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性爱作品经典-散文随笔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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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婚姻,是婚姻的神秘,它自会在这种现世生命中完善自身。我们完全可以相信:天堂里没有娶也没有嫁这些都必须在现世完成,否则就永远完成不了。那些大圣人,甚至基督,他们活一遍,仅仅是为婚姻之永恒的神圣增添一种新的满足与新的美丽。

    但是——这个“但是”像子弹一样击痛我们的心——如果婚姻从根本上和永恒意义上说不是阳物的[72]婚姻,且与阳光、大地、月亮、恒星、星球无关联,与日、月、季、年、十年和世纪的节奏无关联,它就不叫婚姻。如果婚姻不与血性相呼应它就不是什么婚姻了。因为血液是灵魂的物质,是深层意识的物质。我们是靠血液存在的,是靠心肝生存、运动并获得自己的存在。在血液之中,知识、存在和感觉是一体,密不可分的——什么蛇或智慧果都不能让它们分裂[73]。只有当它们靠血性连系在一起,婚姻才真正成其为婚姻。男人的血与女人的血是两股永不相同的流水,它们永远也不会交融,甚至从科学上讲这一点也对。但也正因此,这两条河流才环绕起整个的生命。是在婚姻中,这两条河水使生命变得圆满;在性中,这两条河水相触并更新自己,虽然永不相混相溶。我们是知道这一点的。阳物是一根血液的支柱,它充满了女人的血液之峡谷,男性的血液长河触到了女性血液长河的最深处,但双方都不会破界。这是所有交流中最至深的交流,任何宗教都懂这一点。事实上,它是最伟大的神话,几乎每个最初始的故事都在表现神秘婚姻的巨大成就。

    这就是性行为的意义:交流,两条河水的相触,就像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环绕起美索不达米亚平原,那里是天堂或者说伊甸园的所在,人在此获得了自己的起始。这就是婚姻,两条河流,两股血溪的交流,不是别的。所有的宗教都懂得这一点。

    丈夫和妻子,两条血河,永不相同的溪流,他们相触,交流,从而更新自己,但绝不冲破最细微的界限,不相混相溶。而阳物是这两条河相汇的交点,它使两股流水成为一体,使这条河的双重性同一,这种一生中渐渐形成的一体之双重性是时光与永恒的最高境界。从这—体中产生了所有的属人的东西——儿童,美和精致,产生了全部人类的创造物。我们知道上帝的意志就是希望这种一体持续终生——这种人类双股血流中的一体。

    男人要死,女人也要死,两个人的灵魂是否分别回归造物主?天知道。但我们知道,婚姻中男女血流的一体性使宇宙完整了,完成了太阳和星星的流溢。

    当然了,与之对应的东西是有的,那就是赝品。世上有虚假的婚姻,就像今日大多数婚姻一样。现代人只是个性而已,现代婚姻的发生是由于男女双方被相互的个性所“惊颤”——当他们对家具、图书、体育运动或文艺娱乐活动有着共同的兴趣时,当他们感到与对方说得来时,当他们相互钦佩对方聪明的头脑时。于是,这种智慧和个性的共鸣成为两性间友谊的良好基础,可这种基础对婚姻来说是灾难性的。因为,婚姻不可避免地导致性活动的开始,而性活动现在是,一直是,将来也还会是男女间精神关系的某种敌人。两个个性促成的婚姻会以肉体的仇恨而告结束,这句话都快成警句了。以个性相吸开始,会以仇恨告终,他们甚至无法解释这种仇恨。他们还要掩饰这种仇恨,因为这让他们感到羞愧。那些个性强的人,若因婚姻而生怒,往往会接近发疯,而且说不清为什么。

    真正的原因是,两性间一味的精神交感和兴趣的共鸣终归是与血性的交感相敌视的。现代的性格偶像对两性间的友谊有好处,但对婚姻来说却是灾难性的。总之,现代人还是不结婚的好,不结婚反倒可以使他们更忠实于自己的个性。

    无论结婚与否,不幸总会发生。如果你只懂得个性的交感与个性的爱,这迟早要引起愤怒与仇恨,因为血性的交感和血性的接触受了挫,受到了否定。若是独身,这种否定会使人变得枯萎讨厌,可在婚姻中,只能产生愤怒。现在,我们无法躲避它正如同我们无法躲避雷电。它是心理现象的一部分。重要的一点是,性本身没有性满足和完美照样对性格和性格之“爱”言听计从。事实上,在“性格”促成的婚姻中可能有着比血性婚姻更多的性活动,女人总为永恒的情人叹息,而往往她是在性格婚姻中才能得到这样的情人。可这样的情人有着没完没了的欲望,永远也没个结果,也无法满足什么,于是她会十分仇恨他!

