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剑-第十四回 剑光崇政殿 烛影昭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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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承志回身又待去刺皇太极时那道人的拂尘已向他脑后拂来拂丝为内劲所激笔直

    戳至犹似杆棒。袁承志无奈只得回剑挡开。两人这一搭上手登时以快打快瞬息间拆

    了二十余招。袁承志竭尽平生之力竟是丝毫占不到上风越斗越是心惊突然间风声过

    去右颊又被拂尘扫了一下料想脸颊上已是多了数十条血痕蓦地里青青的话在脑海中一

    闪:“承志哥哥鞑子皇帝刺得到果然好刺不到也就罢了你自己可千万要保重。”眼见

    敌人如此厉害只得先谋脱身他一边斗一边移动脚步渐渐移向殿口。那道人冷笑道:

    “在我玉真子手下也想逃命?痴心妄想!”说着拂尘连进三招尽是从意料不到的方位袭

    来。袁承志一时不知如何招架才是脚下自然而然的使出木桑所授“神行百变”步法东窜

    西斜避了开去。不料这玉真子如影随形竟于他的“神行百变”步法了然于胸袁承志闪

    到东他跟到东窜到西他追到西。袁承志虽让开了那三招却摆脱不了他源源而来的攻

    击。这一来两人都是大奇。

    玉真子叫道:“你叫甚么名字?是木桑道人的弟子吗?”袁承志道:“不是。”玉真子

    问道:“你怎地会铁剑门的步法?”袁承志反问道:“你是汉人怎地反帮鞑子?”玉真子

    怒道:“倔强小子死到临头还在胡说。”刷刷两招。袁承志眼见对方了得稍有疏神

    不免性命难保当即凝神致志使开本门华山派剑法接招。玉真子看了数招叫道:“啊

    你是华山派穆老猴儿门下的小猴儿是不是?”袁承志不肯隐瞒师门喝道:“是便怎

    样?”一招“苍松迎客”长剑斜出内力从剑身上嗤嗤出姿式端凝招迅劲足。玉真

    子赞道:“好剑法小猴儿不坏!”

    袁承志骂道:“你倚老卖老甚么?”玉真子笑道:“老猴儿也不是我对手你小猴儿更

    加不用想。”袁承志不再说话全神贯注的出剑拆招。玉真子微一疏神左臂竟被金蛇剑划

    了浅浅一道口子。这一来他再也不敢托大舞动拂尘疾攻。两人翻翻滚滚的斗了二百余

    招兀自难分高下都是暗暗骇异。袁承志不敢乱使金蛇剑法和木桑所授的功夫前者究未

    十分纯熟后者对方似所深知招招使的尽是华山派本门剑法。金蛇剑本来锋锐绝伦无坚

    不摧但玉真子的拂尘尘丝柔软毫不受力竟是削它不断。金蛇剑与拂尘招术变幻劲风

    鼓荡崇政殿四周巨烛忽明忽暗。

    又拆数十招蓦听得皇太极以满洲语呼喝几句六名布库武士分从三面扑上。袁承志料

    想今日已刺不到鞑子皇帝急挥长剑疾攻两招转身向殿门奔出。玉真子拂尘挥出尘丝已

    卷住了金蛇剑的尖钩。两人同时拉扯片刻间相持不下。便在这时两名武士已同时抓住了

    袁承志双臂。袁承志大喝一声松手撤剑双掌在两名武士背上一拍运起混元功内劲两

    名武士身不由主的向玉真子撞去玉真子无奈只得也撤手松开拂尘之柄出掌推开两名武

    士呛啷啷一响拂尘与金蛇剑同时掉落在地。便在这时两名武士已抱住了袁承志双腿。

    玉真子右掌向袁承志胸口拍到。袁承志双足凝立还掌拍出。两名武士拚命拉扯要将他扳

    倒却哪里扳得动?玉真子掌来如风瞬息之间连出一十二掌。袁承志一一解开突然颈中

    一紧一名武士扑在他背上伸臂扼住了他咽喉。袁承志左肘向后撞出正中他胸腹之间。

    那武士狂喷鲜血都喷在袁承志后颈热血汩汩从他衣领中流向背心扼住他咽喉的手臂渐

    松。袁承志正待运劲摆脱一名武士扑上来扭住了他右臂。玉真子乘机出指疾点袁承志伸

    左手挡格。他虽只剩下一只左臂可用仍是挡住了玉真子点来的七指连点。玉真子右指再

    点左掌拍向袁承志面门。袁承志急忙侧头相避左臂却又被一名武士抱住了。玉真子噗噗

    噗连点三下点了他胸口三处大穴笑道:“放开吧他动不了啦。”四名抱住袁承志双手

    双腿的武士却说甚么也不放手。皇太极的侍卫队长拿过铁链在袁承志身上和手足上绕了数

    转众武士这才放手将伸臂扼在袁承志颈中的武士扶下来时只见他凸睛伸舌早已气绝

    而死。

    皇太极道:“玉真总教头和众武士、众侍卫护驾有功重重有赏。老鲍、老宁你们受

    伤了吗?”鲍承先和宁完我已由众侍卫扶起哼哼唧唧的都说不出话来。

    皇太极回入龙椅坐下笑吟吟的道:“喂你这年轻人武功强得很哪你叫甚么名

    字?”袁承志昂然道:“我行刺不成快把我杀了多问些甚么?”皇太极道:“是谁指使

    你来刺我?”袁承志心想:“我便照实而言也好让鞑子知道袁督师有子。”大声道:“我

    是前蓟辽督师袁公的儿子名叫袁承志。你鞑子侵犯我大明江山我千万汉人恨不得食你

    之肉。我今日来行刺是为我爹爹报仇为我成千成万死在你手下的汉人报仇。”皇太极一

    凛道:“你是袁崇焕的儿子?”袁承志道:“正是。我名叫袁承志便是要继承我爹爹遗

    志抗御你鞑子入侵。”众侍卫连声呼喝:“跪下!”袁承志全不理睬。皇太极挥手命众侍

    卫不必再喝温言道:“袁崇焕原来有后那好得很啊。你还有兄弟没有?”袁承志一怔

    心想:“他问这个干么?”说道:“没有!”皇太极问道:“你受了伤没有?”袁承志叫

    道:“快将我杀了不用你假惺惺。”

