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与冬雪-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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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夏天开始的时候

    连绵不绝的蝉鸣声

    一座静谧的四合院

    我最大的幸运是

    终于快要见到你

    S师范大学是这座南方小城唯一一所本科院校,它地处S市的森林风景区边缘,校园内植被异常茂盛,常有拖把上长蘑菇的事发生。

    不过在炎热的夏天,得天独厚的环境优势并没带来多少凉意。倒是傍晚蚊虫众多,乌压压一群在人头顶上飞。

    一入夜,巴掌大的飞蛾、憨头憨脑的独角仙不请自来,在寝室内伴随着尖叫声乱窜。偶尔碰到一场夜里的雷雨,清晨的阳台上会落满树叶花瓣,散发幽幽清香。

    到六月底的暑假期间,天气预报上说今年夏天的温度创下新高,学校里已经见不到多少学生了。

    热辣的阳光直射向男生宿舍楼,在五楼的走廊尽头,有一间没有门牌的寝室,门上有人用毛笔写了几个数字:509。

    夏日宁静的午后,509寝室的铁皮门敞开着。破风扇在嘎吱作响,并不宽敞的空间里立着一个画架,有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的男生在专心画画,汗水从他的鬓角往下流淌,薄薄的背心也几乎被汗水浸湿了。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一心扑在画作上。

    雪白的画布上刚用铅笔勾勒出了轮廓,看上去是一个女孩躺在沙发上。他下笔很迟疑,手握着铅笔在空中晃悠几下,又放下了。

    他对这幅画有点儿没把握,托着下巴,两眼出神。

    “我应该画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呢?”他自言自语。

    此时突然响起手机铃声,他吓了一跳,铅笔滚落在地上。

    “夏凉,赶紧过来,有好事!”

    “什么好事?”被称呼为夏凉的男生弯腰捡起铅笔。

    “租房子的事,我有一个朋友要去外地,着急转租一间屋子,离学校很近,”电话那头压低声音,“关键是,有机会不用钱就租到房子。”

    “啊?真的假的……”

    “不是开玩笑的,我在乌山镇百花巷15号等你,拜拜。”

    对方挂断了电话,夏凉看了看外面的大太阳,夏至刚过天气就令人难以忍受,不知道该怎样挨过这两个月。

    刚才打电话的人叫阿磊,他睡在夏凉下铺,是S市本地人。

    阿磊长得很像东南亚人,个子高瘦,有着一身黝黑的皮肤,但他是百分百本地人血统,之所以那么黑,据他说是小时候喝可乐喝多了。

    阿磊家里开了一间味道不错的包子铺,但夏凉从来没吃过他家的包子,倒是他经常从家里捎来电炉涮火锅“贿赂”室友们。后来阿磊顺理成章成为509寝室的舍长,一开始他以为舍长好歹是个官,应该有点特权,没想到所谓的特权是——独享寝室堆满半个阳台的垃圾。

    当阿磊发现上当后,舍长的位子已经黏在他屁股上,掰都掰不下来,也没人跟他抢。

    夏凉给画板盖上白布,脱下湿漉漉的背心,抓着毛巾擦拭上身,擦完没多久又冒出了一身汗。

    今年夏天的热浪把学生们早早逼回家了,用阿磊调侃的话来说,他们就像蒸笼里的包子,再多待一天的话就要熟了。

    空旷的校园内,只听得见悠悠蝉鸣。夏凉换上一件蓝色T恤,站在阳台的洗手池边冲了把脸。

    对面的宿舍楼住着今年的毕业生,十几天前还闹哄哄的,喝醉酒的男生们在走廊上嘶吼着“XX,我爱你”之类的话。现在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一排排紧闭的房门。

    夏凉今年读大三了,等这个夏天过去,将迎来最后一年的大学生活。

    从大一时的懵懂好奇,到大三的迷茫闲散,每天上课、画画、聊天说笑,偶尔有些不愉快的小插曲,过去之后也无关痛痒,生活在平淡中继续。

    夏凉从小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画家,他如愿以偿考上了S师大的油画专业,虽说油画专业是S师大的冷门专业,只有十几个学生,但夏凉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毕竟除了画画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现在夏凉在准备首都油画院的新人展投稿,这是他向自己的梦想迈进的第一步。

    每年年底举办的新人展接受自由来稿,次年评选获奖作品。往年的参展者不乏后来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是圈内公认的“新星孵化器”。

    手机又响了,阿磊大声催促夏凉:“热死了!你不会还没出门吧?我都要叫你大爷了……”电话另一头在用力扇风。

    夏凉连声抱歉,毕竟别人辛辛苦苦帮忙找房子,自己还怠慢了,怎么也说不过去。

    他匆匆跑下楼,从车棚里推出一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因为长时间没骑,车链一搅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午后的校园行人稀少,耳旁传来连绵不绝的蝉鸣声,热风迎面吹来,夏凉低头从树荫下急驶而过。

