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根凶简-第2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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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端着钢叉,把狼的尸体叉翻到路边,然后继续赶路。

    这最后的一段路,薄薄的雪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再往后走,出现了鸡毛,一根一根,一撮一撮,神棍险些要怀疑曹解放已经被狼给吃了——但鸡毛的数量太多,单凭解放,薅光了也未必。

    到了,神棍紧走两步,手电向帐篷处照过去,没有如期照到帐篷拱起的顶。

    怎么回事?他的心一下子收紧了,被雪压塌了吗?不可能啊,这里的雪远达不到这样的肆掠程度。

    他拔腿就往那里跑,手电的光柱紧照着那处不放,风一直吹,吹散高处的雪沫子,像是还在下雪,忽然有一瞬,帐篷破碎的蓬皮被吹了起来。

    别,别,别,千万别,神棍的脑子里嗡嗡响,除非那五个人活过来了,割开帐篷走了,否则,帐篷已经破了,他们跟在露天无异,这么冷,这么大的风,身体会真的冻死的。

    到了近前,猝然止步。

    他自诩看到过很多常人所没见过的、奇异的场景,觉得发生了什么事,都是“泰山压于顶而不变色”,但这一刻,还是怔愣住了。

    居然看到很多雉鸡,华丽的皮毛,锦缎样的颜色,偎依着毯子裹住的五个人,挤挤挨挨,曹解放正窝在曹严华边上,被手电光激的一呆,待见到是神棍,居然也忘了彼此之前有过的芥蒂,兴奋地拍起了翅膀。

    神棍注意到,曹解放两只翅膀掀起的幅度大小不一,像是受了伤,脖子梗的高高,原本挂着的两块小牌子只剩了一块,凑近看,上头写“一只好鸡”。

    帐篷大概是被狼抓破的,边缘处还有咬痕,堆叠的石块半倒,门边的地上还有狼爪的刨痕——据说狼很聪明,早些年的时候,关门都挡不住它,它会在地上刨个坑,从门下钻进去。

    神棍愣了半天,才说:“解放啊,这都你朋友吗?你什么时候跟它们混熟的?”

    他记得,之前一万三还恨铁不成钢的说,曹解放酒后失德,险些被山里的野生雉鸡群给啄成半身不遂呢。

    曹解放头一昂,胸脯挺起,周身散发着一种不打不相识、五湖四海皆朋友、同仇敌忾一条心的豪气。

    神棍说:“这样啊,谢谢了啊,我把他们接出去了,天怪冷的,你们回家睡觉吧。”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忽然就弯下腰,鞠了个躬。

    静默了一两秒之后,除了曹解放,所有的雉鸡都突然间振翅飞出,一小群,半空中盘了个旋舞,手电光打过去,神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那光像舞台上追逐主角的打光,而那群雉鸡,飞开时,好像一只迤逦的凤凰形状。

    神棍把牛车赶过来,被子铺开,把五个人逐一放上车,小口袋最轻,神棍把她往罗韧怀里塞,说她:“你啊,要多吃一点,再瘦就不好看啦。”

    她脸上带着笑,长长的睫毛沾了雪粒,神棍呼的一下,就把雪粒子吹开了。

    曹严华最沉,扛他上车的时候最费力,还把神棍压了个踉跄,神棍气的跳脚,说:“没事吃那么多干嘛?”

    曹严华脸上带着笑,傻里傻气的样子,好像在说,抱歉抱歉,包涵包涵。

    收拾妥当,油布支起了罩在车上,麻绳扎紧老羊皮袄,最后抱曹解放上车,曹解放不配合,往旁边退了几步,又退几步。

    循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神棍看到几只又飞回来的雉鸡。

    他明白过来:“解放,你是不是不走了啊?”

    “不走也好,跟人待在一起怪闷的吧,也不能一起说个笑话啊,讲个鬼故事什么的,行吧,跟你的朋友待在一块儿吧,热闹。”

    他拿了两个馒头,掰碎了在地上撒开:“我们以后再来看你啊解放,到时候,你娶了老婆,生了娃,住上豪宅,可不能假装发达了不认我们啊。”

    那几只雉鸡迟疑着过来,试探性的啄食,曹解放没动,仰着头看神棍,神棍摸摸它脑袋,说:“我们走了啊。”

    他上了车,牛鞭子正抽在大青牛脊背上,行了一程回头,看到曹解放往这边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尾巴上的毛竖着,一直盯着车看。

    神棍忽然难受,拉住牛,掏出手机又下了车,小跑着过去,说:“解放,我给你拍张照片,留个纪念。以后,曹胖胖和小三三他们会想你的。”

    他拍了一张,曹解放还主动换了个姿势,像是在聚散随缘的酒吧里,被捧作酒吧小萌物的时候,自己懂得看镜头,也懂得变姿势。

    拍完了,神棍跟它挥手再见,上了车,吸吸鼻子,打着牛往前走,跟自己说就这样了,别回头了。

    但走了很远之后,还是忍不住回头了一次:这一次,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把手机照片调出来,翻到曹解放最精神的一张,塞到曹严华的怀里。

    牛累,人也累,神棍蜷缩在辕座上,迷迷糊糊的,会间或给牛一鞭子,手起的不重,像是给牛挠痒,而牛真是让人安心的家畜,不脱缰,不暴跳,无论哪次睁开眼睛,它都在不紧不慢的走,到了岔路口就停下来,等不来指向的一鞭子,绝不前进。

    忘了是第几次睁眼时,忽然有些睁不开——天蒙蒙亮了。

    又是一天,这是进山的第几天了?

