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梦-瑞士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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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达苏黎世的时候已经是当地时间下午两点,当天,暴风雪席卷了整个城市。他们坐上酒店派来的车,宽大的车顶被厚厚的积雪所笼罩,整个城市一片白茫茫,透过挡风玻璃很艰难才能看清前面的路况。周遭连一个行人都没有,可见室外环境之恶劣。

    一路上石科问过南珂为什么要急着来苏黎世,可南珂一脸并不想多谈的样子,只说找一个老朋友,便再不多言。他是了解南珂的,有些事情不愿意说,再怎么问也不会有结果。他担忧地扫了一眼她受伤的腿,默不作声地示意司机将车内的暖气开到最大。

    他们订的酒店位于苏黎世市中心,在当地颇有名气,很远的时候南珂便在一片雪白之中隐隐看到那栋欧式城堡式的建筑物,星星点点的灯光在白色背景里犹如飞溅的萤火虫。可南珂没有心情欣赏这些,直至车子停在酒店的停车场,南珂才从自己的思想里挣脱出来。

    车门一开,冷风一下子灌进来,南珂本能地拢了拢大衣,石科已经对她伸出手说:“我背你进去。”

    南珂立刻摇头说:“我可以自己走。”

    石科这时指了指自己已经被雪埋进去的脚踝道:“你确定你那条受伤的腿能在这样的雪地里行走?”

    南珂一看,脸色果然变了变。苏黎世近来暴风雪骤降,大雪下了几天几夜也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雪势时大时小,厚厚的积雪几乎将路边高大的槐树压垮。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趴在了石科的背上。许是在车外等了太久,石科的耳朵被冻得通红的,南珂下意识地伸手用戴着手套的手为他捂住耳朵。石科脚下一滞,雪花打在脸上无比刺痛,可心里的暖意犹如湖水一般扩散开来。如果时间能够停留,他真希望能在这一刻多停一会儿。

    石科勾着嘴角兀自笑着,背着她走向酒店。原本只是几步的距离,偏偏他走了好久。南珂在他背上忽然有些伤感,她并不是个迟钝的人,石科对她的好她悉数记在心里。如果当年没有遇见顾南城,她想她也会被这样的石科所感动。

    到了酒店门口,南珂才轻声对他说:“放我下来吧,这里我能自己走了。”

    可石科却并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只说:“雪天带进来的雪水,这里的路滑,走起来更不方便,我送你进房间吧,反正也没多少路了。”

    听他这么说,南珂觉得自己再推辞下去便显得有些矫情了,于是叹了口气,为他拭去发顶的雪,不想这一幕却不小心落在了另一个人眼里。

    顾南城一天紧绷的神经在看到南珂的时候猝然爆发,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苏黎世的酒店里看到这样一幕:石科背着南珂笑意盈盈,而南珂在他背上细心地为他拍去发上的雪,在外人眼里,那无疑是一对恩爱的情侣。他觉得自己的眼睛被酒店明晃晃的灯光刺痛了,嘴角的弧度僵着,无论如何都无法舒展开来。

    石科的脚步蓦然顿住,南珂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刹那,整个人便惊呆了。手脚僵硬,大脑有片刻空白,她与顾南城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他看着她的表情有犹疑、有愠怒、有失望,最后归为平静,连眉眼都透着云淡风轻。

    可为什么顾南城会在这里?南珂的心漏跳了一拍,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里呼之欲出,可她却强迫自己忽略,也许是巧合,也许又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们就是在苏黎世,以这样一种狼狈的姿态不期而遇了。

    “你大老远跑到这里该不会是来找他的吧?”石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满地瞪了顾南城一眼。顾南城却无动于衷,他身后的电梯这时忽然打开,出来一个陌生男人,与他攀谈了几句,顾南城便像是从未见到他们一般提步离开。前前后后甚至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他对她像个陌生人似的不闻不问,瞬间消失在门外飞舞的风雪中。

    顾南城的视而不见让南珂气闷了好一会儿,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他,同时又疑惑为什么顾南城会出现在这里。她想起当时顾南城背着自己接那个电话时的神情语气的确有些古怪,猜想大抵是生意上出现了什么问题,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苏黎世遇见他。

    或许……他和自己来苏黎世的目的是一样的?

