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岩殇情三部曲-死于青春(20)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在哪儿碰见的?”

    “就在马路上,我回了趟家,路上碰见他的,他说他去邮电局拍电报去了。”

    “你们说了会儿话?”

    “啊,随便聊了两句。他问我长勇这案子有没有进展。”

    “你说了些什么?”

    “我告诉他快了,有进展,叫他放心。”

    “说具体情况了吗?比如,说没说张彪的情况。”

    李所长支吾了一下,“我就告诉他有个开车的,……没说那么详细,现在跟他不能说那么细。”

    傅冬像是料到了什么似的点点头:“噢,”他说:“我明白了。”

    他们回到派出所。李文江告诉他们,张彪到现在还没有回家。

    清晨,电话铃声把伏案而眠的李文江惊醒,他懵懵懂懂抓起电话。对方刚说了一句,李文江睡意顿消。

    “什么,张彪找到了?”

    张彪是在凌晨被发现的。他在郊外一条通幽小路的路口被人用什么东西击碎了脑袋。李文江带着金大保匆匆赶到张彪被杀的现场时,他最先看到的是,距张彪陈尸的草丛不远,歪斜着张大寿的那辆小夏利。

    这一夜傅冬是在电话局的控制室里度过的。大约在李文江赶往郊区现场的那个时候,有人推醒正在瞌睡的傅冬说了句:“电话来了。”傅冬揉揉眼睛,带上监听耳机。他听到了嘟嘟的铃声,响了两下,有人接起电话,从声音上听得出是刘长英。

    “喂,喂。”

    一个哑哑的嗓子,操着山东口音,问:“钱准备好了吗?”

    刘长英恳求的声音:“先生,请你高抬贵手,50万我一下子实在拿不出来,我已经准备好了30万。我实在拿不出……”

    哑嗓子说:“你男人这次要了我们一个弟兄的命,你不拿50万来,就让他给我们弟兄偿命吧。”

    “先生,先生,钱这一定交,求你们宽限几天,我一定凑齐了交给你们。”

    “好,只要你交了钱,我们马上放人。如果你再报警的话,啊,你掂量掂量吧。”

    电话挂断了。

    傅冬摘下耳机,一个监听的刑警说:“声音伪装得很厉害,音调完全变形,但肯定不是上次那个人。听口音是个山东人。”

    上午9点多钟,傅冬和李文江都回到了刑警队,把刑警们叫到一边,一边凑情况,一边分析案情。抢先发言的照例总是金大保。

    “从张彪被杀的现场情况看,有搏斗的痕迹,张大寿的车子也遗弃在那里,所以初步断定,犯罪分子在绑架张大寿时,张进行了反抗,在搏斗中杀了张彪,可能最后寡不敌众而被绑架。根据现场痕迹分析,张本人没有遭毒手,目前可能还活着。”

    参加他们一起讨论的李所长说:“我看他们真正要绑架的是张大寿,绑刘长勇不过是个序幕,是个铺垫,所以绑了就撕,撕刘长勇的票,就是为了给张大寿和刘长英一个下马威,提醒他们除了交钱不要抱任何幻想。”

    李文江问:“监视刘长英的人没撤吧。”

    有人答:“那哪儿能撤呀,高博安他们好几个人都待在那儿呢。”

    李文江又问:“马福禄还在电话局,是吧?”

    “对,除了早上那个电话,绑匪没有什么动静。”

    李文江问傅冬:“哎,你看……”

    傅冬突然问李所长:“李所长,你以前和张大寿,呃,你们经常联系吗。”

    李所长一下不明白:“我和他?”

    傅冬说:“张大寿除了家里和厂里的电话外,他自己有没有手持电话?”

    “好像有,但我不知道号吗,噢,他有个汉字显示BP机,他给过我号码。”李所长翻开自己的电话簿,说:“3099977呼3501,就这个。”

    李文江问傅冬:“怎么,你想呼他一个?”

    傅冬说:“不,我倒想知道今天有没有别人呼他。”

    309寻呼台好像是个合资企业,效率蛮高,傅冬他们到这儿没10分钟,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就把一张查好的记录单交到傅冬手上,说:“傅先生,你要查的这个号码——3501是吧?今天有人先后两次呼叫这个号吗。这是电脑储存的呼叫留言。”年轻的工作人员在单子上指指点点:“第一次是:‘速回电话371081,老聂。’这是早上8点多钟呼叫的;第二次是:‘原定下午的见面取消,晚上取车时间不变。老聂。’时间是中午1点38分。”

    傅冬看看手表:“也就是说,是15分钟以前。”

    从寻呼台出来,上了汽车。随傅冬来的妞妞说:“这就怪了,从第二次呼叫内容看,张大寿像是今天上午和人通过电话,不过这不可能啊。”

    傅冬什么都没说。一路无话回到刑警队。马福禄正巧从电话局打过来一个电话,傅冬接了问:“喂,马福禄,有电话吗?”

