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城的乱世佳人-丧弟被疑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林松被关在黑房子里,前门后窗都钉得死死的,与他为伴的只有蚊子苍蝇,一夜未眠,白天已经疲惫不堪到极点,可就是没法子合眼,姐姐为什么不来看我?王玉怎能得知?她又怎能来解救自己?

    胡思乱想中,听到牢狱在喊“张夫人!”,他像听到观音下凡的声音,翻身爬起,扑到门口喊道:“姐姐——你再不来弟弟就要死了——”

    “松弟——”林容跨进门来,伸出的手立即又缩回去了,洁身自好的弟弟也不过半日未见,已经邋遢得形同乞丐了,内心的肮脏更胜于外表,心头一阵绞痛,人也向后一倒。

    幸亏凤儿跟在后面,一步跨进屋,忙用身子将她顶住,再放下手中的篮子。林松挥手要凤儿出去,林容长透了一口气说:“不必了,她有一肚子话,却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是因为她早已经不会说了。可是,你是会说话的,你就对我们说吧,你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干?”

    见他吞吞吐吐、畏畏缩缩的样子,更让林容痛心,她声泪俱下,说:“你放走了我们山上的敌人,还不认罪?!”

    “我,我只见他可怜,又是姐夫的老师呀!”一个标标致致的小伙子,此刻鼻歪眼斜了。

    林容靠在凤儿身上,一手又拉着她,生怕没有依托就会倒下来:“你姐夫一向明公正道,他会关错人吗?你有什么权利放人?到底是谁让你放的?”

    林松在姐姐的问话下,如抽断了脊梁似的背驼腰塌,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地上,埋下头,一言不发。

    林容更气:“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想想,放走那一个犯人,要葬送多少百姓的性命呀!你为什么不想想,死于敌人手下的人还少吗?爹妈和你的小外甥是如何惨死的你忘了吗?来日你到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他们?”

    林松听到此瘫倒在地,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拉着姐姐的裙子哀告:“姐姐——救救我吧,帮我说说情呀——”

    他尽管哭叫得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可口口声声还是说自己一时糊涂放人,再问下去,只是连连打自己的耳光,骂自己糊涂,就是没有说出别的原因。

    林容问不出所以然,肝肠寸断,恩断义绝地说:“你犯下如此大罪,谁也救不了你的!”

    说完挣开凤儿的搀扶,掩面大哭而去。凤儿仿佛就等着林容离去似的,急急地关上门,取出酒菜和两个酒杯,斟满了一杯递过去。林松没等她的另一个酒杯倒上酒,先就喝了,借酒浇愁正是他的愿望,为此不无感激地向凤儿点点头。

    凤儿的圆脸上立即浮现出两朵红云,除了在治病中,林松还没有这样正眼看过她哩,于是赶紧给他又斟上酒,自己也满斟了一杯,要和他对喝。

    林松俯身轻问:“王玉回来了没有?”

    凤儿一愣,热血涌上脸,涨得像个关公,自个把酒喝了,林松给她倒上酒,说:“好凤儿,求你一件事行不?”

    她高兴起来,连忙递过杯子,又点点头。林松却把酒壶背到身后,压低了嗓门说,“你到合州给王玉送个信,让她来救我……你不会讲话不要紧,我写封血书,我这就写……”

    说着就要撕衣襟,她拦住了,脱下自己白罩衫,摸出一节自己画眉毛的碳笔。

    “你真是个有心人啊,想得可真周到!”

    林松伸手去接,她却不给,自己在衣服上面费力地划起来,半天,划出几个字来,缺胳膊少腿的,林松歪着头半天才能看得明白,居然是“吾救你”三个字,愈加感激,握住她的手不放:“好人有好报,一定的。你行行好,晚上来,给我挖开后墙,放我到飞檐洞外面去,以后,我和王玉都会感激你的……”

    她倏地抽出手,又在衣服上划出几个字:“玉令放人?”

    林松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你诱我?看你口不能言,却是一肚子鬼,是林容叫你问的还是张珏叫你问的?”