    南珂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从沙发上跳起来,猛地一口气喝下一大杯冰水平复心绪,这才稍稍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第二天南珂没等石科,自己叫了车前往位于南区的瑞士银行总部。父亲提到的布鲁斯南珂是见过的,那一年父亲带她来瑞士滑雪,就是布鲁斯招待的他们。布鲁斯是一个温和的男人,四十上下,谦和有礼,长相是典型的西方面孔,像欧洲电影里的男主角,笑起来轮廓变深,总让人不自觉地沉浸到他的笑容里去。

    那时的小南珂第一次见到布鲁斯时便不禁夸赞:“叔叔长得真好看。”

    一晃过去那么多年,却是要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见。

    “你好,我叫南珂,我找布鲁斯先生,麻烦通报一声。”南珂用熟练的英语跟银行的大堂经理说。

    对方看了她一眼,礼貌地请她稍等。不过几分钟后,对方便抱歉地对她说:“不好意思,布鲁斯先生的秘书说他外出开会了,恐怕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南珂正思忖着这会不会是对方一种推辞的说法,便有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人一头笔直的金色长发,细致的五官将白皙的脸衬托得漂亮立体。她身材高挑,穿着正装大方优雅,南珂有些恍惚,听她问道:“你就是南小姐?来自中国青城的南珂?”

    南珂朝她点了点头,心想这位大概就是布鲁斯的秘书了。

    对方忽然笑起来,说:“布鲁斯先生特意交代过,已经在这里等了南小姐好些时候。真是抱歉,因为天气恶劣,布鲁斯先生无法按原计划正常返回,不过我刚刚已经跟他通过电话,他大概两天后能回来,不如南小姐留个联系方式,等布鲁斯先生回来了我立刻跟您联系。”

    南珂虽然觉得很遗憾,但想想也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便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并对她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布鲁斯先生,等他回来,请你务必马上联系我。”

    “好的。”

    就在南珂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布鲁斯的秘书突然又问:“昨天有位先生来找过布鲁斯先生,是南小姐的朋友吗?”

    南珂微微皱起眉,摇了摇头说:“应该不是。”

    秘书这才耸了耸肩,送南珂上了车。

    南珂一路低着头心事重重地回到酒店自己的房间,一抬头猛地吓了一跳,顾南城不知已经在她的房间门口待了多久。她突然见到他的脸,仓惶地后退一步,脚下一绊,眼看着就要摔倒,被顾南城一手轻巧地揽住腰。

    “你……”

    “开门。”顾南城有些不耐地催促,说话间已经从她手里拿过房卡刷卡进门。

    落地窗外鹅毛般的大雪仍在纷飞,银装素裹的世界里的一点微光就如指引明灯,仿佛能照亮前路。可心里的路呢?又有什么可以照亮它?

    顾南城盯着南珂的脚尖好一会儿,忽然蹲下身去脱她的靴子,南珂吓得缩了缩脚,却被他用力按住:“别动。”

    靴子褪下,里头的棉袜早已浸湿,方才在雪地里走了有些时候,只觉得脚冷,没想到雪不知不觉已经灌了进来。顾南城脸色不大好,起身拿了热毛巾敷在她受伤的那只脚上,抬起头盯着她说:“你不知道自己的脚上有伤?”

    “只是一小段路而已。”南珂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为什么来苏黎世?”顾南城又问。

    南珂本能地想回答“那么你呢,你来苏黎世又是为了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艰难,末了才吐出一句:“来见一个朋友。”

    这下顾南城的脸上终露讽意:“有什么朋友重要到让你不顾脚伤千里而来?石科?哦,对了,我都不知道我们南珂和石科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密了。”

    顾南城的语气有些尖锐,一字一句说得并不好听,南珂的脸蓦地煞白。她当然知道顾南城绝对不是吃醋,可他的语气明显不善,又想起自己和石科只是普通朋友,顿时莫名觉得委屈,转了头冷笑说:“我与谁亲密疏远,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顾南城一直蹲着,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刚巧是南珂倔强的侧脸。她总是这样,从不肯退让一分一毫,今时今日,仍不肯跟他说一句真心话。

    “南珂,你已不再是十七八岁不懂事的孩子了,该知轻重。有些事情,就算再想,也无法逞强。”

    南珂眼里突然有点点湿意渗出,她回头笑着看他,原本殷红的唇此时被自己咬得一片惨白,她问他:“你又知道我要的究竟是什么?”

