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我的喜马拉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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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照野葱地

    人称“雪域孤岛”的边境线上的3号哨所,终年把绿色生命禁锢着。尽管各级领导千方百计地解决哨所的困难,但诸如新鲜蔬菜,水果、鲜肉的供应几乎一年无几。哨所距团部两百多公里。即使团部派人从四百多公里外的日喀则镇买回来一两车菜,不是烂掉就是成本太高。十多个单位一分,哨所还能摊多少?人体需要维生素,不吃新鲜蔬菜就断了维生素的正常来源。其后果就是指甲翻翘,头发稀落,体质下降。“哭笑不得”这个成语被哨所士兵注入新的含义,因为常年干裂的嘴唇不允许大笑、大哭甚至高声说话,否则必须付出“血”的代价。前些年总后专门为高原部队研制出合成维生素胶丸,配发后战士们一天一粒,成为日常生活的“第四餐”。

    1983年的中秋节,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雪山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在没有空气污染和阴翳遮掩的大气层里悬晃着。西藏军区首长到3号哨所视察工作,并和边防战士共度中秋良宵。将军带来月饼、苹果,更带来了温暖。如同白昼的明月下,将军雄壮浑厚的笑声和战士们稚嫩的笑声汇在一起,响彻在这片被生理学家视为“生命禁区”的雪线上。谈思想,拉家常,渐渐地,将军的额头皱成一条严峻的“川”字。“有什么话就给我说吧。”将军慈祥地望着一个个黝黑的脸庞,心疼地说。

    一位老战士对将军说,“风雪高原,大自然肆虐地扼杀着与它抗争的边关将士,也恩赐着勇敢与它抗争的人。将军,您今天下午到界桩跟前去察看时,一定看到在那片松软的沼泽地上,滋长着一大片野葱苗。我爱好文学,构思出一篇关于野葱故事的小说,想征求一下您的意见。”

    将军欣慰地望着这位老战士说,“你的想法很好。西藏部队用枪杆子书写出一部西藏革命史,开创了一个民族的新纪元。几十年来,在这片令人惊羡的雪山草原上,数万名指战员远离家乡,保卫边疆,建设西藏,创建了举世瞩目的英雄业绩,涌现出大批的英模人物,他们鲜为人知的原因之一,就是西藏部队至今尚未出现高层次的作家来为西藏兵树碑立传,在艺术殿堂里塑造出高原军人的形象。小伙子,请讲下去。”

    “将军,您知道野葱地被界桩一分为二,我的故事也就从这几开始。别小看这块不起眼的野葱地,它可是我们哨所战士的一片春天啊。我们从资料上知道,野葱是一种中草药,性温味辛,有发汗散寒、消肿健胃等功能,可以治疗伤风感冒,腹部冷痛,消化不良等病。野葱加蜂蜜捣烂外敷可以接骨。平常我们来挖点儿野葱,靠它来补充人体维生素。如果能猎到一只野黄羊,用野葱包成鲜肉饺子,则更是哨所最好的美餐了。”我继续讲小说的构思,“哨所战士需要挖野葱吃,而友好的邻国边民同样也来挖野葱调剂生活。海拔5000米以上的区域,几公里路程显得无限漫长遥远。过去,挖野葱在哨所一直是件苦差事,战士们躲躲闪闪,派公差总是让哨长头痛。没想到后来情况发生微妙变化,哨长发现,战士们争先恐后地找他要求去挖野葱了。”

    将军听得津津有昧,颔首微笑,“小说开头不错,甩出第一个‘小包袱’,打个伏笔,有吸引力。”

    老战士呷了一口水,“将军,您能感兴趣我很高兴,请您继续听下去。哨长开始很纳闷,后来终于明白了。原来,哨所战士去挖野葱时,和邻国的几位挖葱姑娘相遇了。少女们长得很漂亮,也不羞涩,她们大胆地揭去面纱,个个脸色如月,眸若点漆,鼻翼旁镶着黄澄澄一颗金饰,葳蕤的长睫毛里,轻轻涟起两潭春水。战士们与姑娘们都处于青春发育的年龄,一颗颗火热的心相撞,燃烧了,撩拨起美好的情思。再后来,双方开始在野葱地邂逅,联翩而至,愉悦而归。野葱地联结的,决不仅仅是属于国与国之间的友谊。其中有一位娇媚的女郎,边挖野葱边唱诱人的歌儿,爱用眼睛弹奏敏感的灵犀。战士们喜欢这群天真烂漫的邻国少女,常把挖好的野葱掷过界桩,让她们装满皮口袋,然后挥手相别,恋恋不舍地目送姑娘们的倩影在夕照里远去。从此哨所的沉闷气氛一扫而光,溢满欢歌笑语。哨长的思想工作少多了。有一天气温骤变,暴风雪猝然袭击了野葱地。那位如花似玉的妙龄女郎差点儿被冻死在界桩旁。碰巧我们的战士去巡逻,见状急忙把她背回哨所抢救。姑娘康复了。从那以后,她再来挖野葱时,总要从溪水旁采撷一束长着细碎花朵的金腊梅,放在界桩上,以示谢意。”

