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情牵-第三卷 平陈 第四十七章 决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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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一日,鲁广达率军在白土冈摆开阵势,其军居于诸军之南。由南而北,依次是任忠、樊毅、孔范等军,萧摩诃的军队摆在最北。陈军摆开的阵势南北达二十里,十万大军不设统帅,首尾进退互不知晓。

    杨广没有再来见我,也不再跟我说任何事,我就像一个被人遗忘的孤魂一般在屋子里静坐着,只有唐谦会来和我说几句话。她安慰我,战争再有一段时间要结束了,只等晋王过江,就是最后的决战,那时候就可以凯旋而归。我想起刚从并州回去的时候,那些夹道欢迎的百姓,那些个荣耀、恩宠,恍如隔世。

    然而出乎我们所有人意料的是,下午传来战报:陈已破,后主被擒。

    贺若弼部依然是只有八千人,按照杨广的部署是不能迎敌决战的,杨广命令贺若弼坚守钟山,等待江合宇文述三万大军渡江后合围建康,可是军情就是那么瞬息万变。后来,贺若弼声称,他登上钟山望见陈军竟然摆了一个奇怪的长蛇阵,绵延二十公里,自己的八千人虽少,但是完全可以破敌一处,于是立即驰骑下山,与所部七位总管杨牙、员明等摆好阵势迎战。

    除了感激陈后主的鲁广达以外,所有陈将都无心恋战,贺若弼转移军队,不与鲁广达硬碰,而率军冲击孔范的军阵。刚一交战,孔范就带头逃跑,部卒哗然。长蛇阵上的十万大军自乱阵脚,互相践踏,根本不能再号令,员明更是生擒了萧摩诃。十万陈军就这样戏剧性的被八千隋军大败。

    陈将任忠驰马逃回建康,向陈后主禀明了败绩,陈后主拿出两串金子,让任忠招募士兵继续死战。任忠劝后主准备船只往上游会合周罗喉军,后主无奈只得听从,让任忠外出布置,自己则带着宫女爱妃的收拾行装。当此时,韩擒虎、柳言所率两万人也已杀到了台城,任忠望着明晃晃的大隋军队,威武雄浑,最后的信心也垮了,率部投降。陈将蔡徽守朱雀门,听韩擒虎军队已到,更是如同看见天神降临一般的惊恐,立刻崩溃。韩擒虎由任忠带路,只带着五百死士,大摇大摆的就进入了朱雀门,个别抵抗的陈兵将,任忠见到之后一声叹息,道,老夫尚降,你们还挡什么?一片鸦雀无声,陈兵的武器纷纷跌落,不知谁第一个哭了一声,便不可收拾的全军恸哭起来。

    柳言后来告诉我,见到这样的景象,他和韩擒虎不敢大意,需知哀兵反而能够绝地反击,便暂时停住,让任忠好言宽慰这些城中的兵卒,陈破,天下统,大家将迎来的是更好的日子。何况南北分裂许久,本为一家,再多杀戮,实属没有必要。安顿之后,他们才正式进入陈廷。隋军杀入之后,只见一片冷清,宫中的侍卫都不见一个,老宰相袁宪一个人,衣冠整齐的站在庙堂的正中,外面的阳光斜斜的进来,袁宪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宛如石雕,涌到门口的隋军竟无一个敢上前。

    袁宪幽幽一叹,说不尽的肃杀与凄凉,他闭上眼睛,微微摇头,然后双手扶住了头上的官帽,轻轻的摘下来,动作迟缓而沉稳,竟不见有一丝颤抖,“来了。”声音淡淡的,好像在对早知要到的客人说话。只是这空空的屋子里传来的回声显出了寂寥。

    韩擒虎是猛将,并非儿女情长之人,此刻也张张嘴,没说话,右手一挥,让后面的隋军两边列队围住袁宪,兵刃直指。

    “老宰相,陈主在哪?”韩擒虎声音平稳。

    袁宪没有理他,弯下身,把官帽平整地放在地上,好像看这一个弥留的朋友一般静静地注视着。

    韩擒虎道,“我知道老宰相你忠于陈室,可如今陈破已是定局,陈主到了隋,也能有个归命候的位子,何必这样,就算是你,也不会晚景难堪。”

    袁宪抬起头,微微一笑,道,“韩将军不必宽慰老朽,陈破,老朽就是已死的人了,留在这儿,就是要承受羞辱,羞辱自己的无能。”

    韩擒虎语结,却也不忍心为难这么一个老者,对左边的亲兵说了几句,但见左边的亲兵率着一队人离开正殿,往后搜寻去了。

    袁宪并不阻拦,一个人伫立在那儿。

    柳言从韩擒虎身后走出,推开隋军将士的兵刃,到了袁宪身边。

    “袁大人。”

    袁宪并不理会他。

    柳言不以为意,望着地上的官帽,轻轻的,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清的声音道,“我曾经非常的尊敬一个男人,”忽然的他冒出这么一句,然后自顾自的继续道,“所以我总是想让他去争,争他力所能及的东西,我鞍前马后的给他卖命。我最大的荣耀就是看他横刀立马,看他拥有得更多,更多,乃至天下。”

    袁宪扫了柳言一言。

    “结果他为此却狠狠的抽了我一巴掌。”柳言直视着袁宪的眼睛,“他和我谈了一夜,告诉我说人要服从命运。”