    皇太极叹道:“你爹爹袁公我是很佩服的。可惜崇祯皇帝不明是非杀害了忠良。当

    年你爹爹跟我曾有和议明清两国罢兵休民永为世好。只可惜和议不成崇祯反而说这是

    你爹爹的大罪我听到后很是痛心。崇祯杀你爹爹你可知是哪两条罪名?”袁承志默然。

    他早知崇祯杀他爹爹有两条罪名一是与清酋议和勾结外敌二是擅杀皮岛总兵毛文

    龙。孙仲寿、应松等说得明白当日袁督师和皇太极议和只是一时权宜之计清兵势大

    明兵力所不敌只有练成了精兵之后方有破敌的把握议和是为了练兵与完缮城守。至于

    毛文龙贪赃跋扈劫掠百姓不杀他无以整肃军纪。

    皇太极道:“你爹爹是崇祯害死的我却是你爹爹的朋友。你怎地不分好歹不去杀崇

    祯却来向我行刺?”袁承志道:“我爹爹是你敌人怎会是你朋友?你使下反间计骗信

    崇祯害死我爹爹。崇祯要杀你也要杀。”皇太极摇摇头道:“你年轻不懂事甚么也

    不明白。”转头向范文程道:“范先生你开导开导他。”袁承志大声道:“你想要我学洪

    承畴么?哼袁督师的儿子会投降满清吗?”

    这时崇政殿外已聚集了不少文武官员都是听说有刺客犯驾、夤夜赶来护驾的。皇太极

    道:“祖大寿在这里吗?”阶下一名武将道:“臣在!”走到殿上跪下磕头。袁承志心中

    一凛祖大寿是父亲当年麾下的第一大将父亲被崇祯下旨擒拿时他心中不服带兵反出

    北京后来父亲在狱中修书相劝他才重受崇祯令旨。他与清兵血战前后数十场但崇祯对

    他疑忌每次都不予增援致在大凌河为皇太极重重围困不得已而投降;此后降了又反

    在锦州数场血战后援不继被擒又降。心想:“他对我爹爹虽然不错但投降鞑子总是大

    大不该。”忍不住高声斥道:“祖大寿你这无耻汉奸!”祖大寿站起身来转头瞧着他。

    袁承志见他剃了额前头拖根辫子头已然花白容色憔悴全无统兵大将的半分英

    气喝道:“祖大寿你还有脸见我吗?你死了之后有脸去见我爹爹吗?”祖大寿在阶下

    时已听到皇太极和袁承志对答的后半截话突然眼泪从双颊上流了下来颤声道:“袁公

    子你……你长得这么大了你……你三岁的时候我……我抱过你的。”袁承志怒道:

    “呸给你这汉奸抱过算我倒霉。”祖大寿全身一颤张开双臂踏上两步似乎又想去

    抱他但终于停步张嘴要待说话声音却哑了只“啊啊啊”几声。皇太极道:“祖

    大寿这姓袁的交由你带去好好劝他归顺。当真不降咱们把他千刀万剐。哼这小子胆

    子倒大居然来向朕行刺嘿嘿嘿嘿。”祖大寿跪下连连磕头说道:“皇上天恩浩荡

    臣自当尽力相劝。”皇太极点头道:“好你带他去吧!”祖大寿走到袁承志身边伸手欲

    扶。袁承志退后两步手脚上铁链当啷啷直响喝道:“别来碰我!”祖大寿缩开了手躬

    身退出殿去。两名侍卫携着袁承志跟在他身后。袁承志回过头来向皇太极瞧去只见他

    眼光也正向他瞧来神色间却显得甚是和蔼。袁承志茫然不解心道:“不知这鞑子皇帝肚

    子里在打甚么鬼主意。”到得宫外祖大寿命亲随将袁承志扶上自己的坐骑自己另行骑了

    匹马同到自己府中。祖大寿命亲随将袁承志扶入书房说道:“你们出去!”四名亲随躬

    身出房。祖大寿掩上了房门一言不便去解袁承志身上的铁链。袁承志自在宫内之时

    便已缓缓运气胸口所封穴道已解了大半见他竟来解自己身上铁链心想:“你只道我穴

    道被点兀自动弹不得哼哼这可太也托大了!”祖大寿缓缓将铁链一圈圈的从袁承志身

    上绕脱始终一言不。袁承志暗暗运气觉膻中穴处气息仍颇窒滞心想:“那道人的手

    劲当真了得。我穿着木桑道长所赐的金丝背心受了他这三指兀自如此。若无这背心护

    体哪还了得?”又想:“祖大寿要劝我投降鞑子我且假装听他的拖延时刻。一待胸间

    气息顺畅便掌击死了这汉奸穿窗逃走。”却听祖大寿低沉着嗓子道:“袁公子你这

    就去吧。”袁承志大吃一惊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你说甚么?”祖大寿

    道:“要刺杀大清皇帝实在难得很。你还是去吧。”袁承志道:“你放我走?”祖大寿

    道:“是你有没有受伤?”袁承志道:“没有。”祖大寿道:“你骑我的马天一亮立即

    出城。”袁承志道:“你为甚么放我走?”祖大寿黯然道:“你是袁督师的亲骨血祖大寿

    身受督师厚恩无以为报。”袁承志道:“你放了我明天鞑子皇帝查问起来你定有死

    罪。”祖大寿道:“那走着瞧吧。大清皇帝说过不会杀我的。”袁承志道:“你私放刺

    客罪名太大皇帝说不定还会疑心你是行刺的主使。我不能自己贪生却害了你一命。”