    “嗯,你这也是‘无恋不成书’哇,你的故事优美委婉,边塞风味很浓。现在铺垫完了,该进入高潮了吧?”将军听着,若有所思。

    “将军”,老战士犹豫了一下,又讲起来,“后面的故事是这样的。挖野葱以及邻国姑娘送鲜花的事被上级知道了,有个别领导沉不住气了,说是‘谈恋爱都谈到外国去了’、‘小资产阶级情调’、‘涉外事件’等,一位首长——至于是那一级首长我在小说里暂且还没有定准,因为现在有人老爱对号入座,所以还是说笼统一点儿好——一位首长到哨所整顿来了,他从小车里钻出来,宣布的一号命令就是‘今后宁愿天天吃老梭标,也不能再到野葱地’。战士们的笑脸消失了,晴朗的天空布上一层阴云。大家闷闷不乐地围在牛粪火旁抽烟,躺在草地上睡觉,连训练、劳动都有人装肚子疼。整顿完毕,首长即将下山时,一夜之间大雪封山,小车受阻了。几天后,首长的食欲下降,一看见饭桌上的脱水菜、海带皮就发愣,呕吐不止。

    “他终于躺倒了,面色蜡黄。哨所的卫生员给首长检查后说,‘首长您患了脱水菜过敏症。同样是人,您却不能和战士们相比。您吃惯了丰盛的小灶,战士们吃惯了老梭标,肠胃早已形成习惯。您吃上三五顿老梭标还可以坚持,久了没有新鲜蔬菜补充,自然要发生这种现象。如果不及时调整食物结构,补充营养,恐怕………’‘会怎么样?’首长忧心忡忡。卫生员回答,‘现在大雪封山,您十天八天也离不开哨所,唯一救急的办法是………去扒开积雪,挖点儿野葱根,熬点儿汤喝,或许会好一些。’听到这里,首长猛地睁开浮肿的眼皮,想说些什么,可又好像想起些什么,张了半天口也没说出什么来………将军,我们小说故事在结尾时发生矛盾。让这位首长活着吧,就得去挖野葱,为了首长的生命安全,即使战士们违心地去扒雪挖野葱,但固执而爱面子的首长却未必肯收回自己当初的命令,将军,您看是让他活着好呢还是让他死去好呢?”

    将军听罢,喟然长叹,沉吟良久,洒下泪来,坚定地说道:“像这样昏庸愚蠢的官僚主义者,纵然不让他死去,也该撤掉他的职。小伙子,你的小说构思很好,但愿现实生活中不要出现这样的现象。你写出来吧,它对很多人都会有教育意义,包括我这个西藏军区的老战士。”

    何排长劝阻将军说:“您不要住在哨所了,能来到哨所看望我们,我们就像见了父母亲人一般温暖。雪山上太寒冷,您会受不了的。”

    “这有什么受不了的,我的身子骨儿硬着呢,再说,我如果不在哨所亲身感受一番,怎么能经常想到你们这些雪山哨兵的辛苦呢?”

    夜晚,塞风飕飕,战士们和将军挤在通铺上,热泪顺着耳根汩汩流淌………

    临别时,将军指示陪同的干部说:“战士们在条件这么恶劣的环境里巡逻放哨,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关心他们?!一定要千方百计地搞好一线部队的生活管理,一年后,我再到昆木加哨所来检查落实情况。”

    将军走了,将军的关怀却留在哨所。宿舍的墙壁上,一根绳子系着将军带来的苹果,永远悬挂在战士们的心里。可是将军却再也不能重踏昆木加——那是四个月后,即1984年1月15日,将军在踉跄地攀登通向另一个偏远哨所的羊肠山道时,那双拽着马尾的大手,猛地一阵痉挛,继而松脱了………高山恶劣的气候使他的冠心病猝发,不幸以身殉职。噩耗传来,3号哨所的战士手捧那枚早已干瘪的苹果,跪倒雪地,痛哭不已,声震四野。

    战士们联名写了一份唁电,发往某报社。

    报上始终没有登。

    一昆木加哨所太小了。

    军马传奇

    喜马拉雅山脉和岗底斯山脉拔地而起,宛如一双正待合拢的巨形手掌,突兀地凝固定格。从巨掌的指缝里,钻出一枚玲珑的马头,大口地喷吐出清澈的泉水,任其向下流去。“天河”雅鲁藏布江的上游,人们叫它马泉河。

