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是从郑州飞回上海,翌日一早,就有车子将两人接到了郑州。
一路上安清夜都在闭目养神,只在途中接了两个电话。不知对方是什么人,弥川只听到他言简意赅地说了几次“不”。她不由有些好奇,想要开口问一问,却发现客栈老板没什么兴趣一般转开了头,接着便昏昏欲睡。
直到车子驶入市区,他才睁开眼睛,低声地说:“晚上的飞机,要不我们现在在市里转转?”
弥川坐车坐得有些发闷,当然说好。
安清夜便敲了敲司机的座椅后背说:“去博物馆吧。”
车子开到了河南省博物馆门口,弥川却犹豫了一下:“我还是不去了。”
“唔?”安清夜有些讶异,“河南博物院是中国四大博物院之一,里边可藏着不少宝贝。”
“我知道……可我从来不去博物馆的。”弥川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口水,“里边的东西,看了会很不舒服。”
她能告诉他因为自己体质的原因,她随时可以在一个看起来普通的漆器上看见几百年前被毒死的男人恐怖狰狞的脸吗?还有,那些绚烂厚重的织锦长袍上,有着宫廷里女人互相倾轧陷害的场面……还有很多很多,因为文物中凝存着太强的意念而不肯散去的精魂。每次靠近博物院,她脑袋里的画面就让人心惊胆战。
同样,她现在实在是很担心,将来的考古实习自己该怎么办,总不能到了遗址现场,却什么都不摸吧?
“哦,对。”安清夜面带歉意地对她笑笑,立刻明白了过来。
“那算了。”他若无其事地靠回椅背,“去别的地方吧。”
“你去看吧。”弥川连忙说,“我就在这边的咖啡店等你,看看书就好了。”她指了指博物馆斜对面那家带着硕大的绿色LOGO的咖啡店,背了书包就跑下了车。
穿过马路,弥川直奔咖啡店,推门而入的刹那,却被路边的一个小摊吸引了注意力。
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在地上简单地铺了一块床单,上边零零碎碎摆了些小玩意儿。弥川看到小时候玩过的绿壳铁皮青蛙,颇有兴趣地蹲了下来,问:“老板,这个多少钱?”
“十块一个。”老板见来了生意,精神一振。
她也不打算还价,拿了十块钱出来正准备递出去,忽然看见床单一角上压着一个黑漆木盒子,上边绘着流云纹图案,锁孔上方有一处小小的凹陷,大约之前镶嵌着什么珠宝,因年代久远,便脱落了。
“这个也卖!”老板很是精明,注意到了弥川的眼神,“家里祖传的盒子,桃花木做的,现在哪里找这么好的做工啊!”
“打开给我看看吧。”弥川心里琢磨着,若是拿回去当杂物箱倒也不错。
“咳咳……”那人尴尬地笑了笑,“那个,打不开。”
打不开的盒子有什么用?!
弥川一头黑线,站了起来:“那算了。”
“哎哎,别走啊小姑娘。虽然是打不开的盒子,但是你把锁给劈了,不就能用了吗?”那人喊住弥川,“这样吧,祖传的古董,都好几百年了,就要你三百块。”
想到还要自己去找斧头,弥川兴致缺缺地摇摇头。
“一百块卖了算了!”中年人皱着眉,像是下定了决心,不由分说地将盒子塞在了弥川怀里,“真的是古董啊,小姑娘!”
盒子触手只觉得冰凉,沉甸甸的极有分量。弥川忽然觉得指尖肌肤处传来了一阵奇怪的感觉,里边……似乎有着翻滚不息的东西。她垂眸仔细地看着这个漆器盒龛,黑乎乎的,平平稳稳的,没有异样。
咦?那股力量从何而来呢?
她踌躇了片刻,将手里的一百一十块钱给了老板。
“林弥川!”身后忽然传来安清夜的声音,听起来略有些气急败坏。
欸?
弥川转过头,听到安清夜大声说:“还给他!”
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那个中年人,却见那个大叔咧开嘴笑了,摇头说:“迟了,迟了。安老板,你知道我们的规矩的,既然收下了,你可不能不管了。”
安清夜俊秀的眉眼间全是郁闷,瞪着一脸无辜的林弥川看了很久,许是想要找个理由来反驳,不过到最后还是妥协了。他暴躁地抓了抓头发,有些抓狂地问:“你想干什么?”