    凤儿摇摇头,指着自己的胸口。

    林松仰头冷笑:“哼哼,你们串通起来害我,不就是放了个老头子吗?还是你们的恩人,你们以怨报德,恩将仇报,真正是量小非君子……”

    他爬过来,自斟自饮,不一会就醉了,于是酒后吐真言,自顾自地说起来了:“我不要你救我,我知道那是要付出代价的,男子汉大丈夫,一人作事一人当,我自己干下的事情自己负责,姐夫还能砍掉小舅子的脑袋?没那话!我是自然有人救我的,也不会跟你去,和一个哑巴生活有什么意思?与王玉比起来,你简直是个丑八怪,你也配和我喝酒?你给我走,哪里来的回到哪里去,我情愿被砍头也不会与你一同逃走。你给我的酒我喝了,以后还你的钱就是了,你想要我说真话?这是不可能的,只有一个人的话我是听的,绝对不是你,也不是我的姐姐,也不是我姐夫,那才是个妙人儿哩,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啊,回头一笑百媚生,为了她,死也值得,你知道吗?春宵一刻值千金呀!…………她在哪里?她现在哪里?有人要把她占为己有了,和我争风吃醋,存心害我,不就是为了和我争夺美人吗?还把我关起来,我是谁?我是张知府的舅子,我是山上的医官,我治疗好了多少病人?山上没我还行吗?有人恩将仇报,陷害于我,我是不怕的,不就是明天开堂吗?到那时我要仗义执言,我姐夫为了升官要大义灭亲,拿我当牺牲品,我要揭穿他的阴谋,我要直言不讳地告诉姐姐,我要和……”

    林松手舞足蹈、又哭又笑地说了半天疯话,句句是他平时想讲而不敢讲的真心话,可句句都如利剑直刺凤儿的胸膛,比马顾的利剑还要伤害她。

    那次被割的是舌头,这次被割的是心,一句话割掉她一片心,那血往肚子里流,流不出来,堵得难受,疼得心慌,真想有把剑将胸口剖开,再把那割成一片片的心给自己最爱的人看,问他为什么要如此伤害一个真心诚意爱他的女人……

    凤儿舌头被割掉那晚上,是林松亲自给她治疗的伤,那份温柔、那份体贴,是她有生以来受到的最好待遇。以后,林松又给她换过几次药,都是轻言细语的,都是轻手轻脚的。自己一辈子服侍别人,还没谁这样服侍过自己哩,何况这是山上最俊美的男人,自己半辈子接触的都是粗人、武人,文静得像女人的男人才有味道哩,看一眼都让人心疼。

    可惜,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错把黄牛当马骑,为何要嫁给马顾那个狗崽子呀!落得残疾,又守了寡,大夫哪里会瞧得上自己?尽管如此想,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要和林松接近。伤好以后,她成天往他那里跑,帮他洗药、采药、晒药……林容见她没有事情干,给林松当下手也不错,知道弟弟稳重,也不会看上凤儿的,也就随便他们去。

    凤儿一天比一天爱上这个文秀的男人时,王玉上山了,开始也为那个女人难过,真心地看护她,谁知道林大夫比当年待自己更精心地待她,心头便像打翻了醋坛子一样难受,明知不是那个美人的对手,也想退出来,可是后来看出来了,王玉迟早是王立的人,不久不就进了王家门了吗?只要王玉是王立的人,林松就是自己的了。于是,明知他另有所爱也决不移情,痴心不改,时时刻刻关注着他的一切,只等一有机会表露心思。

    一天张夫人、马青苗都到卧佛上香去了,只有她和林松在张家配药,多难得的机会呀,她打扮得花红柳绿的,穿件低领透漏衫,总往林松身上靠,林松正眼也不瞧,她又写了张纸条给他看,竟然是“睡觉”二字,林松气得撕掉条子跑了。

    凤儿并不灰心丧气,更加注意林松的动态,只要逮住王玉的错过,王立肯定要将她赶下山去的,林松也能死了心,说不定会对自己好起来。

    那天看了皇宫,几个女人都回来了,只有王玉不在其中,后来,王立回来,遇到吃过中饭又到张府的凤儿,问她见着王玉没有,再以后,就是张夫人让林松给犯人治伤,后来王玉先回来,却掉了一只鞋,身上都是土,脚上包的竟然是林松的汗衣……这里面有什么鬼门道?

    她一时还没想明白,林松就被关起来了,听说犯的死罪,她不信,那一定不是他的错,只要他供出人来,留下个字据,半夜就放他出来,有顶罪的人了,两人就可以一起跑下山,可是他不说……不,他说了,对自己说的,说得清清楚楚的,只是,要到大堂上说出来,那可有损张大人的威望,有损张夫人的脸面,他还是免不了死罪一条,一定会斩首示众……

    一想到心爱的男儿要身首异处,凤儿就心疼,即使执迷不误该死之人,也应该给他留个全尸呀……都是那女人害的!她倒去玩得开心了,林松明日却要被斩首示众,还要被千人指万人骂,怎不让人又羞又恼又气又恨?他要走了,自己活着也没意思,还是同归于尽的好……

    跟着林松做下手后,凤儿为了和他对上话,千方百计学会了写字,到这里派上了用场。那汗褂划满了,她又翻过面来,写上:“斩首还是喝酒死?”