    顾南城无言以对,拿了毯子替她盖上,转身欲走。直到走到门口,才又听她带着啜泣的低语传来:“从前我要你,可你不肯给我,而今我要一个真相,你也百般推脱隐瞒,从前到现在,我要什么,你从来都不肯给我,而我自己去抓住,你又说我逞强,我都不知道究竟是我逞强还是你不屑。如果你不愿意给我,至少在我努力去找的时候,不要阻挠我。”

    心里不知哪根弦似乎断了,顾南城只觉得胸闷难受,喉咙里一阵腥甜,全身上下的神经似乎都绕在了一起。他迟缓地伸出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微微有些颤抖。打开房门,出去,关上,只是个十分简单的动作,可他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南珂说错了,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要的他都愿意给她,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给她。随着年轮增加,他们之间的距离却似乎只减不增。小的时候顾南城顽强得像一棵杂草,他什么都不信只信自己,而那个时候,让什么都不信的他又愿意再相信别人的,是小时候孤冷而单纯的南珂。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和她就已经有了胜负,无论结果如何,他都甘愿沦为信徒。

    两天后南珂接到了布鲁斯的电话,那时苏黎世还下着雪,她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世界,手机里布鲁斯的声音像是从悠远的远方传来。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与布鲁斯约在自己所住酒店的咖啡吧见面。

    布鲁斯是华侨,很多年前来苏黎世旅行,结识了现在的太太,后来他放弃国内的一切来到苏黎世娶她为妻,两人至今十分恩爱。南珂第一次跟着父亲来苏黎世见到他的时候,他和太太正在拍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照,那时年纪并不大的南珂却无比感慨,这个世界上能遇到一个愿意牵着自己的手、陪着自己走完一生的人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

    她挂断电话,打算去隔壁找石科告知一下自己下午有约,这时手机忽然提示有条短信进入。她打开一看,是来自顾南城的:南珂,我想见你,在距离这里不远的红树林。

    南珂的心“怦怦”直跳,记忆里这还是顾南城第一次发这样的短信给自己,直白地告诉她他想她。她看着短信怔了许久,想象着顾南城在手机上打这些字时的神情,心里忽然十分难受。他自小内敛,情绪从不外露,对他来说,说出自己直观的感受是一件异常艰难的事。南珂蓦地抓起外套,冲向酒店门口。

    顾南城所说的红树林她是有印象的,那是一片小树林,在天气还不错的时候会有一片红枫挂在枝头,远远看过去就像一片火红的花海。当年她也曾被红树林的美丽所惊叹,只是没想到顾南城竟然也知道那片红枫。

    风雪交错,车子在雪地里开得十分缓慢。司机边努力看着前路,边口里嘟囔:“那里周围没什么人住,人烟稀少,现在雪大,那里的积雪估计是最严重的,天黑了很难打到车回来,小姐确定要自己一个人去吗?”

    南珂轻轻“嗯”了一声,其实她此时并未多想,一心只想着顾南城。在她心里,顾南城是无所不能的,只要有他在,任何困境都能被摆平。

    只是红树林此刻哪里还能看到红,满目一片雪白,南珂眯着眼睛努力环顾四周,周遭死一般的寂静,除了树枝因承受不住厚重的积雪而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声音外,只余风声呼啸在耳边。南珂拢了拢宽大的围巾,尝试着走了几步,脚下有隐隐的痛意传来。她咬了咬嘴唇,一步步朝深处走去。

    厚厚的积雪上留下她的一排脚印,她尝试着喊了几声,皆无人回应。过了约莫十几分钟,南珂才肯定这里除了自己以外根本就没有其他人,这才有些急了,掏出手机想打给顾南城。可看到手机显示信号中断时,她彻底傻眼了。

    正如来时的那个司机所说,这里人烟稀少,别说打车回去,就连人影都很难见到。南珂急得浑身发抖,过了很久手机仍然没有信号,她就像只被孤立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小鸟,被扔在无人的空旷的地方,自生自灭。

    顾南城为什么要骗自己来这里?她来了,那他又在哪儿呢?

    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南珂的头上、身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她来时只套了件棉袄,如今在雪里站久了才感到彻骨的寒意,脸被冻得冰冷,手脚都无法再灵活地摆动。她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么一个境地,可若等在这里,恐怕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冻死,于是她咬咬牙,又依照来时的路一步步走回去。风雪交错,将她眼前的世界染成一片灰白,她艰难地在又厚又滑的雪地里前行,脚下的痛意已十分明显。

    这只脚恐怕要费好长时间才能好透彻了,南珂自嘲地想。

    眼看和布鲁斯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南珂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这才发现根本就没有走出多远。来时并不觉得这条路有多长,可为什么回去时会觉得这条路好像长得没有尽头?她有些气馁,脚下突然一滑,就这么生生跌在了雪地里。

    手掌撑在雪里一片冰冷,她拿出手机,仍然没有信号,脸上早已被冻得没有知觉。她突然愤愤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将额头抵在了膝盖上,有些无助地喘着气,顾南城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从他们在苏黎世见面之后他就变得十分奇怪,这次又把她骗来这里,自己却无影无踪。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被其他什么事耽搁了?

