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年年有光-六访周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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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旸

    自从2008年端午节看望周老,我就成了他的“铁杆粉丝”,时不时地去看望他老人家,有时随笔记下一些访谈心得,与关心周老的朋友们分享。

    时间:2008年6月8日,端午节。地点:周老的小书房。主题:干校往事

    今天偷得半日闲,和干校老友王光斗一起去南小街后拐棒胡同“文改会”宿舍,拜访百三老人周有光。

    我们与先生有一点特殊的因缘——“五七干校”的校友。也许有人会笑:“周先生年龄大你一倍,是20世纪20年代上海圣约翰大学的高才生,你们怎能和他攀上校友呢?”中国的历史有时就是这么怪——20世纪70年代初,我和王大哥还真跟老先生在同一座“改造思想的大熔炉”里同过学。那时我只是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干校造纸厂切草班的小童工,光斗大哥是“老三届”的下乡知青,是我们的班长;而周先生呢,则是被发配来的“反动学术权威”。因为同属国务院下面的“三文”单位(文办、文政、文改会),我父母还和周先生编在同一个连——七连。

    见过老先生,我相信就是没有这点共过患难的由头,周老对后生晚辈的登门叨扰也会同样欢迎的。允和夫人于六年前以九三高龄过世,这对贤伉俪大半个世纪“举杯齐眉”、相濡以沫的日子从此结束。如今日常陪伴老人的,只有两个小保姆。望着墙上男女主人各个时期留下的、堪称“风流绝代”的照片,老人会时时感到寂寞吗?

    眼前的周老,简直是个生命的奇迹——他的思维仍是那样敏捷,记忆仍是那样清晰,视野仍是那样开阔,情绪仍是那样乐观,谈笑仍是那样轻松幽默,除了耳朵有些背,他哪里像个一百多岁的老人。我觉得面对的仍是一位渊博、睿智的长者,他的言语能使你受益,他丰富的人生经验能使你受到感染、净化与提升。说到年龄,周先生开玩笑:“上帝打了盹,把我给忘了。”幸亏上帝打了这个盹,使我们有幸能与历经一个多世纪沧桑的老人这样无拘无束地交谈。

    话头自然从干校开始。从1969年底到1972年初,周老在宁夏平罗国务院直属“五七干校”待了两年零四个月。提到那一段“高级劳改”的日子,周老笑道:“许多人下去不高兴,我倒很高兴,不后悔。想想看,假如不下放,不到那里去,中国有这样一个地方,我却不知道。”

    干校生活是异常艰苦的。周老说:“岳飞的‘踏破贺兰山阙’,就在平罗。中国的山多为东西向,我们那的山是南北向,平罗是一个缺口,刮8级以上的风是常事。我们的干校是原来关押劳改犯的农场,一到那里,大家都要宣誓:永远不回去了!实际上是宣布我们这种人是社会不需要的人,是‘社会的渣滓’。”他说这是按照苏联的做法。苏联也把老的知识分子、资产阶级、地主赶到北极圈以外。

    但周老还是念着干校的好处。他说,在当时许许多多干校中,我们这个干校有电灯,井水很好,可以洗澡。而且,因为宁夏特殊的气候条件,水田里没有蚂蟥。他儿子儿媳周晓平夫妇去的湖北潜江科学院“五七干校”就没这么幸运了,不仅用水用电没那么方便,而且钉螺很多,好多人得了血吸虫病。说到这儿,我也颇有感触,我妈妈也去过湖北潜江科学院“五七干校”,参加过特别危险的抗洪。我认识的一些叔叔、阿姨,就是在抗洪后得了血吸虫病的。

    我送给周老一本书《童年干校》,这是我和其他几位童年少年时代去过干校、现在京城文化界工作的朋友所写的干校故事,里面还有人民美术出版社的画家当年在干校画的画。周老接过书,连说喜欢。见我文章的题目《沙枣和芨芨草》,周老说,这芨芨草啊,好得不得了!我的牙不好,就用芨芨草做牙签,那可是世界上最好的牙签!但我们这些孩子很喜欢的沙枣,周老却不以为然,嫌它酸涩,说要加工了才好入口。