    祖大寿苦笑道:“我的性命还值得甚么?在大凌河城破之日我早该死了。锦州城破

    之日更该当死了。袁公子你不用管我自己去吧。”袁承志道:“那么你跟我一起逃

    走。”祖大寿摇摇头道:“我老母妻儿、兄弟子侄一家八十余口全在盛京我是不能逃

    的。”袁承志心神激荡突然胸口内息逆了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心下寻思:“他投降鞑子就是汉奸我原该一掌打死了他想不到他竟会放我走。我

    一走鞑子皇帝非杀了他不可。是我杀他还是鞑子杀他本来毫无分别。但是我难道眼睁

    睁的让他代我而死?我若不走自然是给鞑子杀了我以有为之身尚有多少大事未了怎

    能轻易送命?我当然不想死为了一个汉奸而死更加不值之至。可是……可是……”越是

    委决不下越是咳得厉害面红耳赤险些气也喘不过来。祖大寿轻轻拍他背脊说道:

    “袁公子你刚才激斗脱力躺下来歇一会儿。”袁承志点点头盘膝而坐心中再不思

    量只是凝神运气。那玉真子的点穴功夫当真厉害初时还以为给封闭了的穴道已然解开

    但一运气间便觉胸口终究不甚顺畅心知坐着不动那也罢了若是与人动手或是施展

    轻功跳跃奔跑势必会闭气晕厥。于是按照师父所授的调理内息法门缓缓将一股真气在各

    处经脉中运行。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觉真气畅行无阻更无窒滞慢慢睁开眼来却见

    阳光从窗中射进竟已天明。他微吃一惊只见祖大寿坐在一旁双手搁膝似在呆呆出

    神。袁承志站起身来说道:“你陪了我半夜?”祖大寿脸上微现喜色道:“公子好些

    了?”袁承志道:“全好了!那玉真子道人是甚么来历?武功这么厉害。”祖大寿道:“他

    是新近从西藏来的上个月宫中布库大校技这道人打败二十三名一等布库武士后来四五

    名武士联手跟他较量也都被他打败了。皇帝十分喜欢封了他一个甚么‘护国真人’的头

    衔要他作布库总教头。公子你喝了这碗鸡汤吃几张饼咱们这就走吧。”说着走到桌

    边双手捧过一碗汤来。袁承志心想:“我专心行功有人送吃的东西进来也不知道。他本

    来就可杀我也不用下毒。”接过汤碗喝了几口微有苦涩之味。祖大寿道:“这是辽东

    老山人参炖的最能补气提神。”袁承志吃了两张饼说道:“你带我去见鞑子皇帝我投

    降了。”祖大寿大吃一惊双目瞪视着他随即明白他是不愿自己为他送命先行假意投

    降然后再谋脱身沉吟片刻道:“好!”带着他出了府门两人上了马。祖大寿也不带

    随从当先纵马而行袁承志跟随其后。

    行了几条街袁承志见他催马走向城门见城门上写着三个大字“德盛门”旁边有一

    行弯弯曲曲的满洲文知道这是盛京南门昨天便是从这城门中进来的心觉诧异问道:

    “咱们怎地出城?”祖大寿道:“皇帝在城南哈尔撒山围猎。”袁承志不再言语了。两人出

    城行了约莫十里。祖大寿勒马停步说道:“公子咱们这就别过了。”袁承志惊道:“怎

    么?咱们不是去见鞑子皇帝么?”祖大寿摇头苦笑道:“袁督师忠义包天他的公子怎能

    如我这般无耻投降鞑子?”解下腰间佩剑连鞘向他掷去袁承志只得接住。祖大寿突然

    圈转马头猛抽两鞭坐骑循着回城的来路疾驰而去。

    袁承志叫道:“祖叔叔祖叔叔。”一时拿不定主意该追他回来还是和他一起回

    城就这么微一迟疑祖大寿催马去得远了只听他远远叫道:“多谢你叫我两声叔叔!”

    袁承志坐在马上茫然若失过了良久才纵马南行。又行了约莫十里远远望见青青、洪

    胜海、沙天广等人已等在约定的破庙之外。青青大声欢呼快步奔来扑入他的怀里叫

    道:“你回来啦!你回来啦!”袁承志见她脸上大有倦容料想她焦虑挂怀多半一夜未

    睡。

    青青见他殊无兴奋之色猜到行刺没有成功说道:“找不到鞑子皇帝?”袁承志摇摇

    头:“人是找到了刺不到。”于是简略说了经过。众人听得都张大了口合不拢来。青青

    拍拍胸口吁了口长气说道:“谢天谢地!”袁承志想到祖大寿要为自己送命心下总是

    不安说道:“今晚我还要入城倘若祖叔叔给鞑子皇帝抓了起来我要救他。”青青道:

    “大伙儿一起去!我可再也不让你独个儿去冒险了。”申牌时分一行人又到了盛京城内

    生怕昨天已露了行迹另投一家客店借宿。洪胜海去祖大寿府前察看回报说没听到祖大

    寿给鞑子皇帝锁拿的讯息府门外全没动静。袁承志心想:“鞑子皇帝多半还不知他已放走

    了我只道他正在劝我投降。”吩咐洪胜海再去打探。铁罗汉道:“我也去。”青青道:

    “你不要去别又跟人打架误了大事。”铁罗汉撅起了嘴道:“我也不一定非打架不

    可。”胡桂南道:“我跟罗汉大哥同去他要闹事我拉住他便了。”袁承志道:“既是如

    此一切小心在意。”傍晚时分三人回到客店。铁罗汉极是气恼说道:“若不是夏姑娘

    先说了我否则我真得扭下那几个小子的脑袋。”众人问起原因洪胜海说了。

    原来他们仍没听到有拿捕祖大寿的讯息昨晚宫里闹刺客却也没听到街头巷尾有人谈

    论。三人于是去酒楼喝酒见到有八名布库武士在大吃大喝说得都是满洲话。洪胜海悄悄

    跟两人说了。铁罗汉和胡桂南才知他们在吹嘘总教头如何英勇无敌昨晚又得了一柄怪剑

    剑头有钩剑身弯曲锋锐无比当真吹毛断削铁如泥。这不是袁承志的金蛇剑是甚

    么?铁罗汉站起身来便要过去教训教训他们胡桂南急忙拉住。待八名武士食毕下楼三

    人悄悄跟去查明了他们住宿的所在。袁承志失手被擒兵刃给人夺去实是生平从所未有

    的奇耻但那玉真子的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这把剑非夺回不可却又如何从这绝顶高手之

