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情牵-第四卷 江南 第六十二章 调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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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杨广转身进了屋,我和唐谦对望一眼,彼此心知不能违背,她对我点点头跟了进去。我跟着她正也要进去,杨广在屋里道,“你不许进。”

    我愣了一下,转身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难得一个这样好天气,一碧如洗,落叶满江南,偶有一小阵风吹过,地上那些干燥的叶子蜷曲着抖动,好像煮熟了的螃蟹壳,簌簌作响。沈南新做事,如秋天的微风,不愠不火,恰到好处的让人心旷神怡。

    他们两个谈了足足一个时辰,我略有担忧,琢磨不出杨广到底会说什么,我同他比还是简单太多,于是索性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由自己半闭上双目,安闲片刻。

    “王妃。”唐谦道。

    我睁开眼睛,惊喜道,“你出来了,”察言观色,又低声道,“他同你说什么了?”

    “你进来问我不就知道了。”杨广在屋里冷冷插嘴道。

    我没奈何,只得站起身进去。

    杨广面无表情道,“玉儿,你们这两年过的很自在啊。”

    我笑道,“怎么,想两头审问回来对比套听虚实?”

    杨广盯着我,缓缓道,“不,我可以对你做到既往不咎,只对你。”

    我知他暗示,思忖片刻,正色道,“杨广,我对沈大哥情同手足,你所有的猜疑跟嫉妒都是没来由的,但若你对沈南新有丝毫的伤害,我们这辈子便彻底不可能了。”

    杨广狞笑道,“我说过了,我从不受人威胁。”

    我摇摇头,道,“不是威胁,只是告诉你,倘你把别人对你的告知都当作是一种威胁,只能让自己越来越心胸狭窄,惊惧多疑,谁都不信任,事必躬亲,难成大事。我觉得那不是一种好的品质跟习性。”

    杨广脸色铁青,拳头攥得紧紧的,我坦然面对他,不知道是否下一刻他会想要掐死我。只是这些话如同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你放心,”半晌,杨广渐渐恢复正常,像是知道我怎么想,冷冷道,“我从不打女人。”

    我道,“我不怕你打我,我只是说了心里话,你告诉过我,你是要成就一番霸业,缔造一个帝国的,可是你的气度不是一个人君的气度。你不改变你的性格,就算你成就了霸业,只怕也会被千夫所指,推翻下来,死于非命。”

    杨广笑道,“我要是一个农夫,天下人就都是我耕地开田的牲畜,鼠目寸光,无知无识,死活有什么分别。我要做的就是开垦千里良田,万里沃土,让全天下都是一个帝国的农场。什么叫人君?伪善的就是?那些人君们作出了什么真正的事业吗?所有的变革都会是惨痛的英明的永远是少数人,大多数人愚不可及,相信多数人,人君们苟且偷安,为了一个伪善的名声,为了自己安稳的龙椅,可笑!死于非命怎么了?我告诉过你了,我就瞧不上所谓的人君圣主。”

    我深吸一口气,惊惧道,“你这是什么逻辑?你的帝国不过是一个死城罢了,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就是你的帝国?”

    “错!”杨广傲然道,“我是野火,我会焚烧一切,可是一切在野火之后还将再生,再生之后更加的蓬勃旺盛。”

    我呆呆道,“和你同时代的人,就是野火的灰烬,是沃土的养料了?”

    杨广道,“有什么不对?总得有人充当这些,谁让他们非要跟我生在一个年代?”

    我无言以对,千千万万的天下人,居然是谁让他们非生不可。既然生了,就和该着被他所奴役。然而我又确实为他所勾勒的场景而震撼迷惑。蓦的,想起了鲁迅的野草,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对于杨广的抱负,我真的不能再置评,变革、死亡,以及重生,是我所不能企及的境界。他是一棵古老的榕树,一树成林,傲然挺立,而我就是树旁的杂草,默默无闻。

    “你又再转移话题。”突然,杨广道,“萧玉儿,我发现你越来越擅长这个了。”

    我道,“是你自己转移的,我不用逃避。我不再否定你,杨广,我碰不到你那么高,我是个普通的,‘牲畜’一样的女子而已。我所企求的,只是我的‘牲畜’好友能够跟我一样苟延残喘,这样还不成吗?这两年,我过的平淡如水,自得其乐,你为什么不能放开我?”

    “休想。”杨广突然猛的摔掉了手中的茶杯,清脆的一声响,两个人似乎都为这个情形感到意外,只看着袅袅的热气蒸腾,直到消失,怔怔的没有说话。

    “萧玉儿,”杨广看着我道,“你越是维护沈南新,我就越会杀了他。你想跟他两个人比翼齐飞,天长地久,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不可能,生生世世都不可能。因为你是我的人,你懂吗?就算把你关在地牢里,你也休想跑掉了。”

    “何必如此?”我不解道,“杨广,你的志向从来不是一个女人,所有的女人对你而言不过都工具,或者传宗接代,或者政治目的,或者发泄而已,我唯一拥有的是萧梁氏女的身份,有利于你在江南的事业可你知道,我以前是不大会这些,现在则是根本不会管这些,所以我对于你没有任何意义。陈舒月公主能帮你的太多了,江南人心,长安动态,我统统不及。放了我有那么难吗?我没有想跟沈南新比翼齐飞,你怎么就不相信人跟人之间可以是坦白高洁的呢”

    “你到底痛恨我什么?”杨广突然打断我道。

    我目瞪口呆,道,“你说什么?”

