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小白说她要结婚的时候，我正和一帮朋友在饭店里胡吃海喝，耳边是饭店里伙计大声地招呼和酒友们吹牛乐翻天的吵闹。

    “我说我要结婚了！”张小白对着我喊。

    “你说什么？”我一边大声问一边端起酒杯找寻刚刚敬我酒的对象。

    张小白一把抢过我手里的酒杯仰头喝光，抓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走。

    2

    张小白和我从学校毕业出来，已经是第六个年头了，在这六年里，她从未谈过一次恋爱。

    因为大学时候的一个人，一个叫沈流年的男人。

    张小白爱了他十年，虽然后面的六年里，他不知所踪。

    她经常说，我要等到海枯石烂，直到他出现。

    现在海没枯石没烂，张小白忽然说要结婚了。

    3

    “那沈流年怎么办，不等了？”我被饭店外的冷风一吹，酒精散去了不少。

    “刘力，你说，明知道等不到的人，还有必要等下去吗？”张小白抬头问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有些发愣，足足过了一片树叶从树枝落到地上的时间，才喏喏说了一句：“那就不等了吧。”

    “那就不等了吧。”张小白说完这句话，忽然就蹲下哭了起来。

    4

    第一次见到张小白的时候，是我拖着行李箱到大学新生报到，她站在学校门口，同样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左顾右盼，一头帅气的齐耳短发分外扎眼。

    第二天到班上点名的时候才知道，她也是我们建筑系园林班的同学。

    后来我问她，那天你在学校门口左顾右盼，到底在等什么？

    她哈哈大笑，告诉我，其实她在等有没有高等级的迎新学长来帮她拎箱子，嗯，最好是特别帅气那种。

    她一直幻想自己会在大学遇到一个白马王子，和她演绎一场童话般的爱情故事。

    童话自然只能是童话，她在各种能够偶遇的地方路过，图书馆、篮球场、林荫道，可惜只能失望而归。

    不是没有，是她拉不下脸上前搭讪。

    我总是笑话她说：“女追男，隔层纱，你上去一个抱住一个亲个嘴儿，一切搞定。”

    她跳起来敲我脑袋，“刘力，你肯定是言情小说看多了。”

    5

    其实沈流年比言情小说里出现的男主人公还要拉风。

    有一天我去给张小白送两本小说，发现女生宿舍楼下聚了好多人，阳台上也趴满了看热闹的女生。

    他们围着一个抱着吉他弹奏的男生，沈流年。

    在那个年头，男生会弹吉他是件很不得了的事。

    沈流年唱了一首自己写的情歌，手上的吉他成了万众瞩目的魔法棒。

    我抬头看见张小白也趴在阳台上，眼睛里的小星星都快蹦了出来。

    沈流年弹唱完，清了清嗓子，对着女生宿舍楼大喊：“梁子萱，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身边围着的男男女女都起哄着喊：“答应他，答应他！”

    于是一个美丽无比的女生，披着长发走了下来，眼眉带笑，惊艳了在场所有男女。

    6

    张小白下楼接过我手上的小说时，狠狠地说：“做这种人的女朋友死也值了。”

    “刘力，要不你也弹首吉他给我听吧！”张小白对我说。

    我立马来了精神，“我弹了你也做我女朋友？”

    “滚！”张小白挥手让我退下。

    7

    张小白自然不可能做我的女朋友。

    因为她总说，男人是最危险的动物，一定要远离，和我走得这么近的理由只有一个，她没把我当作异性看待。

    她会拉着我说悄悄话，会让我陪她逛街时帮她拎包，会在有委屈的时候对我梨花带水。

    我心甘情愿，她乐此不疲。

    就如沈流年对梁子萱一般。

    8

    梁子萱和沈流年都是艺术系的学生，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属于那种颜值高才艺多的。