    周老去干校时已经65岁了,身体倒很棒,下放第一年干了不少重活。他插过秧,还在细细的田埂上挑过秧。他说那田埂又湿又滑,他走得稳,一次也没滑倒。还有一位林汉达,原教育部副部长,比周老大几岁,身体也很好,两位老头常在一起干活。周老说,他写过一篇文章《跟教育家林汉达一同看高粱地》。我似乎看到那样的情景:两个风度儒雅却衣着寒素的落魄老人,并排躺在大西北的土岗子上,对着西沉的太阳,还在讨论着汉民族的语文改革问题。多年以后他们的研究成果,终于帮助开放的中国大踏步地赶上世界潮流。

    周老还被派去看白菜。白菜是用卡车运来的,很娇气,容易烂。周老天天把它们搬出来晒太阳,晚上搬回去。发现烂了的,赶快送到厨房去吃。就这样,随吃随坏,随坏随吃,从头到尾吃的都是坏白菜。周老把这叫作“白菜原理”。

    周老就是这样,哲学中透着幽默,幽默中透着哲学。

    他还跟我们谈到另一件奇事。干校有个湖,来来往往常过大雁。有一次在空场上开大会,周老为防晒戴了一顶大草帽。大约九十点钟,一群大雁铺天盖地从头上经过。大雁纪律性好得不得了,只听领头雁一声怪叫,上万只大雁一起拉下大便,好像下雨一样。戴草帽的周老没事,其他人可就惨了:头上、身上的大雁屎几天都洗不掉!说到这周老像孩童一样哈哈笑道:“这样的事一万年也不一定碰上,这是我在干校遇到的最有趣的一件事!”

    天下事就是这么有趣:那次被大雁屎“轰炸”后,干校人,乃至全体中国人的命运开始发生了改变。不久,本以为会终老边陲的周老及其他“五七干部”被陆续获准回京,逐渐恢复了工作。年望古稀的周老,由此开始了他人生之旅和学术生涯的又一段辉煌。

    时间:2008年6月19日。地点:周老的小书房。主题:智者多寿

    和周有光先生聊天是一件兴味无穷的事。周老身体健朗,思维敏捷,唯一不方便的是耳聋,需戴上助听器,叫人趴在耳边大声讲才能听到。如果想和周老顺畅地交谈,就得借助一方便笺,把问题写在纸上。周老是何等聪明而善解人意的人,往往你写下只言片语,他就晓得你要问什么。于是,打开话匣子,把他那满腹的学问和睿智的见解向你敞开。你问得少,他说得多,话题跳跃时空,纵横天下,无论古今,精骛八极,可算是现代聊斋。

    我问:“1949年您为什么要放弃在国外优越的工作、生活条件,回国工作?”他说:“那时,我们都认为中国有希望了,中国的建设等着我们。学经济那么多年,我想中国当时最缺乏的也是经济建设,于是立志回国搞经济。”我又问:“1955年为什么从经济改行搞语言文字?”周老答曰:“我认为语言学方面还是要更新,因为整个中国要变成一个现代化的国家,每个方面都要更新,经济方面当然是最主要的,语文方面当然也很重要。”从上海来北京,三份工资变为一份工资,收入大大减少,但他不以为意,全身心投入文字改革、汉字拼音化的工作。三年后,《汉语拼音方案》出台。从那时到现在,这个方案全中国、全世界都在使用,它把古老的汉语引向了世界,引向了现代化。三十多年后,汉语拼音方案不仅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标准化序列,而且通过电脑等现代化工具被广泛使用。周老笑着对我们说:“拼音在电脑上发挥了中外文化交流的桥梁作用。现在日常生活都离不开它。我的小保姆每天用手机发短信,用的就是汉语拼音,是小学时学的。”

    周老说,1955年那次改行,使他无意中逃过了两年后的“反右”一劫。如果他仍在上海搞经济学教研,从事银行业务,那么无论如何也在劫难逃。他在上海的同仁、朋友在运动中或自杀或挨斗、流放,而他却能“在一个特别受保护的机构中安静地做研究”,人们都说他“命大”。同样的因祸得福也体现在允和夫人身上。在“三反”“五反”运动中,身在人民教育出版社的允和夫人受到冲击。周老体贴艺术家气质的夫人,想她绝经不起一波又一波的政治风浪,毅然让她退休家居。中年退隐的允和夫人与俞平伯先生一起研习昆曲,后来还恢复了家庭杂志《水》,最终以九三高寿颐养天年,这不能不归功为有光先生的大智慧。身处逆境而能保全,全身投入对社会发展和人类有益的事业,能让自己的生命尽可能地放出光和热。

