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域经理-王八是真的还叫甲鱼(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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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子在烧伤医院院长办公室见到徐立君,他正在和武通争吵,愤怒的样子能生吞活象。武通张牙舞爪地顶着牛,这年头欠钱的是爷爷,讨债的全他妈是孙子,俩人谁也不让谁,出纳、秘书兼小蜜朵朵好意劝说惨遭唾液洗面,拿在手中遮脸的文件湿乎乎滑溜溜的那般恶心。老爷们儿掐架还带甩大鼻涕的。

    “辞职的意思懂吗?不干了!不干了的意思明白吧?是离开利民药厂!既然离开,陈年的烂账要交代清楚吧,你不结款我怎么走?卖十几年命,总不能落个携款潜逃的罪名吧。凭什么啊?”一件紧巴巴的羽绒服牢绷绷地裹在徐立君身上,他每挥起手臂一次,羽绒服的亮面会向两侧横拉,力度大得随时有断裂的可能。正月即将过去,绵厚的衣物还脱不下去,冷得好没道理。

    雷子拍徐立君肩膀,他没回头说道:“远点闪着,小心溅你一身血。”他以为是朵朵呢。雷子说:“徐哥,是我。”

    徐立君回头说:“兄弟你咋来了?”他的脸气白了。武通的面色与徐立君的截然相反,绛紫色的如冻猪肝,如过期的豆腐乳。他也动了真怒。

    “你等着。”雷子推徐立君出门,他强拧着脖子回头恨声道。

    “我等着你。”武通不甘示弱地喝道。这一嗓子比磁石还有吸引力,徐立君掉头要找他拼命,雷子扑上去拦截说:“跟个王八生气犯不上,找机会炖他。”好不容易拽出医院大门,徐立君才停止挣巴,雷子精疲力竭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也不管脏不脏凉不凉雪不雪的张开嘴巴连续呼气吸气,像在水底憋了千年。

    离烧伤医院不远有家朝鲜餐馆,门脸宽绰,举架也高,只是破败的窘态在灰蒙蒙气氛的烘托下越发显得像个没落的贵族。一进门,浓浓的酱豆腐汤味儿差点撞雷子一趔趄,他努力地在混浆浆的气息中搜寻朝鲜族特色菜肴狗肉的气息,闻到了,其实还挺重,如果没有酱汤的干预。椭圆形的厅堂四壁隔出七八个包间,内有火炕,炕洞里燃烧着的木方劈啪作响,雷子的目光穿过木质手拉门的缝隙看到盘坐或跪坐于火炕上的食客的脚,双双花斑豹似的袜子逼近眼帘,霎时,股股高粱米干饭糊锅的味道代替了酱豆腐汤对他的熏陶。他对小鼻子小眼儿的服务员说:“不进包房。”

    “兄弟,你咋跑武通这儿来了?没让他坑了吧?可别拿哥哥我当榜样。”徐立君道。二人在大厅找了张挨近暖气的桌子坐定。

    “从始至终也没往烧伤医院送过一粒药,来找他还是因为市医院的事,拖了半年,管仕只吐口不签字画押,急死个人。”雷子道。他和蔚然、青霉素商量请武通出面招集管仕、雷明再聚满江红。他跟徐立君认真细致地表述了成功整改市医院药剂科引发连锁反应的过程,总结到最后用了四个字:白色风暴。

    “净扯犊子,拿运动当年过,一个小小的药剂科还发扬光大了各国政府的优良传统,雷声再响下来的也是毛毛雨,巩固江山、巩固政权,占着茅坑拉屎和不拉屎的官老爷们也耍不出什么新花活儿,有本事别借运动整人,有能耐靠民心业绩说话,用拖欠占用企业的货款盖高楼装门面和刽子手有个屁区别,我操他们祖宗十八代大爷的,我操武通三十六代祖宗的,我日这逼死人不偿命的世道的。”徐立君骂道。他的火气并没因狗肉火锅上桌减弱,反而更加旺盛。看来狗肉壮阳的传说当属真实,这还没吃呢,武通遭骂的倍数已乘以二了。