    如果把西藏高原比喻成“世界屋脊”,那么马泉河就是从“世界屋脊的屋脊”流下来的水。

    哨所刘指导员给我备好一匹枣红色军马,陪同我采访的团宣传股陈干事怂恿我骑上去。我不会骑马,不敢像剽悍的骑手那样,牢牢地抓住那片飞扬的鬃。说来有些让人发窘,第一次站在威风凛凛的军马跟前,我的腿打颤了。军马骄傲地用眼角斜视着我,昂首打起响鼻儿,长尾飘逸地向两旁扫来扫去,铁蹄砰砰地敲击地面。我抖索不已地爬上马背,就在刘指导员松开马缰的一瞬间,我的心态顿时失去平衡,身体轻悠悠地坠落地面。一股男子汉的羞耻感袭来,我摆摆头,从地上跳起来便恢复了勇气,“不过如此,”我咬牙切齿地一拳砸在马背,腾地又飞身上去。我们三人策马驰向马泉河谷。他俩在马上给我分别讲起关于哨所的军马和骑手的故事——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哨所常执行边境剿匪任务。翻山越岭,军马是部队作战的主要机动力量。当时哨所有一匹雄壮无比的‘大洋马’。它性子暴烈,行军途中决不允许别的马进入它的视野,否则便会旋风般地追上去,又踢又咬,直到那匹马逃开为止。大洋马还是个‘骚货’,见不得母马,要是嗅出哪匹母马发情,骑手恐怕连跳下马背的工夫都来不及,便会摊上倒霉的事。团里的侦察股刘股长,非常欣赏大洋马的灵性,决心驯服它。那次,刘股长悄悄迂回接近,蓦地鱼跃龙门,抓鬃上马,人与畜展开一场决斗。大洋马左盘右旋,上腾下蹿,见甩不掉骑技高超的骑手,恼羞成怒,竟发疯似的向一片断崖卷去;死神临近,发出微笑。这是意志与胆识的拼搏较量。刘股长的嘴角抽搐着,掠过一丝轻蔑,索性回手一拍,反而催马向前方冲去。就在临近深渊的刹那间,大洋马遽然前蹄腾空,像呼啸的浪头撞在礁石上一样猝然矗立,尔后来了个1800的慢镜头大转身,雄赳赳伫立草原,引颈嘶鸣。大洋马被征服了,从此与刘股长结成生死战友………”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位骑兵排长,曾经骑在你今天骑的这匹枣红马上,身挎钢枪,率领全排在雪线上巡逻查桩,他非常渴望能像在对越边境自卫还击作战中那样,杀敌立功,报效祖国,在血雨腥风中濯洗自己鲜红的灵魂。可惜他死去了。你是从机关来的,一定会记得军区在1985年11月作出的那个决定,号召驻藏部队向献身边防建设事业的好干部鄢朝友同志学习。他是打过仗的功臣,成都陆军学校的毕业生。直到死前的最后时刻,他都在为自己没能战死马背而病倒床榻懊悔不已。告诉你,鄢排长是被一位叫‘吴老兵’的战士教会骑马的。老战士在外单位当驾驶员时,因偷东西受了处分,被下放到偏僻的哨所来‘锻炼’。他瞧不起这个入伍年限短、年龄比自己小、身高只有一米六二的新排长。他教鄢排长骑马时不停地训斥,‘对你说身板儿稍向前倾,两腿夹紧,只能用脚尖踩在瞪里,你郎个没有一点儿记性?刚才把你龟儿拖得身上瓜稀稀的心里安逸是不是?马转圈不走?你是干什么吃的还不拉紧嚼口!对啦,马头起来才能目视前方不打前跌。’老战士训练排长好像是给新兵上课。军马欺负胆小的人,随便耍个小花招,不是把鄢排长从马脖子上抖下来,就是从马屁股上掀下去。不知是鄢排长的犟劲感动了军马,还是吴老兵终于教了真本事,一个星期过去,枣红马灵性一通,乖乖成为新排长的坐骑。只要他一背上枪,枣红马就知道要出发,便摇头摆尾地跑来………”

    “………有一次刘股长在执行侦察任务中,与一群叛匪遭遇。他首先拍马跃上山坡占领有利地形,开枪还击。在鏖战中他身中五弹跌下马背,昏迷过去。大洋马不停地用舌头舔他的脸,用嘴拱他的脖颈,见他醒来便将前腿跪下,让他伏身马背。就在叛匪嚎叫着爬上山坡的瞬间,大洋马刷地跳起,从山背钻进去,叛匪目瞪口呆地看着它驰出袭击圈,没人远方。三个小时后,大汗淋淋的军马星夜奔到我军后方医院,用铁蹄踢开值班室的门,才口吐白沫躺倒。兽医从它身上取出与刘股长同样多的弹丸。刘股长感激大洋马的救命之恩,更是爱马如子。人畜白天形影不离,晚上睡则同室。几年后刘股长当上团参谋长,仍每天坚持把军马洗刷干净,清早牵着马儿溜达一会儿。即便在最艰苦的剿匪年月,他身上哪怕有一块干粮,也要和军马分开吃………”