    梁子萱是艺术系出了名的美女，每次出门，单是化妆的时间，就不止一个钟头。

    沈流年经常在女生宿舍楼下，一等就是一个钟头。

    很多时候，我去找张小白，就看见他在楼下无聊地看书等待。

    张小白经常趴在宿舍的阳台上看着他发呆。

    直到梁子萱化完妆出来，直到听见我拼命喊她名字。

    “你是不是喜欢上沈流年了？”我问她。

    “你觉得我长着一副小三的脸吗？”张小白一脸不屑。

    9

    张小白只是喜欢幻想罢了。

    沈流年符合她对白马王子的所有要求：帅气的侧脸，会唱歌，会弹吉他，个子高，皮肤白，不抽烟。

    张小白讨厌抽烟的男生。

    她说，她总记得小时候父亲喝完酒揍她的模样，那昏暗的屋里，只有父亲嘴上叼着的烟头发着亮光。

    我很少去问她童年的事情，因为我看得出她说这些话时，那种表情，撕着皮连着肉。

    她嘴上说着不喜欢沈流年，然而她在阳台上看着沈流年，一看就是一个月。

    10

    这一个月的时间发生了很多。

    但在张小白的世界里，无非就是以下几件事，沈流年和梁子萱在楼下接吻了，沈流年和梁子萱在楼下吵架了，沈流年和梁子萱在楼下拥抱了。

    她说沈流年和梁子萱接吻的时候，嘴还咂吧咂吧学给我看。

    我说：“要不要我学沈流年也亲你一个？”

    张小白踮脚到我耳边，吐气如兰，我紧张无比。

    她忽然开口说道：“刘力，你可以滚了。”说完这句，她哈哈大笑跑开了。

    11

    沈流年和梁子萱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几乎两天一次。

    这是我从张小白的嘴里听说的。

    “吵吧，吵分手了你就有机会了，省得你总是做个旁观者。”我无可奈何地说。

    “他们分手了老娘请你吃饭！”张小白斩钉截铁。

    12

    张小白真的遵守诺言请我吃了一顿大餐。

    沈流年和梁子萱在楼下狠狠吵了一架。

    没多久，梁子萱很大声地说着分手，就如当初沈流年很大声地说着“我喜欢你”。

    梁子萱转身走后，沈流年在楼下孤独地蹲了很久，不再说一句话。

    张小白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神经，默默地走到楼下，站在沈流年的面前说：“你教我弹吉他吧。”

    心里正烦闷的沈流年抬头，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女生，正想开口赶人，却看见张小白笑了起来。

    张小白的牙齿很白，沈流年看着微笑的张小白，觉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张小白后来说，除了沈流年说要离开的那次，这是她最勇敢的一天。

    13

    沈流年没有教张小白弹吉他，因为他说，她想听的时候，他弹给她听就好了。

    她和我说这话的时候，满脸洋溢着幸福。

    我郁闷地说：“不就给你弹个破吉他么，至于吗？”

    张小白白了我一眼，“你不懂。”

    是的，我不懂，我每天像跟屁虫一样跟着的张小白，为什么她也会变成了别人的跟屁虫，沈流年的跟屁虫。

    14

    我曾经问过张小白，他们算是在谈恋爱么？

    她总是说：“哎呀，其实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做什么都带着我，这样就够啦。”

    我说：“你这样可不行，总要说个明明白白。”

    “他又没有毁老娘清白，说那么明白干吗？”张小白笑。

    15

    我几乎没有跟沈流年说过一句话。

    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从不跟张小白说清楚两人关系的原因吧。

    我内心里很自然去保护张小白，不愿她受一点委屈。

    仿佛她若是受了委屈，天便要塌了。

    但张小白不在乎，至少她自己说，不在乎。

    16

    只要沈流年去找张小白，张小白一定欢天喜地屁颠屁颠的。从不让他在楼下等得太久，她说，她害怕一个不留神，沈流年会被别的女生带走。

    她也从来不撒娇，她觉得那样一点也不酷，会让沈流年讨厌自己。

    事实上，沈流年从没有给张小白弹过一次吉他。

    张小白心想，大概他怕想起以前的不愉快吧。

    17

    “你应该和他说个明白。”我一脸严肃，再次提醒她。

    “那又能如何呢？张小白叹口气，说，万一说破了，连做朋友的机会也没了。”

    我头一次不再坚持，因为我觉得她说得对。

    万一说破了，连做朋友的机会也没了。

    18

    我有了自己的女朋友。

    张小白说：“你女朋友没我漂亮。”

    我说：“嗯，你最漂亮。”

    张小白说：“你女朋友能找到你真幸福。”

    我说：“嗯，没你幸福。”

