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梦-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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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城市的迷离将人心笼罩,暗夜里的人们隐藏着自己小小的心思,有些事只有在阳光隐退时才能够妄想,比如顾南城想念南珂这件事。

    褪去白日里的逢场作戏,一个人的顾南城穿着简单的居家服,手捧着咖啡站在窗边。他记得以前南珂总喜欢缠着自己,每每在他端起咖啡杯的时候淘气地往里面加糖,而后笑嘻嘻地对他说:“黑咖啡对胃不好,而且喝着多苦呀,加些糖就不一样了。”

    的确,加了糖的黑咖啡着实让人感到甜蜜,但长久以来习惯了苦味的他,已经不再习惯甜的。南珂的笑仿佛还在昨日,可身边却空荡荡的,再也听不到她的笑声了。

    找了两个月,完全没有任何线索,这个人就像从这个世界凭空消失了一般。时间一长,原本的笃定渐渐坍塌,连他都开始怀疑,南珂究竟是不是还在。尽管在那么多人面前,他死死地咬定南珂还活着,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面对落地窗前落寞的身影,再也无法逃避那个沉重的问题。生死有命,可这样的结局未免让人难以接受。

    电话铃声打破了一室的寂静,朱凯文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着,顾南城放下手中的咖啡,接通电话。

    “抱歉顾先生,在这个时候打扰您,是这样的,下午收到林氏集团送来的请柬,林氏的少东家将于明日举行婚礼,邀请您出席,不知您是否……”

    “替我备份贺礼送去。”

    朱凯文深知顾南城的习性,听到这句话就知道顾南城没有出席的打算,于是立刻答应:“好的顾先生,那我先挂了。”

    顾南城与林氏并不算交好,这次林氏的少东家林远洋结婚却把请柬递到了自己这里来,可见这场婚礼有多么盛大。明日青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大抵都会出席,说来他与林远洋倒是有过几面之缘,那人一身书生气质,温文尔雅,身上完全没有商人的铜臭味,与他的父亲倒大相径庭。他对林远洋的印象很不错,只因为他们的眼光相同,都曾经不约而同地在一个画展上看中了其中的一幅画。

    时间过得真快,当初有过几面之缘的人,如今竟要结婚了。顾南城嘴角扯了扯,想笑,无奈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也许没有了南珂,再快乐也不会有多快乐了。

    南珂踌躇了许久,夏洛的视频在脑海里回放了一遍又一遍,当初两人互相依靠的时候夏洛说如果能活着回去就要做他最美的新娘,如今她的愿望实现了,可是她到底该不该去呢?这个问题南珂已经纠结了一个下午了。去,也许会碰到熟人,至少在现阶段,南珂并不想去见到那些人;不去,又担心夏洛会失望。她总觉得自己和夏洛的缘分十分难得,共过患难,两人又都双双得救活了下来,这种缘分不能说不奇妙。

    她深吸一口气,最终仍是不愿让夏洛失望。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摩挲了许久,最后拨通了石科的电话。

    几乎是第一时间对方就接起了电话,电话里笑意盈盈,显然心情极好。

    “你在忙?”南珂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刚开完会,没想到你会主动打电话给我。”天知道石科在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整颗心几乎都要跳出来。

    南珂干笑一声,吞了吞口水慢悠悠地说:“你明天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没问题啊,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个朋友的婚礼,我一个人去怪怪的,所以想请你陪我一起去。”

    “这么巧?”石科边处理手上的文件边对着电话说,“我明天也要去参加一场婚礼,该不会咱们俩去的是同一场婚礼吧?”

    “嗯?这边是市中心那边的欧莱酒店,你呢?”南珂不自主地瞪大眼睛,等待他的回答。

    石科看了一眼请柬上的地址,大笑起来:“南珂啊南珂,你说我们多有缘分?连参加婚礼都能参加到一起。OK,明天我去接你,你可得提前准备好哦。”

    南珂有些愣怔,这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她和石科会是去参加同一场婚礼?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问石科:“新郎或者新娘在青城很有势力?”