    “………1981年冬天,鄢排长踹着没膝深的大雪来到哨所,冻得他直打哆嗦,摆弄了半天炉子,火苗老是燃不起来,牛粪烟子呛得他咳嗽不止,熏得眼泪直流。门外‘嘻嘻’几声,一阵脚步远去。他觉得蹊跷,出去爬上房顶一看,原来烟囱让人堵死。正当吴老兵为自己的恶作剧获得成功在班里大肆渲染时,鄢排长已在门口站定。‘小吴,你为啥和我过不去?’‘纠正一下,论年龄军龄你都得尊我为吴老兵。为检验你当骑兵排长的能耐,本老兵特意考验一下你的度量。’鄢排长略一沉吟说,‘咱俩一言为定,要玩就玩个痛快。现在咱到雪地上“碰鸡”,谁输了趴在地上学三声狗叫。听说你骑技不错,赶明天我要拜你为师。’他俩从此成为好朋友。人生的意义和对理想的追求,渐渐改变了这位受过挫折的老战士的思维结构。后来他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入了党还当上班长。鄢排长患病后相继在团卫生队、日喀则某野战医院、西藏军区总医院、四川成都某医院治疗,然而他平静地死去时,只是默默地躺在家里的床榻上。他活着的时候曾带出一个先进排。巡逻、训练、施工等,骑兵排都以旋风般的速度成为全连的火车头。鄢排长直到死前的最后时刻,都在轻声呼唤枣红马的名字………”

    “………六十年代在宣布刘参谋长转业的同一天,也宣布了大洋马退出现役。分别那天,人畜四目相对,珠泪涟涟………”“………高原缺氧的恶劣环境像一条毒蛇,无时无刻不在吞噬人的肌体。鄢排长的病来得太突然了。1984年是团里三年边防建设进入关键的一年。你知道,边防战士把土房子叫‘干打垒’。这种房子低矮狭窄,不采光,室内寒冷,光线昏暗,逢下雪落霰,屋顶上的泥土变得松软,屋漏床湿。直到1980年总后首长驱车到该团视察时,才对此锁上眉头。3月份,骑兵排的采石任务进展顺利,鄢排长的腹部却开始由隐隐作痛到剧烈阵痛,抡起大锤就会头昏眼花。那天他终于坚持不住,晕倒在采石场上。郑副团长逼他到卫生队检查,王医生摸过他的右上腹后,脸色变了………他患的是淋巴癌,已到晚期………”

    “………斗换星移,刘股长当年在雪山草原横枪跃马的英姿和大洋马的故事,一代代流传下来,成为哨所传统教育的话题。今天的哨所,依然离不开这些‘无言战友’。一到冬季,大雪掩埋了道路,送急件,转移重病号、巡逻查桩,都要靠军马劳作………”

    “………鄢朝友同志只活了22个春秋。”

    我骑着马儿,独自沿着宽阔而干涸的河床逆流直上。据说前面有一座乱石垒成的小坟。鄢排长曾对巡逻归来、裸露上身在牛粪火旁抹澡的吴老兵说,“你体形健美,肌肉发达,真像米开朗基罗雕塑的青年壮士大卫。等我下次休假时,一定买个大卫像送你。”后来鄢排长休假途经繁华的都市,却在一家霓虹灯闪烁的商店受辱。大卫像放在货架高处。经理正忙着数一个外国佬的美金,数完后又像条哈巴狗似的应酬不休,根本不愿搭理这个黑不溜秋的西藏兵。鄢排长不善言辞,两句话没说完,经理的耳朵像驴一样扇动几下,眼球下方的小肉坠一颤一颤,“穷酸大兵,真不识时务,我偏不卖给你。”鄢排长第二天启程返藏,抱憾终身。吴老兵是血性男儿,几年来一直感激排长的“知遇”之恩,听说排长在内地死去的消息泣不成声。他在河谷上用乱石垒起一座小坟,把排长的照片埋在里面,借以拜祭死者的亡魂。

    我恍惚中………觉得那是一个清明节。风雪刚刚歇息。一个满脸悲怆的军人着没膝深的积雪,牵着枣红马来到坟前。他先用手拍起一座雪碑。雪碑宛如精美的玉雕一般,晶莹光洁,在群山莽原里赢得一个小小的位置。然后伸出通红的手指,在雪碑上写着“骑兵排长鄢朝友烈士之墓”几个字。再放上一个用画报纸剪成的小花圈。

    纸钱飞舞。脱帽致哀。

    “排长——”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他匍匐雪地,号啕大哭。

    枣红马凄惋的嘶鸣在雪线荡开………

    雪域神话

    3月19日傍晚,一大块乌云悄悄侵蚀着精光四射的夕照。雪花儿纷纷扬扬,凛冽的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哨所吹熄灯哨时,院里已有三公分厚的积雪。

    黎明时分,战士们被惊醒了。山呼海啸般的嚎叫声撕碎了边境的宁静。伴随着啪啪啪的声响,十几间屋顶的白铁皮早飞得不知去向。哨兵刚从水泥岗楼探出半截身子,风雪立即裹住他旋出门外。他一阵连滚带爬,才搂住一块石头,急忙鸣枪报警。