    马福禄报告:“两分钟前来的,和早上的一样,还是那个操山东口音的人,要刘长英今夜2点钟,带钱去二元立交桥接头。”

    傅冬问:“刘长英怎么表示?”

    “刘长英同意了。”

    “还有什么?”

    “没有了。”

    挂了电话,妞妞进来说:“今天呼BP机要张大寿回的371081这个电话号码已经查了,是高升路一个食品店的公用电话。”见傅冬沉思不语,妞妞问:“刚才马福禄说什么?绑匪限定要今天交钱吗?”

    傅冬点头:“对,夜里2点,二元立交桥。”

    妞妞说:“我们现在始终不清楚他们有多少人,从这两次电话听,还有山东人在里边。”

    傅冬笑笑:“说山东话就未必准是山东人,张大寿就在山东当了十六年兵!”

    夜色浓重,寂静的街道上高速行驶着一辆出租汽车,车里坐着刘长英和怀抱一只手提包的王会计。

    起了一点雾,二元立交桥显得有些朦胧,刘长英让汽车开上桥面,从车上走下来,走到桥边,赁栏向下面的车道探望。纵横交错的车道上,一片静悄悄。她哆哆嗦嗦地看表:1点55分。

    大寿汽车修理厂此时也是死一样的沉静。院子里那几辆老残汽车黑黝黝的轮廓,被雾气打上一层湿意。在那辆老式吉普的旁边,站着一个人,夜雾包围,不辨形貌。

    那人伫立了片刻,在院子里沉着而又无声地走动了一会儿,然后走向大门,把铁门打开,铁门开启的隆隆声,在静谧中有点揪心。

    一辆丰田轿车,灭着车灯,悄然开进院子。车上下来两个人,与开门人无声地低语两句,然后回到车上,开门人上了那辆老式吉普,将车发动起来,向院外开去,丰田车则尾随在后。他们还没出院,门外不远,突然迎面亮起无数明晃晃的车灯,而他们身后一排车库,大门轰然洞开,里面车灯齐射,刺目的光芒前后夹击,整个院子照得白昼一般。

    有人用无线话筒高声呼喊:“张大寿,你被包围了!”

    强烈的灯光照射着老式吉普里的张大寿,那张惨白的面孔惶然四顾,他看到四周密集的枪口。

    在二元立交桥上的刘长英再次看表,时针已超过2点,她心情紧张地看着一辆轿车开上桥头,戛然而住,她万没料到从车上下来的,竟是李文江。她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为什么要跟着我!你们害了一个刘长勇,难道还要我家破人亡吗?你们走!别跟着我!滚开!”她被愤怒和绝望弄得泣不成声。

    李文江沉默片刻,平静地说:“我是来告诉你,从刘长勇被绑架到今天,不过短短的七天,我们已在今夜破案,主犯张大寿落网在押。”

    刘长英抬起头来,泪水干涸的脸上,瞪着惊惶不解的双眼。

    由于前一夜的雾气,第二天天气有些变冷,上午雾散之后,太阳依然耀眼。局长、处长都屈尊亲临刑警队,这是历史上本地破获的最大的一起毒品案。从老式吉普的座垫和靠垫里起获的海洛因砖,整齐地排放在桌子上,阳光射在上面,白得令人目眩。傅冬喜不形色,语气平淡地汇报着情况,如同政治学习时的议论发言。

    “根据犯人口供和此次起获的八公斤海洛因看,本市私营企业大寿汽车修理厂,确是毒品败运线路上的一个中转站。由于张大寿的内弟刘长勇无意中发现了这些毒品,以此向张索取钱财,张于是指使同伙张彪杀人灭口,并伪装成绑架案。当张大寿得知张彪已漏出马脚时,又杀张彪灭口,同时自我绑架,再次伪造了绑架案。他原打算等其妻刘长英交出一部分赎金后,再顺理成章地自己放自己回来,人财两得。但在计划完成之前,张大寿突然意外地接到毒贩的提货通知,只得先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二元立交桥,然后自己去车厂交货……”

    有人进来在李文江耳边低声说:“李队长,刘长英又来了。”

    李文江问:“她不是送精神病医院了吗?”

    “不知道,可能是偷着跑出来的吧。”

    李文江起身走出会议室,来到院子里,几个民警拦住打滚撒泼的刘长英,使劲把她往汽车上拖。刘长英哭着笑着,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们把我弟弟还给我!你们全是废物、饭桶。啊……长勇啊,你哥他找你去了,你们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人,也不知道跟我言语一声,就这么一起。他们都骗我,说你们没走,我知道你们走了,你们不回来了,我,我不要这孩子了,我要孩子还有什么用?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她用拳头交替着使劲捶打自己已微微隆起的肚子,民警们用力拽住她的胳膊……

    李文江不忍目睹,转过身来,一个同事走过来交给他一个信封,说:“李队长,刚才来了个人,说你老婆带了封信给你。”

    “我老婆?”

