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梦-骄傲地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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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珂从昏迷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居然是纪北。纪北坐在床头一脸焦虑地望着自己,他的脸色很差,看上去十分疲惫的样子。

    纪北见她醒了,十几天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他见南珂张口想说话,连忙制止:“你身体还很虚弱,得好好休息。”

    南珂哪会是这么乖乖听话的人,她问纪北:“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呢?她怎么样了?”

    纪北拧了拧眉,仿佛在脑海里搜索她口中所说的人。但转了一圈发现自己并没有印象,于是如实说:“上飞机前你给我报了航班,但我接不到你,后来传来航班出事的消息,我立刻去医院确定你是否安全,然后就看到了不省人事的你。因为那家医院要救治的伤病患者太多,根本顾不过来,于是我替你转了院。”

    纪北犹豫了一下,又说:“你在伤病患者名单上登记的是你在米兰的意大利名,所以可能……不知道你意大利名字的人会找不到你。”

    南珂的神色一下黯淡下来,也就是说……即使顾南城想找自己也只是徒劳?

    南珂闭上眼睛,神色疲惫地说:“能活着就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还计较那些做什么。”

    也不知道夏洛怎么样了?她只记得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夏洛已经睡着了,她是生是死?是否也像自己这般幸运被救?那么善良纯真的女孩,一定会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吧?

    南珂在米兰养了将近一个月,除了左手腕还没有完全康复外,其他身体状况一切良好。这一个月纪北对自己照顾有加,几乎是无微不至。南珂看着纪北的时候常常会想,如果当初没有遇到顾南城,自己是不是会被纪北这样的男孩所吸引呢?他阳光温暖,有着所有南珂想有却没有的品质。

    然而这个世界没有如果,她遇到了顾南城,早在十年前。爱情不分先来后到,但第一个走进她生命里的男孩,却独独成了唯一。

    这天最后一次去医院做完身体检查后,南珂对纪北说:“我想回青城。”

    纪北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随即问她:“你不是想离开那个伤心之地吗?这一个多月的清静多好?为什么还要回去?”

    南珂低下头,低声说:“他一定急死了……纪北,我只是想回去报一下平安,要走,也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她不确定顾南城是否真的会如自己以为的那样伤心,但如果是,她不希望他活在悲伤里。她经历过生离死别,那种痛楚会伴随着你的每一个夜晚和清明,让你欲哭无泪。

    纪北摸了摸南珂的头发,笑道:“既然想回去那就回去吧,我替你订机票,想什么时候回去?”

    “越快越好。”

    纪北的笑逆着光,有些模糊,仍让人觉得安心。这些年在米兰,她独善其身,从不主动与人交好,如果不是有纪北,大抵自己是撑不到现在的。纪北的笑容总是能不知不觉地感染自己,时间一长,她也渐渐变得爱笑起来。

    生命里总是有这样的存在,你不爱他,可是你需要他,比爱人更甚。

    乔楚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昏暗的公寓被阳光笼罩的一刹那,顾南城本能地用手挡住眼睛。他躺在沙发上,发丝凌乱,下巴冒出密密的胡楂,同从前无论如何都把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相去甚远。他翻了个身,并不理会乔楚,又继续睡过去。

    乔楚想起一个星期前自己去米兰把他带回来时的场景,她跟在他身边很多年,为他做尽了自己能做的事情,这么多年来守着他陪着他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那种爱像是深入骨髓,无法被扭转。在她心里顾南城是何其强大的人,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看到这样颓废、毫无生机的顾南城,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总是隐忍内敛的,即使面对再凶险的境地也能毫不费力地一一化解。可现在,只是一个女人,就让他失了原本的理智和自持。

    当她闻到酒店里一室的烟味和酒味,而顾南城赤着脚靠在落地窗上,心里那股对南珂的厌恶便无以复加。她一直都知道南珂就在顾南城的心里,就算他从来不说,甚至偶尔连提都不会提起,但有些人却被藏在了心里,被珍视,被保护。顾南城的爱十分隐忍,但那一刻,她在他脸上看到了深深的绝望和无助。

    乔楚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冷地开口:“你要疯到什么时候?”