    乌山镇是学校旁边的一个小镇,算是S市的旅游景点了,特色是随处可见的徽派建筑。白天的乌山镇安静慵懒,只有到晚上的夜市,才会热闹起来。一条清透的河流横穿小镇,走过青石板的小路,潺潺的流水忽隐忽现。

    小镇的居民喜欢养花,墙头开满了芬芳的白兰花,院子里石榴花开正浓,一路的浓绿扑满眼帘。

    在蜿蜒曲折的小巷里穿梭,夏凉远远看见阿磊站在一户人家的门口朝自己招手,他身旁站了一个高个子女生,拖着行李箱,不停看手表。

    这是一座老式的庭院,青瓦绿墙,门前立着一对残破的石狮,估计以前是大户人家的住所。墙上钉着一块小木牌,牌上用楷书刻着“流云小舍”四个字。

    “这是我朋友,绰号兰哥。”阿磊介绍他身旁的高个女生。

    兰哥不耐烦道:“快点儿,我要赶飞机了。”

    果然人如其名,一开口就有女汉子的风范。

    推开大门,一股凉意袭来,夏凉刚才还因为浑身热汗而心中烦躁,当他站在青黑色的石阶上时,手抚着沁凉的石柱,躁乱的心顿时安静下来。不知何处的风铃叮当作响,心静下来,甚至能听见风在屋檐上溜过的声音。

    天井中央种满了花草,脚下踩着长满青苔的鹅卵石,恍惚走进一个岁月静好的世界。

    “流云小舍”有一间稍大的正房,两边各有一间厢房,是传统四合院的格局。这庭院不知年代有多久了,屋檐下的大水缸里长出了一株小荷叶,褪色的纸灯笼随风摇晃,岁月的痕迹为它增添了一分魅力。

    “房东是个大学退休教授,她平时住在市区的疗养院,唯一的要求是租客必须爱干净,帮她照顾院子的花草,”兰哥上下打量夏凉一番,“嗯……你多久换一次衣服?”

    夏凉立马脸红了,他的T恤多多少少粘了一点儿颜料,看上去跟没洗干净一样。

    “没关系,这地方还住了一个邋遢王,也没见他被赶走。”兰哥径直朝正房走去。

    “我……我想问下,这座四合院为什么叫‘流云小舍’。”夏凉要一阵小跑才能跟上她。

    “你抬头看。”

    “抬头?”阿磊嘀咕道,跟着抬起头。

    只见站在天井下仰望天空,白云一片片流动着,以极缓慢的速度消失。这口天井把时空局限在一个方框内,只能看见天空很小的部分,或许正因为小,让人能注意到平常容易忽略的细节。白云竟似流水一般,绵绵不绝,忍不住令人遐想坐在石阶上聊天喝茶,看云起云落,晨曦变成晚霞的情景。

    “到了,就是这间。”兰哥推开正房的红漆木门。

    小舍内部不像外边庭院那样古旧,他们进的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屋子,地上铺着白瓷砖,碎花桌布上搁着大红牡丹花保温瓶,绿色的雪花牌冰箱,写着“囍”字的搪瓷杯……装饰保持着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风格。

    客厅放着一套旧沙发,有一些破洞,但很干净。厨房摆满了餐具,杂物收拾得井井有条,充满生活气息。

    兰哥推开其中一间卧室的门,摆设简单到只有床和衣柜。阳光倾洒在地板上,细小的尘埃在慢悠悠飞舞。

    “卧室都有单独的卫生间,客厅和厨房是共用的……”兰哥熟稔地介绍着这里的环境。

    夏凉对这里的环境很满意,但他还想多看一会儿。

    兰哥来回踱步,提醒了几句她要赶飞机的事。

    阿磊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翻着茶几上的书籍:“兰哥,这是你买的书?看得懂吗?”

    “兰哥……”阿磊喊了一声没人应,抬头发现兰哥不见了,“咦,人去哪儿了?”

    夏凉从卧室出来,两个人面面相觑。

    他们连忙跑到大门外,只见在巷子口,兰哥一半身子已经坐进出租车里。

    “我没时间了,你们看着办吧,有事自己找房东。”话音刚落,兰哥关上车门,出租车扬长而去。

    阿磊用手肘顶了顶夏凉,笑道:“我说不用钱就能租到房,你还不信,要知道兰哥可是交了一年的房租呀!”

    “啊?一年的房租!”夏凉惊讶道。他原本的计划是在校外租两个月的房子,等开学再搬回去。

    “不过你一个单身狗在校外住一年,也是浪费地方。”阿磊撇撇嘴,回到屋里继续翻书。

    夏凉找来拖把,边拖地边问:“这屋子保养得真好,兰哥是不是很爱干净?”

    “没这个印象,她一向大大咧咧,不然怎么叫兰哥呢?”阿磊放下书,伸伸懒腰。

    微风拂动窗帘,一张纸从茶几上吹落,正好落在拖把上。夏凉赶紧捡起来,这是张巴掌大小的便笺纸,正面写着三行小诗,字迹娟秀。

    如果再有一生

    我希望牵着你的手

    从青丝到白头

    翻到另一面,是一幅素描半身像。一个长发女生的侧脸看着前方,寥寥几笔,却勾勒出了女生淡淡的忧郁。

    “你在看什么呢?”

