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寄物柜-现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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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你能解释一下吗?”内心的惊吓与疑虑表现在我发出的声音里。

    “遇到不懂的事,不要装懂,一定要问。”这是住在横滨的叔母常说的话。依然年轻、英姿飒爽且身材又好的叔母,正是我所欣赏的女性类型。所以只要是她说的话,我都会尽量遵守。

    “打劫书店?为什么会想到要打劫书店?送一本字典的话,去书店买不就行了吗?”

    “那从书店抢一本《广辞苑》,不是也行吗?”河崎很平静地回答。

    “不是行还是不行的问题。我是说没有偷的必要。没钱的话,我借你。送给那个外国人的时候你也不用提到我的名字。”

    难得有一次我笃信自己说的话是正确的,或者说至少有这种感觉,觉得这应该是正确的。

    “能问你个问题吗?”河崎好整以暇地说。

    “什么?”而我回答得战战兢兢。

    “打劫书店,为什么不行?”

    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可他的表情特别认真。

    “法、法律不允许。”这对将要进入法学部的学生来说是多么理所应当的回答,简直是应该得到表扬的回答。

    “你知道这样一句话吗?”河崎带着些许得意说道,“当政治家犯了错的时候,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正确就都是错误的。”

    “啊?”

    “现在,日本的政治家都是对的吗?”

    “我没有选举权。”

    “政治家是不对的。就是说,法律是错的。”河崎好像有点激动,语速很快。

    “不过,至少会给书店造成困扰。”

    “嗯。”河崎点头,“那倒是。”

    “是吧?”

    “不过,那也仅限于好的书店。坏的书店嘛,被打劫也是活该。”

    “那家是坏的书店吗?”

    我向前探出身子,同时留意着别把红酒杯碰倒了。

    “是坏的书店。”他那口气仿佛在描述某条客观存在的法则。他把瓶塞塞进红酒瓶的瓶口,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他们卖封面有折痕的书。”

    我呆住了。“所以他们就成坏的书店了?”

    “作为一家书店来说,这很过分。”

    “可那也不代表他们就该被打劫呀。不就是有折痕的书嘛,哪家书店都会有一两本吧,一定有的。”

    河崎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像是在观察我,又像试图无言地读取我的想法。

    “不就是一本书嘛,明明用不着去抢,买下来不就好了。”

    “你知道夏洛的猫吗?”我的发言河崎直接左耳进右耳出,然后唐突地问出这么一句话。

    “夏洛?”

    河崎这时吐出一口气,看起来甚至有点紧张。

    如果有一位牧师,准备在人前表演他酝酿了多年的一段幽默讲演,大概就是这副样子的。

    “夏洛她……”他似乎在控制着别让语速过快,缓缓地说了下去,“夏洛和她的恋人马隆,住在一栋砖红色公寓的五楼。”

    “夏洛是女的,马隆是男的?”

    “夏洛很喜欢从房间的窗户向外俯瞰。她每次都守在窗边,直到看到马隆回来。”

    “你这是在说什么啊?”虽不值得骄傲吧,不过我高中时确实有过这样的战绩:上门推销的推销员巧舌如簧,被他一顿忽悠,我就着了道,差点儿买下数十万元的参考书。现在也是,我怕要是继续听他说下去,会一个掉以轻心,又被骗了——我绝不能允许自己重复犯下同样的错误。

    “——总之你好好听着,”河崎对我这位唯一的听众竖起食指,“在一个下雨天,夏洛把头探出窗外,发现楼下有一只小猫。一只被淋得湿漉漉的小猫。”

    “我可不想看到什么被淋得湿漉漉的小猫。”

    “夏洛就对马隆说:‘我想要那里那只湿漉漉的小猫,就是从这里能看到的那只淋着雨的可怜的小猫。’”

    “唔。”

    “马隆很了不起。明明刚下班从公司回来,又立刻跑出了屋子。不久,他抱着那只猫回来了。”

