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这玩意儿,总是像在跟人捉迷藏。当你拼命去找寻它,往往不见它的踪影;可一旦你躲避它,它倒又追着你跑。这不,叶子以专业总分第二名的成绩结束大学第三年的学业,获得LICENCE学士文凭;根据学校要求,第三年学期结束,学生要找实习单位进行实习。叶子又过三关斩五将,顺利被法国着名的M生物研究院录取为实习生,成为进入研究院第一个中国女留学。
Hugo、素素和几个朋友都抢着为她举办庆贺宴,叶子自己却心如止水。自从安德烈离开后,她就变得沉静许多。她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的处境和出路。她只有加倍努力,取得常人难以取得的成绩,毕业后才能顺利找份工作,换得工作居留,留在法国。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回母亲,安德烈才能安心回到自己身边。
去研究院实的习的头一天晚上,她来到阿芰家。
“我们的叶子就是有出息,你妈要是知道这消息,还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呢!”
“阿姨,我只是去实习,还不是正式工作。”
“这已经够不容易了。叶子,阿姨真是太高兴了。”
“阿姨,M研究院的人个个都是生物界的泰斗,你说,我去能干好吗?”
“其实,名人形象的高大,是崇拜者自己先屈下膝去仰视的结果,把别人看作耸入云际的高山,把自己视为一抔黄土。若能站直了看名人,就会发现在他们显赫声名的背后,原来也是一副普通的身材,只不过穿了特制的名袍而已,无须那般景仰。”阿芰握住她的手,“来,叶子,阿姨要送你一个礼物。”
叶子随阿芰走到窗前,桌上有一个纸盒。
“打开。”阿芰笑眯眯地说。
叶子打开,惊呆了。那里面是一套米色DIOR职业女装。
“试试看。”
“是给我的?”
“当然是给你的,我的傻闺女,快去试试!”
叶子笑着拿起衣服,走进卫生间。当她出来时,阿芰的眼睛也不禁为之一亮。不是衣服的华贵,而是她的眼睛里注满的灵气和自信,浑身散发着精明干练的气质,这是典型的白领女性的特征。
“嗯,不错,明天啊,我的叶子,一定会给法国同事留下很深的印象。”
“阿姨,这太贵重了。这得多少钱呀,你一个月的薪水……”
“叶子,这是阿姨的一份心意。”阿芰打断她,“这也是为你妈替你准备的。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但我不想等她知道时,因为什么也没为你准备而感到遗憾。叶子,这就是母亲的心!”
“阿姨,谢谢你!”叶子眼眶湿了,她忍不住扑到阿芰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傻闺女!”阿芰抚摸着她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明天啊,你面对的不是你熟悉的同学,也不是你熟悉的老师,而是陌生的环境和人。叶子,我听说一句话,说上帝创造万物,把世界上最好的自然条件给了法国,后来觉得这对其他国家不公,便在这片土地上创造了法国人。刚开始,我还不理解这话的含义,这些年,在法国飘荡,总算明白了。这法国人,表面上有素质,高雅,可是骨子里却很势利、小气。职场如战场,更何况你是个外国女孩,难免受到他们轻视和排挤。叶子,遇事你都要多个心眼。”
“我知道,阿姨。”
“今天晚上要是你妈在,一定还有好多话嘱咐你。唉,阿姨我呀,没什么文化,也没见过大世面,不能给你提什么建议。闺女,有一点,你可以放心,你妈的事,我会继续托人打听的,你不要分心,好好做你的事儿。”
“阿姨,你为我做的太多。我该报答你?”
“又说傻话。只要你有出息,阿姨和你妈就知足啦。叶儿,时候不早了,阿姨送你回去吧。今晚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
“嗯。”
她顺从地点点头,觉得有种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头绽放出来,蔓延开来,温暖、柔和而且宽阔。阿芰的期待,就是她自己的希望,也是母亲和安德烈的渴望。
巴黎的夜晚暖洋洋的,与阿芰告别,叶子忍不住来到了安德烈住的楼下。她躲在一棵树后,昂着头,静静地望着五楼那扇窗。
安德烈,相信我,我会改变我们的命运的!
是的,我相信。
蓦然,一个回答,掷地有声,在耳畔悄悄地响起。她的心刹那间被一种充实填满。光,好像锦缎发出的一种闪光,从那扇窗里射出来。她浴着光,转身向地铁口跑去。
2
早晨刚起床,手机就嘀地响了。叶子拿起来一看,是素素发来的短信:
在法文中,企业“Lentreprise”这个字,实在很恶心。字首lente,指的是虱的卵;字尾prise,是夺取,是要掠夺什么东西;中间夹着re和ri,发音听起来像打嗝。总之,企业这个词字里头,挤满了寄生虫。
叶子看了,不由得笑起来。正笑着,手机响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那头素素扯着嗓子叫:“叶子姐,有没有收到我的短信?”
“收到了,我亲爱的Mélissa,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深起来?”
“呵呵,好姐姐,我哪里有高深,这是一个叫罗兰·巴特的法国人说的。今天你要去实习了,别的我不担心,就担心你那股子不要命的拼命劲。叶子姐,我听Michel说他实习的时候,公司那些人不仅懒散,还尽欺负人。实习生,就是他们奴隶,干的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你可得留个心眼,别什么都干。干多了,你也得不到什么好。人家法国人自己都这么说,企业里头挤满的是寄生虫。凭什么他们可以当寄生虫,我们就得做牛做马,累死累活,让他们吸血啊。姐,该怎么混就怎么混吧!千万别给万恶的资本家卖了自己的小命。”
素素的这些话,叶子本来是当笑话来听的。不过,在研究院实习了几天,她觉得素素的话不无道理。研究院美其名曰,是搞科研的地方,但也未能免俗,里面同样挤满了寄生虫。就这她去到研究院短短的几天里,研究院先后缺了三个人。一个人是休年假,也不管实验做没做完,说第二天度假第二天果真就没有来。当然,他这是正常休假,谁也奈何不了他。再说了,为了度假,法国人向来是不惜一切代价的。第二个呢,本来是休完年假,应该回来上班的。可急缺人手的老板左等右等,等来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一纸病条。人说自己多吃了块牛排,肚子痛,医生要他休息一星期。气得老板只有干瞪眼。这第三个人叫保罗,是叶子的实习指导,可以说是叶子的顶头上司,那更是绝版。头一天,老板给他加了薪升了职,第二天他就对叶子说他失业了。叶子大惑不解。保罗故作神秘地说,他要度一年的假,让政府养他一年。后来叶子才知道,以保罗的工作年限,失业后,他可以领到一年的全额失业金,与现在工作的薪水不分高下。
保罗临走时,照例抱着叶子左脸右脸连亲了四次,最后拍着叶子的肩,给了叶子他作为实习老师的最后诤言:别管什么表现,别管什么业绩,那都是老板发明出来骗你的玩意儿。跟着老板定的游戏规则跑,最后只会把你自己给操死。摸鱼,打混,享受人生,才是最理想的工作态度。
师哥师姐们也说,以现在法国的发展看,它是没有前途的,懒散的国民,可笑的制度。现在法国人可以享受好福利,将来呢,可能只有为了福利罢工的份了!