    顾南城却捂着自己的胸口,喃喃地说着痛。他的脸因为靠在窗户上而显得有些扭曲,他闭着眼睛一直拼命地喊痛,她看到他的泪一点点渗出。若不是难受到了极致,这个男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流泪?

    乔楚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对顾南城说:“也许你可以继续怀抱希望偏执地认为她还在世界的某个地方,但是顾南城,你心里明明已经有了答案,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骗自己?难道你这么作践自己她就会回来吗?”

    见他没有反应,乔楚终于咬了咬牙,大声吼道:“南珂已经死了,你醒醒吧,她已经死了。”

    顾南城突然睁开眼睛,霍然起身狠狠地给了乔楚一耳光,眼里湿濡,面上涨得通红,那眼里的怒意像是要将人压垮。乔楚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心里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裂开来。

    “她没有死。”顾南城用嘶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强调。

    即使所有人都已心知肚明,南珂失踪了,就算当时飞机失事时有幸保住生命,但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恐怕也已凶多吉少。

    乔楚叹了口气,转过头哽咽道:“我们做了那么多年拍档,像朋友又像亲人,过去我们一直相互扶持,你从来没有打过我。顾南城,我以为我是不一样的。”

    但这一巴掌却清清楚楚地告诉乔楚,她和其他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顾南城不为所动,她又接着说:“现在公司没你不行,没有你的指示很多事情就无法更近一步,在你任性的时候请你想一想你走到今天的目的是什么,多少困难和煎熬都撑过来了,这次也一样,再难的事情都会过去,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真正过不去的。”

    她悲伤地看了他一会儿,便默默地离开了他的房间。跟心里的痛比起来,脸上的疼痛并不算什么,她只是认清了自己在顾南城心里的地位,竟是那样微薄。

    第二天,顾南城收拾好了行李出现在她的房间门口,连乔楚自己都没想到顾南城会这么乖乖地跟自己回去。那一夜对顾南城来说发生了什么她至今都不知道,但她知道,顾南城既然选择了回来,就不会再让自己回去。

    乔楚叹了口气,自从顾南城回来后,除了去公司处理日常事务外,他哪儿也不去。任何场合、应酬都被一一拒绝,朱凯文仍旧在不断寻找南珂的下落,照旧没有任何消息。她看着他,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顾南城,我们谈一谈。”乔楚在他身边坐下。

    顾南城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依然闭着眼睛。但乔楚知道,早在自己进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醒了,他做人做事向来警觉,绝不可能让自己处于被动状态。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义无返顾地跟随你吗?并不是因为你救了我,更重要的是,你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霸气和傲气。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没有错,这些年你一路过关斩将,无论这条路上有多少荆棘,你还是走到了这里。你想一想,你走到这里,花了多大力气?吃了多少苦?吞了多少委屈?而你现在却在这里自怜,你离成功就差那么一点点距离,你打算到这里就放手?”

    顾南城突然睁开了眼睛,瞳孔没有焦点地盯着前方,并没有看乔楚。

    “当初你被南震天带进南家,想的不就是这一天吗?你安排我去接近南震天,我成了他暗地里的情妇,我从他那里提供各种情报给你,你一步步把安远集团收入囊中,这一路走来有多艰难?你现在却心软了?”

    “我没有心软。”顾南城终于开口,目光灼灼,“我一直都清楚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就算是现在,即使我心乱如麻,也依然记得当初进南家的目的。所以乔楚,我真的不需要你时时刻刻来提醒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南震天死的时候你既然袖手旁观了,就该想到你和南珂不会再有以后,你又何苦再为她心伤?”

