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大院的八零后-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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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吓了一跳。她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蹲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白大褂,正面容严峻地看着她。她赶紧坐了起来,他也站了起来,身高肩阔,像座雷峰塔似的立在她眼前,白大褂的领口里露出陆军军装的领章。他的身后还站了一群年轻的白大褂。

    “你就是二号床的家属吧?”那人忽然问,声若洪钟。

    小刘医生忙上前介绍:“这是我们马主任。”又向马主任介绍晓芙:“马博,这是刘志兰老太太的外孙女儿。”后来,晓芙才明白“马博”是“马博士”的简称。

    谁知道这个马主任很不领情地回头瞪了小刘医生一眼:“我问你了吗?”

    小刘医生忙闭上嘴,后退一步。

    马主任几乎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晓芙说:“我想,刘医生昨天已经和你说过了,病人已经没有危险了,完全没有必要再住在重症监护室!请你配合我们工作,中午十二点以前必须让她搬去普通病房!把床位让给更有需要的病人!”

    晓芙仰望着他,有点跟不上思路。那人已经迈着铿锵有力地步子走开了,后面的一群白大褂赶紧跟上。

    她这儿脑子正稀里糊涂地转弯的时候,那人忽然又转过了身,扯开洪钟似的嗓门,隔着小半条走廊冲她说:“下回睡觉的时候,别拿外套捂着脸,容易窒息!”

    晓芙下意识地一摸自己的头、脸,全是汗,不由自忖:刚刚梦见溺水的时候也不知挣扎了没有?要是挣扎了,那蛙泳初习者般胡乱扑腾的糗样也不知被多少人瞻仰过了?

    形象尽毁!她不禁叹了口气。

    对面长椅上坐着的一个大妈,也不知道是哪床病人的家属,等那一拨白大褂走远了才和晓芙悄声说:“他长得可真吓人,像座大黑塔!”

    一宿都没睡个踏实觉的晓芙绷着脸和赖在重症监护室的外婆说:“人家科室主任亲口放话,您中午十二点之前必须搬出去,搬去普通病房!把重症监护室的床位留给更有需要的病人!”

    正在床上抹天九的外婆一听老大不乐意了,把牌一推:“我不搬!叫你妈来和他们说!”

    “我妈单位这两天盘点,没工夫来!”

    “那叫你大舅妈来!”

    “我大舅妈?地球都给您搜遍了,愣找不着人!再说她儿子今年考研,哪有时间管您呀!”

    “那你给我去!去告诉他们你公公是谁!”

    “外婆,这可是军区总医院。我公公也就是个军分区司令员,不是分军区司令员!您要在他管辖的那个小分军区总医院,我公公还说得上话,在这儿,他算何方神圣哪?世道不一样了,您一供销社退休会计,能在军队医院有张像样的床躺着,就知足吧啊!您出去看看外头走廊里头睡了多少病人?人家医院床位是真的紧张。”

    “我不管!我可是出了钱的!跟他们讲,不就千把块钱一天吗?我儿子出得起这个钱!那个四条腿也就欺负我那死老头子不是部队里头高干嗳,不让我住重症监护室!”

    晓芙一头雾水:“四条腿是谁?”

    “你轻点!别让人听见!”外婆压低了声,道:“那个主任不是姓马?马不是有四条腿?”

    “外婆,这可是部队医院,不是地方医院,医生都是军人,您可别给人乱找茬!”

    “今天除非我死,不然谁也别想把我弄出去!”老太太说着就直挺挺地躺了下去,也不知是跟谁赌气。她倒没再犯病,大概是知道这招在晓芙这儿不管用。

    晓芙一脸的息事宁人:“得!我不跟您争这个!中央文件的有关精神我已经传达了,您要是坚决不肯执行,就等着四条腿亲自来请您吧啊!别怪我没提醒您,那人长得比李逵还李逵,抓您准定比抓小鸡还容易!您可别弄得跟钉子户似的,到时候让人给您断水断电!”

    快到午饭点的时候,晓芙日益平静的思绪让鸿渐的一个电话给破坏了,当时她正在医院水房打开水。她没有去接。然而那手机响个不停,她索性关了机。

    手机终于安静了,晓芙的心却不安静了,行为开始倒错起来。她忘了把热水瓶口内的软木塞塞上,直接合上盖子,刚拎起要走,一壶开水忽然汩汩地从瓶口流出,她吓了一跳,手一松,那热水瓶就在地上爆裂了。她的反应还算快,大大地往后跳了一步,才没烫到自己。

    等她失魂落魄地拎着新买的暖水壶,回到病房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又将她生生拽回了现实。

    外婆和樱桃

    外婆仍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任凭小刘医生和一个小护士在那里俯身好言相劝,她也依旧闭着眼纹丝不动。马主任在一旁蹙眉观望,矗立的身影和窗外的雪松正好成了一前一后的两条平行线。看见晓芙进来,他冲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去走廊里说话。那手势里透着大大的不快。

    果然,晓芙刚一在走廊里站住,他就质问:“我早上怎么和你说的?这都已经十二点半了,她怎么还不动窝?这是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是救死扶伤用的!不是什么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你想花钱住多久就住多久!”