不过,研究院的消极怠工的同事比起法国“超级懒虫”提尔里·F,也只是小巫见大巫。提尔里·F在他18岁成年后长达26年里,只工作了短短31个月,其余24年来从未工作过一天,但他却靠着政府福利救济一直过着神仙般悠哉游哉的滋润生活。不久前,他出了一本自传《我,职业求职者提尔里·F》,在书中大讲特讲自己的“懒虫秘诀”,立即风靡全法,成为高居榜首的畅销书。叶子也赶了一回时髦,去书店买了一本。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个“超级懒虫”小F的生活的确令人羡慕:
他身穿牛仔休闲装,开黑色阿尔法·罗密欧轿车,住带阳台的单元房;
他是健身俱乐部的永久性会员,是法国第一批用上手机的潮流先锋;
他夏天去海边度假,圣诞节到阿尔卑斯山滑雪;
他的朋友都羡慕他,很多人把他当成老板……
而得到这一切的秘诀就是——千方百计不工作。
小F十分坦诚,他不是天生的失业专家,也找过很多工作。上世纪80年代,找工作还比较容易,法国电力某原子能中心需要一位看门人,他觉得这份工作比较安稳,就递了简历,不久就被对方录用,并签了3个月的合同。但小F很快对这份工作产生厌恶情绪,因为工作时间比较费神,从晚9点到凌晨6点,一周6天,平均一周要干54个小时,甚至有时还要加班!小F心里盘算,这份工作工资挺高,如果能坚持6个月,以后就可以拿到足够高的失业津贴(在法国,连续工作时间累计达到半年,就可以申请失业补助)。3个月合同结束后,小F果然被继续留任,他坚持着又煎熬过3个月,然后顺理成章地失了业。等拿失业高津贴的日子一过,小F又找到第二份工作,然后故伎重演,几个月后,他再次顺利地被老板辞退,又开始了他的失业生涯……
小F回忆,“1980年,我工作过6个月,1987年工作了4个月,1989年坚持了9个月,最长的一次是1993年,整整工作1年。”他坦白:“我找工作,就是为了等失业时拿到足够的补助。”他炫耀地说,他不仅对法国的福利制度了如指掌,同时也将这些福利制度玩在股掌之中,让它们充分地为自己服务。
这些年小F曾先后接受过简历写作、向雇主发求职信以及如何回答面试问题等各种培训。但每次求职面试时,他都故意和老师建议的反着做,想尽花招令未来雇主失望,砸掉即将到手的饭碗。小F委屈地解释,他发现如果他找到一份最低工资标准的工作,按照法国现行的税务制度,他每个月的收入反而比吃救济时还要少,那还不如失业在家呢。
现在,他车子房子电视电脑手机,一个都不缺,身体保养得好好的,冰箱里满满的,早餐有酸奶,壁橱里有面条、西红柿酱、盐、胡椒……新年到巴黎看表弟,当他惬意地坐在飞驰的出租车里,看着路边那些“巴黎真富”们忙忙碌碌地赶地铁和挤公车,他从心里可怜他们。
小F大声地宣称:我喜欢这样自由自在地生活,对我来说,自由是最重要的。以后等我到了退休年龄,也不用发愁,还有最起码的退休补助金呢,能让我舒舒服服等死。为此,我想大声地说——我爱你,法国!
一书击起千层浪,法国的2200万靠救济的无业游民大梦初醒,原来失业也能照样当贵族。小F立即拥有大量信徒,他们人手一册“懒虫秘诀”,决定和教父小F一起玩转法国福利救济制度,一起过神仙般的滋润生活。
无独有偶,当失业者立命安身的懒虫秘诀红遍法国之后,一部上班族的葵花宝典《日安懒惰》也横空出世,席卷法国。作者珂琳娜·梅耶,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经济学家,一位标准的上班族,确切地说,一位标准的打混上班族,坦诚她自己每周花在工作的时间只有两天半,其他的时间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包括写这本上班族行为准则。
她劝告上班族说:过去——至少我们都这么相信,企业是我们安身立命之处,是上班赚钱之外,赢得成就感与生命价值的温床,然而,这种情况已经不复存在了。如今,企业成了少数人成就自己,攫取财富的工具,广大上班族,不过是被做了手脚的骰子,只有被玩的份。今天,我们这种中下级小职员,应该等待的只有一件事:月底领薪!那么,上班族该怎么做呢?她说,很简单——什么都不做!她建议所有上班族,让自己成为这无工作效率的个人主义者。生活的目的,就是为了自己爽!
石破天惊,上班族们犹如醍醐灌顶,立即纷纷拜倒在这位圣母的石榴裙下。从此一个赛一个地懒下去。
当然,叶子知道自己还达不到可以摸鱼打混,享受人生的境界,因此平时工作认真负责。保罗走后,老板让她顶替。说实话,叶子心里十分忐忑,怕自己难以胜任,但直接参与一项新细胞培植实验,这无疑是个千载难逢。因此,叶子更是拿出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长征精神,不仅上班时打起十二分精神,而且做不完的工作,处理不完的资料,全都存到自己笔记本电脑里,回家加班加点。
周末,素素来找她,发现她睡着还抱着电脑,连连叹息:“跟你讲的,简直是鸭背泼水,我算是白操心了。”
3
令叶子始料不及的是,她工作认真负责,特别是吃苦耐劳,使她立马成了研究院奉珂琳娜·梅耶为圣母的打混一族眼中的怪物。不过,法国人一向待人接物很表面化,就是对你有天大的不满,平时的基本礼貌还会保持,绝对是“谢谢、对不起”不离口。如果你只是跟他们接触一两次,你会被这种假象所迷惑,会觉得这真是个友好的民族。时间长了才会明白那其实是一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傲慢和轻视。特别是这些西装革履,打扮入时的职业男人和女人,更是把自己看得很高,轻易是瞧不起人的。
叶子还清晰记得第一天实习遭遇的尴尬。那天她穿着阿芰送给她的DIOR女装,亭亭玉立站在众人面前时,立即得到办公室所有人的赞美——
“哇,你真是超美!”
“你的衣服太漂亮了,和你真是绝配。”
“你是我见过的最最完美的中国女孩!”
……
尽管叶子对法国人夸张的赞美已经有了些许免疫力,但在同一时间得到众口一词的夸耀,她也不禁有点飘飘然。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溜须拍马的人总是很吃香。然而,这些赞美还在余音绕梁,一转背,这些法国同事却是另一副嘴脸。
办公室有一个茶水间,叶子口渴,便去茶水间喝茶,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一阵叽叽喳喳。
“老板真是瞎了眼,怎么招了个中国女人,瞧她那傻样,真不知道她能干什么!”
“哈哈,她也穿DIOR,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真是糟蹋我们的DIOR。”
“我敢打一百个赌,她那DIOR肯定是个冒牌货,中国人最擅长的就是制造假冒伪劣。”
“就是,中国人太可怕了,还吃狗肉。看样子,我得找个地方把我的宝贝多米藏起来。哎,我可怜的多米……”听那口气,好像叶子就是个吃狗不眨眼的魔鬼,她的宝贝多米已经命在旦夕。
叶子往门缝里瞧了一眼,他们正是刚才表现得最热情赞美得最热烈的那几个人。这些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叶子一下子推开了门。顿时,里面的人都愣住了。
“你们好,我来喝杯茶。”叶子假装若无其事,面带微笑地说。
“哦,这里有中国绿茶。”一个女人走过来,递给叶子一个小茶包。“我想你会喜欢。”
“谢谢,我的确很喜欢。”
同事纷纷离开,叶子却握着茶杯冷得发颤。自此,她给自己定了一个原则。“近君子,远小人。”在无法判断谁是君子和小人时,就不远不近,都保持一定距离。她的性格,不允许她去讨好别人,更何况是对自己不友好的人。有时间讨好,还不如踏踏实实地做事,讨好别人总是靠不住的,自己努力才实实在在。
星期一进办公室,又看见同事凑在一起发牢骚……老婆孩子、丈夫狗、堵车、工作辛苦、债务逼人……焦虑情绪像雾一样扩散,似乎他们的周末都休息得很累,星期一进办公室总是显得精疲力竭。
叶子没有理会,打开电脑。这时,坐在她对面的胖女人芭芭拉走过来,递给她一份数据表。
“叶子,上星期五我来不及整理这份数据,今天下午要交给老板,你能帮我弄出来吗?”
