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千宠-第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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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年之后,江宜室都记得初见叶世涛的那个午后。

    是春日,熏风醉人,阳光暖融融地笼罩着京城。

    她随母亲去了柳府。

    那时不过是九岁的小女孩儿,着实腻烦亲人间的来往。母亲却是说,你整日闷在家中可怎么行?人家世涛、阿浔兄妹俩从三两岁就在西域和京城之间奔波呢。

    她就问母亲:“那这次过去,可以见到世涛和阿浔么?”

    “自然。”母亲笑着点头。

    她是为着这原由才前去的。

    世涛、阿浔,是柳家人最常挂在嘴边的,长辈们说他们天资聪颖懂事明理,同龄的孩子说他们待人和气学识渊博,仆妇们则说兄妹两个都是罕见的样貌出众,来日怕都是倾城的人物。

    江宜室一直好奇,机会来了的时候,便想见上一面。

    当日见到了,世涛俊美、阿浔美艳。那般样貌,谁见过都不能忘却。性格么,也只是待人和气而已,笑容略显矜持。兄妹俩都是话不多的人,别人说一句,他们才会答一句。

    但他们就是有那个与生俱来的能力,出现在何处,便能将所有人的眼光吸引,让别人相形失色。

    那天下午,江宜室一直和柳家几个女孩子站在一起,默默地看着兄妹俩出神。

    到了黄昏,柳阁老回来了。

    叶浔立刻变得神采飞扬,笑容璀璨之极,小鸟一般跑到院中去迎。

    柳阁老一见外孙女,便朗声地笑起来,一把抱起叶浔,在她面颊上狠狠亲了一下。那份宠溺,让人看了羡慕不已。

    江宜室在那时候看了看叶世涛,见他唇角弯弯,满眼笑意地看着外祖父和妹妹。是由心而生的笑容,特别柔和,悦目至极。当时她在想的是,一个男孩子的笑容,怎么能够好看成这样?或者说,一个男孩子,怎么可以漂亮成这样?

    到底还小,也只是惊艳了一番。当日听说兄妹两个要在柳府住上半年,她特别高兴,因着听说叶浔绣艺很好,便主动去问叶浔,得空能不能过来跟她学。

    叶浔爽快地点头,说好啊,每日上午我们可以一起做绣活,下午我要跟外祖父的小厮学做药膳,所以只能陪你半天。

    江宜室欣喜不已,又钦佩叶浔小小年纪说话已是滴水不漏,让人听了心里特别熨帖。

    江氏听到两个孩子的话,便对江宜室说,要是真心想学,不妨过来住一段日子。

    江宜室自是欣然点头。

    相处的日子久了,江宜室越来越喜欢叶浔,也是越来越心疼的缘故。起初惊讶于叶浔这么小怎么会练得一手好绣艺,叶浔就大大方方告诉她:“我平日也没什么事好做,闷在房里做绣活的时间特别多。哪里就是手巧了?笨鸟先飞而已。”

    后来问过姑姑,江宜室才知道叶浔与叶浣不合,庶妹叶沛又还太小,平日里连个玩伴都没有。

    平日又见叶浔每日下午跟人学做药膳,小小的人,耐心又专注地摆弄药草,待到外祖父回来,又要悉心请教不少个中门道。

    起先江宜室以为大家闺秀都和自己一样,每日和小姐妹聚在一处,研究衣物如何搭配、哪一家的首饰做得更精致,要么就是看些闲书、赏赏花,实在无聊了才会学做针线。

    可是叶浔的人生,从一开始就与别人不同。

    叶世涛亦是如此,自十来岁时就与别人不同。

    那是个谁都管不了的男孩子。

    柳家只让几个男孩子学习正经学问,叶世涛却偏爱杂学。偏爱杂学也行,却是打死也不肯看一眼医书,让长辈头疼不已。

    江宜室也只是听姑姑偶尔笑着说几句,平日只一门心思地跟叶浔一起做绣活,越来越亲近。

    随后连续几年,每当叶世涛和叶浔过来的时候,江宜室便也会在姑姑院子里常住一段时日。

    叶世涛走进江宜室心底,是她十三岁那年夏日。

    那天她的妹妹江宜家过来找她说点事情,临别时,姐妹俩没坐青帷小油车,说说笑笑到了垂花门外。

    回到房里,江宜室发现腕上的绿宝石手串不见了,心焦不已。手串也不是多名贵,却是祖母赏给她的,若丢了,岂不就是辜负了老人家一份心意。再者说了,长辈赏赐的东西若是丢了,日后一旦被问起,该怎么答对?