    “你蹲在这里是想把自己冻死吗?”

    这时南珂的头顶忽然响起微微有些愠怒的声音,她惊喜地抬头,石科的脸赫然映入眼帘。南珂的心中不知是喜还是悲,但眼泪在眼里忍了那么久,在见到他的这一刻终究没能忍住掉落下来。

    “石科……你怎么在这里?”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可怜兮兮的,石科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她伸出手。

    “是不是脚又疼了?”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南珂这人十分固执,不是支撑不下去了绝不会任由自己自暴自弃似的坐在雪里一动不动的。

    石科转过身背对她,惜字如金:“上来。”

    这回南珂不再跟他推托,爬上他的背,她圈住他的脖子,仍在重复刚才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石科叹了口气,说:“我正在大堂会客,见到你匆匆忙忙跑出去打了车就走,放心不下,于是跟在了你后头。哪知道司机开了一半路发现是去红树林的,死活不肯再开进来,说出去的路不好走。我没法子,只能下了车走进来。南珂,你不知道现在的天气有多恶劣吗?这种天气你怎么敢一个人往没人的地方跑?如果不是我跟在你身后,你是打算冻死在这里吗?”

    听着他的话,南珂的眼泪滴到了石科的脖子里。石科察觉到她趴在自己背上无声地流泪,放缓了语气:“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担心你。”

    “谢谢你,石科。”

    “现在你该告诉我,为什么你会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了吧?”

    南珂吸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收到顾南城的短信,他说他想见我,我猜想他可能有事,于是就跑过来了。”

    石科不吭声了,漫长的沉默伴随着风声回荡在两人耳畔。其实石科一早就猜到,能让南珂如此不管不顾的除了顾南城还会有谁?

    “但顾南城没有出现?”

    “嗯。”

    “南珂,为什么非得是他?你并不是没有别的选择,你也看到了,你和他之间的这条路并不好走,猜疑、欺骗、固执、冷漠,这样的你们在一起需要花多少力气才能拥抱彼此?”这是石科第一次和南珂聊起这个话题,他背着南珂在风雪里往前走,耳边仔细听着南珂的一字一句,过了很久才听到南珂低低的声音。

    她说:“你知道雏儿吗?它们破壳而出的第一眼看到谁,便认定那是它们的母亲。这是同样的道理,当年我第一眼见到的是顾南城,所以,也只能是他。并不是没有别的选择,而是我的选择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深埋。我爱他,这和我们是不是能够在一起一点也不矛盾。”

    大雪飞扬的苏黎世,南珂第一次表白自己对顾南城的心意,却是向另一个男人。

    那一年她见到他,第一次的怦然心动,就已经注定了这个故事的走向。

    布鲁斯正凝神之际,面前突然一片阴影笼照下来,他抬起头便见一个年轻人在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下。对方长得十分英气,眉宇之间的锋利十分透彻,那张漠然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笑意,目光讳莫如深地看着自己。

    “不好意思,我约了人。”布鲁斯不动声色地开口。

    顾南城靠在椅背上,打量了他一会儿,才说道:“南珂不是你能随便左右的人,你的那些心思恐怕用错了地方,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不要玩一些没用的小把戏,这对你非但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加剧自己的倒霉。”

    布鲁斯乍听南珂的名字,心里猛地一震。他再次望进顾南城的眼里,这个人虽然看上去很年轻,但目光里的审视却完全超出了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成熟与理智。可是他约了南珂,这样私密的事情又怎么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呢?而且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像是一副早已看穿的样子。对面的人越是笑得从容,他便越觉得心虚。

    不过布鲁斯也不是被吓大的,他定了定神,喝了口咖啡,摇头笑道:“你是谁?南珂的挚友还是亲人?我的确是约了南珂,她人呢?”

    “你若聪明一些,就不该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她,她从小被她父亲保护得极好,不懂人情冷暖,你那些东西真也好假也罢,并不是帮她,而是在害她。”

    “那你觉得怎样才是在帮她?”布鲁斯这下反倒没有刚才那般惊慌失措了,因为他大概已经猜出这人是谁了。

    顾南城眯起眼睛,扯了扯嘴角冷漠地说道:“离她远一点,就是帮了她。”

    布鲁斯耸了耸肩,不再说话,他的目光穿过顾南城定在他身后的某个位置上,顾南城也已察觉到身后站了人,于是优雅地起身,看到身后果然站着早已被冻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南珂。

    他不禁皱起了眉,冷声问道:“你去哪里了?怎么把自己冻成这个样子?”

