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千宠-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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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宗扬与裴奕的确是不会再上辩驳的折子了,接下来各有安排。

    孟宗扬再怎么窝火,也不能直言弹劾徐阁老,只对徐阁老埋在暗处的人脉下手,选了几个有点儿分量的弹劾。别人曾给了他哪些欲加之罪,便一并还给他们。除此之外,他还弹劾了六科几个都给事中。

    说白了,他要把人缘儿走尽,把身边的同僚都得罪尽了,神仙也不能留着他在六科当差了。

    裴奕则安静下来,什么都不做了——柳阁老让他见好就收,免得锋芒太盛更招人忌惮。

    柳阁老永远都是那样,别人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了,在他眼里才刚刚开始。真正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护犊子,他欣赏、喜欢的小辈人,除了皇上和他能训斥开导,别人都不行,没资格。

    先有祁先生找过柳阁老,说了说孟宗扬这个人的长处、短处,话里话外,自然是请柳阁老照拂一二。祁先生的话只能点到为止,再多说就招人疑心了。

    柳阁老本就没轻看过孟宗扬,只是觉着这少年人一时莽撞一时有城府——便是他也看的云里雾里的,自是要耐心观摩一段时日。

    十月之前,孟宗扬肯定是意在与徐阁老撇清关系,不然也不会四处忙着拉关系攀交情了。而徐阁老呢,说好听一点儿是先发制人,说难听一点儿是还没孟宗扬沉得住气,先发动人弹劾——也可以说是围攻一个少年人。

    这事情有了结果之后,在人们看来,不是孟宗扬要甩掉徐阁老,而是徐阁老心胸狭窄,收拢的人不听话就打压——是他把孟宗扬赶走的。

    这事儿,孟宗扬做得很漂亮。

    本来柳阁老打算只在一旁看戏就行了,却没想到,那群人连他的外孙女婿都带上了。岂能容忍。

    柳阁老不可能与品级比自己低的人浪费唇舌,直接与徐阁老杠上了。

    首辅、次辅争执不下,闹得厉害了,就闹到了皇上面前。

    徐阁老开始翻旧账,把柳阁老私设刑堂杖责叶鹏程、叶浔仗势欺人掌掴自己女儿的事情都翻出来了。

    柳阁老冷笑,“叶鹏程那种败类,我打错了不成?我的外孙女打了你的女儿,因何而起至今没个说法,还请徐阁老告之,我洗耳恭听。”

    皇上不劝架,反而加一把火,“这倒是,长兴侯夫人到底为何掌掴县主?”

    “……”徐阁老有苦难言。

    皇上并无好奇心,只是道:“既是不可告人,日后就别提此事了。臣子间的事,别扯上弱女子,若平白损了女子名声,实非大丈夫行径。”

    家事不能提,只能说除去女子、公务的私事了。徐阁老说起裴奕的私产,借机指责柳阁老放任外戚敛财而不提醒。

    “谋财与贪财不同,”皇上蹙眉,“长兴侯、淮安侯封侯之前有多少产业,朕一清二楚。”

    话说到这里,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柳阁老微笑,躬身告退。

    皇上对徐阁老道:“回去后告诉你手下数众官员,扰攘许久,不如适时罢手。哪一个的岁数都不小,何苦与少年人斗法。赢了不光彩,输了便是贻笑大方。”

    徐阁老因为第一句脸色发白,连忙跪倒在地,就差痛哭流涕了,“皇上,臣从无拉帮结党的行径,还请皇上明察。此事起因,全因长兴侯与淮安侯少年得志平步青云,难免有人不服,到底是不知两人文采武艺深浅,这才有人屡次质疑。”

    “如今大抵也知道两人文采如何了吧?”皇上将手中一沓纸张命内侍递给徐阁老,“今年朕曾说过,殿试一干人等,实无状元之才。可知原由?朕命徐阁老拟了一套试题,限期三日,命长兴侯、淮安侯交卷。这套试题,含乡试、会试、殿试,常人大抵不能三日交卷,文采也会因时间紧迫而折损大半。而他们两个并未受影响,且殿试题目有状元榜眼之才。你看看。此二人有才,旁人不知无妨,你却不能一味随波逐流。”