    “马隆万岁。”别听、别听,我在内心反复告诫自己:参考书,一会儿就要说到参考书啦。

    “他用毛巾把湿漉漉的小猫擦干,抱给了夏洛。”

    “真是令人感动的场景。”我其实一点儿也没被感动。

    “然而,夏洛生气了。‘我想要的是从这里看到的那只淋着雨的可怜的小猫。现在,这里这只,被你抱着的这只,它是一只没被淋湿的可爱的小猫,不是吗?那不是我想要的。’”

    “可真是让人不愉快的对话。”

    “他们两个人分手了。”河崎换上郑重的语气,似乎想郑重地结束这个故事,“马隆生气了。然后,马隆就和猫愉快地生活在了一起。就这样。”

    “唔。”

    说完之后河崎好像松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自豪的神色。看得出来他感到很满足。“就和那个一样。”河崎这么一说,我又慌了。

    “什、什么和什么一样?”

    “我也一样。我想送的不是一本普通的《广辞苑》,我不要用钱买的《广辞苑》。我想要的是从书店抢来的《广辞苑》。”

    “莫名其妙。”

    “和夏洛想要的猫是一样的。”

    “一样不一样,我觉得不是这个问题。”我含糊地说,“总之我觉得那样做不好。”

    高级参考书的噩梦,我的脑海里飘过这么一行文字。

    “椎名要做的不是什么难事。”

    “啊?”

    “实际去抢书店的是我。椎名你只要在后门守着别让店员逃了就行。”

    等等,等等,我想说话,可是声音没有发出来。

    “你只用在后门等着,然后踢门。”

    “后门?踢门?”

    “我不想让店员逃了。”河崎说了下去。

    “为什么?”打劫或者偷窃的话,不是店员不在了才好吗?

    “这个嘛。”河崎的眼睛四下望着,似乎在找理由,“让店员逃掉了,他把警察叫来就麻烦了。所以,我想向他们展示一下外面也有同伙。”

    他说出“展示”一词时的声音非常好听,我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下。

    “就算从后门逃了,也不至于发生什么悲剧。”我粗暴地说道,开始觉得好麻烦。我感到脸在着火,是红酒令我的体温升高了吗?

    仅有那么一瞬间,河崎的眼睛垂了下去。他说:“后门会发生悲剧。”

    哦,是吗?我打算充耳不闻,他却又重复了一遍:“后门会发生悲剧。”

    哦,是这样吗?

    “总之,这么惊险的事情,我不参加。”我宣布。

    “打劫书店并不难。”我的声明被无视了。

    “不是难不难的问题。”

    这时河崎用膝盖撑地,站起来向房门方向走去,然后他把手伸向配有一个小抽屉的架子。等我看清楚他拿出来的东西时,不禁倒吸了一口气:那是一把黑色的手枪。

    “这、这是……”

    “模型枪。”河崎语调平平地说着,伸手把枪递给了我。

    不是很沉。我战战兢兢地窥望枪口,洞只开了一半,像是件半成品。不过有模拟摩擦过的痕迹和切削的痕迹,看起来相当逼真。

    “你是说,用这个去打劫书店?”

    “没错。”他说得若无其事,“你放心吧,”然后不改一脸认真的神色,点着头说,“也有椎名的一份。”

    不是这个问题好不好!我连解释都无从解释。其实无论是生气地当场站起来就走,还是随便给个客气的笑脸顺势逃走,我都不是做不到。可不知怎的,我却没有那么做。大概是被夏洛的猫搅乱了头脑,也可能是因为河崎看起来实在不像坏人。而且,今后我就要开始一个人的学生生活了,要是不管对谁都满怀戒心,我觉得那也太懦弱、太没出息了。

    “不惜打劫书店,也要送他一本《广辞苑》,这样,那个外国人会高兴吗?”我指了指墙壁,一○一号房应该在那个方向。

    “会高兴。”

    “怎么可能会高兴啊。我没见过那个人,可能不能断言。不过,我实在不觉得他会高兴。”

    “最好别见。”河崎扬起一侧的眉毛说道,这貌似是一个认真的忠告。

    “为什么?”