    我谈论性时犯了一个错误:我总在说性意味着血性的交感和血性的接触,从技术上说是这样的。可事实上,几乎全部现代的性都是纯精神的,冷漠的,无血性的。这就是性格之性。这苍白、冷漠、“诗意”的性格之性(现代人都懂)产生了肉体的和心理上的效果。在这种情况下,男人和女人的两条血河交汇了,与血性激情和血性欲望驱使下的交汇一样。但是,血性欲望下的交汇是积极的,会使血液更新。而在这种精神欲望下,血与血的交汇就会产生摩擦,变得有害,会使血液变得苍白枯竭。性格、神经或精神的性活动对血液有害,是一种分解代谢活动;而火热的血性欲望之下的性交则属于一种新陈代谢活动。神经性的性活动可能一时间会产生狂喜,使精神兴奋,可这如同酒精或毒品产生的效果,会分解血球,是血液枯竭的过程。这就是现代人精力不好的原因之一——本来应该使人焕然一新的性活动却把人搞得疲惫衰竭。正因此,当那个小伙子不相信性能使英格兰复活时,我毫无办法。现代的性活动其实全是精神活动,造成了疲惫与衰竭,其后果是无法否认的。其后果只比手淫好一丁点儿,后者与死似无二致。

    于是,我终于开始明白批评我的人为什么批评我抬高性的作用。他们只知道一种性的形式,事实上对他们来说只有一种性,那就是神经的,性格的,分裂的,即苍白的性。这东西可以说得天花乱坠,可以不当回事,但绝无半点指望。我很同意,同意这样说:别指望这样的性来使英格兰复活。

    我还看不到任何使一个无性的英格兰复活的希望。一个失去性的英格兰似乎教我感觉不到任何希望。没有几个人对它寄予希望。我坚持说性可以使之复活,这样似乎有点愚不可及。眼下的这种性既不是我意中的也不是我想要的。因此我无法寄希望于它,无法相信纯粹的无性可以使英格兰复活。一个无性的英格兰!对我来说它没什么希望可言。

    而另一方面,我们如何重新得到那种在男女之间建立起活生生联系的火热的血性之性呢?我不知道。可我们必须重新得到它,要么由下一代来做,否则我们就全然失落。因为通向未来的桥就是阳物,仅此而已,绝不是现代“精神”爱中那可怜、神经兮兮的赝品阳物,绝不是。

    新的生命冲动绝不可能不伴随着血性的接触而到来,我指的是积极的真正的血性接触,绝非那种神经质的消极接触。最根本的血性接触是在男人和女人之间进行的,过去是这样,将来也还是这样,这是积极的性接触,同性恋次之,但它不仅仅是对男女间因精神之性造成不满的替代物。

    如果英格兰要复活——这是那位认为有复活必要的年轻人的话——它靠的是一种新的血性接触,一种新的婚姻,它是阳物的复活而非仅仅是性的复活。因为阳物是男人惟一神性活力的古老而伟大的象征,意味着直接的接触。

    这也意味着婚姻的更新——真正阳物的婚姻。更进一步说,这将是把婚姻重新纳入宇宙节奏中去,我们绝不可以没有宇宙节奏的,否则我们的生命将变得枯竭痛苦。早期的基督徒们试图扼杀异教徒们宇宙仪典的节奏,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成功了。他们扼杀了行星和黄道带,可能是因为占星早已堕落成为算命把戏了。他们想要扼杀每年的节日,但是教会懂得:人并非只与人生活在一起,还与进化中的太阳、月亮和地球在一起,于是又恢复了那神圣的节日,几乎和异教徒没什么两样,从此信基督教的农民也和异教农民一样生息:日出时做祷告,然后是正午和日落,再就是古已有之的七日一循环,复活节,上帝的死与生,圣灵降临节,施洗约翰节的烟火,11月万灵节时坟茔上死人的灵魂,圣诞节和三王节。几个世纪以来,人们在教会统治下就是循着这个节奏生息的。宗教的根就这样永恒地扎在了人们中间。一旦某一群人失落了这个节奏,这群人就等于死了,没希望了。但是新教的到来给人类生活中每年的宗教和仪典之节奏以重大打击。新教教徒几乎完成了这一使命。现在的人们不再随进化中的宇宙而调节自己,不再有仪典,不再服从其永恒的规律,没有这种永恒的需求了。相反,他们只与政治和公假日息息相关。婚姻,作为一种伟大的必然,也因为失落了那伟大的规律之摆动节奏而深受其苦,那宇宙之节奏本应永远支配生命的。人类真应该转身寻回宇宙节奏,走向婚姻的永恒。