大叔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指了指弥川抱着的漆木盒,一脸期盼:“请帮我打开它。”
安清夜怔了怔,仿佛有些不甘心:“我的收费可不便宜。”
大叔却笑了笑,将手里的钱塞回给弥川,神情笃定:“放心吧,钱不是问题。”他顿了顿,“不过这盒子的事,我可没骗你。这盒子祖祖辈辈传下来,谁都想打开它,可就是不行。”
安清夜从弥川手里接过盒子,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喃喃地说:“老桃花心木……有些年头了。看这纹饰,似乎是汉朝的。唔,上边镶嵌的珠宝都脱落了。锁孔很奇特……你家没钥匙吗?”
大叔摇头道:“这些年天南地北找了不少锁匠,都开不了。”
嚯!这漆器这么久远?弥川吓了一跳,却见安清夜眉眼沉沉地望向自己:“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弥川轻轻摇头,“但是里边好像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像是……”她琢磨了很久,找了一个恰当的词,“漩涡。”
“你也知道我的规矩,即便这个盒子由她代我收下了,我也要先弄明白里边装的是什么,以及,为什么你要打开它。”
大叔沉默了一下,不知为何,他脸上的皱纹看起来都似乎深了一些。
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也很想知道,里边到底藏着什么。”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卫行。”
听他言语间很是诚恳,安清夜便沉默下来,大约是在仔细思量,过了片刻,他点点头:“麻烦带路吧。”
大叔手脚麻利地收起地摊,将所有东西一股脑儿塞到了自己的车里。
弥川拉了拉安清夜的衣角:“你之前为什么再三拒绝他?”
安清夜十分没好气,恨不得敲她脑袋:“你以为我真的见钱眼开,什么活都接?!像这种事先没调查过的案子,怎么可以随便接?万一这盒子里封印的是什么恶魂怎么办?”
弥川听他的语气严重,心底倒有些惴惴:“那怎么办?”
“随遇而安吧,先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二
卫行家住在叶县,从郑州往南开,大约一两个小时的车程。
下了高速,车刚刚开上一条不算平整的小路,弥川忽然觉得怀里的盒子动了动。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盒子上,倏然间能感觉到,里边的那股力量愈发的暴躁强烈了,像是一个海中隐藏着的漩涡,升级成了飓风呼啸而来。
“停车!”她脱口而出,“停车。”
司机缓缓踩下刹车。弥川忽然觉得眼前出现了一片红色的血雾,那么刺眼,那么迷蒙。她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可一切都是徒然的……她闻到了血腥的味道,还听见了兵器擦过盔甲的咔哧声……
自己感受到的这些究竟是什么?!
弥川颤抖着,用尽力气将指尖从漆木盒上抽离,接着画面、气味、声响都不见了。她浑身像失去了力气,她瘫软在座椅上,身体还在瑟瑟发抖。
“看见什么了?”安清夜双眸狭长而明亮,眼尾处微微翘起,声音中却带着抚慰人的力量。
“这是什么地方?”弥川一下子推开车门,走下车四顾,却发现周围不过是大片的农田、杂乱的电线杆,除此什么都没有。
前边卫行带路的车子也停了下来,卫行吭哧吭哧跑回来问道:“怎么不走了?”
“这是哪里?”弥川又问了一遍。
“叶城郊区啊。”
“这里……打过仗吗?”弥川有些迟疑。
“小姑娘有见识!”卫行竖起了大拇指,“叶城古代时叫昆阳,可是兵家必争之地,不知道打过多少仗呢。”
“昆阳之战……”安清夜站在弥川身后,眯起眼睛环视着周围的农田,“王莽和刘秀曾经在这里决战是吗?”
“对!对!”
公元二十三年,王莽的新朝政权拥兵四十二万,扑向此地,意图剿灭刘玄所立的更始政权。那个时候,后来的东汉中兴之帝刘秀不过是刘玄麾下的一员将领。此战即后世所谓“昆阳之战”。
安清夜跨过路边的护栏,毫不在意地踏进了农田里,仰头辨了辨方向,说:“唔,这么说,那边就是古昆阳城,而这边就是野战地了。”
卫行抱着漆木盒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点头说:“是啊。”
安清夜重新转向弥川,目光中带着询问:“可以吗?”
弥川心底倒没有什么惧意,只是刚才突如其来的一下令她有些意外罢了。她点了点头:“我再看看。”
弥川重新将手放在漆木盒子上,轻轻闭上眼睛。
卫行有些疑惑,安清夜向他微微摆手,示意他不要做声,直到弥川脸色苍白地睁开眼睛。
“怎么样?记住了?”安清夜伸出手,替她擦了擦滚落的汗滴。
“大概吧。”弥川小声咕哝,转而望向卫行,“你确定……里边装着的不是昆阳大战之后留下的冤魂什么的?”
卫行吓了一跳:“啥?这个和打仗有关系?”
