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寄物柜-现在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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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田也就算了,而一谈到车的话题就口若悬河的佐藤居然没有自己的车,我知道后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那你还喋喋不休、活像每天都在享受驾车乐趣似的干吗?

    我们在大学校园内的咖啡厅里吃着午饭,三个人把有趣的话题说得很无趣,又把无趣的话题说得有趣。

    “你要车想干什么?”明明自己没车,佐藤还是要追根究底。

    “没什么,想去个地方,想着你能不能载我一下而已。”我没说我要跟踪我的邻居。

    “哈哈,应该是上次那个美女吧?”山田把脸凑过来。他拿起廉价桌子上摆着的酱油,往自己的盘子里倒。

    吃炸土豆饼不是该倒酱汁吗?我边纳闷着这个,边含糊地回答说:“也不全是。”可我含糊的回答反而助长了他们的兴致,“真好呀。大学生活还是得有个女朋友啊。”佐藤摇头晃脑地说。

    “不是啦。”

    “什么不是,你是说学生就不需要恋人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学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这个词的原因,我想起前天晚上母亲打来的电话。“你呀,有没有退学的想法?”这么一句话,轻巧得让人吃惊。轻巧得只要稍不注意,就很有可能不假思索地说出“非常乐意”,一口应承下来。

    不过放开心胸仔细想想,我并不讨厌鞋店。这种不是太扎眼的职业,利润不是太高的生意——够不够生活且另说,我想应该是适合我的性格的。

    鞋子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物品,跟烟草啦刀啦比起来,感觉也没什么危险。而且鞋子合适客人的脚,应该也是件挺让人高兴的事,随意想象一下“有个人穿着我卖的鞋子度过了一天”,也会有幸福感吧?我觉得我会有。

    所以,我对继承鞋店并没有太强烈的抗拒,只是太突然了一点儿。

    如果迟早要经营鞋店,那至少给我点享受学生生活的缓刑期,不好吗?而且这世上还有样东西叫心理准备。

    “不过啊,就算你想开车去约会,椎名你有驾照吗?”佐藤又说回到那个话题了。

    “是啊,你打车啦,打车去约会嘛。”山田嘲笑着我。

    身后传来女生高声说话的声音,像被吸引住了一样,我们三个人都把视线投向了那边。等确定了只是四个样貌普通的女生在舔冰淇淋之后,我们又把头转了回来。

    “刚想起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我准备站起来。

    “下节课怎么办?”

    我站了起来,把咖啡店甩在身后。我出来之后,他们肯定说着“肯定去跟女人约会了”之类的羡慕之词。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没有地图的情况下,根据写在纸上的地址去找一个地方。

    幸好仙台的路上有很多电线杆上写着门牌地址,“这里是一丁目的话,那二丁目就该更往西了”,或者“刚才的拐角是三番地,而那旁边是十番地,所以五番地应该往里走吧”。就这样,我可以推测出目的地所在的区域,然后逐渐缩小范围。

    沿着南北走向的拱廊街往北走,中途拐进右手边的一条小路,这时已经快三点了。大概还没到放学回家的时间,基本上看不到穿着校服的学生。而行色匆匆的销售员和吵吵嚷嚷的主妇为数甚多。

    在小路上走出十米左右,有一段楼梯。顺着楼梯上去,我发现上面是个铺着红砖的小广场。广场中央设有一个喷水池。环绕着广场,有一圈面向年轻人的店铺,其中一间就是丽子小姐名片上的宠物店。

    看起来人不是太多,我推开门走进店里。

    “欢迎光临。”马上就有声音传了过来。

    说话的是一名我没见过的年轻女店员。她黑色的长发垂到肩胛骨下边,粗粗的眉毛很惹眼,给人一种极强势的感觉——别人哪怕一点小小的失误她都不会看漏的那种强势。她的耳朵很大,像在脸颊后边贴了两块大金币一样;颧骨上的妆画得特别浓——我知道这好像是为了让脸看起来比较小的一种化妆技巧。

    “那个……”得赶快表明我不是来买东西的客人,这让我着急,“丽子小姐呢?”

    这话一出口,店员的笑容就萎靡了一圈。她冲着后边叫道:“丽子小姐!”