    中夺回来?一时沉吟不语。胡桂南笑道:“盟主我今晚去‘妙手’它回来。那玉真子总要

    睡觉凭他武功再高睡着了总打我不过吧?”众人都笑起来。袁承志道:“好这就偏劳

    胡大哥了可千万轻忽不得。胡大哥只须盗剑不必杀他。将他在睡梦中不明不白的杀了

    非英雄好汉所为。”胡桂南道:“是日后盟主跟他一对一的较量那时才教他死得心

    服。”袁承志微微一笑说道:“就算单打独斗我也未必能胜。”他要胡桂南不可行刺

    却是为了此事太过凶险玉真子纵在睡梦之中若是白刃加身也必能立时惊觉反击就算

    受了致命重伤他在临死之前的一击也非要了胡桂南的性命不可。

    用过晚饭后胡桂南换上黑衣兴冲冲的出去。袁承志终是放心不下道:“胡大哥

    我去给你把风。”两人相偕出店。青青知道此行并不如行刺鞑子皇帝那么要干冒奇险又素

    知胡桂南妙手空空天下无双倒不担心。胡桂南在前领路行了三里多路来到布库武士

    的宿地。只见居中是一座极大的牛皮大帐四周都是一座座小屋。胡桂南低声道:“那八名

    武士都住在北的小屋中只不知那牛鼻子是不是也住在这里。”袁承志道:“咱们抓一名

    武士来问。只可惜咱们都不会说满洲话。”胡桂南道:“待我打手势要他带路便是……”话

    未说完只见两名武士哼着小曲施施然而来。袁承志待两人走到临近突然跃出伸指在

    两人背心穴道上各点一指劲透要穴两人登时动弹不得。他出手时分了轻重一名武士立

    即昏晕另一名却神智不失。他将晕倒的武士拖入矮树丛中胡桂南左手将尖刀抵在另一名

    武士喉头右手大打手势在自己头顶作个道髻模样问他这道人住在何处。那武士道:

    “你作甚么?我不明白。”不料他竟会说汉语。原来盛京本名沈阳向是大明所属为满清

    所占后于天启五年建为京都至此时还不足二十年。城中居民十九都是汉人。这些布库武

    士除了练武摔交每日里便在酒楼赌馆厮混泰半会说汉语。胡桂南大喜问道:“你们的

    总教头那个道士住在哪里?”那武士给尖刀抵住咽喉正自惊惧一听之下心想:

    “你要去找我们总教头送死那真是妙极了。”嘴巴向着东边远处一座房子一努说道:

    “我们总教头护国真人便住在那座屋子里。”那屋子离其余小屋有四五十丈构筑也高大

    得多。袁承志料知不假在他胁下再补上一指教他晕厥后非过三四个时辰不醒。胡桂南将

    他拖入了树丛。

    两人悄悄走近那座大屋只见到处黑沉沉地窗户中并无灯烛之光。胡桂南低声道:

    “牛鼻子睡了倒不用咱们等。”两人绕到后门胡桂南贴身墙上悄没声息的爬上。跟着

    又沿墙爬下。袁承志见他爬墙的姿式甚是不雅四肢伸开缩头耸肩行动又慢倒似是一

    只乌龟一般但半点声息也无。却非自己所及心想:“圣手神偷果然了得。”他怕进屋

    时若是稍有声息定让玉真子觉当下守在墙边凝神倾听。过了一会听得墙内树上有

    只夜枭叫了几声跟着便又一片静寂。突然之间隐隐听得有女子的嬉笑之声。接着有个男

    子哈哈大笑说了几句话相隔远了却听不清楚依稀便是玉真子。袁承志心道:“他还

    没睡胡大哥可下不了手。”生怕胡桂南遇险于是跃墙而入只听得男女嬉笑之声不绝

    循声走去忽听得玉真子笑道:“你身上哪一处地方最滑?”那女子笑道:“我不知道。”

    玉真子笑道:“我来摸摸看。”袁承志登时面红耳赤站定了脚步心想:“这贼道在干那

    勾当幸亏青弟没同来。”听着那女子放肆的笑声心中也是禁不住一荡当即又悄悄出

    墙坐在草丛之中。又过了一会一阵风吹来微感寒意。这日是八月初旬北国天时已和

    江南隆冬一般。突然之间只听得玉真子厉声大喝:“甚么人?”袁承志一惊站起暗叫:

    “糟糕给他觉了!”跃上墙头只见一个黑影飞步奔来正是胡桂南奔到临近却见

    他手中累累赘赘的抱着不少物事心念一闪:“胡大哥偷儿的脾气难除不知又偷了他甚么

    东西这么一大堆的。”当下不及细想跃下去将他一把抓起飞身上墙跃下地来便听

    得玉真子喝道:“鼠辈你活得不耐烦了。”身子已在墙头。胡桂南叫道:“得手了!快

    走!”袁承志大喜回头一望不由得大奇星光熹微下只见玉真子全身下体却臃臃

    肿肿的围着一张厚棉被双手抓着被子。袁承志忍不住失笑。胡桂南笑道:“牛鼻子正在干

    那调调儿我将他的衣服都偷来了。”说着双手一举原来抱的是一堆衣服转身道:“盟

    主你的宝剑!”那把金蛇剑正插在他的后腰。

    袁承志拔过剑来顺手插入腰带又奔出几步。玉真子已连人带被扑将下来喝道:

    “小贼!”伸右掌向胡桂南劈去。袁承志出掌斜击他肩头喝道:“你我再斗一场。”玉真

    子只感这掌来势凌厉之极急忙回掌挡格。双掌相交两人都倒退了三步。玉真子大吃一

    惊看清楚了对手心下更惊叫道:“啊!你这小子逃出来了。”他初时只道小偷盗剑

    便赤身露体的追了出来哪料得竟有袁承志这大高手躲在墙外。袁承志一退之后又即上

    前。玉真子左手拉住棉被惟恐滑脱只得以右掌迎敌。但这条大棉被何等累赘只拆得两

    招脚下一绊一个踉跄袁承志顺势一拳重重击在他肩头。玉真子又急又怒他正在浓

    情畅怀之际给胡桂南乘机偷去了宝剑衣服本已大吃一惊这时再遇劲敌肩头中了袁承

    志破玉拳中的一招整条右臂都酸麻了。他自八岁之后从未在人前过身子这时狼狈

    万状全想不到若是抛去棉被赤身露体的跟袁承志动手又有何妨?时当夜晚又无多人在

    旁就算给人瞧见了他本是个风流好色的男子也没甚么大不了。但穿衣的习俗在心中已

    然根深蒂固手忙脚乱的只顾抵挡来招左手却始终紧紧抓着棉被不放。再拆两招背心上

    又被袁承志一掌击中。这一掌蓄着混元功内劲玉真子再也抵受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了一

    口鲜血。

    袁承志住手不再追击笑道:“此时杀你谅你死了也不心服下次待你穿上了衣服再

    打过。”胡桂南急道:“盟主饶他不得只怕于祖大寿性命有碍。”袁承志心中一凛:

    “不错他去禀告鞑子皇帝又加重了祖叔叔的罪名非杀他灭口不可。”纵身上前双拳

    往他太阳穴击去。玉真子见来招狠辣自然而然的举起双手挡格虽将对方来拳挡开但棉

    被已溜到脚下“啊”的一声惊呼胸口已结结实实的被袁承志飞脚踢中。玉真子大骇再

    也顾不得身上一丝不挂拔足便奔。袁承志和胡桂南随后追去。这道人武功也当真了得身

    上连中三招受伤极重居然还是奔行如飞轻功之佳实是当世罕有。袁承志急步追赶

    眼见他窜入了那座牛皮大帐当即追进。刚奔到帐口只见帐内烛火照耀如同白昼帐内站

    满了人当即止步闪向一旁只听得帐内众人齐声惊呼。这时胡桂南也已赶到一扯袁承

    志手臂绕到帐后。两人伏低身子掀开帐脚向内瞧去。只见玉真子仰面朝天摔在地

    下全身一丝不挂瞧不出他一个大男人全身肌肤居然雪白粉嫩胸口却满是鲜血这模

    样既可怪之极又可笑无比。帐中一声惊呼之后便即寂然无声。只听得一个威严的声音大

    声说起满洲话来。袁承志吃了一惊说话之人竟然便是满清皇帝皇太极。见帐内站满的都是

    布库武士不下一二百人心道:“啊是了这鞑子皇帝爱看人比武今晚又来瞧来啦。

    算他眼福不浅见到了武士总教头这等怪模样。”他昨晚领略过这些布库武士的功夫武功

    虽然平平但缠上了死命不放着实难斗帐中武士人数如此众多要行刺皇帝是万万不

    能当下静观其变。只见一名武士领模样之人上前躬身禀报皇太极又说了几句话便站

    起身来似是扫兴已极不再瞧比武了。他走向帐口数十名侍卫前后拥卫出帐上马。袁

    承志心想:“这当真是天赐良机我在路上出其不意的下手比去宫中行刺可方便得多

    了。”低声对胡桂南道:“这是鞑子皇帝你先回去我乘机在半路上动手。”胡桂南又惊

    又喜道:“盟主小心!”袁承志跟在皇太极一行人之后只见众侍卫高举火把向西而

    行心想:“待他走得远些再干免得动起手来这些布库武士又赶来纠缠。”跟不到一

    里便见众侍卫拥着皇太极走向一所大屋竟进了屋子。袁承志好生奇怪:“他不回宫到

    这屋里又干甚么了?”当下绕到屋后跃进墙去见是好大一座花园南一间屋子窗中透

    出灯光他伏身走近从窗缝中向内张去但见房中锦绣灿烂大红缎帐上金线绣着一对大

    凤凰。迎面一张殷红的帷子掀开皇太极正走进房来。袁承志大喜暗叫:“天助我也!”

    只见一名满洲女子起身相迎。这女子衣饰华贵帽子后面也镶了珍珠宝石。皇太极进房后

    那女子回过身来袁承志见她约莫二十岁年纪容貌甚是端丽全身珠光宝气心想:

    “这女子不是皇后便是贵妃了。啊是了皇太极去瞧武士比武这娘娘不爱看比武便

    在这里等着这是皇帝的行宫。”皇太极伸手摸摸她的脸蛋说了几句话。那女子一笑答

    了几句。皇太极坐到床上正要躺下休息突然坐起脸上满是怀疑之色在房中东张西

    望蓦地见到床边一对放得歪歪斜斜的男人鞋子厉声喝问。那女子花容惨白掩面哭了起

    来。皇太极一把抓住她胸口举手欲打那女子双膝一曲跪倒在地。皇太极放开了她俯

    身到床底下去看。袁承志大奇心想:“瞧这模样定是皇后娘娘乘皇帝去瞧比武之时和

    情人在此幽会想不到护国真人突然演出这么一出好戏皇帝提前回来以致瞧出了破绽。

    难道皇后娘娘也偷人未免太不成话了吧?她情人若是尚在房中这回可逃不走了。”便在

    此时皇太极身后的橱门突然打开橱中跃出一人刀光闪耀一柄短刀向皇太极后心插

    去。那女子“啊”的一声惊呼烛光晃动了几下便即熄灭。过了好一会烛火重又点燃

    只见皇太极俯身倒在地下更不动弹背心上鲜血染红了黄袍。袁承志这一惊当真非同小

    可看那人时正是昨天见过的睿亲王多尔衮。那女子扑入他怀里。多尔衮搂住了低声安

    慰。袁承志眼见到这惊心动魄的情景心中怦怦乱跳寻思:“想不到这多尔衮胆大包天

    竟敢弑了哥哥。事情马上便要闹大快些脱身为妙。”当即跃出墙外回到客店。青青见他

    神色惊疑不定安慰他道:“想是鞑子皇帝福命大刺他不到也就算了。”