一时间没办法向他解释弥川和这个盒子之间的感应关系,安清夜就只能草草地说:“我们还不确定,但是或许和这场战役有关……对了,你们家族的族谱还有吗?”
卫行抓抓脑袋:“等我回去找找。”
卫家在叶城的郊区,是独幢小别墅。卫行的儿子阿宁才五岁,长得圆头圆脑,大约是喜欢弥川,缠着她不肯走,直到卫行呵斥着将他赶了出去。
安清夜抱着平板电脑开始查资料,而弥川喝着茶,上下左右地端详着黑漆木盒。
现在能感受到里边那股力量的情绪没有那样激烈了。
弥川忽然冒出一句:“你怎么看王莽?”
安清夜挑了挑眉梢:“你呢,历史系的高材生?”
“我觉得……他可能是穿越过去的。”弥川一脸严肃,“他创立新朝,之后所做的一切事情,包括改革土地、货币改制什么的,都是很现代的想法啊,只不过当时那个年代没办法实施。所以最后这家伙失败了,心底一定是非常不甘心的。”
安清夜安静地听着,点了点头:“没错。与其说他是篡位者,倒不如说……他更像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当时守卫昆阳的是刘秀的人吧?”
“确切地说是王凤,而刘秀只是其中一名将领。”安清夜刚刚从《后汉书》中读到,“只不过王莽几十万大军错过了无数好机会,终究没有攻克下昆阳城。”
“咦?”弥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怎么?”安清夜双眼轻轻一眯。
“我、我分明看到,新朝的旗帜插上了昆阳城的城头啊!”弥川有些困惑地说,“这难道不是意味着昆阳城从起义军手中失陷了吗?”
三
安清夜半晌无语。
“你是不是看错了?”
旌旗蔽日,尘灰漫天,攻城车在坚韧的城墙上击打出一块又一块的灰色凹陷,士兵手足并用地开始往上爬,却不时地被城墙上的起义军用滚石、巨木、烫油砸落下来。这场面喧嚣而残酷,迥异于在电视剧、电影上看过的那些雄壮的浪漫。因为在这里,能嗅到真正的血腥味,要眼睁睁地看着无数生命转瞬间湮灭,无声无息。
天气是暗沉的,直到某一刻,太阳忽然在远处漏下一丝光亮,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城破声响,那个城墙上终于被打开了一个缺口,士兵如同潮水般涌进去,那个豁口便越来越大……一面“新”字样的旌旗插上了城头!
弥川一个激灵醒过来,摇头说:“昆阳之战,一定是新朝攻克了城池。”
可惜她只能“看到”,不然一定当场抓回一个参战士兵好好问问。弥川有些懊丧,光凭自己这么说,似乎没有什么说服力啊!
“来了来了,我家族谱。”正说着话,卫行举着一本破破烂烂的本子奔了过来。
安清夜拿过来,看得十分入神,指着某一行字问:“你们家族曾经从陕西迁到河北那一带啊?”
“嘿嘿,那是老祖宗的时候了。”卫行呵呵一笑,“后来还不是定居在这里了,再也没有离开过。”
“你们家族历史还真长,得追溯到卫青、卫子夫的时代了吧?”安清夜指着第一行问。
卫行很是骄傲,正要点头,忽然家中阿姨过来敲了敲门,有些慌张:“阿宁他被小刀划破手了。”
“什么?”卫行的紧张程度却让安清夜和弥川都吓了一跳,他脸色几乎变得铁青,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划破哪里了?”
弥川两人面面相觑,直到安清夜最后淡定地说:“过来看这个。”
他指了指那本破旧绢书上的某一页,上边的一行人名被抹去了。
从上下时代推测,那应该处于西汉末年。安清夜盯着那个墨团看了许久,神色有些凝重:“姓卫,又是这个年代……呵,真蹊跷。”
“昆阳之战是王莽军队大败无疑了,你看这里写的,‘夜有流星坠入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散……’意思是说晚上流星坠入在王莽军营中,而白天大片白云直直飘落在营地里,这些都是古代所谓的全军覆没的大凶之兆哪。”弥川接过安清夜手中的资料浏览过后,说,“可见天命所向,王莽是不得不败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历史都是胜利一方书写的,自然他们想说什么都行。”安清夜摇了摇头,“这些我才不信。”
话还没说完,他脸色忽然微微一变:“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全军覆没……”弥川有点被他吓到了。
“不,前面那句。”
“大片白云直落营地?”
“就是这个!”安清夜忽然站起来走到那个盒子边,询问弥川,“你说里边的力量像是旋涡暗涌?”