    从周老家出来,我感到一种久违了的充实。“智者多寿”,这个寿不仅指自然的寿命,也指精神的寿命;而且,有着大智慧、大心胸的人,其精神寿命一定会远远地长过自然寿命。

    时间:2009年1月17日。地点:周老的小书房。主题:如沐春风

    周先生前两天刚过生日,从“百三老人”变成了“百四老人”,精神还是那么矍铄。

    见我来,先生非常高兴。打开话匣子,一聊就是两个小时。他告诉我,我博客上那篇《从“河东河西”到“双文化论”》,引起许多人的重视。1月9日,邵燕祥先生在《文汇报》上发表文章《报周有光先生书》,就是看了这篇文章后写的,民盟中央刊物《群言》还发表了我的这篇文章。说着,周先生找出2008年第12期的《群言》给我看。

    我介绍周先生观点的这篇博文,确实引起广泛的关注。《杂文月刊》《文艺建设》等杂志也有转载。我的一位大学同学正在做“孔子之现代意义”的研究,看了这篇文章,觉得周老的观点对他很有启发,亦有拨云见日、茅塞顿开之感,遂请我开出周老的著作目录,准备好好拜读。

    我很高兴,能对传播周先生的真知灼见做一点工作。尤其是在这改革开放30年之际,在全球一体化的今天,在世界性金融危机爆发的大背景下,人们对东西文化问题格外注意。在这方面理清思路,能使我们耳聪目明地看待世界与中国,看待我们自己。

    我说,我很佩服先生,不愧是文字改革的大家,能用那么简单平实的语言,讲清那样深刻复杂的道理。有些学者的理论文章,语言艰深,让人望而生畏,就达不到传播的目的。周先生笑言:“我的文章,中学生都能看懂。我是搞科普,专门的文章,用很普通的话来写。就是翻译外国的人名、地名,也不一定完全按照原文,要让老百姓看得懂。”

    我最近再版了一本文化散文集《牌戏人生》,周有光先生为这个集子题词:“学而不思则盲,思而不学则聋”,借用、改写孔子的话,对“学”与“思”的关系进行了阐述。是啊,人们常说活到老学到老,学习对一个人确实很重要,但如果光是学而不重视思,也会流于轻信,陷于盲从,因此“思”与“学”是同样重要的。我会把周先生的题词作为箴言,时时提醒自己。

    我和先生漫无边际地聊天,谈到国际金融危机,谈到教育、社会发展等问题。他很忧虑目前的教育,说小孩子课业太重,读书累得要死,把身体搞坏了,脑子也搞坏了。这种现象一定要改!他说:“我读中学时,主课只有国文、英语、算术,考试只考这三门,确实很轻松。上午上主课,下午是游艺课——绘画、书法、音乐、舞蹈。但主课要求很高,国文课,课堂上都是经典的文言;英语,中学毕业能看原版小说,能用英文演讲。那时常对着镜子练演讲,生动活泼,很有趣味。就是游艺课也出了不少人才,比如储丝竹,就是在游艺课上拉胡琴拉出的音乐家。那时的教育并不普及,是一种精英教育,师资水平很高。现在教育普及多了,这是好事,但教育质量却是事倍功半,苦了孩子。”

    我对先生说,我儿子是“85后”独生子女,从小的教育只重智商,忽视情商。现在儿子已是人民大学商学院国际贸易学研究生了,我与他对许多问题看法都不同,母子间常起冲突。先生爽朗地笑着说:“不必担心,每一代人由于所处环境、经历不同,有分歧是完全正常的。随着阅历增长,孩子会自动做出调整。”他主张,家庭和社会,都要有包容的雅量,要允许表达不同的思想,提倡独立思考。他说:“没有独立思考就没有教育。”我问,作为有独立见解的知识分子,在现实中是否会时时感到压抑?先生说:“我是一个乐观主义者,相信一切都会朝着好的、合理的方向发展。事实上中国这些年确实有很大进步。”他举例说:“20世纪80年代我参与翻译《大不列颠百科全书》,译第一版时还有许多禁忌,好多词条都删掉了,一版只出了10册;到译第二版时就开放多了,之前被删掉的词条基本都可以照译,二版出了20册,这就是很大的进步。”我觉得先生有一种很达观、健朗的心胸,他能清醒地看到问题,又始终相信社会的进步和前途的光明,给人以温暖和希望。