    突然现身的丽子小姐像是从白色墙壁里浮现出来的,一如前几次一样,把我吓到了。

    “哦。”丽子小姐出声了,“之前见过的。”说着走近我。她的怀里抱着一只小小的波斯猫。波斯猫绷着胡子,看起来有种高高在上的傲慢。它那双眼睛就像在俯视我似的,还不屑一顾地打了个呵欠。

    “这猫很可爱啊。”——很傲慢啊,我只是换了个词。

    “你特意跑来跟我说这个?”她看起来情绪不好,不过我选择当没看见。

    “我来问你河崎的事。”

    我听见一声“啊”!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哪个笼子里的狗或者猫在叫,可其实是那个长发店员发出的惨叫。

    “呃?”我忍不住仔细盯着脸色发青的她看,不安地想: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她的眼睛里流露出责备的神色,活像我念出了什么绝不能念出声的咒语一样。

    丽子小姐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别在意。她以前和河崎君交往过,只是比较吃惊。”

    “唔。”光是听到交往过的男人的姓就吓成那样吗?这也很愁人啊。

    “没到交往那个地步啦。”店员的脸红了。

    “去外边说吧。”丽子小姐转向身后,“你看一下店吧,我很快回来。”说完用“剥离”的方式把波斯猫从身上弄下来,放进笼子。

    丽子小姐推着我走到店外,随着门的开关,铃声又响了起来。

    从店里出来后,我们决定到喷泉前的台阶上坐一会儿。春天的阳光轻抚着我的后背。

    坐在雪白美女的身边让我紧张。

    “刚才那位店员,我好像得罪她了?”我也没想到只是说出河崎的名字就能把她吓成那样啊。

    “她一开始是我们的客人。”

    我问是熟客吗?

    “是讨厌的客人。”丽子小姐淡淡地说。

    “这样啊?”

    “买下腊肠犬,又因为讨厌它的耳朵是垂着的,就发火的客人。”

    “那确实是讨厌的客人。”

    “所以,我也生气了,就揍了她。”

    我十分吃惊。揍了,这词绝不和平。而且是店主揍了客人,那场景我无法想象。虽然我对宠物店的经营方式不太了解,但是不打客人,这应该是开门做生意准则中基本的基本吧。

    “因为我很恼火。”

    “你真的揍了她?”

    “那时出声温柔安慰她的,就是河崎君。”

    我实在没想到河崎的名字会在此处登场,猛地坐直了身子。“然后,她就成了你们的店员吗?”到底情节要怎么发展,被揍的客人才会成为店员?我还是没法想象。

    “反正,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丽子小姐好像并不打算对那些事做进一步的说明,“之前的店员不在了。”她突然顿了一下,“发生太多事情了,多得让人吃惊,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发生的事情多得让人吃惊啊?”

    有个小孩儿蹒跚着从我们眼前经过,一副此刻正在进行走路训练的模样,那姿势简直像在叫嚣“我要摔倒了,看着吧,我这就要摔了啊”,让看的人心惊。不过他的平衡居然维持得挺不错,硬是没有摔倒——他抓住围着灌木的栏杆,站住了,然后颇有兴趣地眺望四周,又伸出手摘下一片叶子,想放进嘴里。这时他的母亲从后面跑过来,慌忙拉住了他的手。

    “你想问河崎君的什么?”丽子小姐对我说。

    “我想知道河崎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不丹人和河崎的关系,你和河崎的关系,这一类的。”

    丽子小姐静静地盯着我,那目光仿佛在跟我确认:真的只要听到这些,你就满意了?

    “仁和寺的法师。”她口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仁和寺的法师?”

    “仁和寺的法师,他想着哪怕一次也好,应该到岩清水八幡宫去参拜一次,于是出了门。但是,他一个人也搞不太清楚,结果只参拜了山脚下的别的神社,心想原来不过如此嘛,就回去了。”

    “这是《徒然草》[1]?”

    “这个故事的寓意是,做任何事情都需要有人指路。不过我认为这是在教导我们,别不懂装懂,管他什么事都要去问问别人。”

    “这和我现在的问题有关系吗?”

    “没有。”

    “呃。”我在应了一声后,突然想到,这莫非是在敲打我“问点直达核心的问题”?要是能这么理解的话,那就是说“要去就去岩清水!要问就问全部!”的意思了。“我决定还是换个问题。”我宣布道,“不用你告诉我河崎的事情,但是,能不能听我说?”

    “我觉得这样就好多了。”

    “最近,我身边发生了好多想都想不到的事情,让我觉得很困扰。”

    “和河崎君有关系?”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只是我身上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多得让人吃惊。”我垂下眼皮,“觉得像遇难了。”

    “遇难?在山上?”