“差不多吧。”弥川有些难以形容那种感觉。
“云如坏山!”安清夜声音低沉,“假若是这样的描述,很可能……是用了这个古老的法阵。”
“云如坏山?”弥川咀嚼着这个词,忽然觉得其中每个字都带着凛然肃杀之气。
“具体如何施法我也不甚明了,但是曾依稀听长辈说起过……那个年代,术士的力量若足够强大,足以左右一场战争。”
“你是说有人对王莽的军队用了这种法术,然后那股力量可能被锁在了这个盒子里?”弥川有些难以置信地摸了摸漆木盒,依稀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就这么一个全家桶大小的盒子?!
“猜测而已。”安清夜轻轻吁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可惜现在也不能求证。”
阿姨给两人送来了茶点,弥川顺口问了句:“阿宁的伤口处理好了吗?”
阿姨满面愁容:“唉,希望没事。”
“割破手指嘛,没关系的。”
阿姨闻言怔了怔,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摇头说:“希望是吧。”
阿姨刚出去,安清夜忽然拉了拉弥川的手,低声说:“你看。”
从他们的位置,可以看到窗户外边卫行的车正呼啸而出。安清夜唇角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我们也跟着去看看吧。”
四
话虽如此,但是安清夜不急不躁,直到吃过晚饭,才若无其事地带着林弥川出门,对阿姨说:“我们出去散散步。”
“现在去哪里找卫行和阿宁啊?”弥川看着安清夜笃定地开着车,有些发愁。
“放心,我在他的车子上布下了蛛丝咒。”安清夜神秘地笑了笑,仿佛车上自带导航,从容地在黑漆漆的路上拐来拐去。
也不知开了多久,途经了好几个灯火通明的小城,安清夜终于停了下来,叫醒弥川:“到了。”
弥川早就睡着了,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立刻清醒了:“你开了快三个小时?”
安清夜跳下车,拉开后车座的门,扔了一件薄毯在弥川身上:“下来的时候披着,冷。”
“这……这是哪里?”弥川一下车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克制不住地开始发抖。她打开手机定位,那个小红箭头显示她正身处焦作云台山的深处,一个叫青龙潭的地方。
安清夜很没好气:“我绕着盘山公路上来的时候,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阿——嚏!”弥川揉揉鼻子,“睡着了啊!”
在他们前边是一条通往山下峡谷的小道。
“要下去吗?”弥川回头问,目光最后落在安清夜的手上,“欸?你的戒指又亮了。”
安清夜低头看了一眼,抿出一丝冰凉的笑:“呵,是啊。”
山路隐藏在荒草中,安清夜走在前边带路。山顶的寒夜让弥川心底有些发毛,尤其是安清夜的戒指发出的幽幽亮光,像是磷火,泛着淡淡的绿色。
“还要走多久?”弥川刚开口问,安清夜忽然停下了脚步,不知看到了什么,背影显得十分僵硬。
“怎么啦?”弥川从他的肩上望出去,看见了前边的山谷全貌。
月亮此刻已经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清清淡淡地挂在半空中,山底下是一潭白净得像是和田玉的水,映着漫天星月之辉,两相透亮。许是为眼前的美景所惊,弥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可是当她踮起脚尖看清了全貌的时候,她却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卫行蹲在潭边,他的双手伸在潭水里不知摁着什么东西,一动不动。
水哗的一声,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一个黑色的脑袋猛然间跃了出来,哭叫着:“爸爸,我冻死了!”
可是卫行丝毫不为所动,依旧狠心地将小男孩压回了冰凉的潭水中。
弥川看得热血上涌,不顾一切地从安清夜身后冲了出去:“喂,你在干什么?”
安清夜一把将她拉住,示意她不要冲动,而卫行已经看到了他们,笑得有些勉强:“你们……别过来。”
“你要把你儿子淹死吗?”弥川一时间动弹不得,只能大喊,“喂,放开他!”
“别冲动。”安清夜摁住她的肩膀,低声地说,“他似乎是在给他儿子治伤。”
卫行感激地冲安清夜笑了笑,转头看着在潭水里浮浮沉沉的阿宁,眼中滑过一丝不忍之色,但他终是硬下心肠,依旧将他摁在水中,不许他浮起来。
凉风吹得脸颊发凉,安清夜紧紧扣着弥川的手,神色中竟也带着一丝淡淡的悲悯。
“阿宁怎么了?”弥川依旧是一头雾水。
“我想这才是卫行死缠烂打,让我们过来的原因。”安清夜慢慢地说,“他的儿子像是得了怪病。”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行终于将他儿子从水中提了出来。小家伙已经冻得浑身青紫,卫行却只是细细地观察着他的手指,最后松了口气,用毛毯将儿子裹了起来。
安清夜和弥川这才走上前。弥川伸手探了探小家伙微弱的呼吸,又将自己的薄毯披在了他身上。这时她才注意到阿宁的衣服被扔在一旁,上边血迹斑斑,很是可怖。
“这……这些血?”她没有看到孩子身上有如此大的创伤啊!
