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重生之旅-清凉五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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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连日大雪,铁路、公路被封,出行极端困难……南方出现了十年难遇的超低温天气,诸多城市水管破裂,居民用水困难……”主持人最后用略显担心的语气说,“春节即将到来,在极端寒潮的影响下,春运能否顺利进行呢?这个冬天,似乎有些不安稳。”

    林弥川窝在厚厚的被子里看着电视,空调温度明明已经开到最高,她却还是觉得冷。小淘仔窝在她的肩头,用毛茸茸的小身子替她暖脖子。

    “药喝了吗?”安清夜走进来,在她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弥川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从渼陂村回来后,她昏昏沉沉地睡了十几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客栈里,连话都说不出来。当时自己大急,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这样算起来,自己已经很多天没去学校了。

    安清夜轻柔地摁住她:“别急,我已经替你请过病假了,至少这个学期,不用再回学校。”

    弥川忍不住苦笑,但也只能这样了。又躺了两三天,每天安清夜都会给她吃些稀奇古怪的药,弥川终于能够慢慢地坐起来了,然后她勉强开口说道:“他有消息吗?”

    “他”指的自然是王莽。安清夜的目光轻轻掠向电视,温和地说:“不见其人,却见其行。”

    “你是说现在的极端天气都和他有关?”弥川觉得大脑里一片混沌,“为什么?”

    “想想历史就知道了。”安清夜冷淡地说,“新朝毁于起义军,但王莽至今不认为那是自己当时的改制有误,反而认为是那几年的天灾频繁,导致的民不聊生。如今他在暗中潜伏着,自然是想要在这个新世界掀起混乱。”

    “他……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吗?”

    安清夜不答,只笑笑说:“别管那么多了,你身上的毒还没有拔除干净,要好好休息。”

    “等等……”弥川挣扎着说,“那粒珠子……”

    “这粒琉璃珠?”安清夜从床头柜上拿起珠子递给她。

    “是丹若给我的。”弥川低声说。

    那是在渼陂村,她下定决心要用龙魂玉石给七人塑魂。丹若在最后时刻重新出现,许是时间太过紧迫,她递了这粒珠子给她,来不及多说,只道:“对付那个人,这世上有一件法物——清凉珠。”

    之后丹若的身影便一闪而逝,弥川再也来不及追问了。

    “清凉珠?”安清夜看着这粒深琥珀色的小珠子,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丹若?”

    “你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安清夜回过神,笑道,“我只是在想丹若公主说的话,王莽的头颅最后出现在洛阳,丹若所处的那个朝代是东汉,时间间隔并不远,或许她曾见过王莽的图像,甚至还曾听说过他的一些秘事。所以那时王莽会如此紧张。”

    “那她给我清凉珠是什么意思呢?”

    安清夜摇摇头说:“还不知道。”他顿了顿,又叮嘱她,“你别多想了,这段时间我会想办法为你拔毒。你记住,不论外边的世界如何天翻地覆,都有我在。”

    一

    弥川是在半夜被冻醒的。

    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她起身去开灯,却发现灯也不亮。

    难道是停电了?

    她想要坐起来,这时忽然房门被拉开了,一道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小淘仔吱的一声尖叫,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借着窗外的月光,她看清了来人的脸,瑰丽美艳——是樱虞!

    弥川一下子就醒了,刚想要开口喊人,樱虞身形却如鬼魅,早已经靠到了她的身边,一把抓起了她的手臂。那道金线在黑暗中散发着诡异的光亮,如今已经延伸到了整条手臂。

    “你要干什么?”弥川大骇,眼看着樱虞拿出一根细细的簪子,刺进了自己的手臂,那点冰凉和刺痛,让她浑身颤抖了一下。

    “救你。”樱虞轻轻地将试图扑上来咬人的小淘仔弹开,转头对外边说,“进来吧。”

    修长的身影,冷静的表情,安清夜走了进来,微扬眉梢,望向樱虞:“可以了?”

    樱虞拔出那枚金簪,定定地望着安清夜:“你真的决定了?”

    “这是唯一的方法不是吗?”安清夜眉眼不动,伸出手说,“开始吧。”

    樱虞冷冷地笑了一声:“你最好和她说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弥川支撑着坐起来,惊疑不定。

    安清夜站着沉思了片刻,慢慢走到她床边坐下,低声说:“我要替你拔毒,这是唯一的方法。必须要找到一个你完全信任的人,彼此之间不能心生猜忌,一个月之后,两个人的蛊毒就都能解开了。”

    “什么?等等,为什么是两个人?”

    “因为……我必须和你一样,也要被种上蛊毒。如果一个月之内我们之间有谁心生怀疑,那么……双方都是无解。”

    许是看出了弥川的困惑,樱虞淡淡地补充道:“金蛊本就是一个苗女制成的。当年她的心上人似有见异思迁的举动,苗女生性刚烈,便制出了金蛊,双方皆要种下。若是两人心心相印,蛊毒自然解开;若是其中一方有了异心,则一损俱损。”她顿了顿,再要开口的时候,安清夜忽然截住了她。

    “弥川,我也是刚刚才得知这个解毒方法,否则也不会让你拖了这么久。”安清夜温柔地替她拨开额发,轻声说,“一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樱虞被他堵住话头,怔了怔,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冷笑。

    弥川有几分踌躇:“我觉得不合适。”

    “怎么?”安清夜闻言,幽深的眸色中带了几分不悦,“你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不是,我只是不相信她。”弥川努力地在黑暗中分辨着樱虞的轮廓,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很不安,心跳得很快。

    “哼,爱信不信。”樱虞冷笑一声,“若不是非常时刻,你以为我愿意帮你们?你不愿意就算了,就让他用清魍之血给你续命吧。”

    “樱虞!”

    安清夜没来得及阻止樱虞,弥川已经听到了。她怔怔地转过头,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弥川也曾问过他手臂上的伤口是哪里来的,那时他只是笑笑说:“不小心划破的。”

    “没事,我是人魍混血,体质本就特殊。”安清夜只能如此安慰她。

    弥川鼻子有些发酸,沉默了好久,才深吸一口气说:“我先问清楚,完全信任的意思是……我不能瞒着你任何事,对吗?”