    林松已经十分醉了,看过后哈哈一笑:“既然都是一死,喝!一醉解千愁,死了也无忧。”

    凤儿横横心,掏出一个小瓶子朝他晃晃,“砒霜”二字很刺目。他接过看看,标签也是自己写的,字很秀丽,这毒药只有我和凤儿才能取得到,她拿来是给我喝的吗?放到酒中是什么味道?应该是有点甜?

    他将一瓶全部倒入剩下的半壶酒中了,再使劲晃晃,凑到鼻子上闻闻,除了酒香没别的,于是微微一笑:“砒霜?病人称是毒药,大夫说是良药,喝了之后,百病解除,万事如意,美人啊美人啊,你是良药还是毒药呢?你为何让我一人独饮?”说着举壶就喝起来了。

    “留点给我喝——”凤儿想喊喊不出声,只有去夺,抢来后也将瓶口对着自己的嘴,可惜所剩无几,只有将剩余的几滴倒入口中。冷静地看着身边的男人砰然倒地、辗转反侧、七窍流血,怕他叫喊,她紧紧抱着他,嘴对着嘴,吮吸着他的气味,他的口唌、他的痛苦,和他一起翻滚,终于与心爱的男人睡在一起,她得到最大的满足,渐渐也不醒人事了。

    青苗训练出的一批女兵得到张珏的认同,被命名为木兰民军,她自然而然地作了团练。

    上任不久,她就来个公私兼顾——为七月挑个老婆,将自己手下的六个亲兵召集到家中,让她们一个个在院子里操练,让儿子在屋子里透过漏花窗户往外看。然后叫她们站成一排,问道:“你们认得王七月吗?”

    几个女子嘻嘻乐了:“谁认不得他?”

    有的小时候和他一起玩耍过,有的跟他学过武艺,有的常在王家进进出出,听脚步也能辨认是他的。

    “你们看他这人怎么样?”

    “王元帅的孙子,王将军的儿子,将门虎子,还有什么说的?”

    马青苗带兵本来就时宽时严,她们此时像闹着玩似地畅所欲言,有的夸他箭法准,有的说他刀术强,还有的说他忠厚老实,有的说他善良直率,有的说他识文断字,有的说他文武双全,当面夸头领的儿子,当然尽挑好的说。

    “既然你们都说他好,谁愿意给他作老婆?”

    闹林的麻雀被这一箭全射哑了口,没有一个做声的。马青苗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你们嫌他个子不高是不是?他比他老子长得还俊些哩。”

    一句话让姑娘笑弯了腰,当娘的亲自当众给儿子说亲,这个婆婆有意思。姑娘们乱了阵脚,你望我,我望你,嗤嗤笑着,挤成一团。

    七月急得在房中抓耳搔腮,暗中对母亲做手势。当娘的正对着窗户,一看就明白了,于是改了一个说法:“你们哪个不愿意嫁给我儿子的后退一步。”

    大伙儿立即止住了笑,全站直了,没有一个后退半步的。青苗乐了,“嘿嘿,一次可不能娶这么多——这样吧,你们一个个和他比剑术,谁赢了他谁进我家门作儿媳妇。”

    这下子又炸了窝,七嘴八舌地乱嚷嚷:“我们谁能比得上他呀?”

    “肯定要被他打趴下来!”

    “不死在他手上就算幸运的了……”

    “别怕别怕,学得好的肯定能胜过他,要是怕死的就别上。”

    青苗半真半假的一席话稳定了娘子军的军心,一个泼辣的丫头马上跳了出来:“王七月在哪里?姑娘先和你较量较量!”

    “好,这才对老娘的脾气!”于是话中有话地说,“七月出来,和我的徒弟们比试比试,别使蛮力伤了姑娘们啊。”

    七月红着脸出来了,下巴恨不能贴到胸脯上,眼睛却从斜处往外瞅。可是拔出剑来就不认人了,剑舞成一圈银光罩,让她近不了身,再卖个破绽,斜里一挑,对方剑就飞出去了。

    第二个的剑被他削成两段,第三个上前一步又退了下来,剩下三个站着不动,连剑也不拔了。

    青苗对中间那个女子说:“杜巧眉,你也来试试。”

    姑娘圆脸扁嘴翘鼻子,一笑两个酒窝窝:“我哪里是她的对手?”