“就是这个伤口。”卫行苦笑着举起孩子被冻得青紫的手,无奈道,“只有这潭水能让他止血。”
这潭水?
弥川疑惑地俯下身,伸手拨了拨那澄澈的水面。
然而当指尖触到水面的刹那,她一直抱着的漆木盒却像疯了一样开始抖动,其中蕴含的能量极强,几乎令她难以呼吸。
顿时,像是什么东西重重击打在了胸口,弥川呼吸一滞,半个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往水面栽下去。
身体被冰凉的感觉缠绕包围的时候,弥川忽然看到了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人,他穿着深蓝色长袍,发黑如墨,笑容温暖而清浅,那双眸子……是温和的琥珀色泽。
“大公子,眼下局势一日坏似一日,你万万不可再和太傅顶撞了。”长须的中年男子低声嘱咐道。
“父亲他是没想明白。”年轻公子坐在案边,俊秀斯文的脸上带着些许愁容,“天下是汉家的,即便他此刻权势熏天,总也有一日……陛下亲政了……唉,况且此事关乎阿焉,我断不能袖手旁观。”
因为听到了妹妹的名字,吕宽怔了怔,良久才说:“阿焉并不想你为她冒险。你若真想要护她,还是莫要同太傅作对的好。”
王宇用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声响,过了片刻,他停下动作,望向吕宽:“总之,后日父亲就会颁布命令,将卫氏一族迁到中山国,并下令他们不可再回到长安。无论如何,妻舅要替我想个主意,哪怕不能劝父亲回心转意,总要拖上一拖。”
吕宽离去后,王宇对着铜镜理了理衣冠,这才出门。
从议事厅到卧房需穿过一个长长的回廊,王宇不经意地撞上了刚刚从宫中回来的父亲,朝中炙手可热的太傅王莽。
“父亲。”王宇恭敬地行了一礼。
王莽脸白微须,身量亦是修长,他上下打量着自己的长子,声音有些冷淡:“交代你的事可曾做完?”
“父亲命我草拟的旨意,还是有些不妥。”王宇微微躬身,声音不卑不亢。
王莽有些意外,只是多年的政治生涯让他养成的隐忍习惯,使他并未在这一刻将怒火冲着长子发作出来,他只是冷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径直离开了。
王宇一直等到父亲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庭院。
妻子吕焉正在灯下绣一双虎头鞋。他爱看她柔静的侧脸,舒缓的呼吸,以及松松落下的长发,于是未让侍女通传,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她发现,转过身来轻声问:“回来啦?”
王宇唇角的笑意像是秋月一般明净,他拉着妻子坐下,轻轻抚着她凸起的腹部。
“今天吃了些什么?午觉可歇了吗?”他们之间的对话总是这般寻常的开头,仿佛说了很多年,却从不会厌倦。
吕焉一一回答了,到了最后,才有些担心地望着丈夫问:“今日见到父亲了吗?”
“适才见了。”王宇沉默了片刻,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是温柔,“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家被迁徙去中山国的。”
“不,夫君。”阿焉有些着急,打断了他的话,“父亲这样的人,他打定的主意如何肯更改?你千万不要一时意气,反倒害了自己。至于卫家……虽说是我娘家,但是迁到中山国,总也不会……亏待他们的。”
她的声音末了已经有些酸涩,王宇听了心中愈发怜惜。他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道:“阿焉,你出生在卫家,因卫吕两家世代交好,吕澄无后,便将你送入了吕家抚养,改姓吕。可卫家……始终是你的娘家。再说,卫家也是陛下生母的本家,于公于私,我都不会看着他们被贬去中山的。”
吕焉怔怔地看着丈夫——她在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在皇宫里见到了他。那时,他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少年,秉性温和,长得俊秀,最得当时太后的宠爱。那次因抱着自己的宫女的一个疏忽,她一不小心滑到了御花园的池塘里。盛夏的水泛着淡淡的腥臭,上下翻腾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有一根长长的树枝递到了自己面前。那个少年用尽全力将自己拉了上来,然后……她觉得害怕,扑在他身上,哭得几乎晕过去。
后来太后狠狠地责罚了那个小宫女,转而抱起自己问:“阿焉,要怎么谢谢小哥哥?”