    袁承志摇头道:“鞑子皇帝死了不是我杀的。”众人料想鞑子皇帝被刺京城必定大

    乱次日一早便即离盛京南下。不一日进山海关到了北京才听说满清皇帝皇太极在八

    月庚午夜里“无疾而终”满清立了皇太极的小儿子福临做皇帝。小皇帝年方六岁由睿亲

    王多尔衮辅政。袁承志道:“这多尔衮也当真厉害他亲手杀了皇帝居然一点没事不知

    是怎生隐瞒的。”洪胜海道:“睿亲王向来极得皇太极的宠信手掌兵权满清的王公亲贵

    个个都怕他。他说皇太极无疾而终谁也不敢多口。”袁承志道:“怎么他自己又不做皇

    帝?”洪胜海道:“这个就不知道了。或许他怕人不服杀害皇太极的事反而暴露了出来。

    福临那小孩子是庄妃生的相公那晚所见的贵妃定然就是庄妃了。”袁承志此番远赴辽

    东为的是行刺满清巨酋皇太极以报父仇结果亲眼见到皇太极毙命虽非自己所杀此

    人终究是死了可是内心却殊无欢愉之意不再思忖:“他为甚么将我交给祖叔叔?以他知

    人之明自然料得到祖叔叔定会私自将我释放。他是不是要收服祖叔叔之心好为他死心塌

    地的打仗办事?”又想:“祖叔叔投降鞑子自然是汉奸了。只因他救了我性命我便冲口

    而出的叫他叔叔那岂不是只念小惠不顾大义?到底该是不该?”想到皇太极临死的情

    状当时似乎忍不住便想冲进房去救他性命要是多尔衮下手稍缓自己是否会出手相救

    此时回思兀自难说。再想到玉真子武功之强满洲武士之勇多尔衮手段的狠辣范文程

    等人的深谋远虑只觉世事多艰来日大难心中一片片空荡荡地竟无着落处。

    袁承志取出银两命洪胜海在禁城附近的正条子胡同买了一所大宅第此次来京要结交

    王公巨卿、文武官员以作闯军内应须得排场豪阔。

    这日青青在宅中指挥童仆粉刷布置。袁承志独自在城内大街闲逛。走到一处见有数

    十名户部库丁手执兵刃戒备森严。听途人说是南方解来漕银入库。他想这是崇祯皇帝的

    根本得仔细看看当下站得远远的察看附近的形势突见两条黑影从库房屋顶上跃起

    身法甚是迅一转眼间已在东方隐没。袁承志大奇心想光天化日之下难道竟有大盗

    劫库倒要见识一下是何等的英雄好汉脚下加劲奔到东北角上人影已然不见但这边

    只有一条道路于是提气向前疾追这一提气真是疾逾奔马追不多时果见两人在向前

    急奔。他放轻脚步防那两人觉但势头丝毫不缓片刻间相距已近。但见那两人身穿红

    衣头上伸出两条小辫子看背后模样竟是十五六岁的童子。两人肩头各负一个包裹从

    身形脚步瞧来包裹份量着实不轻想来便是库银了小小年纪负了重物居然还能如此奔

    跃迅捷实是难得。奔不多时两个红衣童子已到城边。袁承志心想:“不知他们如何出

    城?”哪知二童竟不停步直冲而出。

    守在城门口的军士眼前一花两团火样的东西已从身旁擦过正自惊诧突然一个灰影

    又是一晃出城比那两团红云更加迅等到望见是两个穿红、一个穿灰之人的背影时三

    人早已去得远了。袁承志尾随双童两名童子始终没有觉。出城后奔行七八里路眼前尽

    是田野。两童来到一座大宅之前从身边取出带钩绳索抛将上去抓住墙头攀援而上

    跳了进去。袁承志走近见那宅第周围一匝黑色围墙墙高两丈居然没一道门户。围墙涂

    得黑漆漆的甚是阴森可怖这已十分奇怪而屋子竟没门户更是天下少有的怪事。他好

    奇心起纵身跃入里面地基离墙却有两丈三尺高如不是身负绝顶武功多半会出于不

    意摔跌一交。里面又有一道围墙全是白色仍是无门。他这时一不做二不休跃上墙

    头。这堵墙比外面围墙已高了三尺但因地基低陷三尺在外面却看不出来。他跃进白墙

    觉地基又低三尺前面一重围墙全作蓝色墙垣更比白墙高了三尺。跃进一重又是一重

    第四重是黄墙第五重是红墙那时墙高已达三丈三尺他轻功再高也已不能跃上墙头

    当下施展“壁虎游墙功”手足并用提气直上。寻思:“难道出入此屋都是要用绳索攀

    援?必定另有密门。”左手攀上墙头一提劲翻身而起坐上墙头只见里面是五开间三

    进瓦屋静悄悄的似乎阒无一人。

    他高声叫道:“晚辈冒昧擅进宝庄。贤主人可能赐见么?”说话一停只听五道高墙

    上撞回来的回声先后交织组成一片烦杂之声屋中始终没有回答。

    他等了片刻又叫一遍突然第三进中扑出十余条巨犬张牙舞爪高声狂吠模样甚

    是凶恶。他本见两个童子武艺高强心想屋主人必是英侠一流颇想结识这时见屋里放出

    猛犬知道主人厌恶外客不便自讨没趣于是跃出墙外回到居所。进屋时只见青青正

    在雇匠购物整花木修门窗换地板刷墙壁忙得不可开交。袁承志暗喜心想青弟助

    我甚多当日衢江江上那股杀人不眨眼的凶狠气质不到一年竟然逐渐改变。晚饭后他

    把刚才所遇说了。大家啧啧称奇都猜不透怪屋中所居是何等样人。次日清晨众人聚在花