    袁宪一怔。

    “那个男人告诉我,人挑战命运,悲壮、豪迈,是勇士是英雄,万众敬仰。可是人服从命运,换来的很多时候是屈辱、牺牲、成全,并且不为人所知。但是真正给千万黎民带来幸福的,很多时候就是这些牺牲与屈辱。”

    袁宪望着柳言,而后缓缓低下头。

    柳言没有停顿,继续道,“袁大人,我明白您的抱负,明白您此刻的不甘,可是我要说,从根本上您就错了。”

    袁宪忽然笑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道,“年轻人,你说的很好听。”

    “我说得不好,”柳言温文的道,“如果您要反驳我,肯定能找出很多的理由,只不过,我有一点您不能反驳,此时此刻的陈地百姓是欢天喜地的,此时此刻的陈地百姓是感恩戴德的,感谁的恩您比我清楚,那绝不是陈主。”

    袁宪语塞。

    “不错,您可以学比逢龙比干,但是这些个人,到底给普天下的人们带来了什么?没有!”

    “在你眼中,忠义爱国就那么可笑?你不觉得你太功利了吗?我辈为人臣子若是忠义全无……”

    “是谁功利?”柳言咄咄逼人,“您或者不为利,但您不为名吗?那您为的是什么?节气义烈,当然不错,青史留名,谁不希望。可是历史上说不出任何话的老百姓当真感激您了吗?还是说袁大人您根本不在乎他们?”

    袁宪不能答。

    柳言忽然一声轻叹,从地上捡起了袁宪的官帽,递过去道,“扔在这儿,会被人踩了的,您的官帽,不该被践踏。”

    袁宪接过去,怔怔的说不出话。

    “我认同那个男人的话,”柳言轻轻的道,“所以我不相信那些个诱人的品性的形容,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普天之下的黎民。”

    我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的感叹,“柳言你说得真好。”真的,这思想有点民主的意思。

    柳言只是笑笑,道,“袁大人乃是正人君子,我钦佩还来不及,那么斥责于他,是怕他一个想不开,就在那儿殉国了。

    后来我们就没有再说什么,陈后主被擒,是后世著名的桥段,我耳熟能详:后主不顾皇帝尊严,跳进枯井,结果隋军扬言要封住井,才把陈后主乖乖的逼出来。隋军士兵惊诧于后主重量,没想到拉出一看,让所有人哈哈大笑,一根绳子上,拴着陈后主、张贵妃、孔贵妃三个人。

    在全军欢庆大捷的时候,恐怕只有一个人是闷闷不乐的。我叹口气,暗道罢了罢了,终究是放心不下那个人,喊了唐谦,去找杨广。果不其然,他真的一个人在喝闷酒。我坐到他旁边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他看了我一眼,冷冷的道,“你来做什么?”

    我试探的,伸出手,攥住他的手,他并没有甩开我,我踏下心来,微笑道,“看看你啊。杨广,再过几日我们就进入建康,作最后的收尾,然后就能够回长安了,难道你一点也不高兴吗?”

    他不作声。

    “好好,算我明知故问,我知道你心里恼火对不对?可是我们到底胜利了,我听说现在军中士卒都在赞你南平吴越,有勇有谋呢……啊!”杨广猛的一摔我手,我一个没坐住,竟然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摔的生疼,却仍然努力笑着道,“你这是做什么?就算我说错了,你也用不着发这么大的火儿。”

    或者是见我跌倒他也有所谦然,开口道,“南平吴越,笑掉人大牙,我做了任何事情吗这次平陈?”

    “你怎么没做?”我反驳道,“你是行军总管,你执行了父皇平陈的主思想,更具体的指挥了每一场仗,甚至亲自去袭上游南岸,同杨素在一起把陈军火力吸引在上游,贺若弼韩擒虎将军才能够在下游顺利偷袭,乃至胜利。杨广,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无所事事?”

    “可是……”杨广脸色阴沉,“这个贺若弼完全不听我的,竟然敢一个人带领着八千人就冲进建康,八千人对十万人!他要失败了,我军势必士气大跌,这好不容易开局的良好局面就全盘皆输!他居然明知如此还要去打,分明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我不解。

    杨广冷哼,“就是高老匹夫的授意,高老匹夫一定让我不能有功劳,便千方百计得算计着我,我提防了半天,没想到他居然敢用这样的险着,哼,什么将在外,什么抓住时机,什么审时度势。”

    “不是你想得过多?”我婉转道,“贺若弼将军素来以智谋称于满朝武将。这次他的果断出击,其实让我们获益良多,迅速结束了战争,又减少了更大的伤亡,人人都称赞贺若弼将军这一仗相当的漂亮。”

    杨广嘴角扯一个笑,冷冷的道,“贺若弼当然不是个笨蛋,他是笨蛋高能信任他?”

    我重新握住他手,低声道,“不管怎么说,打赢了,你在继续纠这个,不但于事无补,对你自己也一点好处没有。至少……”我看着他,道,“是柳言和韩擒虎擒住的陈主,你也不算没有面子。”

    杨广忽然一动,然后慢慢地笑了,继而竟然哈哈大笑,“玉儿你提醒了我,高老匹夫,贺若弼,你们让我不痛快,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说完,任凭我如何问,他也不说。或者,在他心中,我是一个从中心不断往边上滑落的人,慢慢的,跌倒在他的心之外。我站起身,一个人默默出去。满天星斗,无限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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