小阿焉奶声奶气地说:“我嫁给你好不好?”
他一脸正经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脸颊却红了。
十多年过去了,王宇的父亲王莽飞黄腾达,早已成了天下最具实权的人物。那时王宇本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哪怕是尚公主也未尝不可。可是向来温顺的年轻人只在这件事上顶撞了父亲,坚持要娶吕家领养的女儿为妻。
成婚至今,三年了,他待她,始终如一。
王宇轻轻抹去妻子流下的泪滴,低声说:“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翌日,太傅王莽家宅之外忽然出现了大片斑驳的血迹,腥臭冲天。太傅大怒,整个长安城震动,一时间人仰马翻。太傅长子王宇趁机进言,只说天降异象,外戚卫氏一族迁中山一事理当暂缓。
王莽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不辨喜怒,只是拍了拍手。立刻有侍卫扭送着一个马夫模样的男人出来,那人环顾一圈,扑通一声跪下:“太傅饶命!”
“谁指使你往我家宅墙上泼血的?”王莽眯了眯眼睛,声音中蕴含着无限威严。
那人踌躇了片刻,即刻屈服了,指着现场的两人:“是……王大人……和他的妻舅吕大人。”
王宇和吕宽见状脸色煞白,踉跄着倒退了半步,却不否认。
“宇儿,你认不认?”王莽声音中透露着一丝疲惫,沉声问道。
“父亲,陛下的生母出身于卫氏,卫氏不可动啊!”
王莽闭了闭眼睛,那张净白的脸上忽然起了一层令人不安的红色:“竖子!还如此执迷不悟!”
他细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光芒,一挥手道:“通通带下去!”
“父亲!这样做,人心必失啊!父亲!”
儿子的声音渐渐远去了,身边却有一个阴沉的声音靠近,低声地说:“太傅,还在犹豫吗?”
“宇儿……毕竟是我的儿子啊!”
“可是为了这千秋万代,这万世苍生……太傅,当下决断啊!”
屋子里一片冷寂,良久,王莽抬起头:“你所说的灵咒……当真能灵验?”
“万无一失,确保太傅您能坐拥天下,享万世春秋。”
王莽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兴奋而诡异的光芒,终于点了点头。
那一晚,是吕焉最后一次见到王宇。
他坐在潮湿阴暗的地牢中,神情凝肃却又带着文人雅士曲水流觞时的高雅。看到妻子走近的时候,王宇站起来,微微皱着眉道:“你怎么来了?”
她忍着泪,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还是温暖而干燥的,就像他时时能保护自己一样,充满着安全感。
“你还有着身孕,怎么能来这里呢?”他轻声责怪她,又微笑道,“赶紧回去吧。等父亲生完气了,我就能出来了——最好他能一怒之下将我贬到别处去,这样我就带着你和儿子远离这里。”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她破涕为笑。
“女儿也好。”他慢慢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闭上了眼睛。
片刻的温存之后,吕焉想起了什么,从自己带进来的竹篮里取出了一小壶酒:“夫君,地牢湿寒,我带了些酒给你暖身。”
牢役开始催促,她只能看着他喝下一杯,就不得不眷眷不舍地离开了。走出大门的时候,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地牢中光线晦暗,青年却有着温和的琥珀眸色,淡淡地看着她,如同一汪明净的水,包容宽和。可是片刻之后,那湖水突起波澜,他脸色变得古怪而狰狞,旋即倒地不起。
“夫君!”吕焉大骇。那杯酒!
父亲特意嘱咐自己带来的那杯酒……
她不顾一切地往回奔去,然而早有准备的侍卫已经拦住了她,声音冷酷:“罪妇王吕氏,太傅有令,因汝有孕,待生产之后,再行定罪。”
公元二年,太傅王莽欲将汉平帝母族卫氏封至中山国,其子王宇苦劝,王莽不纳。王宇及其妻舅以血酒洒家宅,以此为“异象”,劝说王莽。后王莽察觉,鸩杀亲子,并借机牵连卫氏一族,诛杀豪门大户若干,一时间朝野震动,人人皆谓“太傅大义灭亲”。
而史实的背后,却是在那一晚,王莽带着术士来到了监牢。
他看着长子扑倒的那一幕,眸色中闪过一丝悲凉,旋即却被更强大的一种情绪取代了。这个末世枭雄神色淡漠地对术士说:“开始吧。”
术士小心地点燃了七盏灯,以特别的方式摆放在角落里。灯光衬得他们脸色青白,有些诡异得恐怖。
一长串的咒语之后,原本扑倒在地的王宇的尸首渐渐干瘪萎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而王莽站在旁边,神色痛苦坚忍。直到子夜之后,术士才收声,哑声说:“子嗣之血,当可长生——法术已成,恭喜大人,自此魂魄千年不灭。”
是夜,王宇之妻吕焉得人相助,从牢中脱困,自此再无踪影。
二十一年之后,昆阳大战。
战事进行到末期,寡不敌众的起义军已经节节败退,而王莽军占领昆阳后,扼住了战略要塞,再往南攻克南阳指日可待。即将尘埃落定那一刻,起义军中的年轻将领刘秀秘密带来了一对母子,将他们安置在了昆阳城左近的青龙潭谷底。
是夜,潭水平静无波。那女子望向北方,夜风带起了她的满头白发,昔日红颜早已不在。她低声问:“我再问你一遍,这件事……你不后悔?”