    厅里吃早饭。庭中积雪盈寸原来昨晚竟下了半夜大雪。院子里两树梅花含苞吐艳清香浮

    动在雪中开得越加精神。

    一名家丁匆匆进来对青青道:“小姐外面有人送礼来。”另一名家丁捧进礼物原

    来是一个宋瓷花瓶一座沈石田绘的小屏风。袁承志道:“这两件礼物倒也雅致谁送的

    呀?”礼物中却无名帖。青青封了一两银子命家丁拿出去打赏问清楚是谁家送的礼过

    了一会家丁回来禀道:“送礼的人已走了追他不着。”众人都笑那送礼人冒失白受了

    他的礼却不见他情。洪胜海道:“袁相公名满天下这次来京江湖上多有传闻总是慕

    名的朋友向你表示敬意的。”众人都道必是如此。中午时分有人挑了整席精雅的酒肴来

    乃是北京著名的全聚兴菜馆做的名菜。一问厨师说是有人付了银子让送来的。众人起了疑

    心把酒肴让猫狗试吃并无异状。下午又6续有人送东西来或是桌椅或是花木都是

    宅第中合用之物。青青只说得一句:“这里须得挂一盏大灯才是。”过不了一个时辰就有

    人送来一盏精致华贵的大宫灯。再过片刻又有人送来绸缎丝绒、鞋帽衣巾连青青用的胭

    脂花粉也都是特选上等的送来。铁罗汉一把抓住那送衣服的人喝道:“你怎知这里有个

    头陀?连我穿的袈裟也送来了?”那衣店伙计给他一抓吓了一跳说道:“不知道啊!今

    儿一早有人到小店里来多出银子吩咐赶做的。”这时人人奇怪不已纷纷猜测。青青故

    意道:“这送礼的人要是真知我心思给我弄一串珍珠来就好啦。”隔了片刻只见一个仆

    人走出厅去。青青向洪胜海道:“快瞧他到哪里去?”不多时那仆人又回来侍候。洪胜海却

    隔了一个时辰才回。他刚跨进门珠宝店里已送了两串珠子来。

    青青接了珠子直向内室袁承志和洪胜海都跟了进去。洪胜海道:“那仆人走到门

    外对一个乞丐说了几句话就回进来。我就跟着那乞丐。见他走过了一条街就有衙门的

    一个公差迎上来。两人说了几句话那乞丐又回到我们门前。”青青道:“那你就盯着那鹰

    爪?”洪胜海道:“正是。那鹰爪却不上衙门走到一条胡同的一座大院子里。我见四下无

    人上屋去偷偷一张。原来里面聚了十多名公差中间一个老头儿瞎了一只眼睛大家叫

    他单老师似是他们的头子。我怕他们觉就溜回来了。”青青道:“好啊!官府耳目倒

    也真灵咱们一到北京鹰爪就得了消息。哼要动咱们的手只怕也没这么容易呢!”袁

    承志道:“可是奇在干么要送东西来不是明着让咱们知道么?京里吃公事饭必定精明强

    干决不会做傻事。不知是甚么意思?”命洪胜海把程青竹、沙天广、胡桂南等人请来谈

    了一会都是猜想不透。

    青青道:“公差的脏东西咱们不要!”当晚她与哑巴、铁罗汉、胡桂南、洪胜海等搬

    了送来各物都放在公差聚会的那个大院子里。次日青青把传递消息的仆人打走了却也

    没难为他。那仆人恭恭敬敬的接了工钱一再称谢磕了几个头去了丝毫没露出不愉的神

    色。袁承志等严密戒备静以待变那天果然没再有人送东西来。这天晚上又是下了一晚大

    雪。次日一早洪胜海满脸惊诧之色进来禀报:“屋子前面的积雪不知是谁给打扫得干

    干净净这真奇了。”袁承志道:“这批鹰爪似乎暗中在拚命讨好咱们。”青青笑道:

    “啊我知道了。”众人忙问:“怎么?”青青道:“他们怕咱们在京里做出大案来对付

    不了因此先来打个招呼交个朋友。”沙天广笑道:“说来倒有点像。可是我做了这么多

    年强盗从来没听见过这种事。”程青竹忽道:“我想起啦那独眼捕快名叫独眼神龙单铁

    生。不过他退隐已久这才一时想他不起。”

    又过数日众人见再无异事也渐渐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这天正是冬至众人在大厅上

    饮酒闲谈家丁送上个大红名帖写着“晚生单铁生请安”的字样并有八色礼盘。袁承志

    道:“快请。”家丁道:“这位单爷也真怪他说给袁相公请安转头走了让他坐却不

    肯进来。”洪胜海奉了袁承志之命拿了袁承志、程青竹、沙天广三人的名帖回拜并把礼

    物都退了回去。

    接连三天单铁生总是一早就来投送名帖请安。程青竹道:“独眼神龙在北方武林中也

    不是无名之辈怎么鬼鬼祟祟的尽搞这一套明儿待我找上门去问问。”胡桂南道:“这些

    招数可透着全无恶意真是邪门。”

    铁罗汉忽然大声道:“我知道他干甚么。”众人见他平时傻愣愣的这时居然有独得之

    见都感诧异齐问:“干甚么啊?”铁罗汉道:“他见袁相公武功既高名气又大因此

    想招他做女婿。”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笑。沙天广正喝了一口茶一下子忍不住全喷在