    她看上去连站都站不稳,全身的重量似乎都是由身边的石科在为她支撑着。

    南珂惨笑一下,脸因为苍白而看上去显得有些凄惨,可即便如此,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冰冷:“顾南城,你的演技怎么这么好?我去了哪里,难道你不知道吗?我今天才明白,原来你对你自己想要的东西当真会不择手段。你让布鲁斯离我远一点,是怕你自己的利益会受到侵害吧?你的心怎么这么狠?我和你之间纵使没有其他感情,你也不至于要把我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吧?”

    她字字控诉,聪明如顾南城,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睨了一眼南珂身边的石科,说:“带她上去洗个热水澡,否则今晚就会病倒。”

    没待石科说话,南珂已经硬生生地抢话拒绝,她瞪着他说:“不劳你费心了,你不就希望这样吗?我病倒了就没人阻碍得了你了,顾先生。”

    她将“顾先生”三个字说得极重,顾南城心里一沉,脸色更加难看。

    “随便你。”他状似随意地吐出这三个字,绕过他们离开酒店大堂。

    南珂被他那不咸不淡的三个字气得只想哭,她仰起头用力睁了睁眼睛才控制住没让眼泪流下来,这一路回来,心里一直有两个自己在打架,一个自己坚持顾南城不是那样的人,另一个自己却反复提醒的确是顾南城将自己骗出去才让自己差点被冻死,直至方才看到顾南城貌似威胁布鲁斯离自己远一点,她才似乎开始相信别人所说,顾南城的确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南珂重新看向布鲁斯,对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布鲁斯示意她就坐,石科有些担忧地说道:“你先上去换身衣服,这样会生病的。”

    南珂摇摇头,对着他笑笑说:“没关系,花不了多少时间,你先上去吧,等一会儿我自己上来。”

    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显,南珂都已经这么说了,石科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临走时看了一眼布鲁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叫布鲁斯的人看上去并不像是什么好人,倒不是因为他的外表,而是他的眼神,总有一种闪躲之意。内心若是磊落之人,怎么会有眼神中的闪躲?顾南城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有一点石科可以确定,至少在顾南城做的那么多事情里,他从未做过任何一件对南珂不好的事。若连顾南城都极力阻挠,可想而知这个布鲁斯的来历并没有多好。

    “抱歉让您久等了,布鲁斯叔叔。”南珂礼貌地致歉,可脸上一阵发热,神情有些恍惚。

    布鲁斯摆了摆手:“我一直在等你,不过好在你并没有让我等很久。对于你父亲的事,我深表遗憾,你自己一个人一定要坚强,我和你父亲是多年的好友,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可以告诉我。”

    南珂点点头,直接进入主题:“叔叔,是这样的,我看到了我父亲留给我的信,他说你手里有他留给我的东西,所以……”

    “你父亲的确在生前写了份遗嘱交给我由我代为保管,但是南珂,在给你这份遗嘱之前,我必须要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和顾南城现在是什么关系?”

    南珂愣了愣,没想到布鲁斯会问到顾南城,可她和顾南城现在是什么关系呢?这个问题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外人眼里他们本该是争锋相对的敌人,可他们却没有,每一次见面都平和有礼,即便他偶尔情绪失控对他控诉指责,他也永远都一副平静如水的模样,仿佛任何人都无法干扰到他一般。南珂有时不是不觉得挫败,那个男人稳重如山,内心厚重,经过这么多的历练和洗礼,又岂是自己这种在玻璃房里长大的人能比的。

    “难道你们现在还在一起?”见南珂沉默,布鲁斯也沉下脸来,语气里有些微的不可思议。

    南珂苦笑:“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又何来的还在一起?”

    她和顾南城之间,从前到现在一直是自己一厢情愿,顾南城从未正面回应过自己什么,“还在一起”这四个字在她听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南珂,顾南城此人深不可测,你父亲在世的时候也吃过他不少暗亏,你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能离他多远便离多远吧,叔叔是为了你好。”布鲁斯叹了口气,从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南珂,“这里面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你切记,千万要小心保管,别落到别人手里,尤其是顾南城。”

    南珂呆呆地盯了牛皮纸袋许久,才问出一直以来自己心里的疑惑:“叔叔,您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布鲁斯却摇了摇头:“你父亲有一天突然来苏黎世交了这个给我,说是以后也许能派上用场,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如何离世的。”