“为父亲报仇,虽死不悔。”年轻人穿着玄色长袍,同样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和坚定温润的表情。
“孩子,不用你死去。只是我们卫家的后代……会因这个法阵而受到诅咒罢了。”女人闭了闭眼,“当日那老贼杀了你父亲,启用禁血咒,为的是千秋万代,灵魂永不衰竭——如今,我们不过是以血还血罢了。”
年轻人立得挺直:“他改制至今,闹得民怨沸腾,这些皆是父亲当年不愿看到的。母亲,我们必须阻止他。”他顿了顿,神色平静无畏,“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青龙潭蒸腾起来,像是有人打碎了这面银色的镜子,袅袅而起的巨大云团,直直扑向了昆阳城。
“云坏如山,坠于营头,其下覆军杀将,血流千里。”
胜券在握的王莽军突然见到了云头坠落、陨星横飞的场景,一时军心大乱。刘秀带着援军自南而来,里外夹击,王莽军溃不成军。
而千里之外,王莽忽然觉得胸口一闷,仿佛有人重重击打在后背上——他并未传唤御医,却急急传召术士至跟前。
二十一年过去了,那名术士早已衰老,如今是满头白发,王莽却始终如同当年一般,形貌毫无变化。他紧紧盯着术士,问道:“如何?”
术士躬身磕头:“陛下,有人以血破血,正在压制当年的禁血咒!”
“什么?!当时你不是告诉我说此咒无人可破吗?!千秋万载,灵魂不灭?”王莽大怒。
“陛下,您的魂魄依旧永不会灭——只是,您的子嗣似乎以血还血,找到了一种封印的方法。”术士苦笑道,“这种封印法术反噬极大……我不知道他们竟会如此决绝。”
是年九月,起义军攻破长安,斩杀王莽,其首级被历代王室所存,后不知所踪。
被安清夜从冰水里捞起来后,弥川过了好久才缓过来。她不停地打着喷嚏,断断续续地将自己“见到的历史”讲完,然后抬头问卫行:“是这样吗?”
卫行惨然一笑:“不错,这就是我家祖上的过往。卫零,也就是王宇公的儿子,为了破除王莽的禁血咒,以血破血……”
“什么是禁血咒?”弥川问道。
“小姑娘,我问你,一个普通人若要长生不老,可有什么办法?”
弥川仔细想了想,斟酌回答:“繁衍后代,让血统一直传下去。”
“呵,不错。这是普通人的做法。但是王莽选择了最残酷的一种,他将儿子的血脉吞噬,以确保自己长生不死。”卫行顿了顿,叹道,“为了破除这法术,卫零公以自身为献,用了云坏如山的法阵,大破王莽军队,封印了王莽的魂魄。但是我们卫家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们的血液作为封印的力量,必须鲜活且绵延不绝,代代相传。作为反噬的后果,我们不能受伤。但凡破了一个伤口,血液就很难止住。历代的卫家人,为此死去的不计其数。”
“除非回到咒语的发起地青龙潭,这冰冷的潭水能够止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们的居所始终不能远离这里的原因。近两千年过去了,我们身上的枷锁却未打开,我的儿子……我不想他过着和我一样的生活。我的祖父告诉我,只有打开这个盒子,卫家的禁咒才能解开,可是我们尝试过很多办法,都没有成功……”
“王莽是个激进的改革者,没有任何统治者愿意见到他的存在。想不到他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消失的。”安清夜叹了口气,转而问道,“那么,这个盒子里,藏的究竟是什么?”
卫行双目有些无神,只是抱紧了怀中已经昏睡过去的孩子,摇了摇头。
安清夜重新捧起那个木盒,端详锁孔的形状。
蓦然间,一个古怪而大胆的想法跃入脑中,他喃喃地说:“我可能猜到钥匙是什么了。”
五
翌日,卫行还是找到了一名老锁匠,用白泥压出了锁孔内部的形状。
看着那枚钥匙模型,卫行叫苦不迭:“这东西算什么钥匙?”