    (远古年代,喜马拉雅山区是一片蔚蓝色的海洋。霞光照耀在树木森森的海岸,遮天蔽日的林间果味飘香,氤氲缭绕。山坡上有婀娜多姿的香草,草坪上有嬉戏跳跃的珍禽异兽。)其实用不着报警。哨所的干部战士早已敛容息声,伫立窗前,观望着这场百年罕见的特大暴风雪。雪兽凄厉地尖叫着,“呼隆”一声,战士们眼睁睁地看着厕所顶盖,像草帽一样飘到十五米开外。

    干部们在召开紧急会议。蜡烛点不燃,密封的室内照例挤进去白蒙蒙的一层雪花。用不着测量,这些“老边防”的身体感觉得出来,气温起码在零下40°。

    (有一天海里蹿出一条凶恶的毒龙,搅动满天海浪,到岸上兴妖作怪。松柏、铁杉、棕榈被它摧折了;斑鹿、羚羊、犀牛被它吞噬了;杜鹃、画眉、百灵被它赶跑了。宁静而恬淡的花园遭到洗劫、蹂躏,面临灭顶之灾。)

    游牧民危在旦夕!

    牛羊马匹危在旦夕!

    哨所驰地方圆几十里宽阔平坦,水草丰盛。尽管早已没有土匪抢劫,但游牧民的帐篷还是在允许的范围内,扎得离部队靠近一些。远近不等的十余顶帐篷像错落的荷叶,环绕哨所周围。当这场特大暴风雪袭击的一个小时届,小小帐篷几乎全部被撕成碎条。哆嗦不已的牧民们只好搂紧仅剩下的粗大绳索,才幸免于难。牧场炸窝了。小羊羔当场被冻死上千头。成千上万的牛羊马匹像一团棉花般顺风遁去,直到卷入河中被冻住四条腿才止步。整个马泉河叫声一片,嗷嗷待毙的畜牲惨不忍睹。

    (忽然,一阵仙乐响过,天上飘来一朵五色祥云,化作五位美丽的仙女。她们施展活力,降服了五头毒龙。俄顷风平浪静,岸上草木葳蕤,鸟兽复来。)

    八个救援梯队轮番出击了。战士们借肆虐的暴风雪每间隔半小时要减弱十多分钟的机会,急速地从大门前三米高的雪丘上滚过去,朝各个方向分头挺进。先救人,后救畜。

    军马牵出来了,雪打马眼,马扬鬃嘶鸣,踌躇不前,人骑上去它就往马圈里钻,根本拉不住缰绳。汽车发动起来了,一车一车地送着人、畜。然而一熄火,便再也发动不起来。暴风雪又铺天盖地地压过来,小分队只好伏卧雪地,减轻风雪的冲击力。满天凄迷,伸手不见五指。指战员身穿皮衣皮帽皮鞋皮手套,加上防风镜,手里攥着指南针,胳膊挽着胳膊,在翻卷的雪浪中,寻找游牧民的踪影。

    二十多名游牧民陆续被救进院内。战士们送来棉衣棉裤,医生急忙发放御寒药品。

    一群又一群的牲畜被赶进院内。

    战士小王听见外面有牛羊叫声,就单个跑出营区。他的防风镜不慎被吹掉了,眼睛让雪花打得直流酸水,根本无法睁开,在距连队只有150公尺的地方直打转。幸好后来正在连队检查工作的团首长也跑了出去,才把他和六十多只羊送回院中。

    几个小时过去了,暴风雪的势头逐渐减弱,小分队陆续归来,可仍未见小李的身影。他曾因一次误岗行为,昨天晚上,支委会已初步研究,准备给他处分。小李正与暴风雪抗争。他被吹散后,跌跌撞撞地来到游牧民扎西的帐篷前。暴风雪压塌了扎西的帐篷,一家7口龟缩在里面瑟瑟发抖。小李用手刨呀刨呀,老半天才弄开一条通道。

    “你们………都跟着我。”他背了一个孩子,硬是把一家子从死亡线上救出来。

    藏胞得救了,小李却冻昏过去。事后,哨所撤销了对小李的处分。

    (众生灵对仙女顶礼膜拜,苦苦哀求她们留下来,共享太平的欢乐。五仙女高兴地点头答应,喝令大海退去,大地隆起。)

    第二天马泉河流域天气晴朗,指战员继续为游牧民做善后工作。他们到河里打捞牛羊,到雪原上寻找失散、冻死、冻伤的牲畜,以减轻群众的损失。哨所还救济灾民上百套棉装,数千升青稞,尔后又派人修补羊圈,恢复生产。

    (为永远守卫这幸福乐园,五仙女分别变成喜马拉雅山脉的五大主峰,屹立在西部边缘。为首的翠颜仙女,便是当今世界第一峰——海拔8848米的珠穆朗玛峰………)