    “你不试怎么知道?我俩换把剑,这把好使些。”七月说。巧眉心中有数了,兴致勃勃地走上来,虚张声势地舞了一阵,刺了几下,七月丢剑就跑到屋里去了。

    青苗尊重儿子的选择,当下就让人去喊巧眉的父亲杜石匠来喝定亲酒,这边叫凤儿帮她张罗酒宴,找不到她,只好叫别人。

    一餐饭吃到半下午,忽然听到下人在喊叫:“哎呀不好,凤姑娘回来了。”

    青苗骂道:“你死在外面算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没死,还有气……”。

    什么意思?她离开酒桌出来一看:真是不好,怎么直的出去,横着回来——是被人抬来的呀,忙问怎么回事。

    跟来的还有一个牢卒,结结巴巴地说:“张、张大人回来之后,还没有到家,就被赵将军喊到衙门有事情了,然后、然后又到飞檐洞,又派人将林大夫叫出来,好、好像说他,他放走了犯人。就关了起来,让,让小的们严加看守,不得有,有误……”

    莫非为那老头子的事?这事情我知道呀,还是我到张家给林容说的哩,只是叫他给治治伤的,他怎么放人了?岂不是因我而生的事情?于是忙问:“这与凤儿有何相干?”

    “过午了,张夫人和凤姑娘来、来送饭,我、我们也不、不敢近前。张、张夫人走了,凤姑娘在、在里面,门门关起来了,小、小的到后窗,看看看看了一下,他们喝酒来着……再以后,听到有动静,推门望望,妈呀,两个人,在、在抱着亲嘴,还在地上滚哩,小的们不好意思再看,就、就又将门关关关起来了。好久好久了,另一个弟兄从窗子里一看就叫了,说死人了,两个人都死了,我吓坏了,连忙去秉报张大人,他,他和夫人都来了,一看林、林大夫死了,她,她还有气,张夫人让我我们抬回来,说让夫人把生绿豆捣、捣碎了泡水灌灌,还还还还还救得活……”

    “还你妈个蛋!你早点说呀!”青苗忙让人照办,一阵忙碌,凤儿眼睛没有睁开,可是吐了,心才放下来,牢卒说要回去复命,她让下人跟他一同去喊张夫人过来,有好多事情要问她哩。可来人说,林容在受审查,青苗顾不得凤儿了,拔腿就往衙门跑。

    堂上跪着林容,一旁直挺挺地躺着林松的尸体,七窍流血,面目青紫,委实怕人。

    “大胆……”张珏不知道怎么称呼妻子。她不刁不泼,不奸不滑,一直是个大贤大德的好女人啊。可是满堂文武看着,一城百姓望着,就看这个一向清正廉明的父母官如何审妻。

    他应该申请回避,可是向谁申请?数月不闻王命,无路可通朝廷,合渝已成孤岛,方圆数千里地,他就是最高长官。

    接到赵安的密报,他立即赶回,合州刚刚解围,尚需王立在那里稳定局势,重庆已经打通,要接他马上赴任,阮思聪已经死了,赵安是个证人,尸体即将掩埋,他只好自己来处理这极其棘手的案子。张珏拍下惊堂木,直接问:“你,你你你,为何要害死两人?”

    “老爷,冤枉啊——”林容死了弟弟,已经痛不欲生,又被当作杀人凶手,痛苦得大叫一声,失去知觉。

    堂上的罪犯是人人爱戴的张夫人,死去的又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良医本是受害者,为何变成了犯人?姐姐为何要害死弟弟?知府怎样法办他的妻子?凤儿为什么与大夫死在一处?老百姓们惊异、迷惑、凄惶而又悲痛,倾城出动,一齐拥到衙门外听审。

    林容被冷水浇醒,眼前金星乱飞,耳朵嗡嗡作响,脑袋里像塞了棉花,什么也听不见。

    张珏再问两声,依然没有回音,几分怜悯化作加倍的愤怒,他想起了大义灭亲的王坚,连儿子都要杀,我连妻子也审不出结果,怎样镇摄全川:“你不从实招供,既然装聋作哑,是蔑视本官吗?”

    林容在叛军手中也没受过这样的罪,她傻了。张珏丢下一根竹签,命道:“既然还不说话,给我用刑!”