    皇上认为裴奕、孟宗扬有才,莫不是欣赏两人言辞至为犀利?这倒附和皇上的性情,但是,只他就不能接受。这种人不少见,每次科考都落第,因为这不是文人之风。文武的不同之处就在这儿。

    只是,徐阁老看完两人的试卷之后,才知自己想错了。试卷上,两人的语句优美,措辞昳丽,尤其制艺做得甚为精妙,并无他已经领教过的犀利不驯。

    这两个骗子!深知科举一些不成文的规矩,只看试卷,真就是两个才高八斗的才子。入朝为官了,骨子里的真性情才显露出来了。

    徐阁老一颗心难受至极。

    “几个上蹿下跳闹得厉害的,你看着发落。明日朕要看到你的折子。”皇上说完决定,摆一摆手,“下去。”

    内侍上前一步,取过让徐阁老瞠目结舌的试卷,“徐大人请回吧。”

    徐阁老到了宫门外,被冷风一激才反应过来:皇上话里话外的,仍是认定了他拉帮结党!这已是严重的警告了。

    总而言之,冬日这一番争斗,他输了。不但没能给孟宗扬、裴奕一点儿颜色,反而引起了皇上忌惮。日后想再翻盘,只得韬光养晦从长计议。

    **

    进了腊月,喝完腊八粥,柳之南也该回家去了。

    她倒是想长年累月地住在表姐夫家中,可长此以往,母亲就无从忍受了,不每日上门要她回家才怪。

    再者,她也要好好儿地和祖母学学调香,顺利的话,明年就能开个香露铺子了。浔表姐也说了,只要她学成了,她就出钱把铺子开起来。

    这天她开始吩咐丫鬟收拾东西,打算着明日就走。

    晚间特地前去道辞,恰逢裴奕也在,她就笑着逗裴奕:“表姐夫,何时你行个方便,晚间带我去什刹海游玩一番?”

    裴奕想也没想就摇头,“不行。你是嫌你我名声好么?”

    这倒是,做表姐夫的带着表妹出去同游,不出一日,满京城的人都会嚼舌根。可她总不能当即就承认只是开个玩笑,一本正经地辩解道:“我可以打扮成小厮啊,你可以将浔表姐一同带上啊。”

    裴奕也看出她是故意在开玩笑,笑道:“我倒是能带你表姐出去散心,你就免了。”

    太夫人和叶浔不理两人那个茬,坐在一起看叶浔新得的一套红宝石八宝簪子。一套簪子共八枚,大小相同,皆嵌着相同大小的红宝石,区别只在于镶嵌的别的宝石不同。

    “我扮成小厮都不成?”柳之南扁一扁嘴,“你说你成为我表姐夫多久了?就不能给我开个特例?”

    “别人胡闹你也胡闹么?”裴奕道,“那些闲人都是效法前人,可女扮男装不让人识破的不过一两个。”他瞥了她一眼,“仪态、气度、步态要以假乱真,才能称得上是女扮男装,你以为穿上男子衣饰,就能冒充一时的男子了么?”

    柳之南不自觉地较真儿了,“什刹海都是你的人,保我无事不是很容易么?”

    “不容易。”裴奕警告道,“不准再动这种心思。你敢去什刹海,我就敢让你在那儿做个水鬼。”

    “……”柳之南瞪着他。

    裴奕报以无害的一笑,“断了这念头。”

    这种话,太夫人虽然觉得儿子的话说得太吓人,可吓人总比纵容要好,也就只和叶浔说话,变相地给柳之南打圆场:“我那儿还有红宝石的手串、耳坠,明日找出来给你,凑成一套。之南喜不喜欢?喜欢我就命人到首饰铺子里给你打一套。”

    柳之南也就顺着这台阶下了,忙答话:“喜欢,您赏我的东西我都喜欢。”说着凑过去看那套流光溢彩的簪子,问叶浔,“这是谁送你的?”