    顾南城蓦地起身,身上的被子散落下来,他随意地一扔,边为自己开了瓶酒,边说:“我想我们之间除了公事并没有其他可谈的,你走吧。”

    乔楚仍不死心,字字砸在他的心里:“你以为你能瞒她多久?别说她现在死了,就算她还活着,在知道你是她的杀父仇人之后,在知道你隐瞒了她那么多事之后她还会和你在一起吗?你倒该庆幸她死了,至少在她心里的你,仍然是她爱的男人。或许在她死前,还牵挂过你。”

    “砰”的一声,一瓶酒被顾南城重重地砸了出去,红酒飞溅,也溅湿了他的心。他慢慢起立,目光中满满的全是阴鸷,他嘴角抽搐着,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许久以后,他才默默地走到窗边。整个城市晴空万里,阳光温暖过每个人的心际,偏偏只有他被阴冷包围。这么多年,除了南珂给过的短暂温暖外,他什么都没得到过。

    即使得到了安远集团,即使被众人拥簇,即使现在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仍然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他穷得只剩下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钱。

    大抵是他做的坏事太多了,所以他越是珍视的东西,就越要被剥夺。

    “我宁愿她恨我,总好过现在这样无望地活着。”顾南城望着远方,颀长的身影彰显着落寞,与他身后的阳光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宁愿她恨她,至少还能让他感受到她的存在。而现在,虚伪飘渺,什么都没有,过去那么多年她虽然不在自己身边,但只要知道她还好好的,他便也觉得心满意足。可现在,她仿佛是真真实实地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了,他再也感受不到她,曾经美好的剪影变成心里无望的泡沫。现实何其残忍,让他不断经历着失去、失去、失去。

    乔楚不忍再说些什么,她出门前回头对顾南城说:“明天的例会,希望你能出席。自从南珂出事后,你已经很久没有开过例会了。”

    但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走过去深深地抱住顾南城。

    关门声渐渐消失,整个世界又只剩下自己落寞的身影。

    顾南城低着头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睛就开始感觉酸涩。这多像一种命运的轮回,他多年渴望得到的东西灰飞烟灭,他注定只能自己一个人。

    已是深夜,林正集团最顶端的办公室里仍亮着灯。整座城市都陷入安睡的状态,黑夜里半空中那一抹亮色如同一颗星子,闪闪烁烁地亮着。

    石科揉了揉鼻梁,靠向身后宽阔的椅背。自从南珂出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也不知怎么的,明明严格说来,自己和南珂并不算熟,虽然自己总是不自觉地被她吸引,可她对他的态度一向不冷不热。他清楚地知道她心里只有一个顾南城,所以每次只要一想到她,他都会一贯地让自己分散注意力。

    太专注一件事或者一个人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信号。

    可是南珂出事后他才终于明白,那个女孩终究在他心里走了一遭,留下了痕迹。他也曾派人找过她,却全无音讯,后来才知道连顾南城都不知道她的下落。也许他和顾南城一样,都不愿意接受南珂也许已经死了的可能。那场事故伤亡惨重,也许南珂根本就没有活的希望。

    思及此,石科不由得皱起了眉,分明那个人并不属于自己,可那种痛失的感觉为何会这样强烈?

    他霍然起身,关灯离开,不想再分心想这件事。午夜的城市褪去了白天的喧嚣,道路两旁的树叶安静地被风吹着,零零散散还未打烊的餐厅零星地亮着灯,漆黑的夜色在路灯下泛着金黄的灯光。这一切看上去如此宁静,却怎么也无法抹平他心里的遗憾。

    石科闲适地靠在座椅上,手指轻松地握着方向盘,在心里盘算着是回家还是去会所。事实上自从南珂出事以来,他就没再去过会所寻欢,连他自己都惊讶于南珂对自己的影响力。

    方向一转,石科最终朝会所开去。是时候让自己恢复以往了,那个人……怎么能影响自己这么多?