    李文江战战兢兢把信打开,如同听到了妻子的声音:“……文江,孩子,我已经打掉了,咱们这样的家庭,是不能有孩子的,我回我母亲那儿去住了,你好自为之……”李文江震惊了,怔了半天眼泪才掉下来,他蹲在地上无声地哭起来。

    “啊,我的孩子。”

    对面小学楼里,不知在搞什么庆典,突然鼓号齐鸣,小学生们吹出的嘹亮的号声,压倒一切。

    堕落人间

    1

    黑暗。

    黑暗中红光如豆。

    红灯无力地散发着朦胧绰约的暖意。一束轮廓含混的青光自远而近,冰冷地映出一颗跳动不安的心。

    当青光消失的瞬间,豆莹般的红光充满了整个空间,勾出一个少女柔和的脸。失神的红晕里,凝固着一双失神的眼。

    一纸薄薄的体检表装进病历袋。

    透视室外是一间破旧的门诊室。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医生放下病历袋,抬起头来,向面前一个三十来岁的魁梧汉子问道:

    “你妹妹今年十九岁?”

    魁悟汉子未及回答,一位老者已颤巍巍挨过来,急切问道:“什么病?同志,她已经考上军区文工团了,这病不碍事吧?”

    “她没有病。”医生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她怀孕了。”

    老者被震惊了。魁梧汉子转过头来,目光凶狠地射向屋角的女孩。

    依然是少女柔和的脸,和那失神地凝固着的双眼……

    片名渐显:堕落人间

    “片头不错。”

    那男的终于坐下来了,坐的姿势很老练。他夸我,却不看我,也透着老练。

    我已在肖琳家住了五天,和这位导演还是初次见面。这时正是晚饭后七点半钟,电视新闻刚刚播完。那男的矮矮的身子不失潇洒地歪斜在竹皮圈椅里,右手一直不停地晃着那本杂志。这是我有生第一次与一位电影导演直面而坐,不免觉得神秘和不安。

    “刘敏,你喝什么,咖啡还是茶?”肖琳的高跟硬底拖鞋敲出的刺耳的节奏,似乎成了我与那陌生男人初识的拘谨中一种最不可少的排遣。“嘿,孙导喝什么?”

    “我喝茶吧。”那男的礼貌地向女主人眯起一双笑眼,随后转过头来,目光总算对准了我的脸。

    “片头还算新颖,也注意了悬念。能把片头写到这个程度,对你这样的初学者来说,确实是件出人意料的事。当然,以后是不是就用这个片头,还值得研究。”

    “刘敏,你要拖鞋吗?屋里热。”

    “听肖琳说,这剧本的情节,就是一部‘你的前半生’,看得出来,确实不是凭空瞎编和临时采访来的东西。导演继续冷漠地夸我”。

    “刘敏,你来点‘雀巢’吧,是真货,火车站一个小伙子送的,他要去加拿大留学,托我在使馆里找熟人……”

    “我就佩服肖琳,朋友多多益善,忙于礼尚往来。”导演冲我苦笑着摇摇头,说。

    肖琳在我身边坐下来,快五十岁的人,身子居然很苗条,“跟你说刘敏,我跟孙导演是老朋友了,你那小说一发表,我就想到他了。”

    那男的恢复了矜持,继续说道:“和剧本相比,我还是更喜欢原作的开头,你在小说一开始写的那段内心独白非常好,你看——”他翻开手上的杂志,稳健地读道:

    “‘我们这群贴窗花的小姑娘下了场,接下来该是大春和喜儿的双人舞了。准备登场的毛京从我身边擦肩而过,脸上的妆化得很美,人显得小也显得极是秀气,头上包着雪白的羊肚毛巾,看上去犹如一个英气勃勃的女孩,只有尖尖的下巴勾勒出一笔阳刚之气。我冲他笑一下,他一点没注意,像王子一样旁若无人地昂着头,向着灯光灿灿的舞台,向着准备假戏真做的芦倩倩走去。’瞧,几句话,把一个少女对一个男孩子的单相思摹写得简洁明了,进入得也很自然。”

    “可这毕竟是一段内心独白,”我困惑地皱起眉毛,“如果影片从这里开始,该怎样把这种心理描写用人物的具体动作转达给观众呢?”

    “这个好办,给女主人公几个面部特写就行了。我是考虑,如果把摄影机的机位设在舞台的侧幕,镜头可以在前台和后台两面摆动,视角就显得很大很活了,——演员上上下下,后台忙忙碌碌;音乐时缓时急;灯光忽明忽暗,在这种紧张忙乱的外部背景下来展现女主人公的内心活动,气氛就能更足。而且你们演的是‘样板戏’,这本身就能一下子把观众带回到一九六七年那个特定的时代中去。”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