    “嫂嫂给我的,说冬日了,我又喜欢穿喜气的衣裳,她留着也是闲置,便给我了。”

    “这倒是。你穿大红大绿好看,这些簪子容易搭配。”

    话题就这样岔开了。

    裴奕一面喝茶,一面打量着妻子。她穿着玫红色家常小袄,淡绿色裙子,因着身形高挑,厚重些的衣衫也不能掩饰窈窕的身姿。

    这段日子她常去的依然是燕王府、柳家、叶世涛那儿,每隔十天半个月去一次叶家,看望二老。

    做到这地步已是不易,谁也不能要求更多。

    叶家二房的几个孩子回来了,多了几个人,再加上皇上不时要景国公去宫里坐坐,二老的心绪逐日开朗起来。

    到底都是见惯大风浪的人,又有人悉心宽慰着,总要慢慢看开。

    看着二老郁郁寡欢,他担心长此以往会落下病根,导致阿浔来日抱憾;可看着二老慢慢变得若无其事,偶尔又替叶世涛和阿浔心生落寞。

    看看,家中没了他们兄妹俩,日子还是照常过。没人会愿意始终铭记家族亏欠了他们多少,没人会愿意记得他们受到过的伤害。所有人都愿意看开,并且迫切地希望他们也看开,及早放下。他们不释怀,便是他们不识大体。

    换了他,也会觉得,这个家族有自己没自己都是一样的。甚至于,会一直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好在兄妹两个似早已料到这一切,性情足够坚韧,不在乎那些。

    叶世涛偶有来信,除去说自己在外见闻,总是问一句阿浔可好。

    孤寂的人何其多,生于名门还如此的人就不多了——满打满算,家中不过兄妹两个是真正的手足亲人。

    他回信时,也总愿意多提阿浔两句,说她日子繁忙,与哪些人常来常往。好不好不需直说,叶世涛能看得出。

    **

    说了一阵子话,柳之南道辞回房,独自用饭,琢磨着回家的事要不要命人去告诉孟宗扬。

    很久没见他了。他和裴奕常来常往的同时,就没再来找过她了,不想让裴奕、叶浔觉得他是个只沉湎于儿女情长做不得事的人。也是,裴奕和叶浔一时纵容也罢了,总不能长时间地由着一个外人自由来去。

    她懂得,为了长久的生涯,短时间内要忍耐、克制。

    只是很想他。

    味如嚼蜡地用完饭,她如常坐在灯下,调制香露。

    新梅笑盈盈地走进门来,低声道:“表小姐,淮安侯来看你了,奴婢帮您将丫鬟都遣了吧?”

    “好啊。”柳之南立刻来了精神,大眼睛亮晶晶的。

    新梅抿嘴笑着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身黑色粗布袍的孟宗扬来了。

    柳之南有些嫌弃地道:“怎么总穿这种粗布衣服?”每次他夜间前来的时候,总是这样。

    孟宗扬摸摸她的脸,“傻丫头,这你就不懂了吧?粗布衣服行走方便,料子不反光。白日里谁会穿这种衣服。再说了,这粗布衣服穿着最舒坦。”

    柳之南不予置评,给他倒了一杯茶,“听说这段日子被人骂的不轻?”

    “嗯。”孟宗扬笑道,“没事。看你这样子,是要回柳家了?是去你祖母身边,还是回你自己的家?”

    柳之南笑答:“自然是要腻在祖母身边的,她老人家能指点我调制香露。你忘了?表姐要帮我开个香露铺子的,我自己又很喜欢这档子事。”

    孟宗扬却取出一张纸,“这是我给你选好的铺子的地址,伙计也帮你找好了,别的我也不懂,到时候你吩咐他们就是。铺子是我从裴奕手里买下的,自家的东西,你不必心急,何时学精了何时操办起来。”

    “从表姐夫手里买下的?”柳之南啼笑皆非,“他手里的铺子必然是地段很好的,你怎么能抢他的东西呢?”