    十字路口的红灯只有石科一辆车在等待着,宽阔的道路上空无一人,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方向盘,随意地往窗外瞥了一眼。不想这一眼,让他整个人都顿住了,心跳一瞬间变得异常猛烈。他就像是被定格在时空里,交通灯从红灯跳到绿灯再跳到红灯,他也全然没有察觉。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这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

    他看到了什么?石科狠狠地闭了闭眼,再睁眼,盛大的欣喜一股脑涌入了心底。

    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那个蜷曲着坐在台阶上的女孩,她瘦小的身影在背后的日光下尤为显眼,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她趴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动不动的,像是睡着了。

    虽然只是那么一眼,但石科一下子便认出了她。他来不及把车开过路口,下了车便快速冲了过去。

    生怕惊动了她,在快靠近她的时候他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每走一步,他心里的喜悦就多出一分。如果刚才在车上时他还只有七分肯定,那么此刻他已经百分之百肯定,眼前这个坐在台阶上的女孩正是南珂。

    石科慢慢在她的面前蹲下,眼神不自觉地温柔起来,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一个女人,南珂于他而言,就是温柔的存在。

    似乎感受到有人靠近,南珂立刻紧绷了神经,霍地抬头看过去,与此同时已经做好了防御工作。可目光在触及到石科时,她先是一愣,随即松了口气,低下眼睑继续生无可恋似的趴在膝盖上。

    石科瞥了一眼一旁的行李箱,笑道:“我就知道你命大,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

    “你好像巴不得我死似的。”南珂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石科连忙摆手,讨好似的说:“怎么会呢?我喜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盼着你死……”说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他又连忙噤了声,歪过头去看南珂。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蹲着,彼此沉默地僵持在冷风里。石科先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脑袋:“该回家了,再待下去会着凉的。”

    “你走你的,别管我。”

    “我怎么能不管你呢?你说你一个姑娘,大半夜的带着行李在街上晃悠什么?遇到色狼怎么办?还有,为什么你这些日子一点下落都没有?你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石科的喋喋不休让南珂终于不耐烦地抬起了头。

    “你是唐僧吗?有人给你发好人卡吗?你别多管闲事了行不行?就当没看到我自己走开不是很好吗?我没那演技,演不来你们那些虚与委蛇的东西。”

    石科的目光一沉,眉宇间多了一些南珂看不懂的东西,她转移视线不再理他,但石科却发觉她说完后颤抖的双手,于是沉声问:“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南珂咬着唇,赌气似的不再开口。石科见状也不再逼问,而是起身拿了她的行李箱就走。南珂这才有了反应,冲过去抱住自己的箱子,怒目对他:“你干什么?”

    “送你回家。”

    南珂忽地冷笑一声:“家?哪个家?南家早已易主,那个宅子如今不姓南,它姓顾,你让我回哪个家?”

    她目光中的悲戚狠狠地戳痛了石科的心。

    “我已经没有家可以回了。”她的声音消散在冷风里。

    石科深吸一口气,对她说:“就算如此也不能在大街上过夜啊,先去我那儿将就一晚,明天醒了再想办法。”

    南珂站着没动,坚定地对他摇摇头。

    “你不是一心想为你爸爸报仇吗?你先把自己整垮了还怎么给你爸爸报仇怎么查出你爸爸死去的真相?”石科嘲讽的语气微微惹怒了南珂,南珂握紧双手挣扎了许久,最终绕开他,默默地一个人走过去上了车。

    她的背影在路灯下显得异常凉薄,让石科不禁一阵心酸。原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大家小姐,一夜之间落魄至此。而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对她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心软,更是打破了从前固有的原则。

    这个世界,总归有一个人会是另一个人的克星。

    南珂一夜没睡,眼睛肿得像只熊猫,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十足,她窝在柔软的沙发里直勾勾地盯着大门。石科的公寓就在市中心,与林正集团相距不远,和顾南城一房子的黑灰白相比,石科的房子显得有生机许多。门口的壁画是五彩斑斓的色调,沙发是红色的,地毯雪白雪白的,光是视觉便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和石科给人的感觉十分相像。