    石科笑笑:“新娘不知道,但新郎可是林氏集团的少东家,你说有没有势?”

    林氏集团?南珂听说过,其旗下的高档百货公司遍布全省,在青城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她没想到夏洛口中的那个他竟然会如此有来头,南珂不禁问出自己心中的隐忧:“既然你都被邀请了……那顾南城会不会……”

    “我听说顾南城不会出席,他明天上午有个会议,紧接着就要去外地出差,应该没有时间的,你放心。”

    南珂这才松了口气:“谢谢你,石科。”

    石科笑着挂断电话,掂了掂手里的请柬,上午秘书送来的时候他原本是打算不出席的,这种婚礼无非就是业内人士互相嘘寒问暖、沟通畅谈有无合作机会等等,他一向不喜欢那种场合,也甚少参加。但既然南珂都开口邀自己一起去了,他自然乐得前往。

    婚礼现场果然热闹非凡,酒店门口光是接新娘的豪车就停了不下二十台,进口处围满了拍照的记者。南珂被这个阵仗吓到了,就在石科要找停车位停车的时候,她连忙对他说:“我们从后门进吧。”

    石科皱了皱眉:“后门?可是我不知道后门在哪里啊。”

    “那地下车库呢?”

    石科想了想,还是依照南珂说的把车开到地下车库,他带着南珂一路避开人群进了酒店。林远洋的婚礼就在三楼宴会厅,林家包下了整间餐厅用来招待今日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可谓是大手笔。

    南珂对这样的场合并不熟悉,以前即便父亲还在的时候也很少带自己来这种场合,因此才让她的交际能力如此匮乏。父亲一心想将她安放在温室里变成一朵美艳的玫瑰花,却没有想到有一日他不在了,他的女儿反而成了一朵没有刺的玫瑰。

    思及此,南珂心里又是一阵烦躁,她不自觉地伸手拉住前面的石科,停下了脚步。石科疑惑地看着她,便听她说道:“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石科叹了口气,回身在她面前站定,弹了弹她的额头问:“你到底在怕什么?”

    南珂摇摇头:“我不习惯这种场合。”

    “总是要习惯的,难道你打算躲一辈子都不出来见人?”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有我在呢,你别担心。”石科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向自己一边,抿嘴笑了笑,带着她进入会场。

    南珂很远就看到候在宴会厅门口一身洁白婚纱的夏洛,夏洛今天比自己想象的更漂亮,头纱倾泻而下,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直到站到她面前,南珂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初和自己共患难的女孩这就要嫁作他人了?

    夏洛眼前一亮,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巴,一瞬间眼里已泛出泪光。她看到南珂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的那种激动无法言喻。那时在飞机上互诉心事,后来一起共患难,得救后没有见到南珂,她以为再相见的几率微乎其微。大屏幕上的视频也是她求林远洋帮自己放的,她心里总觉得自己与南珂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缘分。在这之前,她并不十分有把握能见到南珂,也不确定南珂是否还活着,可没想到她就这样真实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南珂无奈地笑起来,伸手抹掉她的眼泪:“妆要花了,新娘应该开开心心的,怎么能哭呢?”

    夏洛一把抱住南珂:“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夏洛,新婚快乐,一定要幸福啊。”南珂发自内心地祝福她,希望能伴随这个女孩一生。结婚是女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她希望夏洛可以幸福,完完整整地幸福。

    夏洛狠狠地点头,猛地吸了吸鼻子,对南珂说:“你也是。”

    南珂拉着石科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原本希望少些人注意到自己,可不料石科比她以为的更耀眼,走到哪儿都有人过来打招呼,以至于到最后那些原本不认识南珂的人也都因为石科而认识了她。她挫败地拍拍自己的额头,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件蠢事。

    “刚才还眉开眼笑的,这会儿怎么愁眉苦脸的了?”石科刚应付完某个来同自己攀关系的人,转脸问她。

    南珂斜睨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我没想到你这么受欢迎。”

    “吃醋了?”石科开玩笑似的问。

    “我都恨不得钻地洞了,我千方百计不想引人注意,你倒好,把一波波的人都往这里引。石科,你是故意的吧?”