    孟宗扬不以为意地扯扯嘴角,“他跟我较量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不留情。”

    听了这话,柳之南不由看了看他心口的位置。听说了,表姐夫只要出手必是杀招,那次在宫里较量,他伤了表姐夫的手臂,表姐夫则刺伤了他心口。这还是都极为克制地手下留情了。

    她和声劝道:“你以后啊,还是要跟表姐夫和和气气的,反正祖父说过,能跟他不相上下的,也只有表哥和皇上、燕王这样的人物了。这倒不是因为名师出高徒,而是他们几个这一点性情相同,不会给人留情。你也别怪表姐夫。”

    “我知道,否则也不会跟他做买卖了。”孟宗扬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男人之间,交情是一回事,争个高下是另一回事,服气了也就以和为贵了。”

    “以后你是怎么打算的?”

    孟宗扬笑道:“闹了这么久,徐阁老看我不顺眼已是众所周知,我也该告病假在家中闲一段日子了。来年求皇上给我个武职。”

    柳之南长长地透了口气。这样就好,他总算脱离了徐阁老,否则,他要去柳家提亲的话,祖父怕是一口回绝当场撵人。

    嫁人不易,要嫁个你情我愿的人更是不易。

    **

    翌日,送走了柳之南,叶浔便去了燕王府,与燕王妃说话。

    没成想,遇到了燕王。

    燕王气度尊贵优雅,气质淡泊沉郁。没有皇上、裴奕、叶世涛这些人在先,也是能让人惊艳的男子,但是很明显,这人不似皇上一般从骨子里透着杀机锋芒,也就不会让人万般忐忑。

    燕王知道,这女子便是裴奕的夫人,更是难得与妻子投缘之人,言谈间神色温和,寒暄之后起身离去,让两女子说话。

    叶浔昨日收了燕王妃的衣料、首饰,今日是来回礼的,是亲手做的一件斗篷、一件月白色绣梅花小袄。

    燕王妃爽快收下,“针线真正做得好的,以前只知道漪清阁的郑师傅,你是第二个。之前你给我亲手做的衣服,没机会穿给你看,赴宴时倒是穿过两次,人们都赞不绝口,追着打听才知是出自你手,反应自然是各不相同。可不论怎样,你心灵手巧是谁也不能辩驳的。”

    “这还不是您有意帮衬?”叶浔笑盈盈道,“否则,别人能记得的只有我那悍妇名声。”

    “由着那杆子闲人胡说去。”燕王妃笑道,“理会那些闲话,人还用活么?”

    闲话时,燕王妃说起了杨文慧出嫁之后诸事。

    平日倒是没人跟叶浔提过,她呢,也不大关心这些,今日听了,很是啼笑皆非了一番。

    杨文慧嫁过去之后,宋太夫人与前世对待叶浔的路数一样:要摆做婆婆的谱,况且杨文慧出阁之前名声不济又是众所周知的,她能有个好脸色才怪,每日里要杨文慧跟在身边尽心服侍。

    问题就来了:

    杨文慧就算名声再不济,也是当朝大学士兼阁老之女,并且挂着郡主头衔,而宋清远只有个侯爵的虚名,并无官职在身,她嫁过去自然不是去做受气的小媳妇的。况且宋清远也是皇上亲口说过品行不端之人——说句不好听的,半斤八两的两个人成亲了而已,宋家人凭什么跟她颐指气使?

    宋太夫人要杨文慧跟在身边,可以;要她立规矩尽心服侍,是万万不可能的。

    宋太夫人以媳妇不孝为由,找杨夫人理论过两次。杨夫人拿叶浔没辙,跟宋太夫人这样的却是有的是说辞,话赶话的情形之下,言语更是难听了,连宋太夫人为老不尊的话都扔出来了,并且当着宋太夫人的面吩咐杨文慧:婆家待你好,你就留下,若是横挑鼻子竖挑眼,那也罢了,只管回家去,横竖杨家都不稀罕宋家这门第,和离也不是不可以的。

    杨文慧得了这话,愈发有恃无恐,进门不出一个月,便将持家的权利夺到手里,行事跋扈得很。

    宋太夫人自然要让一众管事、仆妇给杨文慧小鞋穿。

    出阁前的女子,便是城府再深,与真正持家打理琐事也是两回事。杨文慧被管事、仆妇狠狠地打了两次脸,一度气得病倒。好在痛定思痛,爬下病床仍是好汉一条。管事、仆妇不听话,就全部撵出去,从娘家寻了几名得力的人来帮衬自己。