    不一会儿公寓的门开了,石科手里拎着一大袋东西走进来。许是起得太急,还没来得及打理自己,发型像鸟窝似的凌乱不堪。他见南珂醒了,尴尬地一笑,揉揉自己的头发说:“呀,帅酷形象没了。”

    南珂愣了一会儿,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听到她的笑声,石科安心不少,把手里的碗端到她面前:“喏,刚熬好的皮蛋瘦肉粥,我排了好长的队才买到的,特别好吃,你赶快趁热吃了。”

    南珂看着他没动,眼里闪过一丝狐疑,讷讷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石科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往日的嬉皮笑脸:“我对每个女人都很好,你是女人吗?是啊,那我对你好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眯着眼睛自问自答,让南珂一瞬间觉得原来他也有稚气的时候。石科把碗递到她面前,让她无法拒绝,她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了。两个人相对无言,南珂闭起眼睛假寐,可石科还是问到了那个问题。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街上呢?那个宅子顾南城并没有收回去,你还是可以住在那里的。”

    南珂沉默不语,石科放低声音,小心地问道:“你们吵架了?”

    其实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譬如为什么全世界都在找她的时候她却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坐在大街上,譬如她跟顾南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宁愿无处可归也不愿意再回去面对他。如此多的为什么,在面对她苍白的脸颊的时候却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她的瞳孔像黑曜石般闪亮,略垂着眼睑,耷拉着脑袋,像个可怜兮兮的小毛球。石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伸手拍拍她的脑袋:“算了,不想说就不说了,你安心在这里住下来,想住多久住多久。”

    “那你呢?”南珂问道。

    石科耸了耸肩:“我哪里都能住。”说着摊开南珂的手掌,把门卡交到她的手里,再握拢。

    南珂的手还在他的手掌心里,很奇怪,心里一直无法安定的某个地方突然沉静下来,昨天的慌乱已渐渐散开,现在的她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个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分明在告诫她,不要依赖石科,要远离石科。可是此时此刻,这偌大的青城,除了石科,她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收留自己的人。

    想起昨夜自己满怀期待地去找顾南城,看到的却是他和乔楚拥抱在一起的场景。

    这个世界果真永远不缺狗血的事情。

    打造全国最大的游乐园是安远和林正签署的第一个合作案,此时石科正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等待顾南城一席人的到来。脚步声从会议室外传来,由远及近,不多时顾南城便出现在了他面前,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乔楚。

    石科与他握手的同时忽然笑道:“顾总一个多月没有出现,我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呢。”

    顾南城同样笑着说:“和石家的合作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敢怠慢别人也不敢怠慢你石家啊。”

    石科煞有其事地点头:“那倒是。咦?朱助理怎么没来?现在改由乔副总做你的助手了?”

    顾南城挑了挑眉,并没有回答石科这个问题的打算。会议期间石科不断地打量顾南城,见他神色无异,只是脸上多了些许疲惫。他知道南珂还活着吗?如果知道,为什么还能装得如此淡定?如果不知道,为什么南珂又要向他隐瞒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南珂心里从小就只有顾南城,在她心里,顾南城就像她的天一样,她怎么会放任自己流落街头而不去找顾南城?

    顾南城蓦地看向石科,见他察觉到自己的目光,石科也毫不避讳地冲他笑笑,耸耸肩,看向自己面前的文件夹。

    顾南城觉得今天的石科有些奇怪,这么赤裸裸地盯着自己看,有些不寻常。

    会议结束,由石科的秘书领着两人去勘察建造游乐场的地。两人同坐一辆车,但车内的低气压让司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两个人,平日里一个不苟言笑,一个嬉皮笑脸,但都城府极深,石科虽然仗着他的父亲,但无可否认是因为他自身的本事才稳稳地坐在了如今的位置上。

    “你似乎心情不错。”顾南城打破车里尴尬的气氛,挑眉看他。

    石科笑笑:“有什么让心情糟糕的事情吗?”