    “刚才我说了,有一天,他封闭了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来。”

    “因为和女朋友分手了?”

    河崎没回答。

    我突然想起河崎说过他是“从死亡复活”的。“河崎,你真的差点儿死了吗?”

    河崎露出一副像被人挠了痒痒似的表情,然后才说:“是病毒。”

    “什么病毒?”

    “玩弄女人染上的病毒。”河崎静静地说道。确实,凭他的长相,会受女人欢迎一点儿也不奇怪,但是我却想象不出那几乎让他死掉的疾病到底是什么——是什么比喻吗?

    “说回刚才说的。”我的脸有点扭曲,“总之,就是最好别和那个外国人说话,因为他根本不会搭理我?”

    “尾巴。”河崎这样回答,“尾尖团团也许能帮你。”

    “那只猫?”

    “那只猫会穿过那边的院子,在公寓里徘徊。要是打开窗户,它就会进屋。所以,它也有可能去那个老外的房间。”

    “然后在它的尾巴上绑封信什么的,来交流?”我半信半疑。

    “就是这样。”河崎微微笑着。

    “传信猫?”我郁闷极了,脸都皱成一团了,“我怎么觉得这个办法不大行得通呀?”

    “我也这么觉得。”

    “什么啊,你这是……”与这位初次见面的邻居之间支离破碎的对话搞得我十分疲惫。

    我决定离开这个房间。我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谢谢你的红酒。”我摸着估计已经红透了的脸颊,道了声谢。

    “就算只有一个人,我也会去打劫书店的。”河崎用淡淡的口吻说道。

    “没什么意义吧。”

    “不一起干吗?改主意了告诉我。”

    “你才是应该重新考虑一下。”我的手已经放到了鞋跟上,“你最好重新考虑一下。”

    然后我又说:“先把我的电话号码告诉你吧。”虽说是邻居,不过谁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呢。河崎也把他房间的电话写在一张纸上给了我。我又问他手机号码呢?他摆摆手说:“没有。”

    我以为像我和河崎这个年龄的人基本上都有手机,所以很惊讶。“啊,没有啊?”

    “有手机,就会有女人打电话,很烦人。”他说。

    虽然他是半开玩笑的口气,但是扫一眼河崎的外貌,我又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

    “对了,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

    如果是对我而言也很重要的事的话,我倒是不想错过。于是侧耳倾听。

    “街上有一家宠物店。”

    “宠物店?街上?”

    河崎吐出那家店的名字,又说明了一下大致位置。好像是在和闹市区拱廊街交叉的一条小商业街上。

    “我没有买宠物的打算。”

    “不是。你要小心那家店的店长。”

    “啊?”

    “是一个叫丽子的女人。如果你见到她,别相信她。”

    “不过是一家宠物店,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吗?”

    我甚至想说:总不至于那家宠物店也要向我推销参考书吧?

    “最好别见到。见到了也不能相信。”

    大概不会见到的,我一边在心里这么想,一边含糊地应了一句,耸了耸肩。

    我避开门口的伞架,打开门,走到屋外。风像是在探究我一般,抚遍了我的全身。而不知道从谁家飘出来的咖喱香味刺激着我的鼻子,胃马上表现出“欢迎你咖喱”的姿态,我甚至觉得我的胃除了咖喱什么都不肯接受了。

    我回头看了看河崎的房间。

    虽然去抢一本《广辞苑》的提议让我诧异,但我有预感,我应该还会再到这个房间来玩儿的。

    “怪人有两种类型。一种是让人敬而远之的,一种是会让人怀着害怕又好奇的心理,进而去接触一段时间的。”叔母曾这样说过。事实上,和她结婚的那个男人就是那种距“刻板认真、印象良好”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人物,所以,这是不是说明她大概喜欢后者那样的怪人呢?

    我对河崎,似乎也产生了那种“害怕又好奇”的兴趣了。

    我一边打开自己房间的房门,一边试着猜测:一〇一号房的外国人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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