    她先在房里找了半晌,全无所获,暗自后悔不已,那手串戴着本就是松松地环在腕上,此刻看来,是脱落的时候没发觉。

    随后,她带着两名丫鬟顺着去往垂花门的路,仔仔细细寻找,到了垂花门外,还是没能找到。

    她沮丧得差点儿掉眼泪,站在垂花门外无所适从。

    这时候,叶世涛走来,本是没打算打招呼的,匆匆经过她身边,走出去几步察觉到了不对劲,又折回来问她:“在这儿杵着做什么呢?”

    “丢了东西。”她老老实实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叶世涛道:“让下人帮你找。只你们三个哪里找得到。”

    “不行不行。”她连连摇头,“府里每日都有人来来往往,下人若是找不到该怎样?以为我认定她们捡到却不吱声也未可知,一来二去的,我还怎么好意思住下去?我可不想因小失大,还想和阿浔做伴呢。阿浔这几日开始教我双面绣了,不好半途而废的。”

    叶世涛凝视住她,缓缓漾出笑意。

    江宜室不解,“我说错什么话了么?”

    “没。”叶世涛笑道,“不大习惯女孩子这么细致地说话。”

    “……”江宜室红了脸。他是习惯了阿浔有一说一的情形,不适应她的多话。

    “这样。”叶世涛对她偏一偏头,往内宅走去,“我刚好要去找阿浔,到她房里再说这件事。小事而已,别紧张。”

    江宜室懵懵懂懂地跟着他回到内宅,进了叶浔住的小院儿。

    兄妹两个说了说她的事,随后叶世涛道:“祖父总是赏你很多宝石珠子,带来了没有?”

    “带着呢,那可是我的宝贝。”叶浔说着话,取出两个小匣子,又对江宜室招手,“你来看看,找出与你手串上的宝石大小一样的,让哥哥去给你做一个一样的,宝石的色泽可以做旧些,不会让人看出破绽的。”

    “这怎么行呢?”江宜室不安地道。

    叶浔却笑,“唉,怎么不能呢?反正他手头宽裕得很,只当他少去了一次酒楼。”

    叶世涛刮了刮叶浔的鼻尖,“说得对。”

    后来,江宜室被兄妹两个说服了,仔细地挑选了大半晌,才找出大小一般的宝石珠子。叶世涛拿到手里,又跟叶浔找了两本书,就回外院了。

    两日后的下午,叶浔忙着做药膳,叶世涛便直接找到了江宜室,把做好的手串交给她,“你原先那个手串我看过两眼,成色大抵如此,新旧应该是相仿的。”

    江宜室接到手里,不由惊讶于他绝佳的记忆力,手串丝线编就的样式、末尾坠着的弯月形绿宝石坠子都是一般无二。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感激地看着他。

    叶世涛勾唇笑道:“小事而已。没有什么不可取代的。”

    她也不知为何,认认真真地反对,“有无法取代的。”

    叶世涛挑了挑眉,随即转身,“走了。”走出去几步,又回眸看向她,“你说的是一些人不可取代吧?”

    她点头。

    他笑起来,“没错。我方才说的是物件儿。日后可以为人黯然,却不需为身外之物伤神。”

    “嗯。”她由衷地笑起来。

    “遇到棘手的事,让阿浔告诉我,我们总能帮你的。”

    “为什么……为什么愿意帮我呢?”她傻兮兮地问道。

    他眸子更亮,笑意更浓,“你不是阿浔的好姐妹么?”

    “哦。”她点点头,由此明白,他对阿浔的疼爱是不需要原因的,阿浔在意的,便是他愿意照顾的。阿浔对哥哥也是如此。真正相依为命的兄妹两个。

    经过这件事之后,她开始留意关于叶世涛的一切,没办法控制。

    她是那种娇娇弱弱的大小姐性情,平日里为一点点小事就能好几天没精打采。兄妹两个只要得知,就会顺手帮她解决心烦之事。

    再往后,叶世涛就住到了她心里。

    无双的俊美,待她也着实不错——即便是因叶浔而起,也足以让她欣喜。

    他那样的人,让人倾心不知是多容易的事。

    随着年龄渐长,她嫁给了他。

    那么多人都以为她是因为叶世涛的俊美才嫁给了他,说这种话的人多了,便成了事实,弄得她自己都深信不疑,相信自己是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喜欢他。

    便真是那样,也很正常,不损颜面。时隔多年后,少年时那些小事才清晰地袭上心头,她找到了真正喜欢上他的原由——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只是她知道他如果要对一个人好,是可以事无巨细的。闺阁里的小女孩,那些点滴小事,已足够动心。