    顾南城的神情一下暗下来,扭过头不再与他说话。这个城市来回那么多人,似乎所有人都有快乐的理由,唯独只有他,连曾经埋藏在心里小小的快乐都不复存在。南珂并不能说是他生命里的全部,但是没有南珂,他的生命也就不那么完整了。

    “南珂……有下落吗?”

    一听到南珂的名字,顾南城的心狠狠一阵刺痛,他微微张开嘴,大口呼吸了一下才理顺气息。没想到有一天,她的离去会带给自己这么大的影响。

    见顾南城如此表情,石科就知道南珂并没有让顾南城知道自己的消息,那算不算是对顾南城的报复?从前顾南城一再辜负她,而今他总算得到报应了。他不懂得珍惜,就让他顿悟失去的痛楚好了。

    “也许她已经死了。”石科看向窗外,缓缓地吐出这几个字。

    “她不会死。”顾南城坚定地摇头。

    迄今为止,所有人都认定南珂已经丧命,只有顾南城还一意孤行地认为南珂还活着。南珂没有死,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彼此相爱,她怎么舍得就这么死去?

    石科冷笑一声,想起那日在街口看到彷徨无依的南珂,她神情的倦容犹在眼前,那是完全对生活失去了热情的倦意,他一直都记得。也许相爱的人的确会有心灵感应,就像顾南城始终认为南珂并没有死一样。

    南珂在电视里看到顾南城时手里正端着一碗泡面,电视画面切播到顾南城,她手上的动作瞬间顿住,像是有魔力一般,目光定格在电视画面上久久移不开。顾南城穿着一件蓝白竖条的衬衫,领口敞开着,发丝慵懒地蜷着,一如她记忆里的清俊。她有种恍惚的感觉,明明不过一个多月没见,却好像已经隔了好几个世纪。

    这是一个财经访谈节目,他对着画面笑得疏离又冷漠,双腿交叠坐在红木椅上,手在膝盖上交握,看上去自成一派气场。

    南珂迅速去找遥控器,其间打翻了手里的面。她不想看到这个人,那张脸只要一出现在她眼前她就觉得痛,全身器官无一幸免。然而当手指触到关闭键的时候,她听到主持人问他为什么会和林正集团联手建造游乐园这个项目,她原本毅然决然想要关电视的心在那一刻顿住,她几乎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

    许久之后,她听到顾南城清冷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说:“小的时候曾经答应过一个姑娘,长大后为她建一座独一无二的游乐场,里面有木屋、有花园、有水池、有游玩设施,还有童话一样的自然风光。这虽然不算是个承诺,但我现在有能力,就尝试着去完成这个愿望。”

    南珂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手死死地抓着沙发。虽然坐在沙发上,但整个人却摇摇欲坠。

    主持人继续追问:“是什么样的女生?一定是对您来说非常重要的女生吧?”

    “嗯……是个天真善良的孩子。”顾南城像是在思考措词,答得缓慢。

    “那她现在在您身边吗?”

    顾南城突然笑出声,对主持人说:“咱们现在进行的不是八卦访问吧?”