    石科摆摆手,故作委屈状:“太冤枉了,我一心跟随你的指示,你见我有主动跟人打招呼吗?人家来和我聊天,难道我要轰人家走啊?都是生意上的伙伴,我也不能都得罪光呀。”

    南珂自知说不过石科,干脆噤声不再说话。石科突然凑过来说:“你今天光明正大地跟我在一起,估计好些人已经误会我们的关系了,你说顾南城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再加上我藏了你这么久,他会不会杀了我?”

    乍听到顾南城这个名字,南珂心里还是一悸,可表面仍不动声色,冷哼一声:“你石少爷会怕了顾南城?”

    这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可又谁都没法动谁,初时生意场上的博弈,到后来的握手言和、共同合作,谁知道他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南珂自知没有他们那种逢场作戏的算计本事,只能离这些事远远的,免得日后惹祸上身。

    可这世间哪有你想躲就能躲过的祸,很多事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并非人为所能够控制的。

    早会结束后乔楚回到办公室,照例查看每日的报纸新闻,然而今日的报纸上却有一则爆炸性消息,虽不是头条,可其吸引眼球的热度也堪比头条了。

    向来没有固定女友的石科第一次带女人出席了正式场合,而对方竟是前安远集团董事长千金。此消息一出,迅速成为八卦人事的热议话题,乔楚在看到报纸上的南珂时脸色蓦地铁青。她狠狠地攥紧了报纸,死死地盯着那张脸。她以为南珂死了,再也不用阴魂不散地霸占顾南城的心了,可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还活着,并且还活得好好的。

    顾南城那颗心又该死灰复燃了吧?明明以为自己已经靠近了他一步,可因为南珂的再次出现,这一步变得可有可无。她有多爱顾南城,就有多痛恨南珂的存在。

    乔楚急火攻心,“啪”的一下把报纸拍在了办公桌上,惹得正进来汇报工作的秘书一个激灵,不知道又是什么事惹恼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乔楚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让秘书出去,秘书见状不敢逗留,连手上的文件都来不及让她签字,立刻一溜烟跑出了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乔楚的面色终于好转了些,忽然想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扬,顺手抄起电话拨通顾南城的号码。大抵是因为时差的缘故,顾南城才刚睡醒,声音略微低哑地接起电话。

    “谈判如何?”

    “很顺利,今天就能签合同,公司没什么事吧?”大概是对乔楚突然打来电话心有疑惑,顾南城顺口问了一句。

    乔楚低低地笑道:“公司倒没有什么事,不过……如果你有空的话建议你上网查一下今天青城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你应当会感兴趣的。”

    她说完便挂断电话,嘴角溢出一个诡异的笑。

    那边石科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没想到那些记者这么快就扒出了南珂的前世今生,有些更离谱,胡编乱造,不去写小说简直可惜了。他好不容易才压下了今天发布新闻的所有杂志媒体,可即便他已经出手,恐怕让不该看到的人看到已经是一件在所难免的事了。

    他来到公寓门口,踌躇了好一会儿,手里拽着一份报纸,不知道见了面应该怎么说,是先说对不起还是先打招呼?说来也怪,这么多年对女人向来得心应手,偏偏遇到南珂总觉得束手无策,也不知是自己退步了还是南珂真的是他的克星。

    南珂端坐在石科的正对面,见石科一脸严肃,不由得觉得好笑。在她和石科的几次接触中,石科一向都嬉皮笑脸,如今见他正儿八经的样子反倒觉得奇怪。她咧了咧嘴,毫不犹豫地笑出声。

    石科拧着眉见她笑了,便问:“笑什么?”