    以后的情节勿需多言,那就是当地政府给北京写信,说当年是金珠玛米把我们从奴隶变成主人,今天在特大自然灾害面前,又是金珠玛米救了我们。群众来到哨所,把响头对着指战员猛磕,双手把青稞酒捧过头顶,表示谢意。据说这是教徒们最虔诚最崇高的一种礼节。

    马泉河的爱情

    河水锁在雪下面,无声流淌。

    他把背包绳拴在腰上,然后咕咚咕咚地喝了半瓶白酒,说,“行了。”就让另一名战士抓住绳头,毫不犹豫地跳进冰河里。脚踩在不坚实的冰上,“扑哧”一声陷了,水立即浸到腰际,他皱皱眉,伸手便拖出一只半死不活的羊。

    这是在马泉河中打捞牲畜的一个特写镜头。主人公叫谭仕虎,是渡河班的班长。

    “班长,已经捞出365只啦,你上来休息一会儿吧。”岸上牵绳子的战士不知催了多少次。

    谭班长没有回答,也顾不上许多了,河中的牛羊实在太多,把它们早救出一分钟,就可能多挽回一个生命。在高寒地区养只牛羊多不容易呀。

    岗底斯山脉与喜马拉雅山脉终年积雪,是两座无与伦比的水晶山,在高原太阳强烈照射下,冰雪融化成亿万条涓涓细流,聚集成世界上海拔最高的一条大江——雅鲁藏布江。我五月份到渡河班采访时,谭班长领我来到江边,告诉我说,从渡船分开,上游叫马筹河,河床平均海拔5200米,下游叫雅鲁藏布江,流域面积达24万平方公里,大约每250公里内,河流落差达2200米。当时大地尚未完全解冻,泛着青白色的厚冰层依然凝结在河床边,河心却是另一番景象,汹涌的河水夹杂着冰坨发出哗哗的撞击声,摇荡而下,在阳光下闪耀粼粼波光。永恒的河水流不尽摆渡战士的情谊。

    由于地质条件的限制,里孜渡口始终单靠这么一条木船渡过往人员、车辆。谭仕虎原来曾被选送到重庆培训做轮船的舵手,学成后没多久就只得改行当“水手”了。196块铁皮合成一条渡船,是数百里内过河的唯一水上交通工具。农牧民转换夏季牧场时,几乎每天要渡20次以上。酉米阔的江水上,横一条钢缆,渡船的两个滑轮套在钢缆上,利用流水作用于菱形船首的力学原理,沿着原始的科学轨迹踽踽滑行。倘遇到顶头风,就只有靠人来撑船了。里孜渡口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渡口。渡河班恐怕也是我军最小最简陋的机械化单位。潭仕甫率领他的两名战友(很多时间都是他一人),在“一船两江河”的水面上,创造着奇迹。

    渡河班风雨霜雪无阻,天天摆渡而从不收群众的船费和礼物,在百里内传为美谈。寒夜里,江对岸只要传来石头与石头的撞击声,渡河班的哨棚里,准会很快亮起一盏灯光。

    谭班长指着墙壁上的玻璃镜框,自豪地对我说:“渡河班荣立过集体三等功,年年都是团里的先进单位。”

    我知道他曾下河救人、打捞牛羊数次,现在几乎全身都患有关节炎症,便问,“你立过功吗?”

    他稍显不自在,但还是向里间喊了声,“哎,把小木盒拿出来。”原来室内藏娇,门帘一动,里间走出一位娴静的小媳妇,冲我点点头。

    “她是小许,我的婆娘,来探亲的。”谭班长边介绍边打开小木盒,里面有两枚军功章,还有优秀党员证书和奖品。我不想过多了解他如何立功的细节,看到小许,很自然扯到边防战士的婚姻问题上。潭班长说:“我1975年入伍,1982年改为志愿兵,起初休假两次都没找到合适的对象。人家姑娘嫌我条件差,又在国境线上,见面时说我又黑又老,不愿嫁给我。”

    “怎么小许会爱上你呢?”我问。

    小许抿嘴笑了,打趣说,“还不是让他龟儿子哄骗的。我哥和他是战友。他明着来拜访我哥,其实在打我的主意。我哥说他能写会画,多才多艺,人忠厚老实,问我怎么样,我说他是个西藏兵,穷得叮当响,还在那个什么‘世界屋脊的屋脊’上,跟着他这辈子还不吃苦受罪!谁知谭仕虎竟当面给我解释说,‘我虽然是个西藏兵,但却是个志愿兵,现在穿四个兜,出门不会丢你的人,再说也是大把从司务处领钱,将来同样安排工作。至于我们渡河班的那个地方,虽然冬天冷些,但夏天绝对不热。’当时我就耳朵一软,糊里糊涂地跟他结婚了………”

    “没想到西藏兵还不错,是吗?要不怎么会万里迢迢来探望夫君呢?‘当兵当三年,老母猪当貂蝉’,西藏兵最讲的是情缘。”谭仕虎很乐意跟妻子嬉闹,又讲她如何在家操劳,看来这是挺幸福的一对。