    “嗯。感觉就像在山上穷途末路了似的。”

    丽子小姐看起来完全不是那种会对别人的流言蜚语、失败之谈,或是为人出谋划策之类的事情感兴趣的类型。甚至会对飞短流长一类的话题抱着轻蔑的态度,但是她并没有把我赶走。

    她没对我说“请讲吧”,但也没拒绝我。所以,我就开始说了。

    那是搬过来之后的事情。

    我从遇到河崎开始说起,想到哪儿,就陈述当时发生的事实。

    打劫书店的事该不该说,让我相当踌躇。跟杀人或诱拐相比,这起犯罪事件的恶性指数可能很小,但毫无疑问,说出来也是类似“犯人的自白”或者“共犯的自供”之类的内容,我难以判断这些是不是能随便说出口的。

    不过,我到底还是说了。

    不提打劫书店这件事,我觉得很难把我的困扰说明白。而且坐在我旁边的丽子小姐,她的美和她的面无表情,还有宛如洋娃娃般的肌肤及举止都太脱离现实,我总觉得她不会在听了之后就做出把我交给警察那么现实的举动。

    她一直没有插嘴。只有一次,她问我“那个书店在哪里?”,还问了不翼而飞的教科书的书名。书店所在的地方我勉强能说明白,但教科书的书名就无能为力了。

    连母亲打来的让我头痛的电话我都说了。

    “好厉害。”这是听完后,丽子小姐说出的第一句话。

    “很厉害吗?”这个“很厉害”是针对什么而发出的赞叹,我也不甚明了。

    “你啊,那你就要退学了吗?明明刚入学啊。”

    “什么呀,在说这件事啊。这个嘛,我还不知道。”我苦笑道,“我打算先去探完我爸的病,再考虑。”

    “如果你父亲嘱托说鞋店就交给你做吧,你看起来不像是能拒绝的性格。”

    “大人明察。”我带着自嘲答道,“无所谓了,那是我自己的问题。重要的是其他的事,河崎,还有不丹人的事。”

    “嗯。”她微微颔首。与其说她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更像是在苦恼该从何对我说起。“你呢……”过了差不多一分钟,她才开口,“你呢,你中途参与到他们的故事里了。”

    呜哇,我差点发出类似呻吟的声音。前天,我刚有过这种感觉来着。只是我不知道“他们的故事”具体指的是什么。

    “河崎君,和不丹人多吉,还有一个人,一个女孩子,叫琴美的女孩子。他们三个人有他们三个人的故事,而在快结束的时候,你被卷了进来。”

    “三个人的故事吗?”河崎和不丹人的牵扯居然深到这个地步,这让我很受打击。他表现出来的可完全不是这样。而我还来不及对“故事的结束”中的“结束”一词有什么概念。“你能跟我解释一下细节吗?”我追问道。

    “细节?”

    “比如说,为什么教科书会从我的房间消失,这一类的细节。”

    “哦。”丽子小姐轻描淡写、不感兴趣地答道,“那个很简单。”

    “咦?简单吗?”

    “能进到锁着的房间里的,只有有钥匙的人吧?”

    “河崎?”这过于浅显的真相,反而让我惊讶了。

    “只有这一个可能性吧。”

    “等一下,请等一下。是河崎?他把书偷走了,然后还骗我说‘没有书’吗?”

    “正确。”

    “他没理由这么做啊。”我也怀疑过他,不过想不出动机何在就打消了疑虑。

    “有理由。”丽子小姐一字一字地说,“因为有理由,所以才做的。”

    我咽了口口水,等着她说下去。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大叫着“丽子小姐”的声音。我身子不动,只把头扭过去,看见刚才那个店员站在宠物店门口,高举着双手,一只手里抓着话筒:“有电话!”

    丽子小姐站了起来。“那就这样,下次再说。”她拍了拍裤子后边,沙子落下来,散落在脚边。“敬请期待下集内容。”她不负责任地说道。

    “那个……”感觉要被丢在一个半途而废的状态里,我慌了,“从遇难的山里被直升机救起,然后又被丢到一个更深的地方去了,我现在心里就是那种滋味啊。”

    丽子小姐对此连个微笑都没给,但是她耸了耸肩。“那你先回公寓,去验证一下好了。”

    “验证?验证什么?”

    那之后丽子小姐告诉我的,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情。

    “那个……”总算在最后的最后,我想起了我最该问的,“丽子小姐有车吗?”

    “有是有。”

    “其实,河崎连着两个晚上都开车出去了。我觉得不对劲儿,可是我没有车。”

    “他开车?”丽子小姐的目光投向喷泉,思考着,“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

    “知道了,下次我会联系你的。”丽子小姐说着问了我的电话号码。也没记在纸上,就快步回到了店里。

    孤零零被留在原地的我,开始向公交车站走去。

    这时我注意到,刚才蹒跚走路的小孩儿在哭,可能是找不到父母了吧。

    原来,你也遇难了啊。

    注释:

    [1]《徒然草》,日本经典随笔文学,写于日本南北朝(1336-1392)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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