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域经理-在路上,只有你意想不到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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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子下火车时,神情是恍惚的,身子在打摆。他在发高烧。发高烧的不只他一个,还有身边的“青霉素”。

    返嘉市雷子睡的是卧铺,是八哥买的。他说:小觉一眯睁眼到天亮。

    八哥的好心给雷子的十几个小时之旅带来无穷的灾难。熄灯后雷子很快进入梦乡,白酒和啤酒的写意幻化成浓浓的睡意。

    火车轰隆隆地驶入无边旷野,犹若孤独的苍龙钻进永无止境的茫茫黑洞,夜色苍穹中由假想而产生的宁静,伴随着旅者苦熬着因行程所带来的乏味。

    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手持双刃飞刀,在他的前方十米处立有一个木制标靶。老者仙风道骨,衣袂飘飘。身侧的徒儿们都在翘首企盼师傅的言传身教,雷鸣一击。老者曰:“目标就在前方,鹿死谁手取决于出手的速度。杀人前的煞气要隐形于内府,不为对手所觉,才能毙敌于无形中。尔等近前,看为师是如何取对方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

    话音落,老者双腕齐抖,两柄银剑电光石火间射向标靶。“好!”徒弟们大声喝彩。这声喝彩不是因为他们看到飞刀命中靶心,而是出于对师傅的敬仰与爱戴。在他们心中,假使师傅没有出手也会有无数把飞刀由笼罩在师尊身遭的光环内射出。所以,他们想:一定会中的!

    靶上空空如也,两柄飞刀横着磕在边缘又以电掣雷鸣的速度飞回,徒弟们大喊:“师傅快躲!”

    老者含笑捋髯,屹立不动,就像东岳的泰山,就像泰山顶上一株落满皑皑白雪的不老松。

    “噗噗”两声,泛着寒光的利刃带着金属的呼啸笔直地插进老者的胸膛与下体。血,无止无休地从刀口处溢出。“师傅!”徒儿们纷纷涌上,数双手颤抖地抚恤在老者依然静若磐石的躯干上。

    “看到了吧,这就是‘物极必反’的道理。”

    老者内力突加,插在身上的飞刀震颤几下,倏忽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势头倒着飞出,同时,大蓬血雾弥漫,众人眼前一花,血色中无数支细如牛毛的钢针铺天盖地地反射向惊慌失措的徒儿们,这其中竟然有雷子的身影。

    “啊!”雷子惊叫。在惊叫中纵身闪躲……

    醒来的雷子,借助昏暗的灯光看到对面铺位的旅客直挺着身子双手在周身上下胡乱地挠着。“没躲开呀?”他问人家。他还没完全分清现实与梦境。

    “太多了,咋躲呀?你不刺挠?”对方道。声音中透着嘶嘶的痒意。

    “啊?还真有……”话没说完,雷子的手也快速地伸向身体的各个部位抓挠,越挠越痒,“这他妈咋回事啊?”

    “跳蚤、臭虫,枕头下褥子里全是。这趟列车简直就是他妈的流动垃圾箱。”那位起身站到地上将全身的衣物脱得只剩裤头。他这么一弄,雷子也跳将起来,好像有数千只蚂蚁都在顺汗毛孔往肉里钻,难受劲就甭提了。

    “你听听,听听,全车厢的人都在挠。”对面的那位仁兄居然还能在百忙中侧耳聆听。

    可不是吗,整节车厢中交织在一起的“嚓嚓”声比一千只老鼠啃嗑纸箱的动静还要瘆人。真的不能细听细分。恐怖,是形容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但绝不会让你觉得恶心,可现在雷子耳中的“交响乐”却让他有种强烈欲呕的念头。

    雷子从包中掏出手电筒掀开枕头:“哎呀!”他毛骨悚然。在脏乎乎的枕头下数十只红褐色、扁扁的臭虫在爬行,间或还有细小的不明物体以极快的速度弹跳出,雷子仿佛听见那些细小生物撞击脸颊的声音。

    “是跳蚤。”对面的“难友”说道。

    雷子跑着去找列车员,过道中站满身体扭曲咒怨怒骂的旅客,一些无抵抗能力的孩童更是哇哇大号。多名环肥燕瘦年龄不一的女士也不顾廉耻脱衣互挠,并且还拿强光手电筒在脱下的衣物中、腋下、毛丛中搜寻害人凶手。雷子的眼中出现一幕幕春色盎然的片段,因为他在疾跑,所以情节很短。不知是谁喊了声:“白酒,用白酒杀死它们。”霎时间,原本汗臭、脚臭、狐臭、不明臭味混杂的车厢变成浓香的酒窖。“舒服,爽,真他妈疼!”烈酒喷在布满血檩子的躯体上的同时一声声嘶嚷也随着迸发出来。

    狭窄的值班室中矮胖的女列车员伏案侧脸沉睡,她的腿蜷曲着,肥肿的胸脯沉置在大腿上,隔着玻璃也能看清猪腰子脸盘上的大片油腻。雷子“咣咣”敲着门玻璃,列车员的肥脸又冲向另外一侧。此时雷子脖颈、手臂、后背、大腿里侧开始发热发烫,继而全身都沸腾起来。“死人啦,还他妈睡。”雷子奋力用脚踢门。列车员醒了,嘴角流着哈喇子。真奇怪,那些“吸血鬼”怎么会放过她?