    南珂手里紧紧拽着布鲁斯给自己的牛皮纸袋回了房间,其实比起这些,她更想知道自己父亲的死因,大抵也是想知晓到底是不是顾南城所为。可一次次的失望,竟让她开始习惯。南珂狠狠地将自己甩在了宽大柔软的床上,眼前好似出现了幻觉。她梦到小时候和顾南城在一起的画面,那时的他不像现在这样清冷,偶尔还会笑,他笑起来的时候仿佛百花齐放,像玫瑰一样好看。

    南珂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来,伸手想去触碰顾南城的笑,可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许久之后,眼角的泪水默默流了下来,一切都只是幻影,而她却连在梦里都碰不到他。

    全身发冷和头疼难耐让南珂挣扎着从梦里清醒过来,她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房间里的暖气已经开得恨足,饶是如此,她也还是觉得冷。迷迷糊糊间,她似乎看到床头坐着一个人,顾南城正看着她,离她很近,他的手还搁在她的额头上,神色安静平和。

    南珂突然想,不知道什么事才能让这个男人脸上露出一丝丝紧张呢?

    “你发烧了,刚刚我已经叫人为你洗了澡换了衣服,医生一会儿就到,你再忍一下。”顾南城柔声说着。

    南珂侧目望去,他的另一只手赫然拿着布鲁斯交给自己的牛皮纸袋,瞬间失了方寸,急道:“你……”

    话未说完,一阵咳嗽,咳得南珂面红耳赤。

    顾南城抬起手晃了晃那包东西,挑了挑眉问南珂:“你真的相信这是你父亲留下来的?”

    “布鲁斯没必要骗我。”南珂在挣扎间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

    顾南城有一瞬间的恍惚,怔了怔,最后却笑起来:“是啊南珂,你永远只相信别人,从不愿意相信我。你相信别人没有骗你的必要,却相信我有一千个一万个骗你的理由是不是?”

    “你难道没有吗?”尽管喘着气,南珂依旧不依不饶地回敬。

    “的确。”顾南城突然像是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竟比不上一个多少年来都不曾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南珂,在你要求我对你如何的时候,你又是如何对我的呢?”

    南珂听得气急,又是一阵咳嗽。这时敲门声响起,是酒店服务员带着医生进来了。顾南城起身为医生让出位置,居高临下地望着南珂:“医生会为你打针,你好好休息。”

    他的背影如同一道流星的尾光,南珂突然很想哭,她努力伸手也抓不到的东西,渐渐都被自己越推越远,她曾经那么笃定地相信他的每一句话,而现在,她却开始分不清他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她信赖的顾南城在那一刻轰然崩塌,连带着他们对彼此少得可怜的那一丁点信任。

    石科在房门外等了许久,见顾南城出来,一侧身挡住了他的去路。顾南城的脸色看上去并不好,却仍对石科挑眉笑起来。

    “是他让你来的吗?”

    “你口中的他是指谁?”顾南城明知故问。

    “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顾南城,我不相信你愿意一直和他合作,这么多年你为他做了够多的事了,即便是为了报恩也已经够了,你没必要再跟他合作牵连自己。”

    顾南城审视着石科,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似叹息:“他若知道你说这些话,大抵会失望好一阵子。”说着便向房里示意,“你去看着南珂吧,免得她在病里也不安生。”

    “顾南城,其实我真的很讨厌你这副万事都由自己掌控的嘴脸。”

    “彼此彼此。”

    若真说起来,顾南城与石科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恩仇,只是两个互看对方不顺眼的人,可这么多年来两个人都在青城竟也相安无事。石科听到电梯门关上的声音,走廊里似乎还留有自己说话的回音。顾南城有时候做事雷厉风行,甚至让人觉得可恶,却始终没有人敢跟他正面交锋,这大抵就是他的可怕之处了。

    回国那天三人同一班机,南珂和石科坐在一起,顾南城被隔得远远的,自从那次南珂生病的时候两人产生争执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就连今天在机场,明明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却像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顾南城一向是个有分寸的人,鲜少会这么将情绪外露,南珂想他大抵是真的生气了。

    布鲁斯交给南珂的那份文件,按照南震天留给她的那封信来看,的确是公司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下面还有南震天的印章。但不知道为什么,南珂拿到这些的的时候心里不仅没有多高兴,反而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一个烫手的山芋被自己捧在了手里,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它,于是她转过头看身边正对着电脑处理公事的石科。

    能相信石科吗?南珂歪着脑袋,机舱外的明媚和白云融在一起,亮得刺伤了她的眼。

    石科早就察觉到南珂的坐立不安,在南珂注视自己的时候猝然回头,冷不防问道:“南珂,你有心事?”