“没问题。”她爽快地答应了。
“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叶子,你真好!”芭芭拉几乎要上前拥抱她。
“这没什么!”叶子淡淡一笑。
芭芭拉再次感谢叶子,摇晃着她肥肥的翘屁股离开。芭芭拉不是巴黎人,她来自法国中部卢瓦尔河谷,是巴黎人眼里地地道道的“外省人”。卢瓦河谷风景优美,遍布幽深神秘古堡宅院,英法百年战争时期,法国王室曾经逃到那里避难,卢瓦尔河谷也因此被称作“帝王谷”。芭芭来自“帝王谷”,当然身上或多或少会粘点皇家气度——她那五短身材在摇晃的高跟鞋上很难保持住平衡,那件过分俗艳的短外套,挤得她硕大的胸部喷薄欲出;特别是那个肥大的翘屁股,简直可以让人当凳子坐。她也是少有的几个不参加牢骚会的员工之一。在办公室,她被巴黎人瞧不起,同时她也瞧不起巴黎人。可以说,她和巴黎人互视对方为异类。
不过,要是和她一起做实验,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她做事情太没有章法规划了。平时实验的准备工作,叶子一个人最多一小时就会准备得妥妥当当。上星期五,实验前叶子被老板沃尔克临时抽走去干别的事情,两个小时候回来,芭芭拉还在实验室里手忙脚乱。好不容易配好的溶液,却没有干净的瓶子装,试剂准备好了,仪器却还没有清洗。等瓶子弄干净了,溶液也变了质。实验完全没法做了。
叶子立即戴上手套,把先把要装溶液的瓶子洗好放进暖箱里烘,再去配溶液;溶液配好了,暖箱里瓶子已干。接着,她开启仪器,让仪器自动清洗,一刻钟准备好试剂时,仪器指示正好“当”响起,提示清洗结束。仅仅半小时,一切准备就绪,实验马上可以顺利进行。
“你真的太棒了,没有你,我们今天什么都干不成!”
沃尔克惊喜若狂地给了叶子一个大大的拥抱。没料到老板如此意外之举,叶子一下子羞红了脸,根本没有发现站在一旁的芭芭拉的脸已成了猪肝色。
今天为了给芭芭拉整理数据,中午叶子错过了去餐厅吃饭的时间,便去大楼房边的面包房买三明治。回来时,看到芭芭拉和一个男人站在楼角,神情亢奋地争论着什么。男人背对着叶子,但叶子还是一眼认出那是老板沃尔克。叶子不好贸然过去,正准备找个地方吃自己的三明治时,她看见老板离去。芭芭拉点燃一根烟,抽了一下,又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了几下,进了楼。
从她的神情动作来看,她似乎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叶子咬了几口三明治,三明治又干又硬,差点把她的嘴打起泡来,看来只有去办公室泡杯茶才能消灭它。于是她飞快地跑进楼。
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仍旧空荡荡。午间两个小时的宝贵休息时间,同事们吃一顿饭还嫌不够,当然没有人会在办公室。叶子走到自己桌前,放下三明治,正准备去茶水间,忽然,一个声音像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吓了她一跳。
“沃尔克,你还爱我吗……”
沃尔克是老板的名字,而那女人,听声音好像是芭芭拉。
“我当然爱你——”果然是老板,但他说话的语调一点不像平时的一本正经。
“那为什么昨晚你没来?”
“芭芭拉,你应该理解,我有家。”
“以前可以,为什么昨天不可以。”她哭哭啼啼起来。
叶子看不见老板此时的表情,但从传出的话语里,她能感觉到老板的烦躁,“哦,你又来了,有什么好哭的。哦哦,你要想要,我们再找个时间!你知道,我们有的是时间!”
“现在……呜,现在我就想要你,沃尔克,我太爱你了,一看到你,我就受不了。干我,你爽吗?”
叶子听到“哗啦啦”一片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撞倒在地。
“爽,芭芭拉,你的大屁股简直让我爽死了……non,non,等等,不是现在,晚上,晚上我们老地方见。”
“真的?今晚跟我呆在一起?”
“是的,我的母鸡。”
“噢呜,我的公鸡,你可真坏……”
在芭芭拉打开老板办公室的门时,叶子真是躁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但一切都晚了,芭芭拉看见了她。她先是一愣,然后冷冷地瞪了一眼叶子,挺着胸脯走进了洗漱间。叶子惶然跌坐在椅子上,像一个当场被抓的小偷,久久不敢抬起头来。
但是下午上班,芭芭拉一点反常举动也没有。就连叶子把数据表送给她时,她依旧像往常一样,给了叶子一个灿烂的笑容,连说了好几声“谢谢”,愈发使叶子感到不好意思。
此后,更是风平浪静,这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不过,有时见到老板沃尔克时,叶子心里也会偶尔犯嘀咕,他是那种文雅、有教养、有学识的绅士,给人一种正直的感觉,怎么也会搞婚外恋?就算是搞吧,也应该找个漂亮配得上他的女人。芭芭拉虽说不丑,但感觉还是配不上他。当然,叶子也知道,这是属于老板沃尔克和芭芭拉的隐私,犯不着她咸吃萝卜,淡操心。
4
素素要和Michel结婚,Michel的母亲虽然对这个中国准儿媳有一百个看不上眼,但儿子心意已决,在母亲和媳妇两者之间,立场坚定地选择了媳妇。她也只好暂时低了头,为儿子张罗起婚礼来。一切看起来,都走向顺利。但素素万万没想到的是,邀请父母来法国参加婚礼。法国领事馆却拒发父母的探亲签证。她气得大骂法国政府不通人情,冲着Michel乱吼一通“这婚没法结了”,跑到叶子这儿来消气。
“其实呢,我现在还真不想结这个婚。”
“那你干嘛急着结?你还小,等完成学业了,再结也不迟。”
“我也想呀,但Michel总担心我会被遣返。”
“怎么会,好好上学,不迟到不缺课,考试过关,怎么会被遣送?”
“我的好姐姐呀,到现在你还是脑子不开窍!法国政府现在算是疯了!你还记得吧,黄师哥,他可是典型的良民啊,跟你一样,学习又好又认真,可又怎么样,上个星期不就被遣送回国了吗!”
“啊?”
“这事在我们中国留学生中都传开了,你还不知道?”
“老板让我写实验报告,我都忙晕了。快说说,怎么回事?”
“前段时间黄师哥准备论文答辩,没来得及申请毕业后居留延期。答辩完了,他才想起来,赶紧去警察局递材料申请,警察二话没说就把他的材料压下来,说他已经错过了延期时间。你也知道黄师哥一直是遵纪守法的大良民,虽然毕业了,但毕业证还得等几个月才能拿到,再说了也还有一大堆杂事要处理,最起码银行账户要去关吧,总不能黑在这里。所以呀,他就去报了一个私立学校,想以此去续居留。哪里知道,一去警察局,当即就被拘留了,第二天就被遣送回国了。Merde他妈的,谁见过法国人这么高效率了,连个申诉的机会都不给。不过幸亏,黄师哥是毕了业,这要是没毕业,那还不得冤死。你说,法国人是不疯了!”
“还有这事?”
“哼,在法国,什么事没有!这是别人的国家,别人的地界,全由他们说了算!人家不想让你留下来,你就是有一千一万个可以留下来的理由,你也留不下来。就算他们想让你留下来,你也不一定能活得下去。法国,这鬼地方,我呀,是越来越不想呆了。”
“哟,这才过了一年多,怎么对法国的看法,这么快就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这说明我还不算傻。我们楼下有个餐馆,老板是个法籍华侨,可是他却总说他没有国籍。刚开始我不理解,现在我算是明白了,虽说他有法国籍,可在法国人眼里,他分明就是个中国人;然而中国人呢,又不承认他是中国人。他甚至连人们常说的黄皮白心的香蕉人也不是。这样不被所有人认同地活着,难道不是一般悲哀。我可不想像他一样。就算我和Michel结了婚,拿到了法国永久居留权,我还是要回国。Michel也同意了,等我一毕业,他就跟我就一起回中国。在中国,洋鬼子的地位就是高哇!嘻嘻,他上次去中国度了一回假,就爱死中国了。上次还有个糗事,哈哈,说起来笑破肚皮。有一天我不在家,我爸以为他不会中文,又怕他饿着不会要吃的,就跟他比划说,你要是饿了,就学狗叫,我就知道你饿了,给你做饭。他还真听话,饿了就汪汪叫。不过,他呀,就是学狗叫,也彻底叛变法国了。”
素素的话让叶子陷入了沉思。素素毕业了可以回国,可是自己呢,出路又在哪里?母亲还没有消息,安德烈目前又有状况,她是哪里都不能去。中国,她是回不去了,至少是很长一段时间,她回不去。她只有一条路,留在法国!然,她现在的努力真的就可以使她顺顺利利地留下来,甚至改变他们的命运吗?会不会像一只关在玻璃瓶里的苍蝇,看似前途光明,其实死路一条!