    主持人略微感到尴尬,干笑一声为自己打圆场说:“我想电视机前的很多观众都跟我一样对您的另外一半感到十分好奇。”

    顾南城只是轻笑,没有再回答这类问题的意思,主持人连忙又把话题扯回了和林正集团合作的开发案中。南珂在电视前看着电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心一点点变凉。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在感情里挣扎,而他活得好好的,与人谈笑风生,眉目张扬。

    依稀还记得那是小时候父亲许给自己的诺言。

    南震天虽然在外人眼里是个严苛到不苟言笑的商人,但对女儿却宠到了极致。小时候的南珂常常一个人留在冷冰冰的大宅子里,有一阵子小南珂迷上了童话,指着童话书上美丽的城堡对父亲说:“公主都有城堡,王子会骑着白马踏着清风而来,把公主从城堡接去另一个城堡住。”

    父亲听了哈哈大笑,揉着小南珂的头发说:“原来我的女儿是嫌自己没有城堡住啊,珂珂,等过些年,爸爸为你造一座游乐园,里面有城堡、有山水,还有你最爱玩的游乐设备,你说好不好?”

    小南珂睁大眼睛,欣喜地抱住父亲的脖子,眼睛发亮:“真的?”

    “真的。”那简短有力的两个字,如同儿时父亲对自己许下的诺言。

    可惜后来父亲猝死,原本已经在计划当中被提上日程的游乐园项目不得不被搁浅,这件事南珂其实早已抛在脑后,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顾南城会重新启动这个项目。

    他到底想干什么?亲手把她推进无底的深渊,又总是一点点地给她希望。他不厌倦吗?饶是她,此时此刻,也已经觉得疲惫不堪。知道他要建造游乐园的事后,她心里非但没有很开心,反而恨意更加深刻。他笑容的背后究竟埋藏了多少肮脏的过去,他骗了她多少,又对她做了多少狠事?她渐渐发觉,对于这个自己爱了多年的男人,其实一点都不了解。

    顾南城是谁?除了名字,她对他其实一无所知。

    齐律接到南珂的电话着实有些意外,他听到电话里南珂的声音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当初南珂下落不明,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却没想到在时隔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自己竟然再一次和南珂取得了联系。

    南珂约他在市中心的蓝屋见过,他接到电话后就快马加鞭地赶了过去。远远地瞧见坐在床边的南珂,他想跟她打招呼,挥了挥手见她没反应,才发现她虽然是望着外面的,但目光完全没有焦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南珂。”齐律小声地喊她,生怕这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南珂闻言去看他,对着他欣然一笑。她的脸色并不好,对他示意了一下,他坐下来仔仔细细地看她,随后才说:“我以为你……”

    “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她自嘲道。

    齐律捕捉到了话里的信息,试探着问:“顾南城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他不需要知道。齐律师,我这次找你来,主要是想跟你探讨一下我父亲的那个案子,如果我父亲最终是被谋杀,而我想找出证据,该从哪方面着手?”

    齐律怔了怔,突然觉得南珂有些不一样了。从前她一直回避南震天被害的这件事,因为这其中还牵扯到了顾南城。也许是对顾南城的旧情太深,导致她打从心底里不相信这件事。而现在她竟然主动提起,这不得不让齐律感到讶异。

    “自然是医院。”虽心里是那么想的,但齐律仍这么回答她。

    南珂眯起眼睛,语气不善:“你明知道我已经去过医院,病理报告上清清楚楚地显示我父亲并不是死于脑溢血。”

    齐律喝了一口咖啡,无奈地耸了耸肩:“可是没人会相信你。”

    南珂盯着他,心知这根本就不是个好人,可经过再三思量还是联系了他。在这个城市她唯一想到能帮助自己的人大抵就是眼前这个人了——虽然他与自己其实真的并没有多少交情。

    齐律站起来放下咖啡,沉声道:“你为什么不回到顾南城的身边呢?只有留在他身边你才能知道你想要的真相。”

    南珂冷哼一声:“在经历了那些事后你还让我回到他身边?抱歉,我的心脏还没强大到可以无视过去安心留在他身边的地步。”

    “南珂,你怎么就不懂呢?我并不是让你留在他身边,但凡做大事的人都懂得委曲求全,你一直不放低姿态,又怎么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这件事到现在都是一个谜,知道真相的来来回回无非就那几个人。何况顾南城如今在青城有权有势,凭你一己之力,真以为能查出什么来?”