    她承认,成婚后她糊涂了许久,叶世涛也放荡了许久。

    值得庆幸的是,后来她终于清醒过来,叶世涛也开始在仕途上稳扎稳打,终究走上高处。

    她变得理智了,他也终究安定下来。在那之前,他们都不知道成婚后最重要的是什么,更没看清自己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要他,要和他组建起来的一个家。

    他要一个家,要为了这个家出人头地、位极人臣。

    叶世涛是那种走哪条路都要走到极致的男子。他要一个安宁的平静的家园,如果不能拥有,他兴许就会远走他乡,终生流离;他一旦得到了那个自幼年就希冀的家园,便会全力以赴,做这个家的顶梁柱,拼尽全力。

    冬日,这一天是江宜室的生辰。自然是不会操办的,只是叶浔记挂着,和燕王妃、邢颜等几个人带着孩子前来热闹一番。

    到了黄昏便曲终人散——天气冷,回家晚的话,大人没事,孩子却可能染了寒气。

    叶浔和庭旭、庭昀留到最后才走,江宜室领着希宁相送。到垂花门没多远,大小几个便步行过去。

    叶浔和江宜室走在前面闲谈,三个孩子在后面嬉闹。

    叶世涛和裴奕相形而来,前者回家,后者来接妻儿。

    江宜室戏谑地笑着看了叶浔一眼。真没见过似裴奕一般宠着妻儿的人,打心底为叶浔高兴。

    几个大人相见寒暄起来,就是这功夫,后面三个孩子打闹了起来。

    小孩子在一起从来是这样的,为芝麻大点的小事就能打起来,可是一转脸就会忘记——裴奕和江宜室都是这看法,又是至亲,所以都没做声。

    那兄妹两个却都是极为护短儿的人,自来看不了自己的孩子受一点儿委屈的。

    叶浔看着希宁的小拳头一下一下捶在庭旭肩头,恼火地看向叶世涛:“是不是你教的?怎么能让希宁这样子打人?”

    叶世涛瞪了回去,“希宁忙半晌,也抵不上你家庭旭一拳头。”他方才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庭旭险些把他的宝贝儿子推倒。

    叶浔又气又笑,“胡说八道!”

    这时候,庭昀到了希宁身边,挥着小拳头就打了上去,“不准打我哥哥!哥哥让着你,你还打!”

    江宜室和裴奕都按了按眉心。

    裴奕上前去捞起女儿,又抱起儿子,柔声哄着,“别闹了,跟爹爹回家去。”

    庭昀却不肯依,拧着身子看希宁,“可是他打哥哥!爹爹你打他!”

    引得裴奕哈哈地笑起来,“男孩子的事,你不准掺合。你哥哥也没受委屈,再说你表哥比你哥哥小,你哥哥应该让着你表哥,明白么?”

    “……”庭昀认真地思忖着,觉得爹爹这几句话像绕口令,“哥哥真没受委屈?”

    “没有,都没受委屈。”裴奕一心一意做和事老。

    庭昀又看了看哥哥,见他没事人一般,这才不甘不愿地点头,“好吧,听爹爹的。”

    江宜室也连忙将希宁抱起来,柔声道:“怎么又跟表哥打闹起来了?”

    希宁道:“他要拿着玉石算盘走。”

    庭旭和庭昀立时呛声道:“那就是我们的!”

    江宜室很尴尬。

    希宁讶然地看过去,“是吗?小丫鬟说是我的。”

    “是我们带来的!”庭昀气鼓鼓的,“不信你问娘亲!”

    “得了,一个物件儿而已。”裴奕侧目看到奶娘手里拿着的小小玉石算盘,吩咐道,“给表少爷。”又柔声对两个孩子道,“你们三个如同亲兄弟姐妹,不准计较这些小事。”

    “好吧。”庭旭懂事,立刻对希宁道,“方才是我不对,不该跟你动手。”

    庭昀却有点儿不乐意,气呼呼的扭转身形,趴在父亲肩头,“哼!”

    裴奕被女儿引得大笑,先一步转身,“我先带他们上马车。”

    这样一来,小小的风波就过去了。

    叶世涛却认真地看着叶浔,“看看你把庭昀教成了什么样子。”

    “小时候我也是这样的。”叶浔不以为然,“见到哥哥受委屈,妹妹难不成猫在一旁不出声?她要是那样,我就该给她一巴掌了。”

    “……”叶世涛没好气地抬手,连连拍打着叶浔的额头,“往后跟师虞学着教孩子!照你这样,庭昀来日比你还跋扈,要不得!”