晚上,Hugo来了,一进门,就挥着手中的报纸冲着叶子高兴地说:“这回,安德烈有望获得合法身份了。这是《法兰西晚报》,你好好看看!”
叶子一听,拿过报纸,看了一会儿,不禁兴奋地大声读了起来:
“巴黎一家高级餐馆的六名无证厨师通过一个星期罢工行动,迫使雇主为他们向警察局提出了身份合法化申请后,2月5日,六名无证厨师中的四名已经在巴黎警察总局领到了居留证。啊,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叶子,上个月,法国参众两院通过的修正案准许省长为在劳力匮缺的经济部门工作的无证者办理身份合法化手续,这几个厨师的胜利就是得益于这个修正案。”
“但范围只是在法国劳力匮缺的部门!”
“你看,这儿是政府列出劳力紧缺的行业名单,建筑及公共工程、旅馆业、餐饮业、上门服务业、农业。你看看,安德烈从事的建筑行业首当其冲。再说了,安德烈不是普通的建筑工人,他是有成就的建筑专家,又有着作。这对他非常有利。”
Hugo的一番话,一下子打消了叶子白天的忧虑。
“那我们该怎么运作呢?”
“其实不难,我可以去找城墙协会主席Fran·ois先生,让他来作为雇主,为安德烈向警察局提出申请。而且他也是个律师,一定不会出现什么差错。”
“但是Fran·ois先生能帮这个忙吗?”叶子担心地问。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Fran·ois和我父亲是至交,也是安德烈的朋友,在建筑领域,他们互为欣赏。这事,只要安德烈同意,就准成。”
“那太好了。”叶子两眼放着光,“你告诉安德烈了吗?”
“还没有。”
“这是好事,你怎么不去告诉他。”
“我怕他会拒绝,所以来问问你的意见。去年我托了好多关系,才为他找了个申请政治庇护的机会,材料我全替他准备好了,可他偏偏说自己不是难民,不需要庇护,硬是不肯去警局递材料。有什么办法!”
“申请难民就是背叛他的国家。他不同意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这次不一样,我想他会同意的。”
“你这么想。”
“嗯。”
“那好,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就去找他。”
“有消息尽快告诉我。”
“好的。”
离开叶子,Hugo走到半路,突然改变了主意,调转车头,直接去找安德烈。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兴冲冲地来,却被安德烈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我和Fran·ois是朋友,怎么能为这种事去求他?”
“有什么不能的,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我想Fran·ois一定会鼎力相助的。”
“Hugo,友情是不可以被利用的,一旦被利用,我和他就不可能回到最初的那种平等状态……”
Hugo愤怒地打断他:“哼,算了吧,你又是在顾及你的尊严!可怜的尊严,你就不能暂时把你的尊严放一放!你怎么不想想叶子,想想伊凡,他们同样想有尊严的活着!安德烈,你太自私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Hugo气冲冲地离开安德烈家。他几次掏出手机想拨叶子的电话,都在最后一刻放弃了。他害怕叶子知道安德烈的决定,会伤心失望。可刚回到家里,叶子的电话就打来了。
“Hugo,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不妥,我看还是不要去找安德烈说这事!”
“为什么?” Hugo吃了一惊。
“安德烈,他从来不求人。现在要他为这种事求Fran·ois先生,肯定会让他为难。更何况他以前和Fran·ois先生交往,是平等的,可一旦去求了Fran·ois先生,就打破了他们之间那种平等。这对安德烈来说,是有失尊严的。现在他什么都没有,只剩下这一股子尊严!我们不能,也不可以把它拿走!”
“可是叶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只要安德烈一拿到身份,你们就可以见面,他就可以回到你身边,这不是你所期望的吗?”
“是的,我一直期望!但,如果他回到我身边的代价,是要夺走他做人的根基,我宁可不要。Hugo,我会以我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明年,我就毕业了,到那时我会找到一份工作,换得工作居留的。”
“叶子,你的导师不是想让你继续读博士吗?你是个搞科研的人才,你不能放弃!”
“这些,比起让安德烈回到我身边,太微不足道了。Hugo,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为安德烈好。我非常感谢你,这事就么决定了。你早点休息吧,再见!”
挂了电话,Hugo一动不动地站在黑黝黝的房门口。他完全被叶子震撼了,心里既感动,又痛苦万分。直到传来母亲下楼的脚步声,他才慌忙拿了件浴衣,跑进浴室。他把龙头开得大大的,放了满满一池水。他下到水里,仰面躺着,望着天花板,看着对面房顶上霓虹灯广告的红色光轮,有规律地明灭着。他只觉得空虚,却不知道为什么。仿佛他体内的热力,逐渐地从皮肤上渗漏出去,也仿佛他的血液,正往下沉,往下沉,沉入一种温软的虚无中。
4
三个月的实习弹指一挥。叶子踏踏实实的努力实实在在,成绩也有目共睹。她参与的新细胞培植实验成功了。老板沃尔克决定在她实习期的最后一天,给她举办一个隆重的欢送会,以感谢她为实验做出的努力和贡献。
叶子又穿上了那套DIOR,化了一个淡淡的妆,神清气爽地去研究院。似乎这真的是一个不寻常的一天,一直阴雨绵绵的天也突然放晴,阳光灿烂。在公车上,她听见坐在身后的两个女人在小声争论她衣服的真伪。不过现在她对这些非议丝毫不为所动,正所谓没有一幅画不被别人评价,没有一个人不被别人议论。说是他们的权利,而听不听就由自己决定啰。临下车时,叶子特意冲着那两个女人莞尔一笑,以感谢她们的关注。
研究院门口停着一辆警车。这可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叶子朝警车瞧了一眼,也没多想,就上了楼。但是,一进办公室大门,她就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头,如果真的要开欢送会,空气里不应该有这种压抑和紧张啊!
“嗨,大家早上好!”
大家都抬起头来望着她,却没有人回应她。叶子差点又没忍住吐舌头这个习惯性动作,她低头走到自己办公区,还没坐下,老板沃尔克办公室的门就开了,芭芭拉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彪形警察。
“出了什么事?”这念头刚在脑子里一闪,芭芭拉就带那两个警察来到她身边。两个警察一左一右站在她两旁,其中一个问:“是实习生叶子吗?”
她点了点头:“是。”
“你住在chtelet?”
“是!”
警察马上拿起对讲机说:“3号3号,请注意,请立即行动,对叶子在chtelet的住处进行封锁搜查。”讲完他回头对叶子宣布,“你被指控侵入M研究院电脑资讯系统,非法窃取M研究院机密科研文件,现在你被逮捕了!”
叶子的心脏突地一下停止了跳动。她站在那里,呆若木鸡,无法理解正发生在她身边的事情。
一个警察把她拉到一边,示意芭芭拉协助他们搜叶子的身。芭芭拉走过来,一双手不怀好意在她身上乱摸,叶子这才发现她的手指甲都被咬得秃秃的。突然,芭芭拉的手在叶子的腰间停了一下,与此同时,叶子感觉一个尖尖的硬物狠狠地刺向了她。
“啊!”她痛得叫起来。
“老实点!”警察回过头来,喝道。
一丝狞笑在芭芭拉脸上一闪,瞬间又不见了。她把搜到的手机和钥匙交给警察。警察打开了叶子的抽屉,迅速把她的办公区搜查了一遍。没一会儿,他们把所有的资料和她的手机、笔记本电脑全都装进了一个大纸盒。
在那冰冷的手铐扣上她的手腕时,叶子挣扎地叫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死寂,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走吧!”