    安清夜点点头,目光沉稳深邃。

    “那我必须要先告诉你一件事。”弥川顿了顿,仿佛是为了鼓起勇气,才说,“我已经不会读取人心了。”

    房间里静默了一瞬,安清夜定定地看着她苍白的脸,仿佛有些震惊,又像是在意料之中,他淡淡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我……和魂瓶做了交易,他答应帮我找到银戒……我就把这个本领送给他做交换了。”弥川垂下头,声音很低很低,“对不起。”

    安清夜俯下身,抚慰她一般,低声问:“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

    “我怕……我没了这个本领,你就不会再带我一起出去了。”这段时间一直承受着的压力终于在此刻爆发了,弥川哽咽着说,“你会像上次那样收回我的会员卡。”

    安清夜闻言一怔,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温柔地轻抚着弥川的头:“谢谢你告诉我。我发誓,不会那么做。”

    “谈完情之后,你或许更应该担心王莽拿了她的本领之后,会干出些什么事。”樱虞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神色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之色,“真倒霉,若不是为了门规,我才不想和你联手。”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簪子便迅捷地刺向了安清夜。片刻之后,眼见安清夜的手臂上同样出现了一丝金线,她轻轻地吁了口气:“好了,给你们两人都种了金蛊。这一个月之内,你们会和常人无异,除非……一人背叛或怀疑另一个人。”

    樱虞很快地收起了金簪:“你我虽然联手,但是不必一起行动。我先走了。”

    安清夜并未拦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后,才望向弥川:“现在感觉怎么样?”

    “你们联手?”弥川有些难以置信。

    “严、密二宗的前辈当年曾经联手煅造那只魂瓶,用以封印王莽之魂。到了现在,尽管两宗之间纷争不断,但是祖训还是不得不遵守的……私心里,我们彼此都不愿联手。”安清夜叹了口气,转了话题,“现在你觉得怎么样?”

    弥川小心翼翼地握了握拳头,在这么长的卧床时间后,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力气又回来了。

    这种久违的活力令她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好像好了。安清夜,咱们至少先要找到重新封印王莽的办法!”

    二

    “或许应该再去洛阳白马寺转转?”

    安清夜已经一晚上没睡了,弥川精神奕奕的劲头让他有些吃不消。他苦笑道:“你是睡了足足有半个月了,但是我两天两夜没睡哪。”

    “哦……对。”弥川有些不好意思,“那你休息吧,我再看看资料。”

    结果翌日一大早,安清夜便被弥川不由分说地拉了起来。

    她一晚未睡,眼圈有些发黑,但精神依旧:“我想到了!”

    安清夜有些慵懒地抱着枕头坐起来,头发还乱糟糟的,表情带着几分妖孽之气,鼻音浓重:“什么?”

    “王莽的首级和魂魄是被分开封印的,对吧?他的魂魄被封印在魂瓶里,直到用了巨龙之力才被打开。相比之下,那个漆木盒显得简陋许多,只要一枚金错刀就能打开,可见卫家很是笃定,似乎觉得总有一天,他们不再需要这个以血还血的禁咒。所以,我更倾向于它是一种暂时性地封存王莽精魄的法器。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迫不得已的,它一直被用到了现在……”

    安清夜的睡意渐渐退去:“你的想法是……”

    “洛阳白马寺是佛教进入中国之后修建的第一所寺庙,当时从天竺来到中国的,除了佛经、佛法,还有两位高僧——迦叶摩腾、竺法兰。他们来到洛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四处游历,并且最后决定前往一个地方。”

    “那时的汉明帝虽然主动派人至西域求法,却又要求佛、道两家举办了一次‘焚经’,以此来辨别两家究竟谁更优秀。最后因佛教经书百烧不毁,皇帝就把那个地方赐予了两位高僧,允许他们带着洛阳白马寺内的一部分经卷前往建寺。”弥川顿了顿,“这段历史看起来更像是佛道两家比试法术力量的高低。或许,当时的卫家人便选中了法力更强的佛教,将封印的重任交给了两位远道而来的高僧。可惜,最后却没有成行。”

    “你说的这段历史,我也听说过……”安清夜看见弥川紧紧握着的拳头,若有所思,“你是说,那两位高僧最终去的地方是……山西五台山?”

    弥川兴奋地伸出手,那粒小小的珠子在她的掌心发出温润的光泽。她的脑海里有一个更加疯狂的想法:“你还记得那个桃花心木盒吗?那个锁孔上边,不是有因为脱落了珠宝玉石而留下的小凹槽吗?”

    “这粒珠子原本镶嵌在桃花心木盒上,误打误撞被住在白马寺的丹若找到了……”安清夜终于有些动容,“这说明,她曾经在白马寺住过一段时间,的确听说了一些传闻。”

    “丹若离开得匆忙,我现在想起来,她要告诉我的或许不是清凉珠,而是……清凉山。”

    山西五台山,又名清凉山,是佛教四大名山之一,所谓清凉世界。

    弥川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王莽的魂瓶被安置在峨眉山下——那是所谓的“琉璃世界”,那么很可能他的精魄,原本是要被运至五台山“清凉世界”封印的。

    “登机了。”安清夜拍拍她的肩膀。

    今天的机场简直人头攒动,自从高速封路、铁路运输中断之后,航空成了唯一的运输方式,机票价格便嗖嗖地往上蹿。

    “他知道我们在找能够重新封印他的法器吗?”弥川忽然想到了这个极其关键的问题。

    安清夜看看自己手臂上的金线,神色从容:“知道,我必须让他知道。”

    “为什么?”弥川不解。

    “他若是不出现,我们找到法宝也没用。”

    “这样很没有安全感哪。”弥川嘟囔了一声,唉声叹气地拍拍小淘仔的脑袋,“这样我们不是毫无胜算吗?完了,我们是去送死的。”

    小淘仔因为弥川“活”了过来,最近异常开心,上蹿下跳的,完全没顾及主人沮丧到想死的心情。

    “就算毫无胜算,总还要试一试嘛!”安清夜眯起眼睛,转开了脸,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让弥川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再说就算无功而返,据说五台山的台蘑还是很好吃的嘛……”

    “唉……”怎么听都是没信心啊!