    她当然不是争宋家那千疮百孔的家务,与前世的叶浔相同,争的不过是口气。

    宋太夫人哪能就此收手,继续大事小情地刁难媳妇,此外,还要亲自干涉宋清远房里的事:亲自指派了两个通房,并且留心着外面一些小门第的清白女子,意在给宋清远纳一房良妾。

    杨文慧才不在乎那些,宋太夫人将通房送到她面前,她二话不说的收下,且给两个通房单独安排了一个小院儿——做婆婆的想给她落实个善妒的名声,她才不会上当,况且本就有意中人,哪有心思服侍宋清远,乐得多两个人帮她分忧。

    况且,别说通房了,便是有所出的妾室,也不过是家中的半个主子——半个主子而已,在主母面前一辈子都只是个奴婢,她找个理由处置掉太容易了。

    傻子才会争这一时的意气。

    非但如此,杨文慧还亲自着意挑选了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子,送给宋清远做通房。

    婆媳两个的斗争步步升级,分不出输赢。

    只是让她们都没想到的是,宋清远始终不闻不问,实在不耐烦了,自己在外面置办了个宅子,住到别院去发奋苦读了。

    短时间想让皇上认可他已是不能,他明智地选择了科举考取功名这条路。

    至于宋太夫人与杨文慧,平日话里话外并不忌讳家中这些丑事,外人听了,当着婆媳两个的面不好说什么,私下里却是传扬得满城风雨。

    连燕王妃这种不理他人是非的都听了一遍又一遍。

    叶浔听完,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杨文慧不同于前世的她,她不论与宋太夫人怎样个斗法,也懒得与外人提及这些,那时的宋太夫人也不与人说家事诋毁儿媳,如今婆媳两个闹到这情形,不需想也知道,是真在细枝末节上恨毒了对方,否则也不会家丑外扬了。

    腊月十五进宫向皇后请安时,叶浔不可避免地对宋家婆媳留意几分。

    一众命妇等待皇后升宝座之时,宋太夫人携了杨文慧与几个命妇站在一处寒暄,话里话外的,是百般看不上杨文慧。

    杨文慧则是一改在家中处处针锋相对的做派,低眉敛目地只听不说话。

    其实人们原本没有忘不掉的事,例如杨文慧钟情裴奕之事,也不是人们无从理解的,但是宋太夫人这个当事人耿耿于怀,别人想忘也忘不掉了。

    一再诋毁杨文慧,宋太夫人是在自掘坟墓——杨文慧积怨太深下狠手的话,宋家的光景怕是还不如前世。人前越大的隐忍,意味的恐怕是越深的憎恶深埋心底。

    叶浔心绪起落,面上只是平静地观望。别人家的事,与她无关。

    杨文慧却寻机到了她面前,见礼之后,自嘲笑道:“看我如今落得这地步,你很高兴吧?”

    叶浔从容笑道:“我高兴什么?不相干的人而已。”

    杨文慧微声道:“婆婆不喜,夫君冷落,我如今便是这样的处境。新婚当晚,他醉了,唤的是你叶浔的名字。如今发奋想要考取功名,也不过是要你高看他一眼。他是那样在意你。而我呢?我该如何才能让裴奕高看我一眼?我的路,怕是已断了。”

    叶浔只是挂着如常的笑容,不说话。

    “算了,原是我多余,不该与你说这些。”杨文慧笑容中的嘲弄却更深了,“不过是要你知道躲过宋清远的一劫是多值得庆幸的事罢了。否则,如今承受这一切的,是你叶浔。”

    “你觉着我冷眼旁观也好,幸灾乐祸也好,都随你。”叶浔语声淡漠,“换个别人,我会同情。但你不行。你不论是得了你父亲的唆使,还是自己的主张,先前几件事都让我只能对你敬而远之。各人有各人的路,帮自己都不易,何况帮别人——何况你这种人本就不能帮。”

    “你这人最讨喜之处,便是愿意说实话,不似很多人那般摆出一副虚伪的嘴脸。”杨文慧不无欣赏地看着叶浔,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叶浔失笑。