一个警察抓住她的手臂。
“不!”叶子喊道,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猜您们搞错了!警察先生,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求求您!”
警察把她的胳膊抓得更紧了,她痛得几乎要哭了。这时,她扭头看到了芭芭拉。芭芭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望着她,面无表情,两眼冷酷、漆黑。叶子不禁打了个寒战,她突然意识到,她被愚弄了。这事与这个胖女人有关!
她就这样戴着手铐,在警察的押解下走出大楼,楼里的人都跑出来观望。她被推进一辆用铁网将前座和车厢分隔开的黑白两色相间的警车。警车飞快地驶离路边,红灯开始闪烁,警笛发出怪叫。她在后座上缩成一团,尽量不让别人看到她。她成了罪犯。但这是一个误会。她会解释清楚的。警察应该相信她。她没有违反任何法律,她是被人陷害,受人诬告!他们会相信她的!
叶子被带到的警察局,这真是一个冷酷的建筑物,其外表本身就令人产生一种绝望感。预审室里挤满了神情沮丧的人——妓女、吸毒者、行凶分子及其受害者。叶子被押到值班室警察的桌子前。
她曾经做梦到过警察局,她看见母亲被铐在窗子下。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逮捕她的警察说:“伙计,这就是那个中国女间谍,我们在M研究院人赃并获。”
天啦,我怎么成了间谍,女间谍!叶子控制不住地叫起来:“我不是!听我说,这是一个错误,我并没有非法进入M研究院的电脑系统,我是新细胞培植实验的参与者,我——”
值班警察简短地问:“你是叶子吗?”
“是的,我——”
“走。”
他拉起她,把她向前一推。
叶子颤栗着往前走,她被带进了一间封闭的审讯室。值班警察把她按在屋中央的椅子上,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门“哐当”重重地关上了。一会儿,门又哐当地开了,一个四十多岁脸色阴沉的矮胖警察走了进来,他把夹在腋下的一堆东西扔在审讯台上,抚了抚突起的肚子,努力坐到椅子上。他翻了翻那堆东西,片刻抬起眼,那是一双阴冷的鹰眼,盯着叶子。
“告诉我,你窃取M研究院机密文件抱着什么目的,你在为谁工作,你的组织是什么?”
“您说什么?”叶子脸色煞白。
“你认识这个笔记本电脑吗?”他立即不耐烦起来,一根肥肠似的胖手指急促地敲打着电脑。
“认识,它是我的。”
“你的私人电脑。”
“是的。”
“好,这份实验报告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参与M研究院新细胞培植实验,按老板沃尔克先生的要求,起草的实验报告。它只是个初稿。”
“你说谎,这分明是你侵入M研究院电脑系统,窃取的M研究院最新科技机密资料!老实交代,你在为谁工作?”
“我没有说谎,这的确是我按老板沃尔克先生的要求起草的实验报告。”
“你认不认识芭芭拉女士?”
“认识,她是M研究院的数据管理员。”
“那么,这份数据是不是她的。”
叶子仔细一看,心里一惊,这份数据正是那天芭芭拉让她帮忙整理的。难道,这真的是芭芭拉给她下的套。但这是为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报复自己发现了她和老板沃尔克的奸情?似乎不像这么简单。叶子身上一阵阵发冷。
“这是芭芭拉女士让我帮她整理的一份数据。”
“你不觉得你的谎言太幼稚!我亲爱的间谍小姐,这份数据应该在M研究院的数据管理员芭芭拉女士的电脑里,可是它从芭芭拉女士的电脑里不翼而飞,到了你的私人电脑里。这,你该怎么解释?自从你进入M研究院实习后,经常携带手提电脑,就是这台电脑吧,出没在办公楼,这,又该如何解释!”
叶子把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不让它们发抖。手指掐进了肉里,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情况不是这样的,警察先生,那份数据的确是芭芭拉女士……”
他挥着胖手,不由分说地打断她:“间谍小姐,我看你还是老实交代吧,你在为谁工作,你的上级是谁?”
“没有,我没有什么上级,要有也是M研究院的老板沃尔克!”叶子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
“好样的!您这位小姐今天算是把我们警察局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他咧嘴冷笑起来,露出一嘴黄牙,“不过,您还太年轻,技术还不高明,也没有运气。芭芭拉女士早就盯上您了,可您还一无所知!哈哈,您的上级应该派一个更高明的间谍来——”
叶子觉得审讯室开始旋转,她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不,我不是间谍,我没有上级,我——”
“把她带下去!”
“等一等,警察先生,您弄错了,全错了——”
“把她关起来!”
两个彪形大汉应声进来,一左一右架起她。叶子脑子一片空白。她想哭,可是眼睛里没有泪水。她想喊,可是嗓子里发不出声音。她被警察架着穿过长长的通道,觉得那污秽灰白的墙壁随时都会将她压倒。“咣啷”一声,牢门开了。她被推了进去。
关在里面的几个不同肤色的女人同时抬起头,瞪着眼睛望着她,有的不停地发出“哦哦”怪笑。她的心猛地一抽,顿时感觉自己仿佛下了地狱。
“不——”她回转身,扑向铁栅门,尖叫起来。警卫冲进来,拿着警棍在铁栅门上乱敲,“安静安静——”好几次警棍都差点打到叶子手上,但她什么都不顾,一声又一声地尖叫着。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在心里呐喊,这不过是一场噩梦。老天爷,求求你,让我出去,告诉他们,他们弄错了,一切都是不是真的。
可是这间发出阵阵恶臭的牢房是真的,墙角那只没有座圈的马桶是真的,这些铁栏杆也是真的。她几乎绝望了,有个女人上来,把她拉到一边。
叶子蜷缩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她闭上眼睛试图驱散脑海里的可怕景象,然而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她睁开眼睛,任凭那无声的泪水顺着腮边流到苍白的嘴唇。
完了,如果出不去,那一切都全完了。母亲还有安德烈……想到这里,她身上禁不住冒着冷汗,上牙磕打着下牙。可是一阵颤栗后她突然冷静下来,她猛然意识到,现在还不是她想后果的时候,她要保持清醒,她要坚信自己是受人陷害的,真相一定会查清楚。如果她自己都不能坚信自己无罪,这些警察就更不会相信!此时此刻她不能倒下去,她要坚强镇定。
5
“爸爸,我饿了。”伊凡走进厨房。
“马上就好,儿子,先去看会儿电视。”
“好吧!”
伊凡走了,安德烈拿起刀,正准备去对付案板上那块牛肉时,他听见伊凡在客厅里叫起来:“爸爸,爸爸,快来看,叶子,叶子上电视了——”
几个月不见,她果真出息。听Hugo说她在M研究院干得很好,还参与了新技术的研究工作,一定是干出了名堂。安德烈欣喜地拿着刀就奔了出来。但是他看到的一切与他的猜测完全相反。叶子出事了!她的照片赫然出现在电视屏幕左上角。一个面无表情、头发染成深褐色的老女人正在播新闻:
今日上午九时,警方在M研究院抓获了一名名叫叶子的中国籍女间谍。女间谍以实习身份进入M研究院,成功侵入M生物研究院电脑系统,窃取大量机密科技资料。目前警方正在积极调查此案。据指控该女子有间谍行为的M研究院数据管理员芭芭拉女士称,该女间谍智力超群,不仅精通法、英、德、西班牙和阿拉伯等多国语言,拥有数学、流体力学和实用物理等多个专业文凭,而且擅长黑客技术,她非常杰出、经验老到。M研究院其他员工也证实,该名女间谍经常携带手提电脑出入M研究院。但目前M研究院老板沃尔克先生拒绝对此案发表任何言论……
这是怎么回事?