    刚刚坐上飞机的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开始研究五台山的资料。

    从宋代绝版书上翻印下来的古代舆图、五台山寺庙大全……诸如此类的资料大捆大捆地堆在一旁,连空姐都多看了几眼。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弥川忽然说,“你看,五台山现存最古老的寺庙不过是唐朝的南禅寺和佛光寺——这几乎已经是中国现存的最古老的建筑了,现在到哪里去找汉代的佛寺呢?”

    安清夜手中捏着那粒小小的琉璃珠,明秀的凤眼轻眯,却没有回答,良久,他低声说:“以往我们每一次出门,天门山、小雁塔、白马寺……那么多地方,哪一次不是一头雾水?”

    “是啊,不知道算不算自己运气好……”弥川苦笑。

    “所以,到了再说吧。或许,某些因缘到了,自然而然地,会找上我们。”

    三

    五台山是世界上最早从海平面升起的陆地,因其海拔高,便被称为“华北屋脊”。

    冬日的五台山极冷,游客香客人数很少,整个售票大厅空落落的,景区的班车也零零落落,等了半天才发一班。车子开了大约半小时,他们到了台怀镇上,入住客栈。

    天气很冷,冻得弥川脚上那双羊皮靴子都是硬邦邦的,踩上去像铁皮。幸好客栈里暖气足,一进门就觉得浑身都解冻了。服务员是在当地请的一位中年阿姨,她给两人端了热腾腾的茶上来。安清夜状似无意地问起:“五台山有什么地方是必去的吗?”

    “五爷庙是最灵验的,你们最好明天不吃早饭就去。”阿姨想了想,又说,“还有佛母洞。这几天不下雪,你们可以去爬爬,出来就脱胎换骨了。”

    “佛母洞?”

    弥川手脚麻利地找出资料,一行行看过去:“山上石孔刚刚容一人通过,而且必须一条胳膊抬起紧贴头,另一条胳膊拖下去紧贴腰,使肩膀倾斜,才能钻进内洞,从内洞往外钻的姿势也是如此,如同胎儿在母体中的姿势……所以入洞称为‘投佛母胎’,出洞称为‘佛母重生’……能够洗掉以往所犯的罪过,获得新生……”

    听上去很像是一类净化恶灵的结界啊。两人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

    午饭过后,弥川在房间里午睡了一会,醒来的时候安清夜刚从门外回来。

    她有些吃惊:“你去哪了?”

    他抓抓头发:“随便去逛了逛。睡醒了,我们就出发吧。”

    弥川会到房间,抱起了小淘仔,忽然间动作顿了顿,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金线,午睡醒来突如其来增长的一截令她心底有些不安。

    两人带着小淘仔坐车去了台怀镇东南方向的白云寺。一路上白雪皑皑,寺庙皆披着白袍,偶有香火烟气袅袅而上,更显苍茫而肃穆。车子到了山路底下,司机看了看时间:“爬上去得一两个小时,赶紧吧,别等天黑啦,路不好走。”

    往上都是台阶,很久没有运动的林弥川同学爬得气喘吁吁。台阶上积了薄薄一层冰雪,一个不小心就会摔跤,于是她把舒服地趴在自己肩上的小淘仔扔给了安清夜,嫌弃地说:“你怎么越来越重了?以后每天只准吃一根玉米肠。”

    小淘仔听了很委屈地吱了一声。

    山顶胜利在望时,弥川指着那个小小的豁口问:“那里就是佛母洞吧?”

    山路旁倒还坚守着一个卖水的当地村民,还备着数张小板凳,卖水的大爷乐呵呵地说:“是啊,再走二十分钟就到了。你们运气好,冬天来这里,一天也没几个人。要是夏天……唉,有人早上四点多来爬,还得等在山上四五个小时呢。”

    听到大爷这么说,弥川觉得自己心情好了一些。回头看看安清夜,他拿了瓶水正望向远方。爬了那么久的山路,这人倒像是没事一样,体力好得令人嫉妒。

    “走吧。”安清夜静静开口,可是他话未说完,天色忽然间暗沉了下来。

    朔风一阵比一阵刚烈,吹得人脸颊像要被刀活生生割裂开一般。小淘仔被吹得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嗖地一下钻进了安清夜大衣的口袋里。

    云团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聚集在一起,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黑灰的颜色中不时滑过白色银亮光,令观者触目惊心。

    “那……是什么?”弥川惊骇非常,仰着头颤声问。

    一道闪电如同长刀割裂了天空,精准无误地掠过山头那个缺口处。

    轰隆隆——

    巨响过后,即便用肉眼也能看清,山头变成了焦黑色!

    安清夜紧紧咬着牙,双颊因为用力,竟有些凹陷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对弥川说:“你在这里等着,我上去看看。”说完便往前疾奔而去。

    “哎,别去——”大爷阻止不及,急得直跺脚,“哎呀,危险啊!”

    弥川呆呆地站在原地,听着大爷一遍遍地念叨:“冬雷劈了佛母洞……竟然劈了佛母洞……”

    “这里冬天会有雷暴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弥川问大爷。

    “从来没有过啊!佛母洞啊!那是佛母洞,有灵性的地方!”大爷脸色惨白,“俺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怪事!”

    巨雷依旧断断续续地打在山头上,弥川紧紧盯着那个缺口处,生怕安清夜出意外。大约半个小时后,他从山上下来了,脸色难看得无以复加。

    “怎么样?”弥川紧张地问。

    “都毁了。”安清夜简单地说,“内洞外洞、法雷寺,都毁了。”

    “会不会是……”弥川打了个哆嗦。

    “他抢先了一步。”安清夜平静地说。

    两人沉默着回到山脚下,司机大叔已经到了,看到他们松了口气:“你们没事吧?镇上的人都传开了,刚才好几个巨雷……好像劈中了佛母洞!”

    安清夜和弥川都没吭声,其实他们也不确定佛母洞中究竟有没有藏着哪件法器,但是毫无疑问,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行踪,并且抢先下手了。

    回到客栈,只见阿姨正在门口和邻居聊天。弥川听到几句“哎哟,要出大事了”、“佛母洞被雷劈中了”……

    阿姨一见到他们,连忙走过来:“回来啦?晚上吃什么?”