一把小小的刀片形状,十分古怪。
安清夜却松了口气,笑着说:“我知道了。”
“它不是钥匙,而是一枚货币。”他迅速地在平板电脑上调出了一张照片,“看。”
“欸?一模一样呢!”弥川惊呼出声。
“王莽曾经进行过货币改革,尽管他出发点是善意的,但是这次改革反而加深了新朝的社会危机。其间王莽发行了一种奇特的货币金错刀,上刻悬针篆书,字迹纤细秀丽。此类货币几乎不再存世,现今独一无二的一枚,收藏于河南省博物院。”
“这……”卫行面露难色。
安清夜却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天无绝人之略。”
隔天安清夜和林弥川登机的时候,蓦然发现机场安检比起往常慢了近一倍时间。
候机大厅里的电视滚动播放着新闻:“昨日晚上,河南省博物院遭盗贼入侵。据悉,公安局调查了当夜的监控录像,却未发现可疑人员……可能是一起有预谋的盗窃案。”
“小姐,请打开您的书包。”安检人员对弥川说,“还有零钱包。”
弥川一颗心怦怦跳起来,安检员看了看她带着的一包零钱,重新放回去:“谢谢您的配合。”
弥川不由回头看了安清夜一眼,他神色一如既往的沉着,还冲她眨了眨眼睛。
通过安检之后,他们在椅子上坐下,弥川轻声问:“卫家身上的反噬解开了……是不是意味着,封印王莽的力量也随之解开了?”
安清夜一时间没有回答,仿佛也陷入了沉思中。
弥川还记得昨晚惊心动魄的那一幕——安清夜从博物院“取来”金错刀,插进了漆木盒里。
咔嚓一声,那声音像是从千年前传来,刺得每个人心底都是一惊。
盒子打开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往里望去。
那是一枚人头,面白,长须,双眸细长,仿佛睡去一般。
当时捧着木盒的是卫行,他双手一松,盒子和首级便咕噜噜地滚落在地上。那枚人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化为尘埃——原来,王莽的首级一直被卫家保存至今。
三人面面相觑,卫行颤声道:“它……王莽的人头,怎么会在这里?!”
安清夜看着他,神色悲悯而克制,他的薄唇轻轻动了动,仿佛是在克制自己,最后淡淡地说:“其实你一直知道盒子里的是什么,对吗?”
卫行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你知道木盒里是王莽的人头,知道解开这个的后果,可你不像卫家的先人,你还是决定打开它。”
“我只是不想让儿子像我一样了……”卫行脸色白得像鬼魂,却并不否认。
弥川回想起他们的对话,尽管不甚明了,只是隐约觉得不安。忽然嘀的一声来短信的声音打破了两人此刻的沉默。安清夜低头看了看手机,说:“卫行说是试过了,他在手上弄破了一个口子,很快血就能止住。”
弥川“哦”了一声,不知为何,心头还是沉甸甸的。
安清夜的脸色并不比她好多少,帮助了卫家人解开禁咒,他却头一次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做对了。古老的书卷中一直记载着一种隐秘的法术,一个人的魂魄分为精魄和魂魄。若是遇到了人的魂魄极为强大,必须将它分开封印。木盒里王莽的头颅中原本封印的是精魄,如今因为打开了盒子,封印解除了,那么……他的魂魄呢?
他转而看了看弥川,有意让自己笑得云淡风轻。
“他的魂魄一定被封印在另一个更隐秘的地方,不会有事的。”
“那你说……当年王宇的夫人让人封印王莽的头颅在木盒的时候,又为什么留下金错刀这把钥匙呢?”
“那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想,她给自己的子孙选择的权力。他们可以选择继续背负这个使命,也可以放弃……毕竟反噬的痛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只不过大约出了些意外,金错刀才流落到了外边,最后被放在了博物馆。而卫家人,也遗落了打开盒子的方法。”
两千多年过去了,仇恨在淡忘,后人承受得也已经足够。
卫行选择放下,无可指摘。
弥川点点头,便将这件事搁下了,转而问安清夜:“樱虞约你去峨眉,你打算去吗?”
他却不答,似是疲惫已极,头一歪,靠在弥川的肩膀上睡着了。
睡梦之中,他微翘着嘴角,睫毛又长又卷,像是个大孩子。
弥川便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坐着。此刻落地窗外,春意如许,而身边的人呼吸轻缓——她依旧不能在他身上“读取”到任何心事,可是这一刻,有种叫做“温柔”的感觉,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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