    晓芙本来心里就堵得慌,哪受得了这些,所以立刻就回敬他:“我知道您是主任!我尊敬您公事公办,一视同仁,讲究原则的作风!但请您也尊敬一下我们病患家属,我可不是您手下的实习医生!也请您理解一下我的难处,我外婆她住进来的时候就没什么大毛病,她是心病!一年总要闹上好几回!您以为我愿意这样,放着家里好好的床不睡,窝在医院的凳子上过夜?陪着她瞎胡闹,乱折腾?!她这样您也看到了,我都劝了她一早上了,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她愣是不听。我有什么办法?”说到后半段,越说越委屈,嗓子便有些发哽,眼泪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赶紧埋下眼帘走开了。

    剩下马主任一个人在那儿发懵,他显然没料到这么一出。

    她进女厕所找了个小隔间,把自己锁进去。一边抹着不争气地直往下掉的眼泪,一边想,真是流年不利,这段日子竟遇上些衰事。好不容易找到了个以为能躲清净的地方,又遇上这么个瘟神!唉,人倒霉的时候,果然喝凉水都塞牙缝,放屁都砸脚后跟!

    等她整理好面容和情绪,再回到病房的时候,她也看到了她没料到的一出。

    外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戴上了老花镜,聚精会神地倾听正举着她的片子的马主任细心给她细细讲解。马主任一改冷面神的形象,和老太太并肩坐着,一口一个“老人家”地称呼她。

    外婆这块顽石显然已经让松动了,只是还挺不放心似的问:“那要是我搬去普通病房,夜里忽然犯病了,没人管我怎么办?”

    “老人家,普通病房的病人,我们一样对待!您确实有点冠心病,但没什么大碍!只要留院观察就可以了!”

    外婆已经双脚在地上找鞋了,嘴却还硬:“我可不要你们给我省钱啊!”

    她一抬眼,注意到了一旁瞠目结舌的外孙女,不由得意洋洋起来:“你听听,大夫亲口说的,我心脏有病!”又跟马主任诉苦:“我这些儿女孙辈,一个个养了都没用!他们都不信我心脏有病!”

    马主任不知如何作答,便缄默着。

    晓芙难为情得要命:“外婆!你怎么什么都说呀?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老太太不依不饶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人老了,可怜哪!久病床前无孝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们拉扯大,他们嫌你就跟嫌馊稀饭似的!没意思!真没意思!”

    鸿渐是在外婆搬去普通病房的那天晚上来的。

    才一天的功夫,晓芙已经觉得自己快被外婆折磨得精神分裂了。

    老太太让安排进了一间双人病房,病床靠窗。下午,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暖融融地照在她的病床上,照得她心情大好,隔壁病床上躺着的半植物人似的老头也没影响到她的情绪。她还难得夸赞了晓芙一句,说三个外孙女当中,晓芙最好养,从小到大,吃得香,睡得沉。感冒发烧,都是睡一觉就好,连打针吃药都不用。

    然而,这份好情绪并没停留多久,到了晚饭的点,她的情绪又败坏起来,因为她不喜欢医院送来的饭食,说那是喂猪的,说五九年,她们供销社的大锅饭都比这个香。

    晓芙问她:“那您要吃什么?”

    她知道外婆挑食又磨牙,但想她也顶多就会说:“我想你妈烧的菜。”之类的。谁知道老太太思索了半天,吐出两个字:“樱桃。”

    这话一出口,晓芙愣了半天不说,连隔壁床正埋头划拉饭的病老头的护工都惊讶得抬起了头,晓芙连那护工嘴里咀嚼了一半的食物都看得一清二楚。

    晓芙尽量心平气地和她讲道理:“外婆,这大雪天的,我上哪儿给您找樱桃去?”

    老太太不假思索地说:“过年的时候,欣欣给我买了这么小半斤,说是在什么小日本的超市里头买的!”

    欣欣是晓芙的大表姐,是老太太的第一个孙辈,出生的时候顺产,也没发生什么产房停电的突发状况。她又给老太太生了第一个重孙辈,还是带把儿的。所以虽然都是女孩,老太太对欣欣是另眼相看。

    晓芙立刻也不假思索地回道:“我知道那个日本超市,在城西,打车来回的时间,都够坐高铁去趟上海了!再说,这时候是上下班高峰期,我也打不到车!”说着,就坐在床边唯一的一张凳子上翻看起了杂志。

    外婆立刻就笑道:“哎哟,姑娘,我没让你去啊!你急什么?不是你问我想吃什么?我就那么一说!”又转脸向隔壁病床的护工笑道:“唉,这人一老,就没出息!害馋痨!让小辈们笑话!”