    站在流淌不息的大江边,我琢磨着西藏兵的心怀。军人应该是天下最俊美的男子汉,和平时期,唯有在最艰苦卓绝的环境磨炼,才能无私地默默无闻地奉献出自己的青春、爱情乃至全部热忱。如果是图这里的工资高,恐怕没有一个人愿意在这片单调得只有白颜色的土地上多待一天!只有对祖国无限忠诚对人民无限热爱的人,才能自觉地做到这一点。

    孩子的童话

    我在边防两次采访,几次遇到军务股杨参谋。他是河南长葛县人,我是获嘉县人,塞外乡音,分外亲切。

    五月份那次他邀我去他屋里坐,见到他正在探亲的妻子小王和女儿。小王招呼过凳子,便借微弱的烛光埋头织毛线。孩子不满四岁,名字叫杨静。她胖乎乎的脸上,呈现出充分体现雪山紫外线辐射特征的——“高原红”。我比杨参谋大一岁,按乡俗,他让杨静叫我大伯。

    暗淡的光线下,我总觉得杨静的动作不太机敏,缺少孩童天真活泼的灵性。她跑来喊我“大伯”时,我甚至认定她的目光有些“迂”。她从我身旁跑到里屋。伴随一阵咯咯咯的叫声,她抱出一只大红公鸡,在阴影里玩耍起来。孩子幼小的心灵应该懂憬什么”我不得而知。她的小嘴巴呢喃着,一会儿把公鸡抱在怀里像搂个娃娃,一会儿放在胯下学骑马,竟也旁若无人,专心致志。

    杨参谋有些伤感地说,“她娘儿俩来边防探亲,真委屈她们了。杨静刚来时候根本过不惯,整天哭闹着要回去找奶奶。边防的情况你都看见了,总不能让孩子天天去看团部后面的那棵黑柳吧!三岁多的儿童Ⅱ:是在玩耍中长见识的时期,我们这些边防兵能给她提供些什么呢?偶尔看上一场电影,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半夜睡不着觉。过节时,我从牧民家里买来两只鸡,准备宰了吃。谁知才杀一只,杨静看见了,又哭又闹地从我手中夺去另一只,搂住不放。也许是公鸡感谢杨静的救命之恩吧,从此孩子笑,公鸡叫,家里才添了些欢乐气氛。平时除了她妈妈教她几个字外,就自言自语抱着鸡玩。”

    小王抬起头来,我看见一双泪眼。

    十月份我在边防又看到小杨静。这次我顺便带去几个苹果,她和我亲近多了。

    “你叫啥名字?”我有意逗她玩。

    “杨静。”她把大公鸡放跑,边说边用铅笔把名字写在纸上。她偏过头悄悄地对我耳语:“大伯,我认一百多个字,是妈妈教的,爸爸不好。”

    和我原来想象的正相反,她是很聪明的。

    “你愿意回家吗?”

    “可想啦。奶奶老是给我买很多能吹的大气球,还买冰糕吃。”

    孩子的生活里,又多了两个小伙伴。杨参谋不知从哪里又弄来一只小猫,一条小狗,它们加入大公鸡的行列,与小主人形影不离。

    我采访结束返回拉萨那天,赶巧杨参谋的假期批下来,一家人搭上了我乘坐的北京吉普。上车时,夫妻俩连哄带骗,才没让孩子把小鸡小狗小猫一块儿带走。路途太遥远了,带上小动物实在太不方便。为让孩子多看几眼路边的景色,我请她母女俩坐在前排座位上。一路上,小杨静左顾右盼,透过玻璃尽兴地审视着高原特有的原始环境。过渡船,翻雪山,越草原,我们始终听到她自言自语的童音在呢喃。

    车到后藏首城日喀则,正值秋风送爽,落叶飒飒的季节。小车刚停在招待所院内,小杨静便惊喜地跳出来,歪斜地扑到一排大杨树下,弯下身子,用小手呼呼啦啦地拨弄起金黄的落叶来。神情是那样幸福,动作是那样深切,完全进入了久违的属于孩子们的童话世界,从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夕阳的金翅膀透过树林,一环环彩蝶般的光辉斑驳陆离,缭绕在孩子身上,洒在她弯着腰、用小手轻扬的金色叶片上,构成一幅纯真至美的和谐画面。

