣住了，眼角抽抽两下。新衬衫，才穿了两个小时……这纹身贴的质量也太不过关了。
文件夹放在洗漱台上，她开了水龙头用水冲胳膊上的纹身贴。
手机响了。
她指头在黑乎乎的图案上打圈圈，肩膀夹着手机讲电话。
“嗯，刚谈完……顺利个屁啊！”
“就不该听你的，往后别找我当免费模特！”
有一大片黑色的图案极其难弄，她挤了洗手液用指头搓，“你还敢说？什么刺激直男审美，你没看见他表情那个嫌弃……”
“颜值是挺高的，高有什么用？道德高度还赶不上我呢……比我们主任还渣呢……时间没定下来啊，他根本不看我做的方案。你这卖的什么纹身贴啊，我这层皮还能不能要啊！”
她白皙的皮肤蹭得发红，也没把那几只黑乎乎的眼睛洗掉。
“卸妆油要吗？”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谢谢啊！”她接过来，发现递给她卸妆油的是个特别精致的小哥哥，眼线画的很特别，精致却不失英气。
“不客气。”小哥哥洗完手扯了擦手纸，从包里拿出护手霜细细涂抹。
卸妆油很好用，很快胳膊就露出白皙的肤色来了。
迟溪边冲水边跟电话里说：“都没有潜水经验。我知道，先挑一个好搞的打开缺口嘛，名单上有七个呢，”她眼神在旁边文件上瞄了下，“从名字也看不出谁好搞啊！如果主任知道我今天没把事情办成，还会让我免费去吃他小舅子的喜酒不？”
旁下里又伸过来一只手，点着当中一个名字说：“他。他好搞。”
迟溪转头，又是刚刚的小哥哥。
“这么惊讶干什么？二所的颜值担当可不止裴珩一个，不过脾气又臭又硬的，就只有他。其他人都好说话的。”他把卸妆油收进国际大牌提包中，对着镜子擦了个唇膏，微笑着说：“比如，我。”
迟溪看了看他点过的名字，又看看他的胸牌，心想今天是什么运气啊。在洗手间里闭好嘴简直就是职场生存法则之一啊！
二所这科研重地，人看起来都挺不正常的。这家伙不知道偷听她说了多久了。
“我就在五楼，心里保健室。不用看培训方案了，你这个指甲油的颜色挺和我心意的。加个微信，培训时间你随时通知我。”
迟溪木呆呆地跟对方交换了微信号，沉默着压下心里巨大的惊喜，就洗个纹身贴，搞定了一个？幸福来得太突然。
“再给你个忠告，厕所里没声音不等于没人。”说完，拍拍迟溪的肩膀走了。
男厕所里传来冲水声……
迟溪吓跑了。
走出二所大门的时候，有物流车在门卫处签字，她听到里面值班的问：“哪个实验室的？”
“裴工那边的。”
里面啧啧声，“又是上千万的精密仪器，真是豪啊！”
迟溪歪头看了看那些物流箱子，又看了看自己强有力的手掌，哼！土豪，你逃不出我的掌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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