    “你去照照镜子,你现在的表情就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好有趣。”说完完全不给石科面子,哈哈大笑起来。

    石科想:就像南珂说的,自己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可为什么当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这件事的时候自己会有种犯了错的感觉呢?也许正是因为自己才让南珂突然受到了那么大的关注,她原本并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的行踪的,这下可好,不仅暴露了行踪,还会惹来一连串的麻烦。这其中最让石科头疼的就是顾南城了。

    南珂笑累了,趴在沙发上问石科:“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石科想了想,还是把手里的报纸递给了南珂。南珂只看了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脸有一瞬间的惨白,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样,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我早知会是这种结果。”

    “你不担心?”

    南珂摇摇头:“担心也没有用,该发生的事情迟早都会发生的。以前是我太害怕失去,以为委曲求全就能换来圆满,现在我才知道,你退一步别人只会更加得寸进尺。石科,我是在经历过生死之后才明白,我该做的是战斗,而不是逃避。”

    南珂眼里的光亮震慑住了石科,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如此坚定的语气。她不再是当初那个清冷又高傲的女孩,那种无法接近的气质慢慢被时间所消磨。他看着她,这才发现这次回来后的南珂好像的确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他眯着眼笑起来:“所以你才找我和你一起去那场婚礼?”

    南珂的笑容微微顿住,一脸的抱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我什么都没做就帮到了你,不是一件好事吗?”石科慢慢收敛笑容,正色道,“南珂,你是做给顾南城看的吧?”

    南珂低下头,沉默着,不再开口。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顾南城这些日子一直在找你,你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你还活着,并且就活在他所在的城市这无疑是打了他一个耳光,以他的性格,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顾南城此人心高气傲,有时又极为不可一世,当他知道自己心心念念寻找的人就被藏在对手的公寓里,这无疑是一种莫大的羞辱,而南珂却不惜如此打击他。石科记得,纵使南震天刚去世那会儿,南珂也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父亲的死和顾南城有关的,只不过才几个月工夫,竟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南珂怎么会不明白石科所说?当她决定请石科与自己一同出席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石科在青城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同他一同出席无疑等于提前预定了第二天报纸的头版,她当然知道顾南城几乎一定能在报纸上见到自己,她甚至都能想象当顾南城看到报纸时的脸色。她太了解顾南城了,反而比别人更看得清他的弱点。

    他们都是把彼此的弱点抓在手里的人。

    南珂低声说道:“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石科突然小心翼翼地问道:“南珂,那你是决意与顾南城为敌了?”

    敌吗?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她一直把自己和他联系在一起,从未想过要站在他的对立面,更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成为他的敌人。曾经赖以信任的爱人,最终成了满嘴谎言的陌路人,他的城府深到让她觉得可怕。过去那些回忆是真的,感情却是假的吗?他和乔楚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会在深夜紧紧拥抱在一起?那个一直对自己温柔笑着的男人,其实不过是跟自己逢场作戏?这一系列的问题想得她脑袋都要爆了,她如今只要一想到顾南城,便觉得心像是撕裂般的疼。

    她的沉默已经让石科知道了答案,他起身拍拍她的肩膀,说:“不要硬碰硬,你对他,无疑是以卵击石,凡事都要沉得住气,做之前想一想后果。”

    石科难得说这么沉着的话,他向来都是任何事想做便去做的,从来不会去计较后果,因此年轻的时候,他家老爷子也为他收拾了不少烂摊子。随着年龄渐长,他做事也不再如年轻时那般冲动。成长是一件很伤人的事,但每个人都必须经历。

    顾南城结束一天的会议,签署完最后一份合同时,时针已经指向傍晚六点。朱凯文递上一杯咖啡,顾南城接过抿了一口。想起白天乔楚的那个电话,突然问朱凯文:“今天青城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朱凯文摇头:“今天忙了一天的公事,还没来得及看新闻。”