    胡桂南身上。胡桂南一面揩身一面笑道:“独眼龙的女儿也是独眼龙袁相公怎么会

    要?”铁罗汉瞪眼道:“你怎知道?”胡桂南笑道:“那你怎知道他有女儿?”众人开了一

    阵玩笑。青青口里不说甚么心中却老大的不乐意暗想那独眼龙可恶别真的要招大哥做

    女婿。这天晚上取来七张白纸都画了个独眼龙老公差的图形写上“独眼神龙单铁生

    盗”的字样夜里飞身跃入七家豪门大户每家盗了些饰银两再给放上一张独眼龙肖

    像。次日清晨洪胜海在她房门上敲了几声说道:“小姐独眼龙来啦。袁相公陪他在厅

    上说话。”青青换上男装走到厅上果见袁承志、程青竹、沙天广陪着一个瘦削矮小的老

    头在喝茶。袁承志给她引见了。青青见这单铁生已有六十上下年纪须眉皆白一只左眼炯

    炯光显得十分精明干练。只听他道:“小老儿做这等事当真十分冒昧。不过实是有件

    大事想恳请袁相公跟各位鼎力相助小老儿和各位又不相识只得出此下策。不想招恼了

    各位小老儿谨此谢过。”说着跪下来磕头。袁承志连忙扶起正要问他何事相求青青忽

    道:“令爱好吧?怎不跟你同来?”单铁生一愣道:“小老儿光身一人连老伴也没有

    别说子女啦!”青青又问:“那你有孙女儿没有?有干女儿没有?”单铁生道:“都没

    有。”青青嫣然一笑返身入房捧了盗来的饰银两都还了给他笑道:“在下跟你开

    个玩笑请别见怪。不过若非如此也请不到你大驾光临。”单铁生谢了心想:“这玩笑

    险些害了我的老命。”又想:“这个女扮男装的姑娘怎地老是问我有没女儿?总不是想拜我

    为干爹吧?”众人都觉奇怪正要相询忽然外面匆匆进来一名捕快向众人行了礼对单

    铁生道:“单老师又失了二千两库银。”单铁生倏然变色站起身来作了个揖道:“小

    老儿有件急事要查勘待会再来跟各位请安。”收了青青交还的物事随着那捕快急急去

    了。到得下午鹅毛般的大雪漫天而下。青青约了袁承志到城外西郊饮酒赏雪。两人没单

    独共游已久这时偷得半日清闲甚是畅快。这一带四下里都是芦苇。青青带着食盒盛了

    酒菜。两人喝酒闲谈赏玩风景。当地平时就已荒凉这时天寒大雪更是不见有人。

    袁承志问起交还了甚么东西给单铁生青青笑着把昨晚的事说了。袁承志道:“唉我

    刚赞你变得乖了哪知仍是这般顽皮。”青青道:“你几时赞过我呀?”袁承志道:“我心

    里赞你你自然不知道。”青青很是高兴笑道:“谁教他不肯露面暗中捣鬼?”袁承志

    道:“不知他想求咱们甚么事?”青青道:“这种人哪哼不管他求甚么都别答应。”

    两人喝了一会酒说到在衢州石梁中夜喝酒赏花之事。青青想起故乡和亡母不觉凄然欲

    泣。袁承志忙说笑话岔开。

    坐了半日眼见天色将晚两人收拾了食盒回家。经过一座凉亭只见一个乞丐卧在一

    张草席上只穿了一条犊鼻裤上身。青青道:“可怜可怜!”拿出一锭银子放在

    席上柔声道:“快去买衣服别冻坏了。”刚走出亭子只听那乞丐咕哝道:“给我银子

    干甚么?再冷些也冻不死老子。有酒却不请人喝真不够朋友。”

    青青大怒回头要骂。袁承志见这乞丐了身子。在严寒中毫无战瑟畏冻之态本已

    奇怪听了这几句话一拉青青的手转头说道:“酒倒还有只是残菜冷酒颇为不恭

    不敢相邀。”那乞丐坐起身子伸手道:“做叫化的吃残菜、喝冷酒那正合适。”袁承

    志从食盒中拿出一壶吃剩的酒菜递了过去。那乞丐接了仰脖子骨嘟嘟的猛喝。

    这乞丐四十岁左右年纪满脸胡须两条臂膀上点点斑斑全是伤疤。他把一壶酒喝

    干赞道:“好酒!这是二十年的女儿红陈绍。”青青笑道:“你倒识货上口便知。”那

    乞丐道:“可惜酒少了喝得不过瘾。”袁承志道:“明日我们再携酒来请阁下一醉如

    何?”乞丐道:“好呀你这位相公倒很慷慨读书人有这样的胸襟也算难得。”袁承志

    听他谈吐不俗更知他不是寻常乞丐两人一笑转身。走出亭去。

    走了数步青青好奇回头再望只见那乞丐弯了身子全神贯注的凝视着左方甚么东

    西。青青拉拉袁承志的手道:“他在瞧甚么?”袁承志看了一眼道:“似乎是甚么虫豸。”

    但见那乞丐神情紧迫双手箕张似乎作势便欲扑上。两人走近去看那乞丐连连挥手脸

    色极是严重。

    两人不再上前随着他眼光向雪地里一看原来是条小蛇长仅半尺但通体金色在

    白雪中灿然生光。

    注:清太宗皇太极死因不明。《清史稿·太宗本纪》:“崇德八年八月庚午上御崇政

    殿是夕亥时无疾崩年五十有二。”当天他还在处理政事一无异状突然在半夜里“无

    疾崩”后人颇有疑为多尔衮所谋杀但绝无佐证。顺治六年“皇父摄政王”多尔衮据说

    和皇太极的妃子庄妃、即顺治皇帝的母亲孝庄太后正式结婚。张煌言诗有云:“春官昨进新

    仪注大礼恭逢太后婚。”此事普遍流传但无明文记载。近人孟森认为不确胡适则对孟

    森之考证以为不够令人信服。北方游牧渔猎民族之习俗和中原汉人大异兄终弟及原属常

    事。清太后下嫁多尔衮事近世治清史者大都不否定有此可能。回目中“烛影”用宋太宗弑

    兄宋太祖“烛影摇红”故事。“昭阳”用赵合德居昭阳殿故事。赵合德为皇后赵飞燕之妹

    封昭仪与人私通后致汉成帝于死。清庄妃为太宗孝端皇后之侄女民间传说称之为“大

    玉儿”、“小玉儿”者也。汉、宋、清三朝宫闱秘事未尽可信牵扯为一或近于诬。小

    说家言史家不必深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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