    “干什么?敲碎了你赔呀。”猪腰子脸拉得更长了。她开门怨道。

    “你看看,看看。我们是旅客,是你们的衣食父母,不是来喂跳蚤和臭虫的。”雷子扭着身子让猪腰脸看身上隆起的筋包。

    “喊什么?喊能解决问题吗?大惊小怪的,也不是你一个人在战斗,都刺挠着呢,食物链懂吧。”

    “不是,我想你没搞明白吧?我们是花钱买票乘车的旅客,不是无偿献血的,不是让害虫当宵夜的,你地明白?还食物链,你吃过它们的‘父母’还是‘子孙’啊!拿食物链当报应,亏你想得出来,说得出口。”

    “好了好了,一看你就是初次出门,以为在家里呢,别人咋能忍,就你肉皮子金贵,谁的血不是血?”

    “你说的是人话吗?还有没有天理,列车长在哪儿?我要投诉。”

    “投……算了,给,用这个喷喷,别说是我给的,就这一瓶,用完还我。”猪腰脸递给雷子一瓶六神花露水。

    “这能管用吗?”雷子拧开长颈瓶闻了闻。

    “给你硫酸你敢用吗?”

    “算我没说。”

    雷子跳着“霹雳舞”回到铺位,对面那位老兄坐在边座挠呢。

    大半瓶花露水洒在身上,痒劲消除几分,只穿着内裤的雷子坐到边座,面对同样只穿着内裤的睡在对面铺位的兄弟。

    “雷子。”他伸过手去。

    “青霉素。哦,周涛。”对方握住雷子的手,两人的手臂都肿了起来,“习惯了,身边的朋友都称呼我青霉素。嘿嘿。”

    “你是医生?”

    “不是,卖药的,药七的业务员。你呢?”

    “威海泰升药业的。”

    “同行啊,家是省城的吗?”

    “是,你呢?”

    “鹤岗的,应聘到药七的。”

    “幸会幸会。”

    “缘分缘分。”

    两人二度握手以示同行之谊。雷子将剩下的小半瓶花露水全喷洒在周涛身上,他连说“谢谢”。

    青霉素(应周涛强烈要求,下文皆称呼他为“青霉素”)说要不是嘉市医院催,他才不会乘这趟列车呢。跳蚤臭虫只是小儿科,比猫还大的老鼠动不动就咬伤旅客的脚丫子,有个山东的倒霉蛋鼻头还被咬去一块。雷子问车厢怎么脏成这个样子?青霉素说是历史遗留问题,不光脏,劫匪、盗匪、乞丐、算卦的、杂耍的、骗子、说书的等等都对本次列车青睐有加。

    青霉素身子比雷子单薄,还有点鸡胸,不大不小的眼睛总是让垂下来的刘海挡住,他的手就不断地撩来撩去。雷子的最初发型也是如此,直到多余的部分剪去才迈入正常人的行列。

    “药七的产品不会只有青霉素吧?”雷子问道。

    “呵呵,当然还有很多常用针剂,如庆大、头孢、罗红等。可销售处只允许我卖青霉素,所以在行里弄出个诨名。”

    “为什么呢?”

    “人老实,好欺负呗。青霉素价低,卖上一吨都不够有些市场畅销的消炎药十几箱赚的。”

    “哦,是这样啊。青霉素是普药,销量老大了吧?哪家医院一天不扎出去上百针,那你跟嘉市的大小医院都很熟吧?”

    “还行,我入行不到两年,销售区域就是嘉市,只要不是专科医院,基本上还算混个脸熟。”

    “烧伤医院的武通认识吗?”

    “哈哈,认识认识,你也让他坑了?”

    “和他没业务来往,为‘借道’请他吃过一顿饭。”

    “你胆儿挺大,敢与此人打连连,那顿饭没削死你吧?”

    “呵呵,差点。听你的口气也曾惨遭‘毒手’?”