    “随便吧。”安清夜显得有些疲倦。

    弥川皱了皱眉,推门进去了。心底依旧有些不安,她转头望向了背对自己的安清夜……

    佛母洞的线索,只有两人知道。可是为什么就在他们去查看的时候被毁了呢?弥川忽然想到了一件似乎极不可能的事,她慌忙摇摇头,硬生生地将这件心事撇开了。

    四

    “晚上再去显通寺看看吧,喏,就是窗外那个。”安清夜忽然说。

    弥川过了一会儿才答应:“……好。”

    她想起下午从佛母洞回来和阿姨聊天,也曾不经意地问过:“这里还有什么值得去的地方吗?”

    阿姨笑得憨厚:“咱们这里有个写字崖,可神了,你在上边问啥,它都能回答你。”

    “怎么可能?”

    “小姑娘,别不信,当年我可是自己试过的。”她不满地撇撇嘴,“不过现在写字崖在显通寺里边,不对外开放了,要是找个熟人,还能带你们进去。”

    当时听到,未免觉得太离谱,但是此刻想起来,又觉得去看看也无妨。

    “你怎么了?”安清夜走到她面前,探究一般地看着她,“不舒服?”

    “没有。”弥川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安清夜低头看了眼资料:“显通寺前身是大孚灵鹫寺,和白马寺一样,都是中国最早的佛教寺院。”

    “两位高僧从洛阳来到五台山,建的便是这座灵鹫寺……可惜早就不是原来那座了。”

    “闲着没事就去转转嘛。”安清夜倒是一脸轻松,“佛母洞的事不用懊恼,我看也不是坏事。第一,我们只是猜测佛母洞里藏着东西,并没有确切的证据;第二,他真的已经来了。”

    ……大哥,这不值得轻松好不好?

    弥川望向窗外越来越黑的天色,觉得自己实在笑不出来。

    出门之前,安清夜又转回身,拿了一条灰色的大围巾出来,结结实实地把弥川的脸遮了一大半。

    弥川不得不奋力地从毛线中间探出头,大口呼吸:“干什么?我不冷。”

    “做贼,你身手不行,当然要包住脸。”安清夜抿唇笑了笑,眼眸深处有几点碎碎的星子,清亮逼人。

    “做……贼?”

    “废话,这么晚了,人家寺庙早关门了,你还指望能买票进去?!”

    这个时间,台怀镇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偶尔会有远处寺庙的暮鼓声响起来,轻轻悠悠的空旷。

    站在显通寺的外墙边,安清夜一手扶着弥川的腰,轻轻一托,两人便腾空而起,转瞬就落在了围墙里边。毕竟这不是武侠小说,既然已经进来了,倒也不必躲躲藏藏——因为寺庙里根本就没什么人。

    僧人们到了做晚课的时间,僧房里有念经声和木鱼声传出来,更显幽静。显通寺一共七重殿堂,他们绕过大雄宝殿,一路往后走,树影婆娑,只有两道人影在月色下忽长忽短。

    两旁是配殿,弥川走过的时候匆匆一瞥,借着点燃着的各盏长明灯,看见端坐的菩萨乘着巨狮,手举长剑,垂眉敛目,威严中却带着慈悲。正如峨眉是普贤菩萨的道场,五台则是文殊菩萨的道场。文殊菩萨的坐骑为狮子,其手中持长剑,在佛教中象征着无上智慧。

    “等等。”安清夜忽然拉住弥川往一棵大树后靠了靠。

    只见两个年轻的僧人从功课房里出来,又往斜里去了,隐约还在说什么“写字”。

    于是他们便跟着那两个僧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出了寺院的后门。

    又走了很久,几乎翻过了半座小山坡,他们才看见一座小小的山壁。

    青黑色的岩石显得光滑明洁,纹路清晰,有些花岗岩的模样。中间雕刻着三座佛,面目已经有些模糊,居中的当是释迦牟尼佛祖,协侍菩萨为普贤和文殊。

    远远地看见有个僧人正以指为笔,一笔一画地在石面上抄写佛经,穿着灰色僧袍的背影看起来分外虔诚。

    之前那两人大约是来喊他的,因天色已晚,三人便结伴离开了。

    安清夜与弥川终于走上前,仔细端量这座山壁。

    那人留下的水印还在,依稀抄写的是《心经》。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舍利子……”弥川从口袋里掏出那粒琉璃珠,心有所思,“它倒也挺像舍利的呢?”

    此刻月光透过厚厚的云层落下来,有几缕落在了这粒珠子上。

    一时光芒大增!

    弥川下意识地一合手掌,那粒珠子被藏在掌心,顿时光芒就灭了。

    “这粒珠子和石壁有感应?”弥川有些茫然。

    安清夜走到石壁边那块小小的解说牌旁,只见上边写着:“……相传迦叶摩腾、竺法兰两位高僧从洛阳来到此处,日日在写字崖上抄写经书……后人若用清水洒湿,再以棉布慢慢擦拭干净,即可看到许多字迹,仔细端详,多为篆隶体字。”

    石壁边便有一小潭泉水,弥川与安清夜对视一眼,安清夜便摘下手套,净了净手,却不擦干,径直站到了石壁下。

    他凝神想了片刻,食指微微用力,端正地写下了两个字:

    王莽。

    接着他们紧紧盯着石壁,生怕错过丝毫变化。

    只是眼看着字迹慢慢风干,纹路依旧,却什么变化都没有。

    弥川打了个喷嚏,鼻尖都冻红了,无奈道:“好像没用!”说着忍不住笑了出来,“两个人神经兮兮地瞪着这石头,真像疯子。”

    安清夜却没笑,依旧仰着头,神色紧绷。

    他的目光遥遥落在那三座佛像之间,轻轻皱起了眉,淡声说:“你看那尊文殊菩萨。”