安德烈猛地抓起电话,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搞错了。他迅速地按了几个数字,然而,按到最后一个数字时,他的手指停了。如果这是真的,叶子已经被他们控制起来了,那么她的手机,电脑等一切都在警察手中,如果电话打通,他们一定会顺着电话查到这里,说不定又会给她加上一条罪。他太熟悉这些警察的行径。
他想了想,拨通了Hugo的电话。一接通,就传来了Hugo紧张的询问:“安德烈,你看到刚才的新闻了吗?照片上是叶子吗?天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还不清楚!Hugo,你能把你父亲的身份证带上,到我这里来一趟吗?”
“我马上就来,可是你要我父亲的身份证干什么?”
“你来了我再向你解释。”
“好的,我马上就来。”
在等Hugo时,安德烈上了M研究院网站,仔细查看老板沃尔克和数据管理员芭芭拉的资料。半个小时后,Hugo来了。
“身份证带来了吗?”
“带来了。” Hugo把父亲的身份证递给安德烈。
安德烈接过来看了看,说:“我乔装一下,应该能蒙混过关。”
“你要干什么?”
“去见叶子!”
“什么?” Hugo大吃一惊,“她现在关在警察局,你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不是有这张身份证吗?”
“可这太冒险了。万一被他们识破,你就回不来了。”
“我必须见到叶子,让她稳住阵脚,这非常重要。不然,她慌张言语不慎,就会被警察抓住辫子,成为对她不利的证据。听新闻,警察把案件性质定得很高,间谍罪,这可不是一般的罪。一旦被定罪,后果不堪设想。Hugo,你放心,我既然能走进去,就自有脱身的办法。现在是晚饭时间,一般值班警察也不会太认真的。好,我去换件衣服,你先看看电脑上那两人的资料,想想这几个月叶子对你说起过的有关M研究院的每件事情。”
Hugo心里乱极了。他盯着电脑上那两个人的照片,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沃尔克——芭芭拉——哦,他想起来了,叶子曾对他说起过,她无意间撞见了芭芭拉和老板沃尔克偷情。
“怎么样,想起点什么吗?”
Hugo闻声回过头去,正要作答,猛然呆住了。安德烈身穿黑风衣,头戴一礼帽。乍一看,和父亲还真有几分神似。
“有一次,叶子对我说,她在办公室撞见芭芭拉和老板沃尔克偷情!”
“你没记错?”
“错不了。叶子说她当时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安德烈把伊凡抱到床,嘱咐他睡觉,转身对Hugo说:“走,我们车上说。”
两人上了车,车走了一会,安德烈说:“这事情肯定不这么简单。如果仅仅因为这件事,那他们早就应该把叶子踢出来,为什么偏偏等到叶子实习结束呢?”
“想起来了,我见过芭芭拉那女人。那天我路过M研究院,就上去看叶子。正碰上芭芭拉给叶子分配任务,一大堆杂工杂八的事全交给叶子一个人,就连打扫实验室都叫叶子去干。我当时还生气呢,叶子却说,反正总得有人干,她多干点,心里还踏实些。”
安德烈皱着眉头,一直到了警察局门口,他才开口。
“Hugo,一定要冷静,见机行事。”
“我知道。”
“还有,等下,我们如果能见到叶子,你一定要抢在她开口之前,大声叫我爸爸!”
Hugo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说:“好!”
两人下了车,安德烈从口袋里摸出一只老式眼镜戴上,拍了拍Hugo的肩,坚定地说:“走。”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警察局。安德烈迅速用鹰一般的目光扫视着这间值班室,几个警察正聚在一起喝餐后咖啡,另一个光头警察嘴里叼着根牙签,双腿翘在办公桌上,翻看着一本汽车杂志。就是他啦!安德烈选定目标,向Hugo递了个眼神,脸上挂着最无辜的表情,沉着地向光头警察走去。
“先生——”
听到喊声,光头警察从汽车杂志上挪开目光,放下腿,很不耐烦地问:“有什么事吗?”
“听说有个叫叶子的中国留学关在这里,她是我儿子的女朋友,我们想看看她。这是我们的身份证。”安德烈平静地把两张身份证递过去。
光头把身份证拿到手里瞧了又瞧,Hugo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甚至不敢去瞧安德烈,幸好光头并没有看出什么,把身份证又扔还给安德烈。
“现在太晚,要探视明天再来吧。”
“警官先生,求求你帮帮忙,就让我见一见我的女朋友吧!”Hugo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急忙哀求。
“哈哈,真看不出,你还是个情种!”光头大笑起来。
“先生,据我了解,我儿子的这个女朋友很倔强,一般人说服不了她。但我愿意试一试,劝说她跟你们合作。”安德烈平静地说。
光头盯着他看了一会,说:“好吧,你们跟我来。”
“谢谢!”
安德烈和Hugo偷偷交换了个眼神,光头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大串钥匙,拎在手中。两人跟在他身后,穿过一条长廊。他打开一间接见室,对两人说:“你们在这里等。”光头警察走远,接见室霎时陷入一片沉寂。天花板上悬挂着一个没有灯罩、被烧得焦黄的灯泡,光秃秃的灯泡中散放着昏暗的光亮。
经过一段长时间的,令人心碎的等待之后,这静寂被咣啷的开门声和咔咔的皮靴声打破。叶子在光头的押解下出现在长廊里,她形容憔悴,拖曳着沉重的双脚颤颤巍巍地走着,脆弱的躯体如同折断了的芦苇。望着她,安德烈的痛苦达到顶点,心仿佛在炸裂。几个月的分离,没想到现在竟然在这种地方相见。但他仍然一脸平静站在那里。
“叶子——”Hugo大声地叫。
Hugo的声音如同远处传来的钟声,惊得叶子浑身一颤。她抬起了头,当她看到安德烈,心猛地狂跳起来。
天啦,他来了,真的是他!刚才听到警察说有人来看她,她猜是他,又不敢相信,他没有身份,怎么能进警察局?但不管怎样,他来了!她就知道,他永远都不抛弃她。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永远都会在她身边。莫名间,恐惧烟消云散了,一种安全感顿时传遍全身,叶子感到一阵轻松。她向前跑了几步,就在她差点哭着喊出安德烈的名字时,她听见Hugo高声叫道:“爸爸,你先坐。”
她愣了,疑惑地望向安德烈。安德烈取下眼镜,向她眨了眨眼睛。她幡然领悟。警察把她押进接待室。她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光头看了看表,对他们说:“你们有十分钟的时间。”说完,就退到门口,像个瘟神叉开腿守在那儿。
“到底是怎么回事?”Hugo急急地问。
叶子缓缓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能确定这事与芭芭拉有关,我……”
“注意你们谈话内容,不许谈论案情!”光头发出了警告。
“孩子,不要怕,我们知道所发生的事情不是你的过错。我们不会袖手旁观的。我要你记住一句话,世上没有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
安德烈伸手握住她的手。叶子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她知道,他冒着被抓的危险来到警察局看她,就是要告诉不要怕,不要绝望。是的,有他在,她再也不害怕了。有他在,她就有希望。
“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
“我答应你!”安德烈拍了拍她的手。
在被光头带走的时候,叶子回头,冲着他们粲然一笑。
6
安德烈就像一只猎豹悄然埋伏在草丛中,注视着自己猎物的一举一动。
监牢,那个地狱,他最熟悉不过了。一想到叶子与流氓妓女,五大三粗的夜贼,拦路打劫的强盗,形容枯槁的扒手,光头滑脑的惯匪关押在一起,忍受强加给她的重负,他心如刀绞。他一刻也不能再等下去,他必须用最快最有效的方法解决这一事件。
跟踪芭芭拉已经整整一天,他已胸有成竹。现在,他要耐心等候机会的到来。夜晚降临,街灯次第亮起。终于一辆黑色宝马出现在街口。不一会儿,芭芭拉花枝招展地下了楼。她挺着硕大的胸脯,晃动着肥胖的屁股,一步三摇地走到街口,上了那辆宝马。
安德烈盯着宝马,慢慢从口袋里掏出块口香糖,剥掉包装塞进嘴里。然后,转动钥匙,开动汽车。一刻钟,宝马在圣·米歇尔路子一家餐厅门口停下。安德烈也随即把车停在对面。这家餐厅供应美味的生蚝,还有一瓶瓶冰镇白葡萄酒。他曾带叶子和伊凡来过一次,他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叶子和伊凡看到堆满贝壳的巨大柜台和戴手套忙着撬开它们的gar·on时惊喜万分的表情。他们瞪大眼睛,看着gar·on端着装满牡蛎、蛤蜊和硕大红虾的盘子来回穿梭。
芭芭拉挽着沃尔克走进餐在厅。安德烈知道他的机会马上就要来临。饱暖生淫欲,这些偷情的人在一饱口福之后,无不例外就是找个地方发泄。他只要耐心等待即可。
果然不出安德烈所料,两个小时后,宝马来到了芭芭拉的住所。两人抱搂着上了楼,不一会儿,四楼房间亮起了灯。安德烈打开车厢,取出尼康数码摄相机。他把摄相机小心地放到旁边座位上,仔细检查一番,就像临上战场的士兵检查武器一样。电池充足,备有两张两兆内存卡。如果需要的话,用它拍第一部色情影片都足够。他下了车,不等锁上车门就把摄相机藏到外套下面,免得被人注意。他走到公寓大楼的玻璃门前,松了口气。上面只安装了一个普通的密码锁。他像普通住户回家一样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把万能钥匙,这是他为这次行动特别准备的。他把钥匙塞进锁里,门开了。
周围没有一个人,家家户户都房门紧闭,这是巴黎人的习惯。他在门口信箱处找到了芭芭拉的名字,402是她的房号。安德烈穿着耐克跑鞋,脚步轻无声息来到402。他把钥匙塞进锁里,轻轻一拧,锁开了。他闪身进去,又轻轻关上门。客厅里没有开灯,借着街灯,他四处打量。镜子,真皮椅子。左边斜对角有一扇木头门,门半掩,光和声都从里面传出来。安德烈迅速打开摄像机。
“芭芭拉,有一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举报叶子,这对你似乎没什么好处?”
