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砖之谜-“满银”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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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后,苏联空降部队占领伪满洲国“新京”长春的第二天。

    清晨七点,伪长春市府庶务科内,王介夫刚刚洗漱完毕。忽然,房门大开,几名苏联军人出现在他面前。对此,王介夫并未感到意外,因为在昨晚苏军召集的伪满军政人员训话会上,他已被苏军占领当局负责人卡尔洛夫中将当场指定为苏军与长春临时市府的联络官。昨天夜里,他已带卡尔洛夫中将等人一一去察看了伪满皇宫、伪国务院、日本关东军本部、关东军“新京”大库,以及长春各交通要隘,直到凌晨三点才回到市府略睡了一会儿。

    “你是王介夫先生吗?”领头的那个高个子军官不客气地问。

    “是,请问,有事么?”

    “卡尔洛夫将军命令你,立即陪我们去接收‘满洲中央银行’。”说着递过一封苏军公函。

    王介夫打开封套,取出信纸,只见上面是用打字机打出的俄文:“王介夫先生,请凭此函,协助我军斯捷潘诺夫少校和我远东银行专员谢苗诺夫,接收的满洲国中央银行。请即执行。伊万·卡尔洛夫签字。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日。“这……”王介夫看着纸上鲜红的印章和卡尔洛夫草率的签字,心中有些犹豫。按理说,银行并非直接军事召标,依一般国际惯例,只须先派宾守卫,用不着这么匆忙单方面接收。对于这一点,王介夫是略有所知的。未等他多想,领头的那个高个子军官伸手取回纸函,自我介绍说:“我是少校斯捷潘诺夫,”又指指身边那个穿便服的人,“他就是远东银行专员谢苗诺夫。王先生,请快走吧。”

    王介夫站起身,细细看了二人一道。这位斯捷潘诺夫,身材高大,与自己平肩,只是比自己粗犷,言肩宽背厚,两腿略向外弯,是典型的哥萨克气派。而那位谢苗诺夫,则圆滚滚,头顶光秃,四肢短小,只有肚子特别肥大,看不出象银行专员,倒象面包铺老板。“对不起,接收银行这么重大的事,卡尔洛夫将军为什么没事先通知我呢?”

    “哈哈哈,”斯捷潘诺夫少校意外地大笑起来,“王先生,请别忘了你的身份。在目前情况下,我们要做什么,都是军事秘密。”

    王介夫听了这话,无言以对。他在为满任职,先后在伪满驻苏联赤塔领事馆,驻德国大使馆当过参赞、公使,这次苏军占领长春,他也在应惩处的汉奸战犯之列,只是由于他精通日语,德语,俄语,在当时长春日,伪、苏军事力量并存的复杂情况下,才被特别任为联络官。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这并非是对他既往不咎,只是为应付眼前局面而已。今后命运如何,还难预料呢。

    领着斯捷潘诺夫一伙人走在街上,虽然已是早晨七点多,可街上几乎空无一人。昨天苏军忽从天降,而据守在各处要害地方的日本人还都荷枪实弹,至于各处的伪国军、伪警察则逃散的逃散,躲藏的躲藏,市面上苏军、日军和伪军警不时遭遇,发生枪战,零星的枪声一夜未绝。市民们都躲在家中,偷偷向外窥探。大约七点四十五分,来到了“满银”门前。银行大楼是幢古希腊式石砌建筑,门首一列排开十一根石柱,直达屋顶,石柱后面,是钢板铰链式护霄,全部关得紧紧的。大楼之外,紧接着两溜水泥高墙,上架电网。这里原是法俄合资建造的华俄道胜银行,“九一八”后,日军占领东北,便将此处改为“满洲国中央银行”,人称“满银”。这座银行,大门一关,铁窗一闭,就是整营兵士恐怕也难以攻破。

    斯捷潘诺夫示意王介夫站在门口,自己走到雕花护栏前,把一只手伸到一个铁花背后,王介夫听见门厅里响起电铃声。

    “吱吜吜——”铁门上一扇小方窗开了,里面露出一个俊美秀丽的女子面容。看到门外苏军士兵,那女子伸手就要关小窗。斯捷潘诺夫抢上前,一手推住小窗,一手扯住王介夫胳膊,粗鲁地说:“告诉她,不要害怕,我们是苏军,奉命接收银行,叫她开门。”

    王介夫反感地摆脱了斯捷潘诺夫的手,用优雅平和的外交官语气说:“对不起,小姐,请不要害怕。此事与你无关,请找银行总裁阚朝奉来说话。”

    女子的面容消失下,不一会儿,小窗里面又露出一个圆滚滚、肉乎乎的大光头。

    “哎哟,王公使,啊,不,不,王联络官,这是……”那人眨着眼睛,朝斯捷潘诺夫等人瞄来瞄去。

    “阚总裁,我奉卡尔洛夫将军命令,协助苏军接收满银,请开门吧。”斯捷潘诺夫将给王介夫看过的那封公函掏出来,在小窗前晃了晃。其实,那上面全是俄文,除了王介夫,别人是看不懂的,土匪兵痞出身的阚朝奉更是一窍不通。不过,既有联络官王介夫在,又有大红印章。阚朝奉也就无话可说了。