    “怎么就跋扈了?”因着额头被拍打着,叶浔似一只正被教训的猫,大眼睛眯了起来,柳眉也蹙了起来,“平日庭昀很懂事,只是见不得哥哥被欺负。”

    “庭旭怎么被欺负了?他已开始学拳脚了,那一下抵得过希宁几十下。”叶世涛真是拿这个妹妹没法子,又给了她一记凿栗,“这三个孩子应该亲如手足,你却把庭昀教得只认她哥哥。”

    叶浔捂着额头后退两步,无辜地道:“那不是我教的,她跟谁都是这样,谁一跟庭旭冲突,她就冲上去了。”又剜了哥哥一眼,“你那宝贝儿子不也没吃亏吗?至于么?等他学拳脚之后再这样,我可不依。”

    这件事本就是各有各的理,谁也无法说动谁。江宜室上前去打圆场,“好了,小孩子可不都是打打闹闹长大的?阿浔快回家去,侯爷正等着你呢。”

    叶浔也就顺势应下,道辞而去。

    叶世涛接过儿子,抱着回房去,边走边和声询问事情的经过,又耐心地给孩子讲道理。对妹妹抱怨是一回事,该让儿子明白的也要耐心告知。

    江宜室一路上都忍不住地笑。她原来以为,叶世涛和叶浔是一辈子都不会有分歧的,怎么也没想到今日这情形。

    这日晚间,夫妻两个歇下之后,叶世涛回想着庭昀那小模样,忍不住地笑,“当真跟阿浔小时候一样。”

    江宜室笑道:“嗯,特别讨人喜欢。也是从来就知道谁最亲。那孩子何时都是这样的,燕王世子对她也很好吧?可是只要燕王世子与庭旭打闹起来,她一准儿帮哥哥,好几日都不搭理燕王世子。就是为这个,燕王世子和庭旭才再没起过冲突——一个不想得罪喜欢的小妹妹,一个不想妹妹少一个人陪着玩儿。”

    “孩子还是有个伴儿最好。”叶世涛将她揽到怀里,“你说是不是?”

    “是啊。”江宜室微微扭了扭身形,“可是,再等两年吧。”她是想等希宁再大一些,又握住他的手,“你要是想……过几日行不行?”想避开容易怀胎的日子。

    “我们的长子都三岁了。”他不想再由着她了。

    她好笑,“这也要比?”

    “不是要比,兄妹或是兄弟,差个三两岁最好。”他的吻落在她额头,又轻咬了她鼻尖一下,“还是你身子不妥,或是不想生了?”

    “不是,都不是。以为你不想再添孩子了呢。”以前没听他说过这些。

    叶世涛不由轻轻地笑,“哪有嫌孩子多的人?”

    她便因此软化在他怀里。

    ……

    他将她拥在怀里,手掌温缓地拍着她的背部。

    睡意越来越浓,她缓缓阖了眼睑,耳畔传来他微微沙哑的语声:

    “宜室,我喜欢你。”

    她猛然睁开眼睛。

    终于说了,他终于说了这句话。

    本以为,这样的言语,她一辈子都不能听他说出的。

    她一时间泪盈于睫,许是为了掩饰自己起伏的情绪,咕哝道:“我却已不喜欢你了,早将你视为亲人了。”

    “理当如此。”叶世涛竟丝毫也不在意,“理当我追着你的步调走。”

    “那么,你的喜欢是怎样的呢?”她问。

    叶世涛语带笑意,“是怎样的?扰得我内外院不分算不算?”

    江宜室抬手拭去眼角细碎泪光,噗嗤一声笑起来。

    细想起来,是从大半年前就开始了。他偶尔会犯一些让管事诧异随即又拼命忍着笑的错误。例如拿着一叠外面产业赚下来的银子,随手递给账房的人,说拿去给大奶奶;例如原本是要给人回礼的物件儿,看两眼觉得江宜室会喜欢,便将先前的事忘掉,让管事送到她库房。

    管事们被他这样的行径弄得云里雾里,只好去求江宜室,回礼这种事朝令夕改无妨,可是外面的账没法儿做就比较要命了。

    这些因何而起?

    叶世涛自己最清楚。因为只要清闲一点点,江宜室的名字、江宜室的笑靥便会浮现在心头。在外总是急着回家,回到家里,哪怕只是在外院,心里就踏实下来。晚间最享受的情形,是与她相对而坐,与她对弈一局,或是听她絮叨家长里短。

    说来也是奇了,他与她用去了那样久的光景,她才完全地占据了他的心魂。

    要他细说何为喜欢,他不知从何说起。是琐碎的小事、漫长的光景日积月累下来有的。

    喜欢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但他自己清楚,可以确定。

    他搂紧了怀里的人,低头缱绻一吻,“亏欠了你这些年,我用余生来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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