    弥川睁大了眼睛,只见文殊菩萨五官虽然模糊,但是轮廓依然还在,一只眼睛微微凸出,另一只却凹陷下去,说不出得怪异。

    安清夜脚尖轻轻一点,身体腾空,最后借着一块凸起的岩石站稳在石壁上,轻轻擦了擦菩萨凸起的那枚眼珠——其竟渐渐露出了琉璃色泽来。

    弥川看得清清楚楚,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的这一粒——一模一样。

    安清夜重新跃下来,伸手道:“我来放上去试试。”

    月光之下,他的脸一如既往的英俊沉着,可不知为什么,弥川忽然瑟缩了一下,接着手臂处又出现了被炙烤的感觉。她咬牙,将琉璃珠交了出去。

    安清夜丝毫没有察觉出异样,小心翼翼地跃高,将那粒珠子放进了佛像的眼眶里。

    天衣无缝。

    他又灵巧地跃下来,仰头看着。

    月亮躲到了云层后,一丝光线也无。

    然而石壁却起了微妙的变化——

    明明已经被风干的“王莽”二字重新显现出来,接着是文殊菩萨的雕像,像是被重新凿刻了一遍,线条愈发的有力——而菩萨手持的长剑,竟然无灯自明!

    只见一圈淡淡的光芒勾勒出长剑的锋锐,闪烁在青黑的墙壁上。

    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王莽”两字再次消失,那圈光亮也渐渐熄灭了。

    佛像依旧是之前破败的模样,再无异象。琉璃珠啪嗒一声落下来,在尘灰间直打转。

    但是一时间无人分心理会它,他们的心还在剧烈地跳着,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原来这就是他们要找的法器——

    文殊菩萨手中的长剑!

    五

    “有了这个线索,接下去就好办多了。”即便沉着如安清夜,此刻也忍不住带了淡淡的喜色,“不知道这五台山大大小小这么多寺庙,哪尊文殊菩萨的长剑才是汉明帝时两位高僧带来的。”

    明知道要找到那件法器也是件极端困难的事,可是此刻也不足为惧了——毕竟比起刚来时的一头雾水,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

    尽管如此,弥川却有些开心不起来——她总觉得,他们这样找到写字崖,未免也太过顺利和巧合了。不过,或许是自己多虑了,她转而说了一些题外话:“安清夜,你还记得穆棱这一世找到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吗?”

    “淮笙吧,乔淮笙?”安清夜怔了怔,却条件反射般地回答。

    “对……我忽然有点想不起来了。”弥川笑了笑,“还有,在天门山的时候,小淘仔第一次出现,长得什么样?”

    “是一只小土狗吧?”安清夜唇角的笑意柔和,“大晚上的,怎么忽然问我这些?”

    弥川眉眼弯弯,看不出什么表情:“没什么,只是觉得中了金蛊之后,记忆力也像是忽然坏了。有点担心。”

    翌日一大早,弥川醒过来,就发现窗外正在下大雪。每一片雪花几乎都有鹅毛大小,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昨日还能看见各重寺庙的金顶,今天就只见到茫茫一片纯白了。

    “咚咚咚——”

    阿姨来敲门了,隔着门板,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起来了吗?早饭好啦。”

    弥川简单梳洗了一下,走到客栈的小餐厅,看见桌上热气腾腾地摆着馒头、白粥和油条。安清夜刚好喝完了一碗白粥,低头又看起资料来。

    弥川皱了皱眉,轻声问了一句“早安”,便坐下来安静地吃早饭,听到安清夜喊住了阿姨,请她帮忙去联系一位当地熟悉五台山路况的司机。

    阿姨听了吓了一跳:“你们要去大朝台?”

    所谓大朝台,就是走遍五台山中、东、南、西、北五座高峰。五峰高峻,山路又难行,古代修佛者往往要花极大的毅力和决心才能踏遍五个台。然而如今交通便利,一日之间,开着车就可以走遍。只是冬天山路结冰,路况危险,很难找到司机。

    安清夜沉着地点头:“是啊,想去大朝台。”

    “别去啊。”阿姨有些为难,“昨天打雷劈了佛母洞你们知道吧?这段时间天气太古怪了,今天又下雪,路都看不清,哪有司机敢上啊?”

    弥川喝了半碗豆浆,叹了口气说:“不行就你开车吧,今天必须得上去。”

    “欸?胆子变大了啊。”安清夜的眸色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怕我车技不好?”

    “车技再不好,也得上山!不能再让他赶在我们前面了。”弥川斩钉截铁地说,话一出口,她自己也觉得带着一丝悲壮,“等等,我们要去哪里?”

    安清夜下巴上有青青的胡茬,显然是一夜未睡的样子,他耸耸肩:“我查了很多资料。五个台上各有千秋,古寺遗迹很多,我筛选了一些出来,都去走走吧。”他顿了顿,又苦笑道,“反正也是瞎猫碰死耗子,赌一把了。”

    古书上说:“五峰环抱,顶无森林,如垒土之合,因名五台山。地居边境,寒冷异常,无炎暑之热,又名清凉山。”

    真正开车上山的时候,弥川终于彻底领悟了“清凉”二字。

    山路盘旋而上,狂风像是猛兽一般,不要命地撞击着玻璃窗,雨刷片刻没有停歇地刷去雪片。安清夜把车开得很慢很慢,因为此刻在暴风雪中,能见度大约不到两米。

    南台又名锦绣峰,离台怀镇大约有八十里路,属于典型的高山草甸气候,据说春夏之际金莲名菊,灿发如锦,千峦弥布,犹如仙山。而其余四台连绵起伏,唯有这一台独立于其他四峰,远远望着,势若游龙。

    原本两个小时的车程,足足开了四五个小时,车子最后停在了南台顶峰,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皑皑白雪,了无人烟。弥川又多穿了一件防雨羽绒服才敢下车。环顾四望,唯一的寺庙普济寺大门紧闭,红墙在茫茫风雪中透着难以言说的风骨。

    “我们……去哪里?”弥川冻得话都说不全了。

    “去看看庙里有没有人。”

    敲门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抱很大希望,却没想到真的有人应门。

    开门的是位老僧人,他穿着旧棉袍,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们:“这种天气还上山?两位施主真虔诚。”

    弥川微微有些脸红,连忙学着安清夜的样子向师父行礼问讯,还偷偷看了眼身旁的人,他倒是泰然自若:“师父,可以进去上炷香吗?”