    差人下不了手,张珏大声斥骂,又丢下一根签子,他们只好拿来了刑具,林容在剧烈的疼痛中大叫一声清醒过来:“我,我为什么要害死我的亲弟弟呀!”

    “哼,这正是本官要问你的。合州被掠之人全部遇难,你一人为何能独自返回?毕再兴来自敌营,你与他什么关系?”

    “泸州之行我早就说清楚了的呀。姓毕的我从未蒙面,能与他有什么关系?”

    “大胆要犯!没有关系,你何要差你弟弟将他放走?如今见事情败露,你又要杀人灭口,大概看到凤儿知情,连这个哑巴也不放过,这些罪行昭然若揭,你还抵赖得了吗?”

    他怎么给我编织出来这么些罪行?林容不解,载赃的人居然是丈夫,她怒不可竭,大声喊道:“我从哪里知道他是假伤?又从何处知道林松放他走的?这事情还是你告诉我的呀!酒菜也是凤儿备下的,我从哪里下的毒?”

    “凤儿难道自己毒自己吗?你为何一人先走?又为何将他们两人留下?”

    林容不想将他人阴私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可是不说清楚又不能洗清自己,一个孤身女子的名节此时也顾不得了,只好说:“凤儿一向对林松有好感,为他送牢饭是她的心意,我无法从弟弟口中得知他犯罪的缘由,气极走了。如果说我也心存一点私心,一则让弟弟再吃一餐好饭菜,二则也留点时间让他俩人诀别,哪有什么阴谋?”

    说到这里,她哭叫起来:“林松,你死有余辜,为什么死了还要害姐姐一回呀!凤儿,你在哪里?你有口不能言,可是有耳能听见,到底是谁害你们的?”

    “不许在公堂之上呼天喊地的!你明知俩人已死,他们还能给你作证吗?”张珏将惊堂木重重拍下,心急如焚,许多大事要处理,这案子要审到何时?按情按理判断,林容都是重大嫌疑之人,难道就因为她是我老婆就可以宽容吗?想到此,咬咬牙,丢下一根签子,又发出了用刑的命令。刑具套上了林容的手,她惨叫一声,又气又疼,昏了过去。

    “张珏——你给我住手!”一个女人跑上堂来,推开了掌刑的差人,朝堂上厉声说,“昏官!你地位高了,三妻四妾娶来就是了,槽糠之妻换掉就是了,这样摧残你老婆作什么?!”

    就在张珏身为将军之时,也没人敢这样和他说话,他那一张国字脸拉得变形,压抑着怒火说:“王夫人,这是公堂不是寒舍,本官秉公执法,这与家事无关!”

    “你不要假撇清!你能说这不是你老婆,堂下挺尸的不是你舅子?我还要先问问林松因何事犯罪哩?”

    张珏火冒三丈,这不是你来审我了吗?可惜大堂之上不坐女人。有心想将她叉出去,但见躺在地上的妻子奄奄一息,双手血肉模糊,于心实在不忍。为了能问个清楚明白,不至于冤枉好人,既然如此,何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

    听完了青苗冷冷一笑:“既然是你引狼入室的,看起来张大人是首犯哩。也不过为你的名声作想,是我让林容给那毕姓犯人治伤的,你说该判什么罪吧?”

    她简直在戏耍本官,张珏却不得不表态:“看病虽不为过,放人可是大罪。而今又杀人灭口,来个死无对证,你说谁来伏法?”

    青苗也不知事实真相,只是凭直觉相信不会是林容干的,她也想搞个清清楚楚,于是问:“姐姐疼爱弟弟是免不了的,知他犯罪,可曾向你讨饶?说情?”

    “不曾。”

    青苗侃侃而谈:“这就是了。张夫人深明大义,不徇私情,知弟必死,又何须亲手杀他?说不定是林松畏罪自杀的哩。”

    张珏也曾这样设想,但食物是妻带去的,凤儿也作了牺牲品,即使自杀,也是林容透露了要将他斩首示众的风声,保不定不忍见弟弟身首异处,特意为他留具全尸的?

    堂上公差阻拦不了,城中百姓还是往里面涌,外面的人更多,议论之声不绝于耳,张珏五心烦燥,眼看天色将晚,他有必要提醒对方以公事为重:“王夫人,能否到后堂叙话?”