    小年前一日,叶浔的二叔叶鹏举奉召回京,成为景国公世子,王氏也随之成为世子夫人。与此同时,皇上命叶鹏举来年春日任刑部员外郎,五品官职。

    恩宠给了,再高的官职便不能给了。叶鹏举要在五品官职上熬多少年资历,谁也说不准。叶鹏举如何不明白,如此已是满怀感激。比之自己手中权势,更重的是后人得以继承世袭的公爵。

    叶家因此宾客盈门,连续多日都有人上门道贺。

    叶浔当做没听说,江宜室自然是跟随她的步调行事,也就不曾前去道贺。

    本就是叶世涛让景国公下了这决心的,是他将长房殊荣、益处让出去的,到此时还要叶浔去道贺,她是怎样也做不出的。况且又从来将亲人划分的泾渭分明,二房她敬重、亲厚一些的,不过王氏一人,他人如何,与她无关。

    叶家长房、二房已经是两回事了,甚至于,他们兄妹与叶家已是两回事了,便是他们有心一荣俱荣,也不可能了。

    明白道理,她心里到底是有些为兄嫂不值,又要连日打理过年节诸事,也不能忘了江宜室那边,一日出门恰逢一场大雪降临,她受了些寒气,加上心火,病了三四日。

    叶浔卧病在床当日,是腊月二十六。一早皇上便传旨百官,即日起放假,有要事的话禀明六位阁老,让他们去御书房转述即可。皇上大多数时候勤政,非常人可比,可也有要松口气的时候,逢年过节的也想偷个懒,好好儿陪伴妻儿过几天清静日子。

    裴奕从一早就不放心妻子,闻讯松了一口气,即刻赶回家中,亲自照料着叶浔。

    叶浔卧在病床上也放不下家里的事,命人唤几个管事前来。

    太夫人先就看不得了,“这孩子,病了只管好生将养,别的事有我呢。”命丫鬟去传话给叶浔,又将叶浔没安排下去的事全部接到了手里。

    在正房的裴奕听说了,打趣叶浔:“你这好强的毛病赶紧改掉,不然娘和我都容不得你。什么事比你好生将养要紧?”

    叶浔咳了几声,笑起来,“不过多说几句话的事,便不想麻烦娘费心。娘身子骨也不好,一早还要来看我,我让丫鬟拦下了,过了病气给她可就不好了。你跟娘说说,我真没什么事,不必来看我。”

    “回房前就跟娘说了。”裴奕赏了她一记轻轻的凿栗,“别想这想那的,多吃点儿东西,好好儿睡两日才能痊愈。”

    “嗯。”已经变成了病猫,太夫人和他又愿意分担,她再张罗什么事就是不知好歹了。

    当日,江宜室听说了,忙过来探望,怪自己就不该让她来回走动,天气这么冷,可不就染了寒气生病了?

    第二天,王氏亲自带人去给江宜室送年节礼,听说了这档子事,当天下午便带着膝下长女叶冰来探病了。

    起先叶家长房、二房的子女相隔山高水远的,一年见一次面,平时也就各论各的。如今回到叶府,叶冰十四岁了,也就成了叶府二小姐,将先前的叶浣取而代之。

    叶冰听叶府下人百般赞誉裴奕的样貌、称颂裴奕很是宠爱妻子,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今日是特地要求王氏带自己前来的。嘴上说是要与叶浔勤走动着,心里不过是要寻机一睹裴奕风采。能见到最好,见不到也无妨,大年初二叶浔和裴奕要回叶府,相见不可避免。

    私心里,到底是女孩子家,总归是有些未见人便先生了一丝妒忌,不知作为叶鹏程、彭氏那样父母的长女如何能嫁给长兴侯又得了这般厚待。按理说,叶鹏程、彭氏被逐出宗族了,裴家人该对叶浔生出轻慢之心才对。

    记挂着可能见到裴奕,在容色、衣着上便下足了功夫,也是怕一旦见到裴奕,自己输出叶浔太多。

    王氏这边,则是担心叶浔是因夫君袭国公爵才有了心火,不想叶浔拘礼,强撑着着装面见,进到室内,便不等丫鬟通禀,急匆匆转到内室。

    叶冰紧随其后。

    室内,裴奕正哄着叶浔多吃点儿东西,手里端着一碗燕窝羹,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叶浔很无奈。这人午间就哄着她吃了好多饭菜了,弄得她吃完饭就犯困睡了一觉,这才刚醒,他就又要她继续吃。长此以往,她不被养成胖嘟嘟的才怪。

    王氏与叶冰急匆匆赶来,无意间帮叶浔解了围。

    叶浔笑着以眼神示意裴奕,坐直身形,笑道:“二婶怎么过来了?”