    “几千块钱而已,就当是交学费吧。”

    青霉素说,武通在药品销售员眼中就是颗挨着死碰着亡的毒瘤。

    雷子相继问到市医药公司的夏总以及市医院上上下下与药品销售挂钩的有关人员,当谈到张淼时青霉素说:“好女人,不仅漂亮性感,还极富有同情心,是医药口为数不多拒收贿赂的廉洁医生的楷模,绝对的天使。不过,婚姻生活不太如意,好像正在闹离婚。”

    “她老头子不傻吧?二逼才和这样的女人离婚呢。”雷子说的是真心话。张淼留给他的印象极其完美,万花中的牡丹,百鸟中的凤凰。

    “他老公我也认识,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的佟方,也是名脑科医生。”

    雷子问青霉素张淼夫妻闹离婚的原因是什么,青霉素说玉树临风的佟方与多名女医生、护士有染,一年到头值班超过一百五十天,能不离吗?

    “没毛病吧,张淼要是我老婆,想让我下床都难,还主动要求值班,第二医院的女人是杨贵妃还是陈圆圆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老天太不公平了。”雷子感慨道。

    “我和你想的一样,好多的院长都说:‘要是能跟市医院的张淼睡上一宿枪毙都值!’”

    “你咋听到的?这帮畜生!”

    “请客呗,那群家伙喝多了满嘴跑飞船。”

    雷子问到肖爱国,轻工局下属医院的肖院长。青霉素如此回答:“最佳合作伙伴,在嘉市还没有与他媲美的院长呢。一码水儿现金交易,要多爽有多爽,搭上他准没错。”

    “这样中饱私囊没人去告发吗?”雷子问道。

    “内部人谁敢啊?你不说,我不说,外人又怎能了解医药行业的黑幕。贪一时是贪,贪一世也是贪,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他们比谁都门儿清。这就叫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谁在那个位置都会这么干,你说你没贪,谁信哪。”

    “你的青霉素也是现金交易?”

    “对,利润小也是钱,有毛就不算秃喽。肖院长是大钱小钱都赚,这样的好院长难道不值得我们爱戴吗?肖爱国院长为繁荣市场经济,促进‘血脉流畅’做出了前所未有的突出贡献。他的行为直接导致销售程序递减,省略了传统意义上的烦琐操作环节,节省出大量时间,鼓舞了销售人员的士气。在金钱为本、效益为主的竞争机制下,他所开创的营销模式无疑是医药领域中的一朵奇葩。”

    雷子说好好说话,不许骂人。青霉素说没骂,感激肖院长的心是无比真诚的!

    无法入睡,雷子和青霉素不住嘴地唠着,其他铺位的旅客也大都如此,总不能装傻任由吸血害虫蚕食吧。

    雷子问青霉素方不方便将自己介绍给他熟悉的关系不错的医院,他想到了“同行是冤家”这句至理名言。青霉素说没问题,当初也是靠朋友帮衬才在三江地区有了小小的立足之地。他说:“打进医院是次要的,首要的是先行调查某家医院的结款信誉度,集体的、个体的尽可能少沾,就像武通的烧伤医院,管你叫爹也别供应他药。不过一把一利索现货现款除外。”

    雷子又问起市医院的管仕和雷明。青霉素面带讥讽地说:“狼狈为奸,一丘之貉;狐狸和猴,色中饿鬼,道貌岸然的典范。横批:狗屎一堆。”

    雷子起身作揖道:“老兄的学识足令雷某汗颜。”

    青霉素以一个前辈的先知先觉向晚辈雷子阐述药品对人类的贡献及弊端,他认为硬性延长生命本身就是一种痛苦,是一种无法治愈的带有民族劣根性的贪婪的疾病。他说:“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牛逼的论断,牛逼的论语!先人们立书著传时可曾想到后人的丑恶嘴脸吗?可曾想到后世的子子孙孙为了苟且地活着,为了更好地苟且地活着抛弃一切道德礼数行为规范和羞耻的心去强取豪夺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吗?他们知道个鬼!悲哀啊,自掘坟墓的人类!悲哀啊,不知死活的我们!”

    雷子问看起来同龄的青霉素毕业于哪所高等学府,青霉素目视窗外黑洞洞的世界,瞳孔中绽放出无边的向往说:“煤矿子弟中学。”

    我去!雷子的身心再次瘙痒难耐,手中要是有把螺丝刀他非捅自己几下或是扎对方几个窟窿。他想起一句话:装逼者必遭天谴!

    猪腰脸列车员找雷子要六神花露水,雷子给她个空瓶,猪腰子脸瞬时变成死猪腰子脸,说雷子真不要脸。青霉素抢先道:“这年头想要命就得先不要脸。”

    猪腰子列车员翻着母猪眼扭着母猪屁股蹒跚而去。

    “你说她的屁股大还是脸大?”青霉素问道。

    “目测的话屁股比脸小,脱了裤子那就不一定,铁路制服紧啊!”雷子若有所思地回道。

    临下火车前的两个小时,雷子和青霉素再也说不出话来,一个字眼儿都吐不清。不是因整夜的海聊口干舌燥,而是因臭虫的叮咬引发高烧、咽炎、心肌紊乱,还伴有间歇性咳嗽。他俩相互比画着说喉咙里有个大包,那时他们的神智还算是清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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