    这些都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注释,或者说是开场白也行。人有渺小的需要和深层的需要,我们疯狂地陷入渺小的需要中生活而几乎失去了深层的需要。有一种渺小的道德影响着人们,还有那渺小的需要,天啊,这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道德。但还有一种影响男人女人、民族、种族和阶级的深层道德。这种更高的道德在很长时间里影响着人类的命运,因为它迎合了人的深层需要,它与渺小需要之渺小道德时常发生冲突。悲剧思想甚至告诉我们,人之深层需要是死的知识和死的体验,每个人都需要知道他肉体的死亡。但前悲剧和后悲剧时代的伟大思想(尽管我们并未达到后悲剧时代)告诉我们,人最大的需求是永远更新生与死的整个节奏——太阳年的节奏,那是肉体一生的年月,还有星星的生命年月,那是灵魂的不朽年月,这是我们的需要,迫切的需要。这是头脑、灵魂、肉体、精神和性的需要。求助于语言来满足这种需要是没用的。字词和道(logos)[74]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该说的几乎全说过了,我们只需凝神谛听,可谁能让我们注意行动呢?四季的行动,年月的行动,灵魂周期的行动,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生命在一起的行动,月亮流浪的小行动,太阳的大行动,还有更大星球的行动?谁让我们去注意这些行动?我们现在要学习的是生命的行动。我们似乎学会了语言,可看看我们自己吧,可能我们说起来什么都行,可行动起来却是疯狂。让我们准备好,让我们渺小的生命死去,在一种宏大的生命中再现,去触动那运动着的宇宙。

    其实,这是一个“关系”的问题。我们必须回到与整个宇宙和世界的活生生、有益的关系中,其途径是每日的仪式和再醒。我们必须再次开始日出、正午和日落的仪式,点火和泼水的仪式,醒来和睡去的仪式。这是每个人和一家人的事,是每日的仪式。月亮和晨星及晚星下的仪式,男女应分开来做。季节的仪式是集体的事,男女一起列队而舞,表现灵魂的激情。男女一起做,整个集体一起做。而星年中大事件的仪式则是国家和国民的事。我们必须回到这些仪式上来,或者说我们必须让它们符合我们的需要。真实原因是,我们因为难以满足我们深层的需要而一天天烂下去。我们断绝了内在的养分和更新自己的巨大源泉之间的联系,要知道这源泉就在这宇宙中永恒地流淌着。人类的生命力正走向死亡,就像一棵连根拔出地的大树,它的根飘在空中。我们必须重新把自己根植于宇宙之中。

    这意味着重返古老的形态。重返,意味着我们重新创造它,这比宣传福音书还难。福音书告诉我们说,我们都获救了。可看看今天的世界,我们会意识到,人类非但没有被从罪恶之类的东西中拯救出来,它几乎全然失落了,失落了生命,几近虚无和灭亡。我们得向回转,走过一段久远的路,回到理想诞生之前——柏拉图之前,回到生命的悲剧意识产生之前,再次自己站立起来,因为,福音书讲的通过理想获救及逃离肉体正好与人生的悲剧观巧合了。拯救和悲剧是同一事物,现在看来,它们都离题了。

    回去,回到理想主义的宗教和哲学诞生并把人推入悲剧之轨之前的时代,人类最近这三千年来是向着理想、非肉体和悲剧的进程,现在它结束了。这就如同剧院里一出悲剧的结束,舞台上陈尸一片,更坏的是,这些尸首毫无意义,幕布就降下了。

    但在生活中,幕布从未降下过。视野中依旧尸横遍地,总要有人去清除,总还有人要继续前行。这是明天的事。今天已经是悲剧与理想时代的明天,剩下的主角们全然呆滞了,可我们还要继续前行。

    现在我们必须重建起被那些大理想主义者毁灭了的伟大的关系。那些大理想主义者根本上是悲观的,他们相信生命不过是无谓的冲突,要避免,甚至可以致死都避免。佛陀、柏拉图和基督,在对待生命的态度上可说是三位极端悲观主义者。他们教导我们说,惟一的幸福就是脱离生活,即每日、每年、每季的有生有死有收获的生活,要的是生活在“不可改变的”或者说是永恒的精神中。可几乎三千年后的今日,我们几乎与季节的生活节奏全然脱离了,与生死收获没了关系,我们意识到这种脱离既不是什么幸福,也不是解放,而是虚无。它带来的是虚无的惰性。而那些大救星大导师们只会把我们与生活割断,这就是悲剧的附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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