    顾南城闻言,对他摆摆手:“你辛苦了,早点去休息吧。”

    朱凯文走后没多久,顾南城就打开邮箱,上数第一封信来自一个陌生邮箱,他点开来,下一刻整个人就呆在电脑前。突然不知所措,手脚冰凉。他木讷地盯着电脑屏幕,南珂略显苍白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他颤抖着手不自觉地抚上屏幕。南珂?真的是南珂?他的心又喜又疼,眼眶微微酸涩起来。

    顾南城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一股巨大的喜悦汹涌而来。顾南城只觉得抑制不住地兴奋,然而下一刻他才发现站在南珂身边的石科。南珂面带微笑看着他,那表情竟十分柔和。顾南城的笑凝住,他们两个为什么会在一起?再一看,竟然是那日林氏集团的婚宴。心一点点冷却,顾南城想着想着便笑了出来。他没想到,是自己亲手推掉了能见到她的机会。

    可南珂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场婚宴上?顾南城的手蓦地握紧了拳头,突然一拳狠狠地砸在桌面上。

    她明明好好的,却连知会他一声都不肯,反而走向另一个男人身边?他第一次尝到这种分明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却被别人笑纳怀中的滋味。

    “啪”的一下合上电脑,顾南城起身迅速收拾好行李,边走边拨打电话给朱凯文:“我有急事先回青城,这里的事情你来善后。”

    朱凯文一向不会过问老板的私事,立刻答应下来。顾南城在工作上极其沉稳,很少会出现半途离开的情况。如果发生这种事,那么他必定是遇到了十分紧急的突发事件。

    下飞机的时候将近凌晨,顾南城顾不了许多,直接打电话给石科。石科的电话很久后才接起,对方是个女人,口气慵懒地问:“谁?”

    顾南城不耐烦地说道:“叫石科接电话。”

    “石少正喝得火热,恐怕没时间接你的电话,你另找时间再打过来吧。”对方不由分说便挂断电话,顾南城再拨过去已提示关机。

    “Shit!”他狠狠一拍方向盘咒骂一声,脑子里忽然闪过当初在会所遇到石科和南珂的场景。他眼前一亮,当即踩了一脚油门,车子快速驶向开往市中心的高速公路。

    顾南城猜得果然没错,石科最常打发时间的就是市中心这家会所,他赶到的时候石科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整个人躺在沙发上如死了一般,身边还围着三两个仍准备灌他酒的女人。

    顾南城冷淡地走过去,一脸寒气,几个女人也都是有眼力见的,一见顾南城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纷纷放下酒杯离开,边走还边频频回头看他。大约是平日里极少有机会能见到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石科打了个酒嗝,感觉有阴影笼罩着自己,缓缓睁开了眼,见是顾南城,一笑,翻了个身继续睡。

    顾南城没有要跟他耗下去的意思,蹙着眉直接问道:“南珂在哪里?”

    石科似是没听见,舒服地出了口气。

    “石科,不要跟我装死,我问你,南珂在哪里?”顾南城的耐心早已被耗尽,若不是从前的修养克制着自己,他早已按捺不住冲上去和石科打一架。

    石科这才有了些许反应,回过头睁着惺忪的睡眼说:“南珂在哪里你问我做什么?她不是你的人吗?”

    顾南城当即冷了脸:“南珂在哪里?”他又重复了一遍。

    石科坐起来靠上沙发背,双手抱胸,好笑地看着顾南城:“顾总,大半夜的你跑我这里来找南珂似乎不大妥当吧?我又没绑着南珂也没拿链子拴着她,我怎么会知道她在哪里?”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当真没办法了?”顾南城的口气越来越不善,石科知道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

    顾南城算是十分隐忍之人,但一遇到南珂的事,就会让他所有的冷静都烟消云散,总有一个人是能克制另一个人的,这是自然规律,也是生存守则。

    石科吊儿郎当地笑笑,耸了耸肩道:“既然顾总那么有办法,应该也不用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吧,嗯?”