    她白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19

    我其实并不懂恋爱该如何去谈。

    但我想，无非就是逛街看电影吃饭手牵手散步吧。

    张小白说：“还要亲嘴，上床！”

    我说：“呸，你这个龌龊的女人。”

    她哈哈大笑。

    20

    我承认，那段恋爱，让我不用去纠结两件事。

    找张小白的时候像个电灯泡，不找张小白的时候觉得自己太无聊。

    我刻意躲开自己不停想去找张小白的习惯。

    直到有一天，我正和女朋友吃过晚饭准备去看场电影。

    张小白带着哭腔给我打来电话，她在学校附近的小店里被几个社会青年纠缠。

    我挂了电话拔腿就往那跑，在店门口捡起一块砖头，照着调戏她的人就拍了下去。

    等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沈流年正站在门口焦急地等着。

    我揉揉脸上的淤青，对着沈流年大手一挥：“张小白交给你了，照顾好她。”

    转身离去，不敢逗留。

    21

    我的恋爱注定很失败。

    没过多少日子我就失恋了。

    女朋友给我的理由是：张小白到底是你妈还是谁？

    22

    是啊，张小白到底是谁？

    我的手机里都是和她的聊天信息，我每次都因为她一个电话飞奔而去，我和她出门逛街都会很自觉地帮她拎包拿水。

    这些事，早就应该交给沈流年去做了。

    张小白到底与我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她的男朋友。

    23

    我分手的那天晚上，张小白陪我坐在学校的操场上聊天，我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大概就是很多的委屈话。

    我说不记得，是真的不记得。因为张小白从包里偷偷掏出一瓶白酒，自己仰头喝完半瓶，剩下的塞给我。

    本来是我的失恋日，她哭得比我还伤心。

    24

    有些恋爱，还没开始，注定就会结束。

    有一天，沈流年忽然就对张小白说：“嗨，我要去国外留学了，以后不能陪着你了。”

    张小白不说话。

    沈流年估计是看她情绪不好，又接着打趣道：“等我回来你要是还没谈恋爱，就做我女朋友吧。”

    张小白点点头，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开。

    张小白说，这才是她最勇敢的一天，因为她忍住了没有哭。

    她一直到最后，也没亲口对沈流年说过喜欢之类的词。

    没过几天，沈流年在学校办完手续，不见身影。

    张小白觉得我比她幸福，至少我终归恋爱过一场，虽也免不了离散。

    25

    毕业的时候，张小白在晚会上弹着吉他唱了一首很好听的情歌。

    沈流年当初在楼下给梁子萱表白的那首歌。

    张小白做沈流年跟屁虫的时候，偷偷地在寝室每天学着弹吉他，希望毕业的时候，可以给沈流年一个惊喜。

    我坐在台下听她唱完这首歌，转身去洗手间号啕大哭了一场。

    我觉得，这不丢脸。

    26

    张小白蹲在地上一直哭了很久才停住。

    “我问她，真要结婚了？”

    她点点头。

    大约是家里实在见她年龄渐大，给她介绍了老同事家的儿子与她相亲，她不知道为什么，见面之后就答应了这场婚事。

    有时候你暗恋一个人，就如他举手投足间不小心在你心里盖了一座城堡，不能拆也拆不掉，忽然有一天，你发现这座城堡轰然坍塌，因为有别人要住进来的时候，你是否也会像张小白一样，泣不成声。

    27

    我不再等你，才是最勇敢的，虽然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28

    那一天，张小白抱着一把吉他，在毕业晚会的舞台上轻轻地唱：

    我听过你和别人表白的话

    那甜言蜜语让我羡慕不已

    我看过你写给别人的情书

    那字里行间都是你的温柔

    可是你不知道

    我在你身边深深爱着你

    我和你在午夜的街道散步

    听你说你在爱情里的故事

    我和你在孤独的城市旅行

    陪你四处忘却那些失恋的伤

    可是你不知道

    我在你身边深深爱着你

    你见过我哭

    你见过我笑

    却没看见我眼睛里的你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

    我会等到有一天

    你会紧紧把我拥入怀抱

    不然怎么办呢

    谁让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岑语：

    那些让你卑微哭泣的感情，总会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消失不见。就如霉菌一般，晒晒太阳，总会慢慢死去。记得朝着阳光微笑，那里看得见拯救你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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