    “请进,请进。”

    关上大门,仿佛闭上了所有的风雪。台顶天气严寒,今天更是只有这一位老僧,他取了数支香给两人,自己便又在一旁坐下,闭目诵经。

    正殿打扫得干干净净,弥川趁着进香的时候偷眼去看面前的文殊菩萨,菩萨手中举着利剑,只是那雕塑分明是近现代新塑的,心底便不由一阵失望。

    安清夜敬香之后,从容地走到僧人面前,问:“师父,南台上可还有文殊师利的遗迹所在?”

    老师父睁开眼睛,摇头道:“去不得,去不得。”

    “只是好奇问问,这种天气,哪里去得成呢?”

    老师父闻言放了心,就说:“普济寺后边有一条小路,往前走上数十里路,靠近中台,文殊菩萨的坐骑仙狮便一直居住在那里,当年文殊菩萨也曾在那里修法传道。汉代印度高僧远道而来,见此胜景,便取名为狮子窝。”

    像是有一道电流,迅速地击中了心脏脉络,弥川的语速不觉加快了:“汉代的高僧,您是说迦叶摩腾和竺法兰?”

    “不错。”老僧笑眯眯地道,“小姑娘懂得不少。”

    “大师,我还有个问题,为什么文殊菩萨手中要拿一把剑呢?”

    “呵,‘文殊仗剑逼如来’,那是佛经中的一个典故。说的是有菩萨在佛身边修法,忽然遇到魔障,看到了自己前世所犯的杀人罪孽,一时间不能自已。文殊眼见如此,便化出宝剑刺向佛祖胸口。佛祖淡淡一笑说,我本就空性的,你持剑要杀的是谁呢?文殊菩萨也不说话,只是微笑。一旁的菩萨见状倏然间大彻大悟,就再也不执着于往事了。是以,佛祖称赞文殊有大智慧。后人所造佛像,大多以文殊师利持剑来纪念他的大功德。”

    弥川闻言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这风暴,只怕越来越烈了呢。”老师父笑着站起来送二人,“这般天气还能相见,实在是有缘,不过还是早些下山吧。”

    他们同老僧道别后,站在普济寺门口,彼此对望一眼,心照不宣——他们并没有上车,反而顺着反方向,踏上了那条几乎难以发现的小路。

    走路的时候甚至不能张开嘴巴呼吸,因为一不小心就会卷进一大口风雪。弥川低着头,觉着这条路实在太过漫长,直到前边安清夜忽然停下脚步,她一个刹车没刹住,直直撞向了他的背部,鼻骨生疼。

    “到了。”安清夜指指路牌,“狮子窝。”

    没想到狮子窝就是一个小小的山洞,外边的蒲团早已被大雪盖住,隐约可见里边燃着香烛,不知有没有人。

    两人弯腰进去,只见洞里是一座等身高的文殊塑像,菩萨骑在狮子上,手中执剑——只是迥异于寻常菩萨的目视前方、悲天悯人的神情,这一尊文殊师利竟是微微露齿而笑,目光望向手中宝剑。

    他们不约而同地靠过去,仔细地端详那把长剑。

    第一眼看到,弥川脑海里就像有一团火蹿过,轰的一声——她看到那剑身并非泥塑,亦非金非铜,而是玉石质地,且在微弱的烛光下显示出一种温润的色泽。剑柄泛着因年代久远而特有的青铜色,上边镶嵌着一串珠子,显得低调而雅致。

    “这珠子……”弥川掏出自己那一粒,放在旁边对比,“一模一样的材质!”

    安清夜没有说话,俊秀的脸上竟也流露出了迷醉的神色,仿佛一时间难以自拔。

    “拿下来吗?”弥川小声问,“应该就是它了。”

    “上边会不会附着什么……”安清夜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急急地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我来试试吧。”弥川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摸剑柄。

    安清夜并未阻止她,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

    弥川的手忽然一滞,那股钻心的炙烤般的痛仿佛又往上升腾起了几寸。她咬住牙,继续往前伸手,直到彻底握住了剑柄。

    安然无恙,只有玉石冰凉彻骨。

    弥川微微用力,彻底将剑从塑像手中拿了出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这时却忽然听到小淘仔吱的一声尖叫,像一道灰色闪电蹦到了洞口。

    弥川看到那厚厚的雪地上,还印着自己来时的脚印。

    ——可是为什么,有六道痕迹,三个人?

    有人跟着他们过来了!

    心脏倏然迅速地收缩,弥川握紧了手里的宝剑,闭了闭眼睛,毫不犹豫地往身边的安清夜身上劈去!

    “你疯了,林弥川!”安清夜闪开,接着轻轻巧巧一个反手,便将剑接了过来。

    弥川便只能后退一步,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问道:“你是谁?”

    那人蓦然注视她半晌,然后微微一笑,笑容说不出的妩媚:“你知道我不是安清夜?”

    说完她像抖落大衣一样褪去了全身的伪装——是樱虞。

    六

    “是你?”弥川一时间有些怔住了,她本以为会是王莽的,“安清夜呢?”

    “欸?你怎么知道我是假的?”樱虞难掩好奇,“在佛母洞我假扮安清夜下来,没道理你能看得出来啊。就算昨天你有些怀疑,可我不是都答对了吗?”

    “你在我们身上种的金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每次我的蛊毒上升发作的时候,你都没有任何反应。那时我就怀疑你了。”弥川咬牙道,“还有刚才,安清夜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让我去试有没有结界。”

    “唔……是有些纰漏。”樱虞叹息道,“不过没关系,东西拿到了。”

    话音未落,洞口处一道长长的身影,挡住了本就微弱的光线。因为逆着光,弥川勉强能辨认出他眼睛细长,长脸微须。

    这才是——真正的王莽。

    “陛下,文殊剑在这里。毁了它,世上便再也没有能制衡您的宝物了。”樱虞恭恭敬敬地道。

    “很好。”王莽就这么束手立着,却带着无尽威严。

    樱虞手中升起了一团三昧真火火球,明亮得难以逼视。她口中催动咒语,那团火球便缓缓地向文殊剑靠近。

    弥川虽然看不懂她用的是什么法术,但是显然,她决不能让这把剑毁在他们手里——小淘仔领了会主人的意思,嗖的一声跳过去就要咬樱虞的手指。

    樱虞反手一弹,小家伙撞在了墙壁上,登时晕了过去。

    “你、你为什么要出卖我们?”弥川被她一个禁咒所制,动弹不得,只能拼力问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樱虞专心地看着那团蓝火吞噬长剑,并不抬头,“若是你和安清夜有陛下这样的实力与法术,我也绝无二心。”