    顾南城冷哼一声,看出石科是不打算告诉自己了,突然笑了笑,摆了摆手说:“这个圈子很小,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别把自己的路走绝了。”

    “这话也适合顾总你啊。”石科毫不客气地回敬。

    两个男人在深夜的会所悄无声息地对峙,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两人是杠上了。确切地说,他们一向非敌非友,只是这一次,似乎又有些不大一样了。

    南珂开门见到顾南城的一刹那,竟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平静。顾南城就站在门口,离自己一步远的距离,他的神色十分复杂,见到她悲喜交错,最终只化为一抹淡笑。既没有深情相拥,也没有喜极而泣,一切都平静得超乎两个人的意料。一扇门的距离似乎将他们隔在了不同的世界,南珂立在门里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这实在不是个很好的开场。顾南城想伸手摸摸她的头,被她轻巧地避过。他的手悬在半空中,孤单得仿佛一棵枯老的槐树。

    顾南城心里起初淡淡的疼渐渐合成一朵巨大的云,席卷着他心里的每一寸地方。这些日子,他日日夜夜思念着她,连梦里都是她的面容,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一度做好了失去她的准备。他想她想得心都快碎了,那种悔恨几乎排山倒海般压垮了他。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仿佛生无可恋,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没有意义。而他也是第一次正视南珂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他如此想握住她的手,如此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儿时银铃般的笑容总是怀揣着快乐和希望,让他在黑暗里能够找到回去的路。

    这些年不管走得再远,他也依然记得回去的路。可她却不再为他指引灯火。

    “石科告诉你的?”南珂涩涩地开口,她的语气是意料之外的冷漠,刻意忽略了顾南城眼底的失望。

    其实这些年,他又何止让她失望过一两次?她不过是将过去自己所受的送还给他而已。

    顾南城的眉梢挂着些许的冷意,嘴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不屑地道:“你以为石科不告诉我我就没有办法找到你?为什么回了青城也不来找我?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你?”

    南珂静静地注视他,她从来没有想过,当有一天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明明彼此只隔一个怀抱的距离,却像隔着千山万水,再也跨不过去一般。这个自小就被自己记在心里的男人,他向来沉默寡言,沉稳隐忍,她常常会心疼他受的那些委屈和不甘,从前喜欢他喜欢得连自己都快忘了。可现在想想,那时候不懂事的爱情,才造就了她非他不可的假象。

    其实,也许她并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爱他。

    “你还有其他想说的吗?”她目光灼灼地看他,分明是同一个人,却让顾南城觉得此刻眼前站着的女孩一点也不像南珂。

    过道的窗口吹来一阵冷风,顾南城长风衣的衣摆被吹了起来,一晃一晃的。南珂突然想起多年前的某个夜晚,也是这样的秋日,夜晚的凉风吹过她的脸颊,顾南城用自己宽大的大衣包裹住自己。他身材颀长,穿着长款大衣的时候,远远走来就像个骑士,大抵是被那一刻所吸引,至此之后,她看任何男人都不及顾南城千分之一的好。

    就是这么一个被自己珍藏在心里的人,却亲手把自己推进了水深火热之中。

    一个爱你的人,怎么忍心做伤害你的事情?