    时间:2010年4月27日。地点:周老的小书房。主题:伏案工作

    以前去看望周老,都是他事先约好我去聊天,并不安排其他事情。因此我没见过老人家日常的工作状态。今天临时去周老家取一个材料,碰见周老正在用电脑打字。只见桌上摆着那台老式文字处理机,周老端坐桌前,正全神贯注地整理自己的文章——从一张三寸硬盘重新存储到另一张盘上,并编目录。周老打字速度很快,他告诉我,他用的是“双打”拼音输入法,一个声母、一个韵母就可打出一个字,而拼音法正是周老所创,可谓烂熟于心。于是这位百五老人打起字来竟比一些年轻人还快。保姆小徐告诉我:“爷爷每天都这样在打字机前工作,一干就是半天!”

    周老说:“我85岁退休后,离开‘专业的井底’,开始关注文化问题。博览群书,写文化散文、杂文。”20年来,周老出版的文化散文集、杂文集的数量已很可观,平均两三年就有一本书问世。去年,104岁时出版了《朝闻道集》,前天还送给我最新出版的《拾贝集》。这些文化散文、杂文,以一个历经沧桑、学贯中西的老知识分子的眼光,理清了许多复杂的世纪难题,给当代文化学者许多启发,备受人们尊崇,被称为“老年人燃烧,中年人取暖”。而这些文章,都是周老日复一日坐在电脑前,这样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想到这,我不禁为这位可敬的文化老人深深地感动了。

    最近,年已九旬的李锐先生在《炎黄春秋》杂志发表文章《向周有光老人学习》,谁料还引起一些不同的议论。我觉得,观点有异可以讨论,但周有光先生“服务社会,探求真理,生命不息,工作不止”的精神,是无论哪个人都应当学习的。

    时间:2011年2月19日。地点:周老的小书房。主题:要从世界看中国

    今天和九三学社的朋友刘北北一起去拜见周有光老人。周老题赠我们新出版的《文化学丛谈》。翻开一看,《从“河东河西”到“双文化论”》也收在里面。这是一篇学习、阐述周老文化观的文章,周老在《拾贝集》中给予这样的评价:“改革开放初期,掀起一阵文化问题的讨论。后来,人们的兴趣转变,不再谈文化了。这时候,庞旸女士发表一篇讨论文化的文章,好似夜莺孤鸣,清醒耳目。庞旸介绍周有光的‘双文化论’,用笔简明扼要,胜过周有光原文。周有光反过来介绍庞旸的文章,要点如下……”我觉得周老给我的评价太高了,实在愧领。但这也说明,周老是多么慷慨而真切地提携后学。

    北北是九三学社西城宣传部副部长,她和九三学社北京市委宣传部长,以及其他一些九三学社成员,都是周老的“粉丝”。他们从网上淘到周老的《朝闻道集》和《拾贝集》,今天,就是特来请周老签字的。周老用微微有点发颤的手,工工整整,一本一本地签,一口气签了六七本。“要从世界看中国,不要从中国看世界”。周老的话,说的是多么睿智,多么发人深省啊!

    字签完,自然是向先生讨教。周老谈到对天安门广场竖孔子像的一些看法,谈到最新揭秘的苏俄历史问题,谈到“阿拉伯之春”以及美韩、美越联合军演等问题。周老对我们说,要了解世界大势,就要认真研究三个国家:苏联、美国、中国,看清不同的制度、不同发展道路对国家的影响。周老还说:“要回归文明的常识。其实有些问题是常识问题,可有些人就是不按常识考虑问题和做事情,哪能不失败呢?”