    “不错。”一直沉默不语的王莽此刻终于带了阴鸷的笑意开口,“樱虞告诉吾,你们在寻找一件可以制衡吾的法器——这也是好事,借着你们的手将东西找出来,亦免得将来有人再来威胁。”

    “陛下神通,摧毁佛母洞后,又抓住了安清夜,命令我扮成他的样子,同你一道寻找法器。林弥川,这一次真的多亏你了,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顺利。”

    樱虞轻轻一笑。那团火不知有何特异之处,玉石一般坚硬的剑身竟然像蜡烛一样,一截截地融化了。

    “小姑娘,你来帮寡人如何?”王莽眯了眯眼睛,“将来这大好河山,荣华富贵,寡人定然不会亏待你们。”

    “呵,安清夜怎么说?!”弥川冷笑。

    “他啊?他在这里,你要不要问问他?”王莽抬起右手,尾指上赫然是一枚银戒指。

    只见他催动咒语,戒指上边便飘出一道细长的身影,直到慢慢成为人形——是安清夜!

    可是,可是他的身体呢?

    “嘘——别哭,丫头。”安清夜冲她笑了笑,抓了抓头发,“当时那个巨雷劈中了我,我没了法术加持,最后被收到摄魂戒里来了。”

    “你……你死了?”弥川难以置信,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喃喃地重复着,“不可能的,我不相信……”

    “他没死透。这家伙本来就是半人半魍,如今只是死了为人的一半。”王莽冷冷地说。

    安清夜“走”到弥川面前,似乎是想要替她抹去眼泪,可是伸出手的刹那,他就意识到不妥,又僵硬地缩了回去,只低声说:“别哭了。”

    “混蛋!你这个混蛋!要不是相信你,我怎么会被卷进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里?可你竟然就这么丢下我走了!安清夜,你这个混蛋!”弥川气得发抖,她能看见他纤长到微卷的睫毛,看到他带着歉意的、深幽的眸色,可是为什么……他已经不在了呢?!

    她宁愿不要这么辛苦,不想当这样的英雄,只要他还在自己身边啊!

    弥川号啕大哭时,王莽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剑毁了没有?”

    樱虞低头看了看:“三昧真火似乎烧不毁这些琉璃珠。”

    “废物。”王莽咒骂了一声,到底还是觉得不能留下后患,暴躁道,“快想办法。”

    弥川还在大哭,以至于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樱虞狠狠地踢了她一脚。混乱间,安清夜忽然用只有彼此听得到的声音,低声说:“带他们去室外。”

    弥川吃痛,脑袋蓦然间清爽了不少,狠狠地瞪着王莽:“你想知道怎么销毁它们吗?”

    “不用你说。”王莽慢慢走进来,“小姑娘,我只要碰一碰你,便能读到你心里所有的想法。”

    弥川脸色微微一变,口中念念有词:“砸碎,敲碎,埋在土里,风干……”

    “什么?”王莽愕然停下脚步。

    “你的本领是从我身上夺走的,我比你清楚,你能看到的是一个人所有的想法,只要我把所有念头混合在一起,你就要一个个去试,去分辨。”弥川咬牙道,“你可以试试看,我脑子里有几百种方法,总有一种是对的。”

    “你想怎么样?”王莽细长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狠戾,转而换了语气,说,“或者这样,小姑娘,你告诉我方法,我呢,帮你的情郎重塑肉身,怎么样?”

    弥川闻言怔了怔,转而望向安清夜。

    “不管了!”心念变幻之间,弥川下定决心,“法术施展要在露天进行。我动不了,你们把我弄出去。”

    因她并没有任何法力,王莽倒也不怕,便让樱虞替她解了咒,三人来到了洞外。

    “现在如何?”

    弥川偷眼觑了觑安清夜,却见他轻飘飘地站在自己身边,口中念念有词。

    “我不会高深的法术,这个咒语得他来念。”弥川指了指安清夜。

    “他如今灵力微弱,还能成什么气候?!”王莽皱了皱眉。

    只见安清夜立在那里,猛烈的罡风几乎能将他本就有些淡薄的身形吹散,他却一字一句,吐出了一个极简练的咒语——

    呼云驱雪咒!

    刹那间,大雪停了下来,天空中短暂地露出了阳光的踪迹。而厚厚的云层开始流动,用极快的速度向五处山峰顶部聚集,仿佛是五把巨大的伞,笼罩住了五台。

    樱虞看看手中的琉璃珠,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你们在干什么?”

    安清夜却一言不发,紧紧驱动云层,仿佛身处事外。

    “陛下,阻止他——”

    不用樱虞提醒,王莽的摄魂戒便开始发挥作用,只见一条细长的银线,不断地将安清夜的躯体拖回戒身中。

    身体摇摇欲坠,天上的云层也有被打散的趋势,安清夜却忽然大笑,只见他咬破舌尖,血雾喷出来,咒语的力道倏然加强了!

    太阳真真切切地从云层后钻了出来,温暖柔和的光线照在五团厚云上,又顽强地刺破往下,光明和阴翳,洒落在五座巨山上。

    “唵-阿-微-拉-吽-卡-佳-拉!”

    安清夜变换手印,薄唇中一字一字地吐出来,声音激越清扬,仿佛开启了命运的轮盘。

    五座巨山仿佛是五张雪白的宣纸——纸上忽然出现了八个金色的光影,竟然像极了文字,一个个生动鲜明,像是活过来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

    那是文殊师利的八字感应真言!

    这八字真言被高僧刻画在五座山头,阳光透过云层落下去,巨大的符咒一旦被摄魂师唤起,能湮灭一切邪术浸淫的恶魂!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封印法器”。

    “这才是当年两位高僧苦心布置下的五台封印,专门用来湮灭你的不灭之魂——呵,文殊剑,那不过是我放在这里,骗你失去警戒心的东西啊!”