    南珂踌躇了片刻,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即将出口的话给吞了回去,摇摇头说:“没事。”

    和南珂相处了这么久,她是什么性子石科自然知晓,他突然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别把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如果有难事要说出来,不然可能会把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南珂弯嘴笑笑,闭了眼假寐。她就像一个孤独行者,在迷宫一般的森林里没头没脑地冲刺,空有一股冲劲,却找不到方向。

    回到青城后,南珂在父亲的书房里思索了很久。她记得小时候父亲也曾将自己介绍给他的好朋友,虽说树倒猢狲散,但总归有那么一两个念旧情的吧?她找到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曾担任过公司法律顾问的周律师。

    周律师年近五十,当年在南震天公司里干了二十几年的法律顾问,自己在外头有一家律师事务所。后来南震天去世,顾南城上位,公司大换血,他才从公司离开,安心经营自己的事务所,事务所的生意也还算不错。接到南珂电话的时候他正从法院回事务所的途中,听到南珂要见自己,两人便约在了事务所对面的咖啡馆。

    对南珂的印象周律师尚且还停留在她十五六岁的时候,那时南珂每次跟着南震天到公司,嘴里永远只念叨着“我要找顾南城”。她跟顾南城的关系是真的好,顾南城也十分护着她,就像亲兄妹一般相亲相爱。直到后来出事,他才颇多感慨,当年亲人一般的两个人,谁能想到后来会像仇人一样对峙。当然,这所谓的仇人大抵也只是南珂的一厢情愿罢了,顾南城当然从未将南珂视为仇人。

    顾南城是什么人?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人,若他真将某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怎么可能容忍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走来走去无法无天?他对南珂的容忍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周律师。”他尚且还在回忆里,有着小女生特有的温柔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周律师起身笑笑,示意南珂坐下。南珂大致看了他几眼,和记忆里的面容相差不大,只是明显老了,眼角的皱纹十分明显。

    “周叔叔,不好意思,冒昧打扰您了,没耽误您的工作吧?”

    周律师笑着摆手:“哪里的话,我那些工作什么时候做都是一样的,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她敛眉笑笑,接着抬头,对周律师说道,“是这样的周律师,我这里有份文件,想请周律师鉴别一下真伪。你知道,我身边都是顾南城的人,而你又是我父亲用了二十几年的律师,除了你我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帮我的人了。”

    周律师捧起咖啡,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你好像很排斥顾南城?”

    南珂愣了愣,第一次被人问到这个问题。这些日子以来,被问得最多的是:你和顾南城是什么关系,你们还在一起吗?却很少有人会问:你好像很排斥顾南城?

    南珂并不打算隐瞒,直说:“他和我父亲的死有关。”

    周律师表示理解,点了点头:“你要我鉴别的是什么东西呢?”

    南珂这才从包包里拿出那个牛皮纸袋递给周律师,周律师拿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明显一窒,南珂观察到他表情的细微变化,有些紧张。她倒不怕他会告诉顾南城,因为在苏黎世的时候顾南城就已经看过这份股权转让书,但此刻周律师的表情有些微妙,他只看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便又推回给南珂,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这份东西有问题?”南珂问得小心翼翼。

    “这是假的。”这四个字像炸弹一样引爆南珂心里的某处希望,她有几秒的呆滞,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了他的话。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你见过你父亲的印章吗?”

    南珂摇摇头,从前父亲就从不让她接触任何有关于他工作的事情,等她回来的时候父亲的东西早就不翼而飞,虽然她明明知道大概是被顾南城给收起来了,更何况是印章这样重要的东西。她忽然想起上次在银行,父亲留给自己一封信的同时还留了印章给自己,于是急急忙忙从包包里翻出一个盒子,取出印章问周律师:“是这个吗?”

    周律师只看了一眼就摇头否定:“我在你父亲公司做了二十几年法律顾问,任何合同有关事项都需要由你父亲的印章作为凭证,所以对你父亲的印章非常熟悉。你手里这枚印章,包括这份股权转让书上的印章都是假的。当然,它们做得非常逼真,足以以假乱真,但仍然是假的。”

    南震天是个十分有个性的人,他的印章跟别人不一样之处就在于他中间的“震”这个字,在他真实的印章中间是少了一横的。当年刻印章的时候南震天故意而为之,为的就是以防有人造假,而这不起眼的一横基本是很难被发现少了的。果不其然,南珂手里这枚印章做得十分精致,如果不细看,真的没什么两样,偏偏就在于它多了一横,股权转让书上的印章同理。