    “除了军机,无事不可对人言,有什么你就当众说吧。”青苗见林容醒过来了,蹲下身子为她拭手上的血迹。

    这女人真不识抬举!公公已死,丈夫被俘,她还仗谁的势?我也为一方父母官,本想背后劝劝你的,既然你不给我面子,我也顾不得你的情绪了。

    他绕过妻子,走到大堂口,朝外面黑压压的人群一揖,大声说道:“鱼城军民们:我们大家都深恶痛绝占我土地、杀我百姓的入侵者,可这些强盗为什么能像洪水猛兽一般一泻千里,占据了我大宋半片江山哩?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底下说什么的都有,张珏摆摆手止住了大家的议论,继续说:“城非不坚,将非无谋,兵非不勇,城池大多却不是被敌人攻破的,而是那些叛臣逆子们开门揖盗呀。大获城的杨大渊如是,成都的晋国宝如是,泸州城的刘整也如是……他们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因为尽知我方虚实,所以起到了蒙古人起不到的作用。除掉他们就是瞎了敌人的眼睛、聋了敌人的耳朵、断了敌人的手足……放了他们就是为虎添翼,只要不是狼心狗肺之人,就决不会做下这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而昧了良心干下这些坏事的,莫说是我舅子、妻子,就是天王老子我也决不轻饶!”

    围观百姓听了纷纷叫好。

    张珏他又转身向着青苗说:“王夫人,不要为他们辩解了。正因贾似道这等奸人作祟,王坚大人才郁郁而死;正因扬大渊等叛将出力,安节将军才——”话到嘴边又不忍心说出口。

    “我们的王元帅、王将军都死了吗?”百姓纷纷问道,只有青苗冷面如冰。

    “不,安节将军他没有死……”

    青苗大声打断他的话:“不要说他了,我们就当他死了吧。”

    大家议论纷纭:“这是什么话?活着不比死了好?”

    “这女人莫非说疯话?”

    众口熔金,青苗生气了:“你们不要乱说!我的男人我知道,他既然被捕,是不会投降的,死不过是迟早之事。如果他要苟且偷生,活着比死了还不如!”

    张珏不由得感动了,低声问道:“你从哪里得到这消息的?”

    “就是你的先生骂出来的!”

    听了青苗的话,他不由得愤愤地说:“那老东西真该杀呀!放他的人不该治罪吗?”

    回答他的,却是惊天动地的鼓声。他忙问,“是谁在击鼓鸣冤?”

    “是凤儿。她没有死?”

    众人在迷雾之中忽然见到透出来的一线光芒,林容也为之精神一振,就像盼到了救星:“凤儿——凤儿——你救救我呀——”

    凤儿像没听到似的,目不斜视地、踉踉跄跄地向大堂走来,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脸上有灰垢,嘴角有绿粉,鼻孔下还有隐隐的血污,她径直走过林松身边,只是看了一眼,又往前走,走到堂侧的案子前停住了。

    一堂人鸦雀无声,连张珏也像见了女巫怔住了,直到她走到近前才醒悟过来,话音与惊堂木同时发声:“你如实讲来,是谁害你和林松的?”

    话出口才发现说错了,她是个哑巴,怎么说话?

    凤儿听得清清楚楚,就是没人问她也要说的,只是不用嘴说。她将书案的笔拿过来,拖张纸,写下了“吾杀林松”四个大字,连同手里装过砒霜的小瓶子一齐放到公案上。

    张珏大吃一惊,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死他?”

    “其罪当诛,大义灭亲!”回答他的又是几个歪歪斜斜的大字。

    这个哑巴肚子里藏着多少秘密?知府大人恨不得伸手将它们掏出来,可是又气她擅自乱行。当初她检举了马家父子,那可真是大义灭亲,可这死者并非与她占亲啊。

    于是反问:“你是如何知道他有罪的?是谁让他犯罪的?他有罪自有本官处置,你为什么要自己动手?一个有功之人,竟然干下这等糊涂事情,你知道这也是犯罪吗?你又是怎样中毒的?”

    她依然默默无声,抓起笔写道:“只求同死,阴间结亲。”

    她写得慢,字也不规则,每个字有酒盅大,看见的人念出来,满堂大哗。她写完却将笔一丢,走到林松的尸体旁边躺下来,与他并排睡下,还掏出一方红丝巾,盖到两人的脸上。

    这一骇世惊俗之举让张珏既惭愧又难堪,他大喝一声“成何体统”之后,让人将凤儿关入牢房,等待处理,又宣布林容无罪释放,下令掩埋林松,这才宣布退堂。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