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留守报告:黔南阅读-渔排之上:沉重的背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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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云南宁蒗彝族,彝族人鲁叔攀的一天开始的很简单,也很踏实。

    他早早起来,先到猪圈里扔把猪草,再到牛圈里给牛填一些草料,然后听着猪撒欢的声音、牛哞叫的声音打开院门去田里干活。

    妻子罗兴丽带着两个女儿忙家务、忙一天的饭食。一天就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山,一日三餐,简单,忙碌,平凡,幸福。这样的日子应该是60岁的男人过的,30不到的鲁叔攀享受着这份远离城市的安静。

    秋收时,收收山核桃,烟叶。生活过得不是很富足,却也轻松没有压力。

    2014年的11月,福建的亲戚来到宁蒗,告诉鲁叔攀,福建有个赚钱的地方,比家里赚得更多。而且可以带着孩子干活,能拿双倍的工钱。亲戚说,如果愿意,帮忙介绍去福建。

    从来没有出外打工的鲁叔攀、罗兴丽听了很兴奋,他们商量后,决定把5岁的女儿放给爷爷奶奶带,他们带着2岁的小女儿去福建。

    2014年的12月初,鲁叔攀、罗兴丽带着小女儿在亲戚的指引下从宁蒗往福建出发。由于妻子罗兴丽晕车,一路走走停停。坐一天车需要住一晚宾馆,再坐车。从宁蒗坐大巴到昆明,住酒店,再从昆明坐火车卧铺到福州,住酒店,再从福州到霞浦下浒镇大湾码头渔排。辗转了6天,花费了6000多元,终于到达目的地。

    这6000多元里也包括两位亲戚的路费、宾馆费、路途吃饭的费用。亲戚帮忙介绍工作,不能让亲戚掏腰包。

    6000多元是鲁叔攀一年在田里的一半收入,他花的心疼。

    从山里到海里,新环境里的海上渔排工作,对于山里人鲁叔攀、罗兴丽是新鲜的,还很兴奋。女儿也乖,不哭不闹。而且他们跟的东北老板招的工人都是云南的,在这里就像到了一个新的家,吃同样的饭菜,说同样的话。就是干活自己干自己的,力气大的干多一些,拿多一些钱,力气小的拿少一点钱。住虽然简陋,在渔排上的小木屋,不要钱。吃饭大家分摊,也花不了多少。喂海参的活,鲁叔攀没有感觉太辛苦。在家里也干农活,在海上的活虽然跟农田不同,也一样需要力气。出力气的活难不到鲁叔攀。

    一个月后,夫妻俩算了一笔账。光鲁叔攀一个人每月喂350笼海参,一个月3000元左右,去掉一家三口的饭钱,一个月能落下的不到2000。妻子带着孩子不能干活,就少一个劳动力赚钱。付出这样的代价是把大女儿扔给爷爷奶奶照看,来这里赚钱的。这样算下来,他们觉得呆在渔排上干活不赚钱。

    他们想回家,又算了一笔回家的费用。来时花了6000多元,需要4个月的工钱才能抵扣这笔钱。如果现在马上回家,算上来时和回家的费用,他们要贴进去10000多元。那可是全家一年的收入。有家回不了,给这对新来的夫妻出了一个大难题。

    东北老板想解决鲁叔攀的难题,就安排罗兴丽帮几个老板做饭,一个月1500工资。

    罗兴丽把孩子背在背带上做了几天饭,她不做了。东北人的饭,她从前没有做过,试了几天,她还是没有办法做出东北老板喜欢吃的饭菜。

    他们组合家庭的饭不需要专人去做,谁下工早谁做饭,每家都带家属。6个女人在一个组合家庭里的生活,也不需要罗兴丽帮手。她带着孩子,做母亲的都是过来人,都不让罗兴丽帮忙做饭。渔排上的住宿环境本来就小,厨房更小,只能容纳一个人的空间。罗兴丽背着孩子,干活不方便,还碍事。

    没活干,还不赚钱。女儿单独放在房间里不安全,一不小心会掉进海里。不像在家里,把女儿放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安全问题。

    亲戚自从把他们放在渔排,也再没有联系。他们又不能埋怨亲戚给找的活,决定是他们自己下的。

    第一次把女儿留在家里一个多月,想女儿都没有办法见面。这种有苦都说不出的日子,让年轻的夫妻偷偷地流了好多眼泪。

    鲁叔攀的活干得好,海参笼里的淤泥冲刷的干干净净。老板打心眼里喜欢鲁叔攀的活,为了留住他,又给他每天增加了150笼。这样鲁叔攀一天可以喂500笼海参,5000多元一个月。

    罗兴丽怕丈夫喂500笼海参太辛苦,这是渔排上劳动强度最大的数字。他们在一起的云南人,有200多笼,300多笼,400多笼,就鲁叔攀500笼。这是老板对他们的好心,可活得自己干。

    每天,罗兴丽背着女儿,帮鲁叔攀干活。鲁叔攀喂3笼,罗兴丽喂一笼,一天下来,可以减少100笼的活。

    我知道罗兴丽的事是罗莎妈妈告诉我的,她说渔排上的男人辛苦,女人更辛苦。东北老板的渔排上有个背孩子干活的年轻的云南女人,她看见这个云南女人背着孩子就想起自己把儿子栓在木栅栏的事,然后泪眼涟涟。