    南珂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伸手去拿自己的咖啡,才发现咖啡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洁白的咖啡杯底部沉着一层黑渍,异常显眼。一个人身上一旦有了污点,就再也不是纯洁的人了。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话锋一转,看向齐律:“你上次给我的老宅的产权证是假的吧?”

    齐律手一抖,咖啡晃了出来,溅在了咖啡盘上。

    “老宅早已过户到顾南城的名下,你为什么要给我一本假的产权证?”若不是那时她拿着产权证想证实自己的猜测是否属实,到现在她都还以为老宅还属于自己,还属于南家。自始至终她都像一个天大的笑话活在别人的目光里。

    “是你的还是顾南城的有区别吗?重要的是你要知道,顾南城不会赶你走。”齐律冷静地道。

    “所以你就让我像个傻瓜似的鸠占鹊巢?不是我的就是不是我的,伪装成属于我的假象你以为就会真的变成我的?”南珂有些激动,握着拳头,那双看着齐律的眼睛像是生生要冒出火来。

    齐律立刻抬手做了个叉的动作:“好了南珂,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嗯?”

    南珂转移视线,淡淡地说:“你不是很喜欢监视顾南城吗?那你就好好监视他,有什么消息通知我就是了。”

    说完她抓起包起身要走,却被齐律喊住:“你真的不打算回到顾南城身边?”

    南珂静静地看了他很久,最后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离开。

    待在顾南城的身边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她多少次在梦里挣扎着想过去,但梦醒时分,那种痛意会生猛地袭来。每当午夜梦回,她想起父亲对着自己笑得慈爱的面容,便有深深的自责感包围自己。而她怎么还能去到他身边?哪怕她还有一丝丝的羞耻心,她都不该再幻想去到他身边。

    他们的一辈子,不该再被任性地牵扯到一起。

    出租车路过中央广场,百货公司上方巨大的LED屏幕上正播着某钻石广告。车子被红灯指示停下,南珂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一对对情侣不断地路过秀着幸福,今日的欢笑不知是否会转变成明日的憎恶。爱情就是这样悲喜不明的东西,它能让你笑也能让你哭,还能让你痛不欲生。

    这时,LED屏幕上突然出现一个穿着雪白婚纱的女人,她手捧花球位于屏幕的正中间。南珂猛地眯起眼睛,手不自觉地攀上车窗,屏幕上美丽的新娘虽然只化着淡妆,距离隔得害有些远,但南珂仍一眼认出那就是夏洛。

    这时候绿灯跳起,司机发动车子正准备离开,南珂突地一吼:“停车。”

    司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一个急刹车,南珂急急地扔钱给他迅速下车,一路小跑到广场中央。她仰着头看着屏幕里的夏洛,她满面红光,精神很好。

    “我要结婚了,两个月前的那场灾难里,我们互相认识、彼此依靠。但醒来后我没有见到你,我不知道你是生是死,但我想告诉你,我最终答应了他的求婚。从那次之后我才明白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也许我渴望自由,但我更渴望他。亲爱的,如果你还活着,请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好吗?最幸福的时刻,我想与你分享。”

    屏幕下方用最显眼的字写着婚礼的时间和地点,南珂一下子便怔住了。她知道这个短片夏洛是放给自己看的,和自己一样,夏洛也不知道她是生是死,只能在人流量最大的广场上投放这个短片,希望能找到南珂,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南珂眼里不禁蓄满了泪水,仅仅只是萍水相逢,却有人把自己记在心里。她记得夏洛曾经说过,如果还有生的机会,她会答应他的求婚,她会嫁给他,和他在一起。而今她终于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得到了幸福。

    直至LED屏幕再次换上另外的广告,南珂才从愣怔中清醒过来,咧开嘴笑了一下:“祝你幸福。”

    并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能够在一起的,所以能终成眷属已是莫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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