    王介夫和斯捷潘诺夫。谢苗诺夫等人进了银行,大厅里十分黑暗。王介夫说:“阚老,市面已经平静,没事了。这里太暗,请叫人把护窗打开吧。”

    “哦,不必,不必。”谢苗诺夫拦住王介夫的话头,显然他懂汉语,至少能听懂汉语,“这里暗点投关系,我们先清点金库,再看帐目。”

    ‘是,是。’阚朝奉满口答应,可就是脚不动地方。

    “快,快开始,去金库!”斯捷潘诺夫不耐烦了,大声吩咐。

    阚朝奉连连鞠躬,低着头说:“贵军有所不知,我虽为满银总裁,其实无权,银行一切钥匙、帐目,都掌握在阚总裁小岛津一手上。”

    “日本宣布投降这么多天了,连关东军大库都接过来了,怎么银行钥匙还在日本人手上?”王介夫不满地说。对阚大头这个人,他一向没有好感。此人早先时当过“胡子”,后被张作霖收编,由于他生性狡诈残忍,机谋多变,得到赏识,曾当过东三省财税督办,金矿专员。“九一八”后,他投靠日寇,步步高升。在满银总裁任上,协助关东军对东三省横征暴敛,敲骨吸髓,干了不少坏事。

    “王联络官”,王介夫身后响起一个女人声音。他转过身,这才发现暗影里站着一个女子,看面容正是刚才小窗里露面那人。她不但面容秀丽,身材也修长苗条。大厅里光线不足,倒更衬映出她楚楚动人的线条轮廓。

    “你是……”王介夫疑惑地问。一般女子,在伪满时期听惯了苏俄的坏话,向来把苏军视为洪水猛兽,躲还来不及,她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姐,怎么这样,大胆,竟敢在这种场合露面,搭话呢?

    “我叫阚碧蓉,是阚总裁的侄女。”

    “以前好象没见过。”

    “我刚从奉天到这儿来避难。自从我到这儿,小岛他们就封锁了后院,谁一接近,就开枪。”

    王介夫把她的话翻译给斯捷潘诺夫,斯捷潘诺夫哈哈笑了起来:“开枪?日本人不敢!我们是苏联人,不是中国人走,到后院去。”

    穿过空苗荡的庭院,兵士们大皮靴发出的“扎扎”声分外响。不但没有枪声,相反,当斯捷潘诺夫的脚刚一踏上那座和式洋房门口的木踏板,门自动地拉开了,只见小岛津一和两个日本仆人穿着和服,深深弯着腰,恭候在门内。

    小岛津一,王介夫极为熟悉。此人是日本经济战略学派理论狂人大川周明的得意门生,有名的“东亚财神”。据王介夫所知,日本悍然发动大平洋战争,在很大程度上是小岛提供了有力的财源保证,这些财源,不言而喻,当然出自东三省。眼前的小岛,和服严谨,一丝不乱,目光深邃,神色沉静,恭谦而不显卑猥,与王介夫在昔日外交场合见到的小岛毫无差别。小岛深深鞠躬,然后说:“满洲国中央银行执行副总裁小岛津一,向苏军致敬!”

    “好,很好,我们代表苏军司令部接收银行。”斯捷潘诺夫满意地说。

    “银行一切完好,现金未动,帐册齐全,请于验收。”小岛津一双手捧上一大串钥匙。

    谢苗诺夫拿过钥匙串,摇了两下,说:“现金,帐目,可以慢慢来。我们首先看库存基金!”

    “对不起,”小岛平静地说。

    “本行一向只靠居民储蓄做本金,并无与发行币值相应的黄金储备。”

    “什么?没有相应的黄金储备?”斯捷潘诺夫与谢苗诺夫相对大笑,“小岛先生,你这个玩笑太有趣了。”斯捷潘诺夫脸色一变,突然拔出手枪,对准小岛的太阳穴,厉声说,“可惜,现在不是当年你们庆祝日俄战争胜利的鸡尾酒会,用不着这种日本式的幽默。走!领我们到黄金储备库去!否则,按战犯顽抗,就地处决!”

    小岛无可奈何地做了个手势,表示屈服。于是,众人在小岛带领下,走过一条秘密通道,来到一个宽阔的地下室。地下室里摆放着一排排铁柜,小岛从谢苗诺夫手上拿过钥匙,一一将柜子打开。斯捷潘诺夫,谢苗诺夫仔细察看着,柜子里有大量的珍宝首饰,也有一些金条、金币。察看完了,斯捷潘诺夫脸色铁青,走到小岛面前,死死盯住他,一句话不说,突然间,他抡起双拳,照准小岛的脸就是一阵猛击,小岛的脸上登时进满鲜血。

    “狗,狡猾的日本狗!想用这些破烂,哄骗我们,做梦!听着,你们,”斯捷潘诺夫用手一划,将除了苏联人以外所有同来的人都圈在内,“不交出黄金,就是继续战争,我们有权采取一切手段处置你们。说,黄金在哪?三分钟内不交出来,一律枪毙!”