“我这样做,全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
“是的,全都是为了你。沃尔克,你不觉得自从她进研究院后,你的行为很反常吗?为什么保罗辞职后,你为什么不让我接替保罗,却要违反常规重用一个实习生,你明知道我等那个位置已经等了整整五年!”
“就为这事,你犯得着这样吗?她不是马上要走了吗?她一走,那位置不就是你的!”
“沃尔克,你还要骗我,你还想骗我!你别把我当傻子,你不是早已经向她承诺,只要她毕业愿意来研究院,你立即跟她签合同!是不是?你早就打算把她留在身边了。”
“她的确不一般,很有才华,我这样做也是为研究院的前途着想,研究院很需要这样的有才华的新力军……”
“放屁,有才华,比她有才华的人我见多了,我也没见你这么求才若渴呀。哼哼哼,沃尔克,我看是你需要她吧,年轻漂亮,还有异国风情……怎么不说话了,哈哈,被我说中了吧。不就是个女人嘛,沃尔克,我亲爱的,今天我有个惊喜要给你。宝贝,出来吧——”只听见一声门响,好像又有人走进了卧室。
“我的肥鸡,我太爱你啦……”
安德烈举着摄相机,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里面的场面把他给惊呆了。房间里除了芭芭拉和沃尔克,还有另一个女人。一丝不挂的沃尔克用左手搂住芭芭拉,用右手搂住那个女人,脑袋则两边转动,来回亲吻她俩的脖子、耳朵,还不断地寻找二人的嘴巴。
“操我,狠狠地操我——”芭芭拉头发乱蓬蓬的,脸色发红,厚颜无耻地叫着。沃尔克抖了抖肥大的身体,一面把她压在身下,一面揉搓着另一个女人的乳房,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声音……
这些变态的畜生!
安德烈强忍着恶心,操起门边一个棒球棍,冲进去,朝着那个不停吭哧地肉团打下去。沃尔克轰然栽倒。
“啊——”沃尔克身旁的女人惊叫起来。安德烈一棒下去,把她打晕。
芭芭拉挣扎着四肢,试图把身上那个肥大的身躯推开。安德烈冷笑着,迅速地把她的四肢绑在床头,然后把沃尔克从她身上推开,还没等她来得叫,就从地上捡起一条不知是谁的裤头塞进她的嘴里。接着他麻利地把沃尔克和那女人也捆绑了起来。一切料理妥当后,他走到床后,那里有个暗门,安德烈猜测那个女人就是从这里进来的。他推开门,里面是间大浴室,他四处看了看,接了盆冷水,冲着沃尔克劈头盖脸泼下去。
沃尔克终于醒了,他想坐起来,可连连晃了几个,身体动弹不得,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被捆得像个粽子。他惊恐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安德烈哈哈冷笑,嘲弄地说:“我是谁并不重要。至于我想干什么,先生太太,你们欣赏完这段录像就会明白。”
安德烈稳稳地坐下,打开摄相机,放在桌上。一瞬间,时间倒流了。不堪入目的一幕令沃尔克和芭芭拉面面相觑。这时,床上的女人也醒了,她惊魂未定,哭喊着:“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个应召女郎,是他们叫来的。”
“你能保证出了这个门,就忘了这一切。”
“我保证,保证——”
“那好,”安德烈走过去解开绳子, “你可以走了。”
应召女郎连声谢谢,从地上捡起衣服,来不及穿好,就要夺路而逃。她刚走到门口,安德烈又大喝了一声,“慢——”
应召女郎吓得一哆嗦。只见安德烈从地上捡起沃尔克的西装,从里面掏出钱包,抽出几张扔给她,“这是你的酬劳。记着,你的保证。”
“谢谢,先生,我什么都没看见。”
打发走了妓女,安德烈又回到卧室,重新坐下。
“你,你要多少钱?”沃尔克喘息着。
“哼,你想用多少钱收买我?”安德烈冷笑道。
“好说好说,只要你开价。”沃尔克松了口气。
“钱,我一分都不要!”
“你不要钱,想要什么?”
“命!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的狗命!”
顿时,沃尔克把呼出来的气又吸了回去,芭芭拉也吓得呜呜叫,拼命扭动着肥胖的屁股。
“哈哈哈——”安德烈大笑起来,“看来,你们也怕死!那好,我给你们一个选择。”
“什么?”沃尔克急不可耐地问。
“撤销对叶子的指控!”
芭芭拉又呜呜乱叫起来,安德烈飞起脚,踢在床腿上,喝道:“安静点!”吓得她噤若寒蝉。
“可是,案子闹得动静大了些,撤案,也不是我们说撤就能撤——”
“聪明的先生,我只想提醒你,这个案子本来就是莫须有的,是这个愚蠢的女人一手策划的。以你的智商,怎么对警察说,不会要我教吧!当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哈哈,我只要你想一想,我手里的这个录像落在你妻子的手里,会是怎样一种情形。据我所知,M研究院的控股方是你的富婆妻子!你再想一想,这个录像一上网又会发生什么,哈哈。”
“你说,你说,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你全听你的——”沃尔克哭嚎起来。
“那么,你呢,太太?”
“芭芭拉,答应吧——”沃尔克眼巴巴地望着她,“我一定把保罗的位置给你!我发誓!”
芭芭拉徒劳地挣扎了几下,最后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下来。她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好好好!你们识相就好!”