    狗肉丝、狗皮炒尖椒、酱狗排、干豆腐丝、小烧、米酒接踵端上,聚拢在上方的蒸汽混淆温吞,无风而动,令人食欲大增。

    “徐哥,方才在武通办公室听你说辞职是怎么回事?”雷子问道。他与徐立君碰杯,微黄凉沁的米酒入喉,爽滋滋,开胃,消气。徐立君连饮三杯。

    “一言难尽啊!”徐立君摇摇头叹声道。

    利民药厂家族内讧,徐立君的堂哥在政变中倒台,位置由堂姐顶上。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是大义灭亲;第二把是六亲不认;第三把是以钱为亲。三把大火围绕“亲情”燃烧,徐立君有幸成为首位同根相煎的豆萁——北省市场主管职位罢免,回生产车间锻炼、反思、交代不明账目。可怜他十五年如一日地只卖肤灵霜的一片赤胆忠心。

    “真不是东西,卸磨杀驴,白白糟蹋徐哥你的苦心,十五年啊,徐哥!他们老徐家那支还有点人味吗?”

    “市场经济造就‘牲畜’体系,有奶的是娘,没奶的是孙子。”徐立君一筷子夹进去半盘狗肉丝,放到嘴才想起跟服务员要花椒。

    “那你应该算奶牛哇,十五年的网络人脉积垒,换你不跟抽骨髓一样吗?”

    “我那点骨髓早抽净了,利民药厂有明文规定,终端客户的资料必须如实上报,这些年我也没留点心眼儿隐瞒几家走量多的以备不时用用。”

    “那也不至于下放车间吧?怎么说你也是有着多年售药经验的资深经理人,就算不在位,回厂子当名业务主管还是绰绰有余的吧?你那堂姐比井里的蛤蟆眼神还瘸,利民药厂落到她手凶多吉少,要是我也不伺候了,有道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徐哥,想好去处了吗?像你这样的人才,制药厂医药公司打着灯笼也难寻,你那下野堂哥没向其他企业推荐推荐?”雷子又冲服务员要了一壶米酒。

    “一窝子蛤蟆,井底较劲一个赛一个,还一个爷爷揍出来的呢。我那堂哥也真是废物,江山易主,连点股份也没保住,他哪还有心思关照我,自保都来不及,树倒猢狲散。堂姐上台,婆家妯娌、小姑子、大伯、小叔子蜂拥而上占据了各部门的重要位置,连走路靠子女搀扶的寡居多载患有强度青光眼的婆婆也抢了一个挂名董事,另外几个不要脸的为正副职位光天化日下大打出手,比八国联军瓜分中国时还有不如,最起码人家还紧密团结一致对外呢。不干了,累了,生不起闲气。”徐立君抓起狗排狂啃,狰狞的样子像是在撕咬谁。

    “不干了?”雷子问道。狗肉锅火势猛烈,汤汁蒸发一半,服务员小眼睛雪亮,端来铝盆向锅内倾倒老汤。

    “彻底告别利民。”

    “不回车间?”

    “丢不起那人。”

    “徐哥,解甲归田早点,若不嫌弃加入我们吧,你当老大。”雷子道。他是真心希望和徐立君摽劲合干,他曾在电话中与徐立君说起过销售进口药品的事。

    “兄弟,好意哥哥心领了,放弃利民不等于放弃肤灵霜。嘿嘿。”徐立君第一次在雷子面前露出略带阴险狡诈的狞笑。他意欲何为?

    雷子脑筋一时转不过弯弯绕,只得眨巴眼睛静听下文。徐立君道:“分装。”见他还是不明白,又详解道:“找灌装厂家,私自生产肤灵霜,品牌标志盗用利民的。”

    “你有配方?”

    “有,很简单,几种便宜原料搅拌一起,外包装找南方佬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犯法的事尽可能不做,徐哥,别因小失大,卖谁家的药不是卖,和她们置那气干吗?”

    “没事,行里很多人这么干,你见谁出过事?跟套牌车一个道理。她不仁,咱就不义,只是行动要快,要抢在她们派出新的主管前放货。”

    “听你的意思,包装、‘瓤子’已制作完毕?”

