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口述实录-结发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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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青年时代开始,梁漱溟学习佛学,素食,以致产生一生不结婚的念头,17岁时曾拒绝母亲议婚,伤了父母的心,母亲、父亲相继去世后,梁漱溟渐渐有了成家的想法。

    1921年秋天,梁漱溟正在北京崇文门外家中整理《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讲稿,伍庸伯来访,两人谈到婚姻问题。伍问梁择妻条件,梁回答:我几乎没有什么条件,在年龄上、容貌上、学识上,我全不计较,但愿是一个宽和仁厚的人。不过,单是宽仁而缺乏超俗的意趣,似乎亦难和我为偶;有超俗的意趣而魄力不足与相当,这种人是不免要自苦的。所以宽仁超俗而有魄力的人,是我所求。这样的人自然不多,只要天资和上面说的相近,即便不识字也没有关系,年龄、家世都不计较。

    伍微笑着说:你刚才说几乎没有条件,你这样的条件又太高了。不过如果你真能做到自己所说的话,那么我打算介绍的这个人倒是和你的目标差不多。

    原来,伍庸伯要介绍的正是妻妹黄婧婘(订婚时梁漱溟建议改名为靖贤),时年28岁,小梁1岁,当伍庸伯介绍黄氏先世旗籍武职,其父、大哥、三哥故后,又以民国渐不发旗饷,家境甚苦。梁漱溟听说黄是旗人,有点不愿意,伍说黄没有“旗习”。梁乃提出会面,及至第一次见面,梁漱溟感至不大如意:    “她的衣履装饰,极不合时样,气度像个男子,同他的姐姐伍夫人站在一起,颜色比姐姐反见老大。凡女子可以引动男子之点,在她可说全没有。”

    订婚之事推迟,伍庸伯准备全家回广东(已为做媒事推迟了行期)。梁漱溟夜里做梦:母亲坐在他对面茶几旁。梁醒来掉泪,觉得这门亲事不应违拗。乃同意与黄订婚。

    梁、黄婚姻,在梁是转念(至29岁),在黄则为何?梁漱溟后来在《纪念先妻黄靖贤》一文中说,她对于婚姻问题“虽自己年龄加长,从未萦心在念,唯临到二十八岁那一年,勿尔映现脑际,而即于是年(1921)与我结婚”;梁又追述:“闻其少年之时,身体健壮,气概一如男儿,绝无女儿羞怯态,……又尝闻靖贤自言,平素夜晚就睡,或侧身向左而卧,或侧身向右而卧,其姿势直到次晨睡醒一无改动,从未有辗转反侧之事。是殆其胸襟坦荡,无系着,无扰动之证乎。”

    梁漱溟则“实经过了一番考虑。我第一想:我大概不会从交游女朋友中自己择婚的,势必靠旁人为我留意;旁人热心帮助我的,自亲兄妹以至远近长辈亲戚亦很多,但究不如相知的师友其眼光可以与我相合。我反问我自己,如果当真着重那些性情禀赋的条件,就必须信托师友;而朋友中伍先生所说的话,尤值得考量。第二我想:伍先生的话,在他自己是绝对真实的,我可以相信。他的观察力假令再有半数以上的可靠,那么,这女子便亦有可取了。同时我想到,我先父假令在世,一定乐意这事。因为先父的脾气,每喜对于真有点价值可取的人,埋没风尘,众所不识者,特别识拔,扬举出来;他要主张我娶这女子,是可揣想得知的。第三我想到:我们那天会面时,伍先生当下径直点破见面为的是议婚,而他则盼望我们一议而成,马上结婚,实在太唐突了这女子。如果婚姻不成事实,殊觉对不住她。于是就这样决定了”。