    杨广道,“你死活不愿跟我在一起,我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你若是心有所属也就罢了,可是你还一再的强调你并不爱沈南新。”

    不错,我心有所属,属子矜,我微笑道,“你太强势了,自然不明白弱势人的心态。杨广,对于我而言,你太高也太累了,我追求的只是一份平稳的生活,我不是不可以为爱牺牲,只是我也有我的尊严,尊严冲撞了爱的时候,我选择的是尊严,我相信你会明白,因为你的霸业遭遇了爱,也一样会选择你的霸业,明明我们的选择就是类似的。”我清晰的道,“我不会爱沈南新,因为我爱的确实是你,只是爱没有我的尊严重要。”

    “你为了救我,命都差点没了。”杨广哑着嗓音道,“我永远不会忘,你是第一个这样对我的人。”

    我点头道,“我的命可以给你,我的尊严不能。”

    “你要我舍弃所有的女人吗?”杨广道,“你的尊严就是指这个?”

    他还记得两年前,我是为什么而走的。我微笑道,“不是,你成就一个霸业会有太多的牺牲,这些个牺牲我可能都忍受不了,比如你同陈舒月的关系,我不能容忍;再假设比如你不得不杀沈南新,我不能容忍;你以天下人为牲畜,我一方面赞叹崇拜,另一方面决不能容忍,我们之间不能苟且的太多了。”

    我的尊严和他的霸业,这两个总得牺牲一个才有可能协调,但是,我们谁也不愿意牺牲。

    “这些沈南新可以满足你?”

    我叹口气,道,“你怎么总不能忘记他?唐谦到底跟你说什么了?我们是故交,又有智觊大师在其中,感情好一些再正常不过。我和唐谦两个人过,他帮帮忙,你却恨人家。难道我跟唐谦过的饥寒交迫,落魄不已,等着你来当救世菩萨你才满意?”

    太阳越升越高,屋子里越来越暖,只是这样的对白,让人心里暖不起来,凉凉的,有一点疼,有一点酸。

    杨广最后,以一句肯定的,不管你怎么说我也不会放你走作为了结束。这个人,好说歹说都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点狼狈,一点受伤。似乎只有不断的折磨着,才能肯定对方的痛苦中所窥见爱意。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们相安无事,关于沈南新、关于彼此放手的争论仿佛从来没有提起过。杨广以我的屋子当他的王府,进进出出着给他传递着各种信件公文的人,杨素偶有信来,俱是报喜,南方的武力叛乱,日渐稀疏,假以时日,就可好转。只是那一只神秘的武装却依然在不同的地点出没,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依杨素所见,神秘,对敌人对自身是一把双刃剑,正因为其不想露痕迹,所以不用担心其做大,越拖延下去,对那股力量就是不利,要么南方思定,他们会无疾而终;要么他们会孤注一掷,露出踪影,被隋军一网打尽。

    我想,这是他们小看了沈南新的地方,沈南新的抱负,不在眼下,而在五十年后,若是一个不足够有魄力的君主,五十年后的天下大乱,沈南新就是一个类似于德川家康似的人物,纵然白了头,却能夙愿得偿。忍,是一个所有人说的,太少人做的的事情。历史到底会如何进展呢?我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不知道我的出现会让历史流向何方,我没有做任何事情,那么历史就会如同曾经的一样,杨广登基,死于非命,而后李唐继任。那么,我有些慌乱的想,沈南新呢?五十年后,那个约定的时候为什么看不到他?他身后有着南方所有豪门望族的鼎立支持,就算是李唐也不足以抗衡,李唐所有,不过是同杨广类似的北方豪门的支持而以。难道就是杨广在短短的十五年的当政时间里,平息了南北分歧吗?

    那都是是以后的事了,我叹息一声。肩膀的伤基本好了,秋天也越来越深了,我望着眼前墨渍未干的纸,写满了我的种种计划,这些个协助杨广安定江南的方法,一会儿要交给他。

    鲁迅先生的野草:今天写着写着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了,献给俺家广,说不出的神似,hiahia:)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

    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我自爱我的野草,但我憎恶这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天地有如此静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静穆,我或者也将不能。我以这一丛野草,在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于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前作证。

    为我自己,为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我希望这野草的朽腐,火速到来。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这实在比死亡与朽腐更其不幸。

    去罢,野草,连着我的题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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