    “呵呵,你看——”徐立君从里怀掏出两支肤灵霜。

    雷子没看出它们有何不同,只不过徐立君事先提了醒,但他还是有些不相信其中一支为赝品,就算是“一卵同胞”也应有微小的差异,而这两支单凭凡胎肉眼根本就分不出个真假。审视了良久他道:“越瞅越像真的,徐哥,你没骗我吧?”

    “哈哈,看不出来吧,你就是把神探亨特请来,也辨别不出好赖,谜底只有我能揭晓。”徐立君得意地笑道。

    雷子有心问问记号究竟藏在哪,想想还是算了——砂锅打破了还值钱吗?

    “徐哥,你是不是早有反叛的心?”

    “这话咋说呢?”

    “速度!你现在还没算正式脱离利民药厂吧?成品都出来了,还模仿得惟妙惟肖,如果是刚刚形成的想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仿造出这么雷同的产品?兄弟只能说你想法成熟,做法成熟,产品成熟。”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兄弟,你的三‘熟’在哥哥的眼里根本就不是问题的问题,肤灵霜不存在技术含量,窗户纸一捅即破,利民药厂的一线职工在家弄仨盆闭眼都能鼓捣出来,保证与正规产品的质量、疗效无任何偏差,他们只是苦于没有销路。不单是肤灵霜,国内多家药企生产的这个宝那个霜,还有什么什么剂的治疗皮肤疾病的外用品的配方比1+2还简单易学呢,成本也均超不过两三块。”

    “嗯,没踏进药品销售行还以为世上利润最大的是黄金买卖呢,洛赛克、干扰素的市场价可是吓我一跳,多快的刀也砍不出这钱啊!徐哥,既然你已经决定,兄弟也不再相劝,祝你成功,干杯。”

    “哥哥也祝你财源广进,早日成立属于自己的医药公司,干杯。”

    两壶米酒进肚,二人开始喝小烧。米酒的特性与葡萄酒相似,后劲十足。徐立君脱去羽绒服,雷子卸下棉袄,两位多日不见的兄弟甩开膀子效仿山林莽汉大块咀嚼狗排,大杯畅饮六十度小烧,片刻工夫汗水唰唰地下流,他俩也不去擦,只顾把酒言欢,那份豪情羡煞同屋食客。

    “徐哥,你去武通那儿催款,若是结了,你准备挪用吗?”

    “兄弟,两码事,利用肤灵霜的商标属商业行为,挪用公款是欺诈,在职还好说,离职那就是盗窃。说心里话,堂哥堂姐对不住我,那么多年,别的省级主管早捞够捞肥了,随便玩点手段成千上万的向怀里塞,浮皮潦草每月也能昧下‘槽’八的,只傻我一个,我是功劳大于苦劳,最后徒劳。想想那些不劳而获掠夺成性如武通样的,感觉自己像二傻子一样,牵线搭桥两头不落好,家也照顾不上,老婆埋怨,孩子找爹,双方老人也时常挑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分之二是在旅店、火车、医院中度过的,你说,这是人过的日子吗?过年回家,儿子问她妈:‘这是我亲爹吗?’没哭死我,我还是个爷们儿吗?还配为人夫,配为人父吗……烧伤医院的几万块货款在离开利民前不抓紧追讨,最终会便宜武通,利民药厂现有的业务主管没一个是他的对手,贸然前来还不知会损失多少客情费,羊入虎口啊!嗨,好聚好散,站好最后一班岗,结清最后一笔账,走也走个光彩。”

    徐立君心头泛酸,憋住气眼泪才没下来。自古忠孝难两全,可怜可叹可恨的愚忠!愚忠也是忠,能愚蠢地忠一辈子,自己幸甚,亲人幸甚,国家幸甚!最怕半路出家,忠到一半不忠了,无端地信奉起“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曾想过拿破仑为谋取独裁统治用这句流传广泛的名句,葬送了多少不想当将军的走卒的性命?还不如忠心耿耿安分守己地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士兵,也许还有存活下去的机会。违背意愿,叛变自己,背弃礼仪道德,忤逆人伦,行为是可耻的,下场是可悲的。