    婚礼有20多席,宴席上吃的都是素菜。梁家雇双马车去迎亲。婚后两人感情尚好,黄靖贤生下培宽、培恕两个儿子。梁有时觉得黄氏不甚理想,心胸狭窄,又因读书少不会用思想,两人有时话不投机,十年内感情不算顶好。“大体在她对我先后差不多,总是爱惜照护;在我对她的感情,则好恶升降,多有转变不同;总是在一处。日子多了不免有怄气时,离开一阵又好一些。但一年一年亦趋于稳定。一面由日久我慢慢认识出她为人的长处,一面我亦改正了我自己不对的地方”。

    结婚10年后,两人的感情越来越好。梁漱溟认为:黄靖贤“刚爽”、正直,读书虽少,胸中有义理境界;虽是妇人,而气概不凡。

    直到黄靖贤逝世后,梁漱溟在《悼亡妻黄靖贤夫人》一文中,真实、深刻地剖析自己对亡妻的情感。黄的死,梁是很痛苦的,这不仅因为两人共同生活了14年,而且因为黄是难产而死,所以梁深深地自责,责备自己在生活、学问修养等方面对妻子关心得不够。梁漱溟写道:我们的感情的好转而稳定下来,就在我识得她的长处,而肯定她的人格价值的时候。从前亦有很要好的时候,但似多从两性相互的需要上来,以及其他的彼此辅助照顾而来的好感;但总有一个使我们不好的因素在,所以总不稳定。这个原因,就是我未发现她的人格价值,意识隐微中有点不满,看见旁的异性偶生羡慕之心。她的好处,是天生的,不从学问来;但非有学问的人不能认识她的好处。前些年我没有如今的眼光;而初婚几年,男女情欲重,家庭俗务多,种种琐碎的刺激牵扰,又遮蔽我的眼;还有择婚时不注意后天条件的后悔意思,为遮碍不小。及到遮蔽渐去,我自己亦有点长进,对她的人格价值,暗暗点头,感到满足,反而觉得只有她配做我的妻子,不知怎的,从前对其他女性的羡慕之心,以至好色冲动,仿佛都没有了,心理改归纯正,只有一片好意对她,非常单纯。这时她感觉到我待她和以前不同,曾痛哭一次,责数我以前待她的不对,像是多年积闷,为之一吐。在这里我真是负着非常的愧歉呀!如果她不死,我还可以补赎;她死了,我怎样补赎呢!呜呼!

    梁培恕在追忆父亲的时候,也深情地回忆、称赞母亲。认为“成家”带来“家累”,许多人成家以后以全部或绝大部分精力挣钱养家,父亲有幸不必这样做。父亲说,这是由于母亲十分节俭所致。梁培恕认为节俭尚在其次,首要是她一力承担且无怨言。

    黄靖贤在世时,梁家曾在北平、广州、邹平各住了较长时间,这其中有许多“故事”和“画面”。梁培恕记得最早最清晰的画面是:母亲领着我在一条极整洁安静的街上走,然后进入一所洋楼,那是医院。这是因为收到父亲从济南来信,说因为用脑过度,头痛、严重失眠住进了医院。

    梁培恕还追忆1932年第一次逃难时,母亲带着7岁的哥哥和4岁的他先去张家口,然后转赴大同,住在一位表舅家,而此时父亲正在山东邹平县开展乡村建设运动。

    梁漱溟的学生李竞西回忆:梁老的侄女出嫁了,新姑爷是其得意门生,于是请梁漱溟训词。梁说了一段夫妇应当相敬如宾的理论后,举例说明:“如像我初结婚的时候,我对于她--手指着在座的太太--是非常恭敬,她对于我十分的谦和,我有时因预备讲课,深夜不睡,她也陪着我:如替我泡茶,我总说谢谢,她也必得客气一下。因为敬是相对的,平衡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太太大声地叫起来:“什么话!瞎扯乱说!无论什么到你嘴里都变成哲学了……”太太一生气,梁便不再说,坐下来完事。“无论什么到他嘴里就成了哲学”,这是一句评语,他是哲学化了的人生的。

    为悼念妻子,梁漱溟曾表示绝不续娶,以努力改造社会,建设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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