安德烈走到阳台,拨通了Fran·ois的电话。他简短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说:“Fran·ois,我的兄弟,你是律师,这一次,你无论如何要帮我这个忙。”
“跟我用不着客气,这样吧,我们在警察局对面碰头。”
安德烈把衣服扔给沃尔克和芭芭拉。半个小时后,他押着沃尔克和芭芭拉来到和Fran·ois约定的地方。安德烈下了车,把捆绑在一起的沃尔克和芭芭拉解开,拉下车。
“走——”
“等等,安德烈。” Fran·ois叫住他,“人由我带进去,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在这里等我们的消息。”
安德烈想了一下,点头道:“也好。”他转向沃尔克和芭芭拉,“先生,太太,我要看到她出来!希望你们不会令我失望!”
7
就在法国媒体把间谍案炒得沸沸扬扬之时,警察局却感到骑虎难下。调查持续了近两天,对叶子住所的突击搜查一无所获;而警方牢牢抓住的两条证据:叶子非法进入M研究院电脑系统,窃取的最新实验报告和一份应该属于数据管理员芭芭拉女士电脑里的数据,现在又在同一时间被 M研究院老板沃尔克和数据管理员芭芭拉分别推翻。从他们证词来看,实验报告和那份数据的确确实实是他们委托叶子誊写和整理的,所有对叶子的指控全都是子虚乌有。释放叶子是明摆着的结局。
Fran·ois义正词严地说:“警察先生,现在事实已经完全清楚——我的当事人是无罪的!如果你们拿不出新的证据证明我的当事人有犯罪嫌疑,48小时,是你们对我当事人关押的期限。现在离48小时,还有25分钟,我可以在这里等。25分钟之后,如果你们再不放人,我将代表我的当事人向巴黎警察总局和司法部提出控诉,你们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兰西共和国的法律,滥用权力,非法拘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安德烈坐在车上,一直焦虑盯着警察局的大门,他从来没有感到时间像现在这样如此漫长。他看见车上有包烟,便拿起来捏在手中,下了车。他点燃一支烟,狠狠地抽一口。来巴黎后,他就把烟戒了。然而,此时此刻,点烟抽烟又似乎成了一种本能。
结果,会朝着他的预期发展吗?如果不会,那他真的就把叶子给害了。他的精神紧张到了窒息,他的心像是悬在深渊的边崖。
又过了半个小时,安德烈看见有人走出了警察局。是他们!他猛地扔掉烟,飞快地跑过马路。叶子在Fran·ois搀扶下走下台阶,看见大步迎上来的安德烈,她甩开了Fran·ois,不顾一切地向他跑去,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亲爱的,你受苦啦!”
就在安德烈的声音传进她耳朵的一瞬间,她的恐惧、她的绝望、她的心痛……像决堤的潮水一样倾泻而出,她“哇”的一声哭了。他再也没说什么,只是一手抱住她的身子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此时此刻爱抚和沉默胜过了所有的语言。
Fran·ois停下脚步,默默地站着。
沃尔克在一旁站着,不敢往前走,呆呆地望着他们。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的芭芭拉更是做梦也没料到这场闹剧,就这样迅速地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安德烈回过头,冷冷地对他们说:“你们可以走了。”
“可是,先生,那东西——”沃尔克支吾着。
安德烈冷冷一笑,从怀里掏出摄相机,取下记忆卡,扔给他。
“留给你做个纪念吧!”
沃尔克拿到记忆卡,也不管芭芭拉,飞快地向马路那边跑去。芭芭拉见情人跑了,晃着肥胖的身子,狂呼乱叫地追去。
安德烈走到Fran·ois 身边,说:“Fran·ois,谢谢你!”
“你我之间,就不用言谢啦。那就此告别。安德烈,你和叶子都需要休息!”
安德烈点点头。Fran·ois开车走了。他搂着叶子上了车。他默默地开着车,叶子靠在他身边,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啊,终于到家了,自由啦!”回到家里,叶子大喊了一声。
安德烈把她扶到床边,爱惜地望着她:“饿了吧,我给你做点吃的。”
“我没胃口。”
“这两天你肯定没吃东西。中国不是有句老话——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东西可不行。” 安德烈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乖乖听话,闭上眼睛先躺一会儿。我给你做个汤,马上就好。”
叶子感觉难受。又说不上来是哪里难受,就是一阵子微微的昏眩。紧接着又是一阵。她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于是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她看见自己来到一个奇怪而又陌生的地方。突然一束强光射了过来,刺花了她的眼睛。
膝盖有点疼,石板地面的冰冷传到脸上,她很清楚自己是摔倒了。但她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两个彪形大汉抓住了她,押着她走在一条长长的、散发着臭味的走廊上。她看见铁栅栏后面出现了一张张或黑或白的脸,它们表情各异,有的冷漠,有的狰狞,有的充满敌意。一声越来越尖利的哨鸣灌满她的双耳,涨大,而后将其它所有声音淹过。两个大汉狠狠地把她向前一推,那些人们张牙舞爪地扑将过来,撕扯她的衣服……
叶子拼命挣扎,尖叫着:“不,不,不要啊——”
“叶子,醒醒。”
叶子惊醒了,一下子坐起身来。当她看到安德烈关切的目光时,她赶紧用双手掩住了脸。安德烈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抚慰地拍着她的背,轻声地说:“别怕别怕,亲爱的。”她伏在他身上,好半天才竭力使颤抖的身体平静下来。她缓缓点点头,只觉得喉咙由于刚才那阵发自内腑的尖叫而感到刺痛。她使劲咽下一口唾液,压抑地说:“我好怕,好怕再也见不着你!”
“真是个傻瓜。”安德烈心一阵发紧,“都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原谅我,叶子!”
“是我自己的错,我得意忘形了。”
安德烈的心像被无数尖针扎中,一时语塞。过了一会,他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说,“汤好了,我去给你盛一碗来。”
他捧着满满一碗汤走到床前,用脚勾过来一把椅子坐下,“来,尝尝我做的汤。”他说着,舀了一勺喂她。她乖顺地喝了一口,汤酸甜可口,喝下去暖胃又舒心。
“啊,这是什么汤呀,真好喝。”
“水果玉米羹。怎么样,现在有胃口了吧!”
“嗯!”她点着头,干脆从安德烈手中拿过碗,一口接着一口喝了起来。安德烈看着她贪婪的吃相心痛得要窒息。叶子喝完汤,把碗放下。热汤使她白皙的脸上也慢慢泛起了红晕,也更增添几分娇艳之色。她抬起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突然笑眯眯地说:“我还是没有想象中那样坚强。不过,安德烈,别为我担心,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安德烈定定地看着她,心痛延展到了极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心跳像是停了,随后又以从未有过的激烈重新搏动。她曾经是个孩子,但现在她不再是个孩子啦!
“叶子,我亲爱的,你长大了!”
“安德烈,别离开我,永远都别离开我!”
他情不自禁地用有力的臂膀把叶子整个搂在怀里。“我不会离开你的,亲爱的,我向你保证。”他一面说,一面捧起她的脸,久久地、深情地吻着。这一刻,叶子的心被一种巨大的幸福充盈着,仿佛天地之间什么都不存在了。
他滚烫的唇滑过她的眼,她的鼻,她的脸,最后触到她的颤栗的唇。一触到她的唇,他便热烈疯狂地吮吸起来。顿时她如坠梦里,只觉得身轻如燕,飞入了云端,耳鼓里响起低低的怪吼声,好像遥远的海涛声,她从这声音中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急跳。她随着他站起来,他结实的臂腕用力地抱着她,仿佛要把她的身体抠到他的身体中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紧紧地贴在一起,如饥似渴地紧紧吻着,似乎永远也吻不够……
“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
“玉牛,真漂亮。哪儿来的?”
“前段时间,给一个中国人装修房子,从他那里买了块裸玉,空闲时候自己雕的。”
“你自己雕的?”叶子吃了一惊。
“我知道在中国人心目中,牛是坚韧不拔的代名词,所以我雕了它。来,我给你戴上。”
安德烈慢慢把项链为她戴上,叶子捉住他的手,慢慢地笑起来,眼里洋溢着幸福的光。这是内心的光芒,仿佛有人在她心里边点了一盏灯,这光芒渐渐升上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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