    “别难过徐哥,啥时也别忘了还有我这个兄弟。”

    “好、好。唉!人啊,得学会满足,知足者常乐嘛,没落个马革裹尸,全须全尾地退出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徐立君心怀悲壮,修饰用语有些不搭界,可能是受评书《杨家将》和《岳飞传》的影响。雷子猜他是想说“狡兔尽走狗烹”,只是一时蒙住,无从落嘴。

    挪用公款属盗窃与欺诈。雷子想徐立君并不是在影射自己,他只是在表明为利民药厂立下汗马功劳的他有多么的正直,多么的无私。徐哥天真起来也如三岁孩童,能把剽窃商标行为与正当的行业竞争挂钩,初中生也清楚“侵权”严重者可追究刑事责任,销售金额巨大的会处以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可以说徐立君“分装”肤灵霜的经营性质完全是不法的,是在冰上行走,是在玩儿火。

    雷子问徐立君确定放货区域了吗,徐立君说全国,北省内全境是第一步,现款现货,底价,比利民的厂价还低。雷子说那不露马脚了吗,徐立君借此又贬损一顿堂哥堂姐,他说:“那俩二百五狗屁不通,什么企业管理、市场营销、终端网络、EQ、IQ、资源信息只了解个皮毛,唯一能支撑企业存活下去的是各省市业务主管呈交上来的终端客户资料,半真半假的,像我这样不掺水不和沙子的太少了,有些驴唇不对马嘴的一看就是生编的,电话拨过去,不是空号便是挂错。”

    其实徐立君的堂哥并不像他口中说的有多二百五,利民药厂的拳头产品只有肤灵霜一种,单凭一种成本低廉的外用药冲击市场、占领同类产品市场份额,不能不说身为厂长的堂哥在业务能力上行政管理上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徐立君能成为利民药厂北省市场的主管是他力排众议全力保举的,实践证明他的眼光判断力的确高人一筹,非二百五等级。

    “你是要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喽?”雷子道。

    “没错,来无影去无踪,让她们捡剩喝汤。”徐立君的话语有着浓烈的快意恩仇色彩。

    “这样一来你回家的次数不是更少了?咱哥俩的见面机会也是遥遥无期了呀。”雷子慨叹。他隐隐预感徐立君将会身处险境。

    “游击战长久不了,根据地会逐步缩小直到没有,肤灵霜的使命随着也就终结。”

    “你的使命呢?”

    “更换品种,挑选利润高成本低的畅销药‘扒皮’,不再为任何企业服务,自己做自己的老板。”

    “徐哥……小心点。”

    “哈哈,兄弟,我又不是去敌占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觉醒的晚喽。”

    一顿酒喝到饭馆打烊,老板趴在吧台一阵梦里一阵梦外,矮墩墩罗圈腿的老板娘哈欠连天,结账时俩眼珠一个向左一个向右,雷子离了歪斜地举起手中的钱晃道:“看这儿,看这儿。”

    街上,冷冷清清,路人难觅。雪花,洋洋洒洒,湮没繁华。路灯,孤孤单单,咫尺相望。这也许是春季来临前的最后一场雪吧。

    嘉市的夜晚,寒冷依旧的宁静夜晚,两个醉鬼不顾天冷路滑地在尽情喧闹;两个失去理智的男人疯疯癫癫、摔摔打打地在一路欢歌。

    徐立君坚决不去202室体验家的温暖,他说寒冷的夜晚冰冰凉的被窝犹如冷窖,他要去六楼,要去过有女人的日子。

    徐立君是幸运的,六楼有女值班,而且还是有求必应的女人。

    雷子“小心翼翼”地用“钥匙”捅门锁,他不想惊动蔚然,可是今天的锁眼出奇地狭小,对来对去总是捅偏,终于插进去一拧,折了,最后还是蔚然由里打开,她说:“大哥,我还没见过用方便筷子撬门压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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