    裴奕随之站起身来,将盛着燕窝羹的粉彩小碗放到竹苓捧着的托盘上,笑着见礼。

    王氏还礼之后,记挂着叶浔的身体,径自去了床前落座,“听宜室说你不妥当,我便连忙赶来看看,怎么回事?”

    叶浔苦笑,“不算什么事,您别担心,不过是染了寒气,吃完一剂药就好了,眼下只是还有些无力。”一面说着,一面瞥向叶冰。

    叶冰还愣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裴奕。

    叶家的男子、女子,个个容貌出众,可如裴奕这般的人物,她真没见过。在叶家,叶世涛再出色,也是自幼看惯了的,并且气度风仪与裴奕是无相同之处的。

    能确定他出色,却没想到,竟是个这样让人惊艳的男子。

    裴奕没心思打量叶冰的神色,只知道自己此刻该避出去,留下她们说说体己话,便说一句“我还有事”做借口。

    叶冰收敛起心头翻涌的情绪,看向裴奕,绽放出万般温柔的笑靥,“姐夫既是有事,只管去忙,我与娘亲便是来陪着大姐说话的。”不等裴奕应声,便又道,“说起来我也很喜欢研读医书,姐夫何时得空,还望点拨几句。”

    裴奕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面上则是悠然笑道:“那些我是无暇顾及了,不如去请教别人。”语必举步走了。

    叶冰很失落:哪怕说一句请叶浔指点自己的话也好啊?

    叶浔则凝眸看着此刻的叶冰,见这女孩子今日忽然变得娇媚惑人起来,不由意味深长地笑了。

    王氏循着叶浔的视线望去,陡然间神色一变:她好像低估了膝下女儿做白日梦的能力,女儿此刻这样子,分明是春心萌动了。

    这还了得?!

    有这心思便已是家门的耻辱!

    王氏狠狠地瞪了叶冰一眼,冷声道:“匆忙间也顾不得其他,便将你也带来了。你不是还要给你祖母做衣服么?你手脚慢,一刻也耽误不得,此刻便回府去继续做吧,免得要老人家来年才穿得上你做的衣服!”

    叶冰抿了抿唇,不愿意就这样走了,却只得称是,先一步离开。

    王氏心知话不需挑明,叶浔已知自己的意思,闲闲岔开话题:“唉,今日已是二十七了,不知世涛何时才能回来?可曾与你说过归期?”

    确切的日子,叶浔也不清楚,却记得叶世涛说过的话,笑道:“年三十之前,怎么也能回来了。”

    同样的一天,孟宗扬听说了一件大事:皇上要重新启用先帝废弃的锦衣卫。他这段日子称病在家,一直都在盘算自己去何处才能大展拳脚,听得这消息,如同看到了曙光。

    他从心底兴奋起来,即刻进宫面圣,等了好一阵子,皇上才让他到御书房说话。他直接道出意愿:“重新启用锦衣卫的事情若是真的,皇上让微臣到锦衣卫当差可好?”

    皇上细看了他两眼,“不好。”

    孟宗扬讨价还价:“您让我做个小旗、千户哪怕百户都可——这样行不行?”

    皇上仍是言简意赅:“不行。”

    孟宗扬绷不住了,险些跳起来,“您这意思,是怎样都不允许我进入锦衣卫了?可我是祁先生举荐给您的,他可是前朝锦衣卫指挥使。”

    “他举荐你,是要你入朝为臣,何时说过你能如他一样了?”皇上轻笑,“再者,你脑子一时灵光一时愚钝,我真不敢让你进入锦衣卫。这种玩笑,开不起。”

    孟宗扬沮丧得要死,“那您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属意裴奕进入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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