    “哦……没看什么。”夏凉把那张便笺纸藏在身后。

    “走了,一起回学校,我顺便帮你搬行李。”

    夏凉应了一声,偷偷将便笺纸压在茶几的书本下,跟上阿磊。

    回到学校的男生宿舍楼,夏凉和阿磊在楼底碰到了宿管大爷,大爷告诉他们晚上整栋楼都要关电闸了,催促他们早点儿回家。

    趁着太阳还没落山,他们抓紧时间收拾东西,把画架拆解了,塞了一堆衣服到行李包里。

    “帮我拿课本过来。”夏凉手上正忙着。

    “哦。”阿磊在书柜上翻找。他找了一会儿,目光被书柜上的相框吸引。

    阿磊拿着相框,拂去表面的灰尘。照片里一对情侣背朝大海,开心地比着“YES”的手势。

    “想当初,我们四个人都对郑晓芸有好感,没想到被欧阳羽这小子抢了先。”阿磊感慨道。

    夏凉停止收拾行李,僵在原地。

    “其实我最想撮合的是你们俩,你不知道你们走在一起时多般配!哎!你们到底为什么分手?”阿磊借机套话。

    到底为什么?感情的事通常是简短几句话无法描述清楚的。

    “听说,他们暑假去泰国旅游了。”阿磊瞟了夏凉一眼。

    夏凉拉开书桌的抽屉,一串琉璃手链掉了出来。手链有些脏了,看得出来尘封了很久。他叹息一声,将手链藏进抽屉深处。

    收拾完行李,天也黑了。两个人扛着大包小包离开漆黑的宿舍楼,远处的小镇灯火阑珊,像灯塔一样指引着他们。

    乌山镇的夜市热闹嘈杂,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喧嚣戛然而止。

    “流云小舍”的两间厢房亮起了灯,飘出饭菜的香味。

    他们顺道买了几瓶啤酒和一袋卤菜,放下行李后,两个人坐在小餐桌前喝起酒来,喝到尽兴时,盘腿坐在地板上,啤酒泡沫洒了一地。

    “今天就我们两个人,喝高兴点!”阿磊仰头咕噜咕噜下去了小半瓶酒。

    夏凉抿了小口,他不怎么能喝酒,喝一点儿就满脸通红。

    “这么斯文喝酒可不行,再罚一瓶!”阿磊呼哧呼哧喷着酒气,他愣是用牙咬了好几次啤酒瓶盖才咬开,看着都牙疼。

    一喝醉,阿磊就开始滔滔不绝,从他嘴里说出的故事,鲜活得如同昨天刚发生。

    “小夏,记得大一那会嘛,我们寝室四个人集体去学校外的网吧通宵上网,哪知道上到半夜就停电了。没办法,我们只好摸黑回学校,宿舍楼的大门早就关了,我们在外面死命地敲门,宿管压根不理我们……”

    夏凉记得那会儿是冬天,大半夜冻得他们直发抖。欧阳羽提议去住旅馆算了,但张秀才死活要回寝室去睡。还好阿磊说这栋楼有一个秘密入口,靠近走廊一处铁栅栏被人动过手脚,可以自由拆卸,只是入口有点高,必须两个人叠罗汉才能爬进去。

    他们谁都不愿做最底下的那个罗汉,只好划拳决定。结果张秀才输了,叠罗汉时差点没被压成肺气喘。

    其他人上去了,只剩下张秀才,夏凉伸手去拉他。

    这时候阿磊喊了一句:保安来了!一道手电筒的光线扫过漆黑的楼层,张秀才吓得手忙脚乱,慌乱中把一只鞋给蹬掉了。

    保安举着手电筒问他们是哪个寝室的,顺手捡起掉在草丛里的鞋。张秀才见状干脆把另一只鞋也脱掉扔了下去,趁保安拿着两只鞋子在发呆,他们一溜烟跑回了寝室。

    “……张秀才为了那双鞋,可心疼了一个月。”

    阿磊双手捶着地板,笑得直不起腰来。

    夏凉酒劲上来,也红着脸傻笑。

    “一想到我们这三年干的蠢事,我都怀疑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阿磊的笑声更大了,干脆直接躺在地板上,脸埋在臂弯里。

    笑了一阵后,阿磊的肩膀微微颤抖,就像一夜醉酒狂欢后猛然清醒,开始为昨夜懊悔。

    “早知道不应该撮合你们成一对的,结果搞成现在这样,大家都难堪。”阿磊嘴里嘟囔着。

    仿佛当头一盆凉水倒灌下来,夏凉瞬间清醒,仰头又灌了自己一口酒,被热辣的酒精灼痛喉咙,连连咳嗽。

    此时想起过去的种种,犹如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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