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锅下的火已经熄灭，锅内黑乎乎的浓稠液体已经凝固。
“无恙，为师的毕生心血，全都在这锅中了，晾干后，你将这些东西搓成小颗药丸，装在瓶内。”
“师父，这到底是什么毒药？徒儿见您在锅中放过蝙蝠脑、蝎子尾、蜘蛛丝、鹤顶红……今日竟然还放了一条鹿鞭……”
云无恙虽然对制毒之术没有一丝兴趣，但从小耳濡目染，对叶如白的毒术也理解了八九成，却没见过她调制过如此奇怪的毒药。
所有的配方毫无章法，似乎只是毒物的堆砌，这最后一味鹿鞭，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鹿鞭是极阳之物，可以调动男子精气，一旦服下，就必然要与女子阴阳调和，才能泄掉身心之火。
“这毒药叫万毒丸，至于用处，你以后自然用得到的，为师自有为师的道理，你只需照做就是。”
叶如白说着，转身要往屋内去，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折了回来，说道：“无恙，你今日虽然没有杀人，但你至少起了杀意，为师甚为欣慰，本月十五，是你的十五岁生辰，也是约定好的出师之日，你可做好了准备？”
“承蒙师父教诲，徒儿自信可以离开师门，独闯江湖，绝不会给叶毒门丢脸。”
“江湖？为师何时说过，你出师之后，要去江湖？”
云无恙纳闷地抬起脸，看着叶如白，问道：“师父，您的意思是？”
“为师养了你十五年，教了你十五年，师父的恩情，你难道不打算报偿吗？”
云无恙见叶如白语气凛冽，赶紧跪在了地上，叩了一个头，说道：“师父教养大恩，徒儿不敢忘怀。”
“那就好，我有一个仇人，她不仅要害死我，还要害死我的孩儿。”
叶如白说着，将云无恙扶了起来。
云无恙的眼中满是惊讶，她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叶如白有过一个孩子。
他们两师徒虽然在一起十五年，可都是各揣心事，谁都死死咬住自己的秘密，不曾透露半分。
叶如白在云无恙面前站定，缓缓地摘下了面纱。
相处十五载，这还是云无恙第一次见到师父面纱后面的样子。
那张脸，扭曲的如同枯树的树根，五官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来的形状，陈年瘢痕全都变成了褐色，看起来十分恐怖。
“师……师父……”云无恙想过叶如白是被毁了容貌，却不曾想，这面纱后的脸，会是如此惨况。
“一场大火，将我害成了这样，而我的儿子，原本是天之骄子，如今却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王府内，终日不得出。我们母子安分守己，什么都没有做错过，却要遭受这样的祸事。如今，我的仇人还高高坐在皇后之位，她的儿子，是尊贵无比的皇太子，她的娘家柳氏，依旧权倾朝野……”
叶如白说着，两行热泪从她变了形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云无恙心头一颤，嘴巴张合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从未想过，叶如白竟然和那座皇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她们要复仇的目标竟是同一个——北隋皇室。
叶如白最恨的人是皇后柳氏，而柳氏正是萧玄冽的亲生母亲，至于萧玄冽，自然就是和叶如白之子争夺皇位的人了。
云无恙的心头忽然略过一个身影，他有着棱角分明的下巴和素来淡定的眼神，金色蟒袍的胸前总是有一条栩栩如生的紫金巨龙——他身份尊贵，可是，她却是不怕的。
“溪儿，你可曾想我了？”萧玄冽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会漫上一抹宠溺的笑容。
云无恙想到这里，忽然打了个寒噤，不知不觉间，她竟陷入了前世的回忆。
“你怎么了？眼神如此慌张，撞了鬼了？”叶玄白不耐烦地问道。
云无恙整理了一下情绪，恭敬说道：“师父，无论他们的地位有多高，都无法掩盖他们犯下的罪孽，徒儿愿意为你报仇，前往京城刺杀柳氏一族！”
叶如白摇了摇头，说道：“若只是让他们死，又有何难？我要的报仇方法，是让你助我的儿子萧玄修登上皇位，毕竟，皇位，才是柳皇后最在意的东西，否则，她也不至于对我赶尽杀绝。”
“皇位？”云无恙看着叶如白那阴晴不定的脸，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出师之日，为师要你去修王府，找我的儿子，把这封信交给他，在此之后，你的命便是他的。”
“师父……徒儿为您报仇是分内之事，可是，徒儿一介女子，如何能左右朝廷权柄？”云无恙感觉心里七上八下，可她在叶如白的眼睛里找不到答案。
“你可以。”叶如白说完，扭曲的嘴角噙出了一个古怪的笑。“你有绝世美貌，又有我亲授的毒术与医术傍身，加上为师自幼便教你琴棋书画诗文辞赋，哪一点，都不会让你逊色于其他宫嫔。”
云无恙长这么大，还从未被叶如白如此夸奖过。
可这第一次的夸奖，却让她如芒在背。
她想要追问些什么，却见叶如白已经走进了屋内，没有再给她半分解释。
云无恙满心狐疑地走到了大锅旁，用工具将里面的毒药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搓成一颗颗玉米粒大小的药丸。
这样的活计对她来说，是驾轻就熟的，可这一次，她却深深的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寻常。
十五年来，师父卖毒为生，制毒乃是叶毒门立足之本。
可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有些毒并不是用来卖的，而是用来复仇的。
是的，复仇，她又何尝忘记过复仇的念头？
既然命运送她回到那座深宫，那么，她只有顺命而为。
七月十五，鬼节，也是云无恙的生辰。
趁着暑热未至，她便早早起床，想要为师父准备早饭。
走至院中，却见叶如白已经立在了那里。
院中不知何时放好了桌子，上面摆着几盘小菜，还有两碗面。
“无恙，来吃长寿面。”叶如白的语气竟然透着温和。
云无恙一怔，从未感受过片刻温暖的心，忽然被这一句话击中。
她快步来到了桌边，看着桌子上的两碗长寿面，说道：“师父，是您为徒儿亲手下的长寿面吗？”
“嗯。”叶如白虽然带着面纱，但云无恙似乎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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