    在孤岛的渔排上,人就是一个团结的群体。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在渔排上成为不同乡音的异乡人。他们善良、有同情心。他们看到同类都会悲情,都会去善意的帮忙。

    渔排上远离了尘世的繁杂、人际关系的复杂、酒肉穿肠过的世俗。

    雨天里,渔排之上是停不下脚步干活的人,雨中的渔排是五颜六色雨衣的世界。

    罗兴丽背着女儿在雨中,女儿裹在背带里,安静地享受着雨中世界的好奇。

    鲁叔攀在旁边干活,他顾不上跟妻子和女儿说话,说话会减慢喂海参的速度。干活的人必须旁骛杂念,手心合一盯着海参笼子。稍有疏忽,有的海参就会吃不上食物。

    老板是最会观察谁喂海参好,谁喂得差。除了海参苗下的不同,有大有小,也会分开。活干得好,海参喂的好全靠干活人的良心。少放一次食物的海参就会比其他的笼子里的小,喂海参不是用嘴巴说话表功,而是打开海参笼子,四格里的海参都长得胖胖的圆圆的,一笼7斤以上的海参重量证明你的工作是最出色的。

    东北老板的活也跟福建老板的不同,喂海参的人,每人一个红色水桶,用来冲洗海参里的淤泥。这样干活的速度明显下降,一笼海参,需要用三桶水冲三次才能冲洗干净。从海里打三次三桶水,按曾以庭的速度能喂一笼海参。这样,干活能手鲁叔攀喂一笼海参的时间,曾以庭能喂四笼,罗莎妈妈和爸爸能喂三笼。东北老板的工人需要比福建老板的工人提前干活2小时,然后晚收工2小时。

    选择了老板,就选择了当家的。你就得一竿子插到底,干完这趟买卖再找下家。

    罗兴丽背着女儿干活,她一躬腰,一伸手,一提笼,一站起来的动作都让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我担心她背上的女儿随时会随着她提水、提笼、冲刷、解扣等动作滑落而下。她干得游刃有余,似乎背上的不是女儿,是气球。

    女儿手里拿着一小块馒头,一点点地用小手送到嘴里,她不哭也不闹,她不跟妈妈说话,也不要求妈妈停下手中的活逗她玩。

    我跟着罗兴丽的动作,在她眼前晃悠着。女儿在她的背上旁若无人,自娱自乐。

    面对2岁的孩子,我想跟罗兴丽跟鲁叔攀说话的打算都是一种奢侈的贪心。

    在2015年大年初二的大湾码头的渔排上,在干活的人群里,一家三口没有语言交流的画面,是被我们在城市的空气里最容易忽略掉的情怀。

    2015年大年初二下午5点,我冒着雨来到罗兴丽她们的渔排。刚刚从渔排上干完活,罗兴丽已经给孩子冲了澡,她坐在玩牌的女人堆里等丈夫鲁叔攀洗澡。

    她们住的木屋要再过几个渔排,我跟她一起等着。

    云南女人的组合家庭里,因为女人多的原因,比罗莎妈妈贵州的渔排要热闹。在唧唧喳喳的打牌声里,罗兴丽抱着女儿安静地坐在旁边。

    洗干净淤泥的鲁叔攀浅浅地一笑,我们去他们的房间了。

    4平方米的小房间,只能坐在小床上。渔排上没有多余的空间,女儿放在被子上。下雨,阴冷。

    白天安静的女儿,有爸爸妈妈陪着,在床里上跳下窜,活泼可爱。只有干完活后的晚上,一家三口才能在4平米的空间里过着属于他们的自由生活。

    2岁的女儿很懂事地把白天和晚上分成两个世界,并在这两个世界里让爸爸妈妈安心,让爸爸妈妈快乐。

    我捧起她肉嘟嘟的手,亲近着两岁的女孩。她看着我,开心地笑着,不说话,小脸蛋红粉红粉。两个年轻的大人看着女儿玩着笑着,笑容跟着女儿的视线追随着。

    这一刻,我感到了轻松,在渔排上几天的沉重感,因为2岁的孩子带来的快乐而改变。

    想大女儿吗?

    罗兴丽笑了笑说,刚来2个月,干活忙、累,还顾不上想。小的跟着,闲下来的时间都照顾小的了。每天都给大女儿打电话,女儿跟爷爷奶奶在一起过得很开心。

    干完这个活,还有什么打算?

    鲁叔攀很快回答:回家了。

    罗兴丽点着头,抱起女儿对着女儿说:你说,我们要回家了。

    女儿重复着妈妈的话,发出甜甜的童音:是,回家了。

    回家了!

    一家三口的声音在空阔的渔排上轻微地激不起浪花,远处渔排上的鞭炮声盖过了他们要回家的声音。

    我在雨中返回罗莎妈妈她们的渔排,我看见中国国旗湿淋淋地在渔排上轻轻摆动。

    这是我来下浒镇大湾码头渔排第一次认真地注视着插满国旗的渔排,也是第一次注视着让我们注满情感的国旗,鲜红的国旗满满地将喜庆的红色飘满整个渔排。

    这是火红的颜色,艳红的色彩烧烤着我全身的湿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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