    也许……顾南城是不爱她的吧?他从来也没有对她说过爱这个字,从小便是她一厢情愿,不厌其烦地追随其后,终食苦果。

    顾南城闭口不言,眉心越皱越紧,南珂知道他没有话再对自己说了,转手打算关门,却被顾南城一手抵住。他拽住南珂的手腕,蹙眉说道:“跟我回去。”

    “回去哪里?老宅吗?触景会生情,你觉得我还适合住在那里吗?亦或是你的公寓?”南珂摇摇头,“抱歉,我不想看到我不喜欢的女人。”

    “你想住在哪里都可以,但是你不能住在这里。”顾南城坚定地摇头。

    南珂一笑,狠狠地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掌里挣脱出来,说:“你管不着我。”

    “南珂,任性也要有个度,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如果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那么我就不知道哪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了。顾南城,出事之后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事,我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才让我们变成现在这样。那段没有救援的日子绝望而凛冽,但我心里一点也不怕,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我觉得活着也不过如此,即便那个时候死了,我想我的生命里也不会有什么莫大的遗憾。我没有能力查清楚我父亲的死因,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在图谋什么,这个世界好像只剩我一个人负隅反抗,那种无力感一度要摧毁我。最可怕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而是当有一天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想到你,给我的不再是希望,而是更大的绝望。”

    顾南城的瞳孔剧烈收缩着,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他听到南珂平缓地诉说着,那些情绪真实得像是自己亲身体验过。

    南珂仍然笑着,脸色却渐渐苍白。

    “所以我没有办法再和你在一起,哪怕同处于一个空间,那只会让我变得更糟,我不想以后的每一天都活在没有希望里。

    南珂突然扭过头,许久才又说:“我们,以后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吧。”

    顾南城的心蓦然一缩,那种痛狠狠地敲击着他的神经。他眯着眼睛,漆黑的瞳孔里全是讳莫如深。这个时候房间门口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横亘在两人之间,他满心喜悦地赶来,为她活着回来高兴得整个人都不像自己了。一路上他想象着见到她时的样子,她过得好不好,这些日子又是怎么过的,有没有受苦?就仿佛那些可怕的日子也要和她一起经历一般。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见面,他甚至还来不及把这些问题问出口,她已经隔出两人之间的距离,神情冷漠地昭告着他们的以后。

    他的目光从她的发到她的眉、耳朵、鼻子、嘴唇,每一寸肌肤都一一掠过,即使这张脸已经像烙印一般刻在了心里,但他仍怕有一天自己会不小心遗忘。时月增长,记忆渐渐衰退,但他仍然想记得这张脸,在年少孤漠的时候,是她给了自己生的希望。

    “南珂,你变得好快。”顾南城的声音透着嘶哑,语气里隐藏着少有的不甘和控诉。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南珂回答他。

    当初就是他推着自己离开这里的,一次又一次,这次,换她主动成全他。

    顾南城点点头,过了一会儿,脸上才渐渐有了笑容。和来时不同,此时他的脸色不同寻常的白,他叹了口气,对南珂说:“既然你决意留在这里,我也没法阻拦,你自己……好好保重。”

    他又看了她一会儿,那目光让南珂看不懂。南珂无法再忍受现在这样的气氛,推着门把手的手蓦然一动,想关门隔绝这个世界,却被顾南城轻轻推了一下。他对她说:“公司有时间便去,那毕竟也是你的。”

    说完拉上门,“咔嚓”一声,门锁上,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世界陡然变得安静。有风吹过,也吹散了从前被珍藏多年的记忆。

    顾南城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听到南珂在里面放声痛哭,才像是如梦初醒般,一个转身,他紧握着拳头一步一步走向电梯。如果他们之间已经无路可走,他唯一希望的是,至少她能快乐。

    这世间多得是无法圆满的爱情,他也从来不认为爱一个人就非要在一起,哪怕那一刻,他一度想放下一切带着她隐世桃源。

    至少,他们是彼此相爱过的。

    那之后,南珂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天几夜,石科来了也不见,哭累了,看着日出日落,觉得生命无常,却无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这辈子到现在过了二十几年,为顾南城流的泪最多,这次几乎将眼泪都哭干了。她知道说出那句话,自己和顾南城也许就真的到了陌路,喜欢了那么多年,到头来,却是由自己亲口说出。她每每想起顾南城那时不明悲喜的神情,心里就更痛上几分。她无法带给他快乐和安定,大抵是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里最大的遗憾。