    一分钟,两分钟,王介夫默数着时间,双目紧盯着小岛。小岛仍直挺挺地站着,任脸上鲜血滴落在胸口,一动不动。

    眼看时间快到了,斯捷潘诺夫一摆手,兵士们“哗啦”一声拉开枪栓,把枪口对准了在场的中国人和日本人。斯捷潘诺夫举起手臂,眼看就要挥手发令,突然阚朝奉大叫一声,“别开抢!我告诉你们。”

    “你?你不是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知道吗?”斯捷潘诺夫嘲弄地说。

    “不,其实,银行里一切我全清楚。”阚朝奉走到一只铁柜前,使劲一挪,露出后面一个小小开关,他用手一揿,地上所有铁柜全都自动后退,随后“吱呀呀一”一阵响。众人正四处张望,只见天花板骤然裂开,一个铁柜慢慢降了下来,阚朝奉趋上前去,在暗码锁上按了几下,恢柜自动开卸,变成了一个平台,平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八只橡木箱子。橡木箱并不很大,看去与普通的炮弹箱类似,只是做工极为精细。

    “这就是。”阚朝奉谄媚地说。

    “查点!”谢苗诺夫一挥手,兵士们立刻上前撬开木箱。打开箱盖,里面是一个个帆布袋,袋上中日两种文字写有“满银库金,足金99”。

    “打开!”谢苗诺夫指挥着,帆布袋被打开了,露出了里面的金砖。王介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金砖,尽管地下室内灯光昏暗,可那金砖仍然黄澄澄、金灿灿,放射着诱人的光芒。那金砖大小恍如普通青砖,一箱八块,一共八箱,每块上面都铸有“东北铸字,足金99”字样。而且,只有汉文,并无日文。王介夫心里明白,这决非一般钱财,这可是一笔举足轻重,关乎大局的“镇国之宝”。

    “报告,卡车已经来到。”几个士兵进入地下室。谢苗诺夫拍拍橡木箱,说:“好了查验完毕。”

    “很好。”斯捷潘诺夫冲士兵们摆摆手,“全搬走!”兵士们一拥而上,七手人脚,开始搬动木箱。木箱不大,却十分沉重,两个人抬一箱十分费力。小岛脸色铁青,阚朝奉装做什么也没看见,只有阚碧蓉似乎非常担心。但这些人谁也没说话,眼看八箱金砖就要被拾走了。王介夫实在忍不住,大声说:“慢着!”

    “王先生,您有什么事?”斯捷潘诺夫转身面对王介夫,口气中含着威逼的成分。

    “少校,卡尔洛夫将军的信只讲要接收满银,并未提及运走这些金砖啊。”王介夫说。

    “接收?这不就是接收吗?啊,哈哈哈,王先生,”斯捷潘诺夫仰面大笑,“这些都是我们的战利品,如何处理,由我们安排。”

    “不,据我所知,贵国与中华民国已签订条约,只没收属于日本的财产,满银在法律上并不属于日本,不应视为战利口。”

    “中华民国?你是什么人?也配提什么中华民国?”斯捷潘诺夫双眼直逼王介夫,“告诉你,连你也是我们的战利口,明白吗?可敬的外交官先生。”说着又一摆手大吼,“搬!快搬!”

    “长官,长官……”冷不防一直沉默的阚碧蓉冲到斯捷潘诺夫面前,急切地恳求,“长官,你们就这么搬走金砖,将来我们怎么交待啊?”说着又转向王介夫,“王联络官,请你向长官讲,无论如何要办办手续,给我们留下字据。要不,将来一旦民国政府追查,在场的人都难逃死罪呀!”

    显然,这些话谢苗诺夫都听懂了,他走过来,用和解的语气说:“诸位,接收是合法的,应办的手续,我们立即就办。这一点请放心,决不会给大家个人留下麻烦。”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早已事先打印好的收条,填好黄金数目,请斯捷潘诺夫签字,又叫小岛,阚朝奉,王介夫签字,最后自己签字,签完说:“看,这是正式收据,苏、日、中,一式三份,给,请保存好。”

    “怎么样?还有什么可说的?王先生?”斯捷潘诺夫得意地说,“用一句中国话说,咱们,后会有期。”

    苏军士兵抬着装有金砖的橡木箱走出地下室,斯捷潘诺夫和谢苗诺夫消失了。王介夫抬起沉重的双腿,慢慢地爬上阶梯,走出地下室。来到外面,一阵强烈的日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只听见一阵马达声消失在远处。这时,王介夫才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又用手捂住胸口,手指感到了那张收条的硬挺,他默念着,1945年9月20日上午9点4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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