    果然,金字升到半空,迅速地向他们所处的山头笼罩而来,直指王莽!

    安清夜淡淡地笑着,看着那团金光裹住了王莽,看着他徒劳地试图引出闪电巨雷,劈开身上的金色符咒,摇头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文殊菩萨手中从来都没有宝剑——那只是他幻化出来令众生感悟的智慧利器罢了。山顶那位大师,还没有对你讲得清楚明白吗?!”

    王莽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而虚幻,他满脸狰狞地看着这一幕,许是因为大业未成,心生怆然,他忽而仰头大笑,笑声中充满不甘和痛苦。

    一直沉默的弥川忽然说:“王莽,请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两千年过去了,它早就不是当年的模样了!你以为靠着你自己召唤出的灾害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你以为凭着读人心的力量能招揽到多少死忠之士?!”

    “你有着对你忠诚的儿子,可你毒死了他,并以此让自己灵魂不灭——可结果呢,你被迫身首分离长达两千年,受尽折磨!”

    “你的权势一度达到巅峰,也曾想要千秋万代,以此为尊——可是你用尽权术手段的后果又是什么?民心背离,起义蜂起,人人称你是伪君子。”

    “你始终没有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天下在于心——人心和良心,而不在权术和狠毒!”

    弥川从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而王莽怔怔地看着她,笑容渐渐退去了,只喃喃地重复着两个词:人心、良心……

    在金光真言的逼迫紧压之下,他的身影终于还是归于无形。

    千年前的法阵,终于彻底化解了这千年不灭之魂!

    那枚戒指叮的一声落下来,连同它一起落下的,还有王莽身上的龙魂玉石。弥川捡了起来,这才发现,樱虞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安清夜。”弥川奔回他身边,两眼通红。

    “喂,别哭了,不然我会很愧疚的。”安清夜勾着唇角,依旧是玩世不恭的模样,“喏,手臂上的金蛊给我看看。”

    她拉起了袖子给他看。

    他放心道:“还好。”

    “其实我早就知道那个你是假的……可我不敢说,也不能说。好几次要和樱虞单独行动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个时候,我就有些恨自己太没用了,不能帮到你。”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来五台山的路上,你明明跟我说很想尝一尝台蘑,可是从佛母洞回来,你却只字不提。还有,你早上有个古怪的习惯,喜欢把法棍面包浸泡在黑咖啡里吃,这些,樱虞她学不来的……”

    安清夜隐隐有些心惊,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彼此间已经如此熟悉和依赖了?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自己不在了,这小丫头该怎么办呢?

    弥川依然哽咽着说:“其实你来的那一天,就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是不是?你撇下我偷偷在这里放了假的文殊剑,然后一步步设计我们去写字崖,让樱虞误以为我们要找的是一把长剑,这样才能把王莽引诱出来,引发真言咒语……可你知不知道,你瞒着我这么做,我手臂上的金线都会伸长一些……”

    安清夜沉默下来,他的声音愈发微弱了,亦带着回音,却温柔地说:“是。来之前卫行给我打过电话,说是在族谱里找到了一页残缺的纸,上边隐约记载了一些家族往事。”

    “王莽的精魄魂魄被分开封印之后,魂瓶被扔去了峨眉山下。过了些年,卫家辗转托两位西域高僧在这五台山上立下了这真言法阵,希望能将封印的魂魄彻底湮灭。只是要使之完全湮灭,必须要精魄魂魄俱全——那时,木盒还在,魂瓶却被峨眉山的黑魍所困,找不到了。他们便只能作罢。”

    “来到五台山,看到五座山峰的时候,我已经隐约猜出了封印的方法。根据五行方位,南台锦绣,生机葳蕤,阵法应该是在这南台顶发动。但是王莽生性狡猾,要引诱他在南台顶现身,却不是件简单的事。我只能以自己为诱饵,布置好这一切。我提早关照了阿姨,让她向你们提起写字崖,我想以王莽的个性,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这个线索。崖上的图案,几个法术就能做到,樱虞急于讨好王莽,并未发现我做的手脚。至于那柄剑,是之前我收藏的汉朝玉石剑,我特意将它放在南台,我想,即便你们五个台一个个找过来,也总能找到这里……做完这些,我就安心去了佛母洞。”

    “所以、所以你早就计划知道自己会死的是不是?!”弥川忽然间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语无伦次地说,“你有意在佛母洞被王莽抓住,有意被巨雷劈去了身体,只剩下作为清魍的一半被封在摄魂戒里……你知道他再放你出来的时候,就会疏于防范,你就能趁机引发这个法阵。”

    安清夜垂下眼眸,睫毛微颤,没有否认。

    弥川原本哭红了眼睛,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止了哭,喃喃地说:“金蛊!我们身上还有一样的蛊毒,你说过,一损俱损,如果你死了,我……还是能陪着你。”

    这样,即便是漫长的黑夜,也无须恐惧了吧?

    可是安清夜看着她,眼神温柔,语气却充满了歉意:“那个……弥川,对不起,那时我骗了你。我让樱虞前来解毒,我们若能互相信任固然是好,如果不能,那么其中一人甘愿承担所有痛苦离去,也能让另一人安然无恙。等我消失之后,你的蛊毒就会被彻底拔除……”

    安清夜重新抬起眼睛,温柔地望向眼前这个哭得抽噎的姑娘,忽然想起在渼陂村的那一晚——因为她忽然惊醒,到底,他也不能吻一吻……她的眉心哪……

    或许,这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最遗憾的事吧……

    原来他连这个都已经算计妥当……来五台山的路上她皱眉向他抱怨毫无胜算,可他呢,原来本就是抱着有去无回的决心啊……

    “我不要拔毒,我要你活着!”弥川疯了一样去抱他,可是阳光已经重新消隐在云层之后,她怀里只剩下了冰冷的空气和飘舞的雪花。

    “林弥川,就当我从来不曾出现吧……”

    他眯起眼睛看着她,深邃的目光仿佛是镜头,要将最后一刻的她定格在这一瞬……

    终于,彻底沉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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