    顾南城又恢复了平常的日子,让人完全看不出来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乔楚在门外想象过很多种他的样子,在她知道顾南城没能把南珂带回来后,心中的喜悦盖过了忧虑。她甚至想过也许会看到一个面色憔悴的顾南城,毕竟前些日子因为南珂的失踪,让顾南城第一次活得不像他自己。然而她想错了,顾南城非但神采奕奕,见到她时还微微笑了笑。

    乔楚怔在原地,他已经有多久没这样主动对自己笑过了?记忆里,他给她的温柔少得可怜,连一丝希望都吝啬给她。她倾心他多年,他永远都淡然一置,这么多年,他走出了很远,她却一直都追不上他。

    “不进来?”见乔楚愣在门口,顾南城挑着眉看向她。

    乔楚这才尴尬地轻咳一声,走过去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他,说道:“这些是整理好的南震天生前的不动产,你过目一下,看要怎么处置。”

    “全都转到南珂的名下吧。”顾南城笔下没停,说道。

    “养肥了的羊也是会咬人的,你确定要把这些全都转给南珂?你都不需要看一看这些值多少钱?”乔楚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对顾南城如此态度感到略微不满。

    顾南城这才抬头看她,道:“这些本来就是她的。”

    乔楚冷笑一声:“你对她就是狠不下心来,你们之间明明不可能了,你到现在还想着要讨好她?”

    讨好吗?顾南城并不否认,如果这些能对她有稍稍的弥补,他并不介意。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讨好谁,更何况是南珂,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南珂,南珂的固执并不能用正常的价值观来衡量。在她心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不得已,也没有情有可原。正因如此,有时候他才会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感到绝望,也许这一生,他注定只能做她生命里的过客。可即便如此,他仍希望她过得好,在将来的某一天,就算她只身一人,也能活得自在,不受委屈。

    “我只是想,如果哪天我也不在了,至少她还有些东西可以用来庇护。”

    哪天若连他都不在了,这世间险恶,她一个人又要如何面对?

    乔楚不知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可以肯定的是,此时自己的表情一定比哭还难看。这个对另一个女孩如此温暖的男人,却对自己向来冷漠。她爱着的这个人不爱自己,而爱情,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法勉强的事情。

    乔楚走后,顾南城揉着疲惫的太阳穴,慵懒地靠向椅背。依稀想起儿时的南珂,虽然待人也极为漠然,但天真烂漫,有着小女孩该有的所有美好。她那时在家里替他挨了南震天不少打,南震天对他虽然十分严苛,但每每只要南珂求情,他的火便会被摁下去。霸道了一辈子的南震天,只有面对女儿才无可奈何。

    想到南珂,顾南城的脸不自觉地变得温柔起来。

    朱凯文敲门进来,见顾南城收拾妥当,正准备离开,一面跟着他汇报工作情况,一面不断察言观色,观察老板的心情如何。近来跟在顾南城身边工作比往年要难上不少,因为南珂的事,老板的心情开始变得阴晴不定,他不得不拿捏好报告某些事情的时机。

    走到电梯的时候,顾南城看了他一眼,懒懒地开口:“还有什么没说的?”

    果然任何事都逃不过老板的法眼,朱凯文清了清喉咙说:“明天欧莱有个慈善酒会,石科会带南珂小姐一同出席。”

    顾南城脚步一顿,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又恢复正常。进了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但朱凯文却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顾南城给人的压迫并不在于他在生意上的手段和决策,更多的是那种无声的气势。他只要站在那里,就会让其他人黯然失色。

    顾南城径自走向驾驶座的位置:“我自己开车,你回去休息吧。”

    朱凯文连声点头,刚想松一口气,顾南城突然看向他:“去弄张明天酒会的邀请函来。”

    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车子隐没在夜色下,那一道孤独的影子,一如此刻的顾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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