    我们怎么也喊不应她。

    突然,小王哇一声哭了,捂着脸跑向车内。

    我们几个男人都猛地怔住了,顿时觉得眼睛酸得厉害。

    魂系高原

    两次都陪同我到哨所采访的团政治处刘干事是湖北人,1970年入伍,正连职,是全团的“二号老兵”。他曾长期在哨所执勤,对各种情况非常熟悉。我们每每闲聊,无话不谈,但主要话题还是西藏兵在边防服役的众多感受。恋爱婚姻问题自然是一个重要方面。刘干事诙谐地说,他当年谈恋爱八次,没能挽住一个姑娘的胳膊走进洞房,原因之一就是他在选择爱人时条件太“苛刻”,后来我才了解清楚,原来刘干事谈对象时,总是以西藏兵的憨直坦露心迹,问姑娘的第一句话老是“你爱不爱西藏?”好像他心目中的西藏远比他本人重要得多。因为他知道,谁嫁给西藏兵就首先要和那个地方联系在一起,意味着在丈夫服役期间乃至转业回来都要比别的女人付出更多更大的代价,否则便不会有太美满的结局。“爱不爱西藏”几乎是“爱不爱丈夫”的同义词。家乡的县服装厂一个叫小何的姑娘犹豫一阵后,终于向他敞开心扉,点了点头。然而他们结婚一年后,当小何孤零零地躺在产房时,却禁不住泪湿枕巾,不得不用最刻薄的语言,诅咒起远在西天边的西藏兵丈夫。说自己真是瞎了眼,找了一个没心肝、冷血动物和天下第一没用的人。医生说她胎位不正,会难产,让她提前入院。小何忧心如焚,发报去告急。刘干事当时正在3号哨点。大雪早已降临,除电台联络外,哨所已完全与世隔绝。连续三封电报把团首长也吓慌了,只得用军用电台通知刘干事。他面对无垠的雪线一筹莫展,阴沉着脸,急得像一头囚笼困兽团团转,连嘴唇都咬出血来。小何要剖腹产了,手术前非要有亲人签字才行。岳父见女婿迟迟不归,望着痛苦不堪的女儿,只好颤抖着手接过医生早已递过来数次的笔。小何专门给女儿起名叫“刘晓疆”,说是以后让孩子知道,生她时爸爸在边疆。刘干事从西藏回来正赶上女儿周岁纪念臼。此后他每次休假,幼小的女儿根本不欢迎他,仿佛是天外来客,说,“我不知道什么叫爸爸,你快走。”即使女儿半夜醒来,也要用小脚把他蹬开,否则便哭闹不休。三个月的假期好不容易“培养”点儿感情,又要匆匆离去,惴惴不安的心绪又会延续到十八个月以后。小何对丈夫下结论说,“谁嫁给你们西藏兵,谁就是世界上最无助的女人。”

    刘干事的家庭,是众多西藏兵生活中的一个缩影。

    我问他为什么苦恋这个令他作出牺牲的地方?他对我讲起这样一件事——他刚入伍不久,便参加了一次追悼会,棺材里,安放的不是人的血肉尸体,而是两具白骨。迟来的葬礼,差点儿使两名战士永远蒙受怨屈和牵出两个家庭悲剧。团部的两名战士到三十公里外的哨点送信。那天艳阳高照,晴空万里,雪线泛着白炽的光芒。在翻越海拔4000米的大雪山时,一声闷响,天崩地裂,约七十五公分厚的雪块呈板状訇然滑塌。他俩被推出五十米开外,双双坠落雪崖,摔昏冻死在三十多米深的河滩上。纷扬的雪花骤起,覆盖了他们弥留的痕迹。当时边境线上情况复杂,团里查无下落,草率定为越境潜逃。半年后通知两战士家乡的当地政府对其家庭按叛属处理。翌年秋季,团里明副政委到哨所检查工作,在通过狭窄的雪道时,牵着的军马也坠落崖下。警卫员绕道下山抢救,在奄奄一息的军马旁,发现有两具形体依稀可辨的白骨。追悼会后,两战士的骨骸被葬于烈士陵园。组织上对两战士各追记三等功一次,装入档案。尔后又派人专程到两战士的家乡,宣布为其平反,家庭按烈属对待。

    刘干事和我先后走上哨塔。他仰起黝黑的脸庞,眼睛盯着连绵的雪山说:

    “军人是最神圣最值得骄傲的职业,应该具有崇高的献身精神,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中培育、冶炼自己的品质和美德。我的日记本上,记载了几十名死去的战友的名字。有一个班长,叫孙居顺,在即将退役的前夕,去执行最后一次巡逻任务,在离界碑的不远处,被雪崩夺去生命。有一个连长,为改善哨所的文体生活条件,准备修建蓝球场。他在带领战士们炸石时,由于心脏病发作,没听到警戒信号,被一块飞石当场砸死。还有一个战友叫李明高,后来当上排长,一次为抢救被冰川掩埋的烈士遗体,拼命刨冰,几天的辛勤劳作,活活累死抢险现场。他们没有创造出惊天动地的事业,大都死得并不壮烈,平平常常,甚至死于事故。然而他们是以西藏兵的一员,默默地倒在风雪边关,就死得有无限价值了。我们在雪山哨所生活、思考、站岗、巡逻,眼看着西藏在进步,祖国在腾飞,难道这些还不够一个边防军人骄傲吗?”他摁下录音机,倾听一支歌,一支属于西藏兵喜爱的曲调:

    “温暖的太阳照到雪山,

    雅鲁藏布江水金光闪闪,

    万恶的叛匪被消灭,

    解放军来到咱家乡………”

    刘干事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我分明窥见,他眼眶里饱含深情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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