    谈到人类历史的演进轨道,周老反复强调,人类历史的发展,文化上,是从神学思维到玄学思维再到科学思维;经济上,从农业化到工业化再到信息化;政治上,从神权统治到君权统治再到民权统治。我们国家除了在经济上近些年发展还比较快外,政治、文化的发展还是比较滞后的。但他有信心,殊途同归。虽然慢一点,最终还是会沿着一条文明发展的道路向前走的。

    一个半小时飞快过去,另一批访客已在外面等候了。下午,还有一批客人要来——106岁的老人,精神如此矍铄,着实令人佩服。

    时间:2012年1月10日。地点:周老的小书房。主题:支持农家书屋

    再过两天周有光先生就107岁了,这两天祝寿的人络绎不绝。我赶了个晚,下午4点半来到周家。老先生下午送走一拨客人,躺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见我来,先生起身,连说“欢迎”。我送上贺卡和龙年吉祥物——一个玩具龙,还有江苏人民出版社寄来的书和信。先生很喜欢这个小礼物,高兴地抱着这个“好玩的小东西”照了相。看到信中提到,他的书被列入“农家书屋”,他问我这“农家书屋”是怎么回事?我说,这是政府的一项利民举措,低价向出版社采购比较通俗的、优秀的图书供给村镇的“农家书屋”,让农民能看上书。先生听了,连说:“这是好事,这是好事!许多地方的农民穷,还买不起书。”

    先生一向重视农民看书的事情。记得两年前,友人殷小林联络我们一些找出版人捐书,给通州平家疃村建了个图书室,揭幕那天,特请105岁高龄的周先生出席,先生竟答应了。小林安排我开车去接先生。说实话,尽管那时我已有几年驾龄,但拉一个百岁老人跑高速公路,我还没那么大胆,于是邀请一位男同事友情相助,就这样我还捏了一把汗。结果头天因先生犯了腰痛,在大家的劝说下终于没有去成。然而,先生对农村图书室的热心还是令人感动。

    至于说到明天中央编译出版社为出版他的全集而召开座谈会的事,先生倒是抱着一种“听其自然”的态度,说:“我年纪大了,由他们怎么去出吧,我也管不了许多了。”这就是107岁的可爱老人周有光。

    (原载《水》杂志第34期)

    附:邵燕祥《报周有光先生书》

    有光先生:

    您好!

    赐件拜读。学者庞旸的文章《周有光先生的“双文化”论》,对您的理念作了简练的概括。两年前,我读您的《学思集》,乃至有关各篇早在20世纪90年代的《群言》杂志刊出时,就曾为您的真知灼见折服。

    最值得一提的,是您以平实的言语,讲了一个关系人类命运当然也包括中国命运的大问题,深入浅出,举重若轻。这是从历史的制高点上,以俯瞰世界的大视野,对东西方文化,对国际现代文化和民族传统文化关系的“指点”,这里没有不痛不痒的套话,也没有故作艰深,更没有故作惊人之语,但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是颇有说服力的。

    您说,在全球化时代,世界各国都进入国际现代文化和地区传统文化的“双文化”时代。您指出,世界各地的传统文化,相互接触,相互吸收,其中有普遍价值的部分融入全人类“共创、共有、共享”的国际现代文化;同时,各地传统文化依旧存在,但是要不断进行自我完善。我想,那些真心诚意爱护传统文化,而并非借口传统文化鼓吹狭隘民族主义的朋友们,对此也会赞同的。

    您又列举诺贝尔科学奖获得者虽然西方学者居多数,但东方学者(华人、日本人、印度人等)也榜上有名,说明现代文化是全球化的文化,任何人、任何国家都可以参与进去,做出创造,共同利用。因此把现代文化说成是西方文化是不正确的,说成是美国文化,更加不正确。而且您说,国际现代文化的精髓是科学,既包括自然科学,也包括社会科学;而科学不分民族,不分国家和地区。您以103岁高龄,亲见过清末民初某些大佬一边并不拒绝电灯、汽车等来自“奇技淫巧”的物质文明,一边却大谈“精神文明还是咱们的好”……对于发此言论的人和事,您自然会付诸一笑,一百年云烟过眼,这个调调不犹在耳边乎!

    我因心脏“搭桥”遵医嘱休养,住在乡下时多,回城始见来示,迟覆为歉。从我的治病保健来看,手术靠的是西医,术后调理则以中医为主。这不也体现了您所说的“双文化”?

    如有指示,通过我的电邮信箱——就快得多了。

    立冬已届,祈多珍摄。健康长寿是祷。

    邵燕祥

    2008年11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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