    南珂全身像泄了气一般,呆呆地靠在身后的沙发上,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叫嚣着疼,明明加了很多糖在咖啡里,可喝进去的一刹那仍让她苦得呛了起来。南珂不好意思地对周律师笑笑,却分明觉得自己已经手足无措。

    如果周律师说的是真的,那到底是谁故意设下了这个局让自己千里迢迢奔赴苏黎世呢?布鲁斯又为什么要骗自己?仿佛从她回国那天开始,她就被困在一个局里出不来。有人为她下了套,而她自己跳了进去。

    “你还好吧?”周律师有些不忍地看着南珂,要说南珂也的确不容易,父亲就这么去世了,她却连最后一眼就没看到,那些她父亲生前百般讨好的人一见树倒了也就散了,谁还会管这么一个小姑娘的死活?

    “其实……顾南城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坏。”周律师说道,“很多偏见也许是被自己心里的坚持给带偏了,我在公司那么长时间,跟他也是打过交道的,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但若你出事,他肯定会是第一个伸手帮你的。”

    以他对顾南城为人的了解,顾南城永远都会是南珂的后盾。

    南珂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喃喃道:“周叔叔,你说这份转让书是假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这么费尽心思地骗我……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我好乱,觉得脑子都不够用了……”

    周律师沉默半晌,很多事情外人根本帮不上忙,唯有靠自己的判断力去左右,一些观点早已根深蒂固,更不是说变就会变的。他叹息一声,试着引导:“南珂,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份转让书是真的,你会做什么?你要去拿回公司?然后呢?你就公然与顾南城为敌,但公司在你父亲去世后好不容易才因为顾南城安定下来,若你这时候搅局,最大得益的又会是谁?不是你,更不会是顾南城。我不是在为顾南城说话,只是事实是,的确因为有顾南城的存在,才让公司能够平稳运作。”

    “你是说……有人故意想让我和顾南城反目?”

    “我并没有这么说,但不排除这种可能。顾南城没有亲人,说起来他心里是没有什么可挂念的人的,而你对他来说不一样,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有些情谊终究还是在的。南珂,我们不能被自己的情绪所左右,从而不愿意看到真实的现实,你懂吗?”

    南珂懵懵懂懂地点头,她对周律师的话一知半解,可唯一能够肯定两件事:一是印章和转让书是假的,二是有人希望自己和顾南城敌对。这样一想,南珂才发现,顾南城似乎一直都在提醒自己远离那些是非,可偏偏自己每次都能落入别人的圈套里。

    夜晚的南家老宅灯火通明,顾南城在门口泊好车,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自从南震天去世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灯火通明的老宅。他抬步进去,还没走到门口,便见南珂坐在边上,双脚晃啊晃的,恍惚让他想起了从前的那个小女孩。他第一次进这宅子,见到南珂,便是此时此刻这样的光景,还是同样的地点。

    “南珂?”他走近她,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变得温柔起来。

    晚风吹过南珂的头发,她的侧脸在幽黄的灯光下美得惊心动魄,她微微笑了笑,说:“当初也是这样,你从那扇大门里走进来,我看着你,你像流星那样划过我的心里。”

    顾南城在她身边坐下,侧目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你早知道那份转让书是假的对吗?”

    “是。”

    “你也知道有人设计我,而我不远千里跑去苏黎世,这一切你都看在眼里?”

    “我并不知道你为什么去苏黎世。”顾南城坦白,“直到在你病中看到那份股权转让书才明白你去苏黎世的目的。”

    南珂听后想笑,自己该高兴吗?至少顾南城第一次肯清楚地对自己说这些。

    “你一直让我离开,就是怕我会被人利用?”

    “是为了你的安全。”他纠正。

    他的面容在晚风吹散间忽明忽暗,这个十几岁就走进自己生命里的男人,有着超出常人的毅力和坚持,也有着沉默的隐忍和无奈。她以为他无所不能,却忘了他也有七情六欲。南珂突然觉得他很可怜,在光陆流离的世界里,他甚至没有机会真正说出自己的情绪。

    这个男人,总是一声不吭地站在自己身后。

    南珂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有些倦了,便起身对他说道:“晚了,早些休息。”

    在她踏出一步时,顾南城叫住她:“南珂。”

    南珂回头默默注视他,他第一次笑了起来,虽然弧度并不大,却连眉眼都是弯着的。

    “晚安。”他对她说。

    已经有多少年没听过他的“晚安”了?那两个字从他口里吐出来,如带着百转千回的情绪,语气温柔如水,只不过两个字,仿佛已踏过千山万水。

    她对着他笑笑,她的背影消失在灯光摇曳的夜幕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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