    晓芙不理她,把手里那本杂志翻得哗哗响。

    鸿渐就是这个时候拎着大包小包进来的,晓芙先是一怔,然后继续埋头看手里的杂志,看了半天还在看同一页。

    陈世美和耶稣

    外婆赶紧招呼:“哎哟,孩子你来啦?”

    “啊,外婆,早该来的。没请到假!我妈去下面看我爸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俩特地嘱咐我给您老带声好!”

    外婆的脸立刻笑成了一朵花,说了一大串令晓芙肉麻的感激话。

    鸿渐搁下东西后,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老太太眼尖,立刻冲椅子上的外孙女儿说:“你看看她,还不赶紧起来给人让个座?鸿渐大老远的从郊区来,就让人站着!不来人的时候,屁股上就跟长了钉子似的,也没见你坐;一来人,屁股上就生了根了。”

    虽然鸿渐说:“没事,我站着就行了!”晓芙还是起身站到了一旁。

    鸿渐对外婆嘘寒问暖的时候,晓芙试图打开靠在墙角的折叠床当椅子坐,那折叠床已经有些年头,也不知被多少病人家属折来叠去,已经不大灵活了。晓芙一使蛮劲,折叠床非但没打开,反而“啪”地夹住了她的左手大拇指。十指连心,她痛得快失了声,眼泪都要出来了。

    鸿渐赶紧替她扶住折叠椅,将它重新靠回墙角。又抓住她的手指要查看,嘴里还关切地问:“没事儿吧?夹哪儿了?我看看!”

    晓芙很不领情地甩开他的手。

    “哎哟,你这手上就没有螺!”外婆不满道。

    这还没完,老太太扭脸就对鸿渐说:“她这样五心烦躁了一天了,一个好好的暖水壶也让她砸了!我看八成是想你想的!”

    晓芙捏着迅速淤血的手指,又羞又气又纳闷,心说:她怎么就知道我把暖水壶砸了?

    外婆一双做过白内障切除术的双眼,此刻跟X光似的能透视进她的肠拐子:“你想我怎么知道的?我告诉你,丫头,我老太婆人老,可没老糊涂,苍蝇飞到眼面前我都晓得是公母!你出去打开水,拎出去的时候是个绿水壶,拎回来怎么就成了红的了?!”

    鸿渐忙岔话题:“外婆,我刚刚在门口听见您说想吃樱桃?我给您买去!”

    外婆忙笑道:“哎哟,我也就随口一说,这大冬天的,吃什么樱桃!再说,要去城西小日本的超市才买得到!这个钟点,外头也不好打车吧?”

    鸿渐已经站起了身:“没事,我知道附近有个韩国人开的小超市也有。不远。再说我开车来的。”

    外婆的脸快笑成了一朵花:“哎哟,这多麻烦!”

    “不麻烦!”鸿渐说着已经往病房外走了。

    “还戳在那儿!这么大冷天,你让鸿渐一个人去呀?”老太太冲倚在墙角的晓芙说。

    “他开车!”晓芙没好气地说。

    “那你给他指路!”

    晓芙懒得回嘴,只得拿着羽绒服跟上。然而在买樱桃的这一路上,不论鸿渐问她什么,她都不说话,脸板得像块生铁。

    等两人拿着樱桃从停车场往病房走的时候,鸿渐忽然一拍脑袋,说:“哟,瞧我这记性!我给你买了鸭血粉丝汤,给忘车里了。你那天就说想吃来着,后来也没吃成……我今天来的时候,特地给你买了。你等着,我回车里拿去,一会儿你用医院的微波炉热热!”

    晓芙这才淡淡说了一句:“不用了,我不想吃。”又说:“樱桃我拿上去就行了,天也晚了,你回去吧。外婆也要休息了!”

    “也好,那我过两天再来!”他把手里的那袋樱桃递给她,想想又说,“你心里别有太多负担,照顾老人要紧!离婚的事,咱们可以缓缓!”边说还边拿手摩挲着她的胳膊以示安慰。

    晓芙猛地甩开他搭在她胳膊上的手,还冲他肩膀上砸了一拳。她的拳头绝不是绣花拳,鸿渐让她打的一趔趄,不由一愣怔,说:“你打吧,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是我对不住你!打吧!打到你满意为止!别打脸就行。我还得带兵。”

    说着,就闷着头站在那里等着她落拳。

    晓芙反而不打了,用比这冬天还冷的口吻说:“你以后别来了,让我好好静一段时间,等我们家的事情消停些,我就签字跟你离婚!你的东西,你们家的东西,我一样也不要!”她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卡递过去:“这是你的工资卡,我一分钱都没动过。”

    他马上给她推回去:“一码是一码,卡你拿着,我答应过你爸妈要养你的。”

    她干脆把卡塞进他的口袋:“我有手有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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