    电光火石间,神棍脑子里忽然冒过一个念头:就是今天,七七之数过期了!

    凶简是封住了还是没封住?如果它们逃出生天,罗韧他们身上,会不会像之前的聘婷那样,出现形同长方木简的伤口?

    他赶紧拉住车,爬到板车上掀开被子,女孩子是不能冒犯的,就小萝卜吧。

    手忙脚乱,解开他衣扣,衣襟往边上一掀,忽然愣住。

    没错,罗韧的肩胛下方,隐隐的,有个凤凰的轮廓,凤首高昂着,像在回首。

    神棍的眼睛忽然微湿,鼻子抽动了一下,帮他扣上衣扣,怔了会之后,又去看曹严华的。

    也有,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曹严华长的胖,原本纤细而又曼妙的凤凰,在他身上,撑的像个胖头鹅。

    ……

    神棍坐在道边,倚着车轱辘,又啃了一个馒头,啃完了,塑料袋口扎进,往罗韧脑袋底下一塞。

    这样看来,七根凶简应该是封住了。

    但他们五个人,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醒呢?

    没关系,睡多久都没关系,有希望,有希望就好。

    他重又兴致勃勃,赶车上路。

    岭子复苏了,第一场初雪后,太阳升起,各种独属于自然的、山林的、岭地的声响,车轴很久没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大青牛吭哧吭哧,走的还是不紧不慢,脊背上大块厚实的肉,一起一伏。

    再走一阵子,他竟有些恍惚的错乱感。

    两千余年前,老子骑青牛过函谷关,这一带都是函谷关地域,老子会不会也曾经,走过这同一条道呢?

    只不过,老子是一个人,而他们是一群人,赶了辆车,吱吱呀呀。

    但做的,也许是同一件事儿,在交错的时空里,同向而行,擦肩而过。

    寂寞无人空旧山,圣朝无外不须关。白马公孙何处去,青牛老人更不还。

    还不还都没关系,后继永远有人。

    神棍鞭子一甩,直直打上牛背,车轴晦涩的行进声响起,他抬起头,看半空中那轮并不刺眼的太阳。

    大声说:“出太阳啦,睡的差不多就起来呗,不然这一天又过去啦!”

    再走一程,哼起了小调儿,自娱自乐。

    都是老歌,一会是“无怨无悔我走我路,走不尽天涯路”,一会是“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何不潇洒走一回”。

    罗韧后来说,这一生最难忘的回忆之一,是那一次,在出凤子岭的路上醒过来。

    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晃晃悠悠的,之前也不知道是用来拉什么的板车上,脑后垫着一塑料袋装的馒头,怀里抱着木代,身上盖着一条几十年前常见的,大红底撒牡丹花的棉被。

    而神棍在唱歌。

    唱:“猪啊,羊啊,送到哪里去啊,送到那人民群众的煮饭锅里去呀……”

    结局卷:观四蜃楼

    第225章

    篝火的光映在脸上。

    木代有点不自在,她不大会摆拍照的姿势,尤其是这么正式的合影,镜头一对过来,人就有点发僵,不自觉想问:好了吗?拍好了吗?

    对面的神棍乐颠颠的:“再来一张,换个姿势。”

    还要换个姿势啊……

    木代磨蹭了一下,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眼角余光瞥到曹严华——他也好不了多少,右手本来是放膝盖上的,现在四处找不到位置去摆,也不知是哪一瞬搭错了神经,忽然托住了腮。

    看着跟女子思春似的。

    木代一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赶紧道歉:“怪我怪我,我们再来。”

    她清清嗓子,站直了些。

    神棍没动,托着那个手机,雨丝在空中斜着打,被火光映的发亮。

    木代心里掠过一丝异样,笑容渐渐僵在脸上,她竟然不敢转头,叫:“罗小刀?”

    罗韧的手还搭在她的腰侧,但他不动,也不回答。

    “曹胖胖?”

    她用眼角余光去看,曹严华依旧托着腮,手指夸张而别扭地翘着。

    木代站了一会,听到风鼓荡着帐篷的声音,看到神棍举着的那个手机渐渐被雨丝濡湿。

    再然后,她小腿发颤,慢慢地从五个人的拍照队形里走出来。

    他们都不动了。

    奇怪的是,她并不很慌。

    她给自己打气。

    七根凶简上身,一切那么顺利的解决,本来就有些匪夷所思,发生一些诡异的事才合理——没关系,罗韧他们都没事的,一定没事。

    反反复复,一直跟自己念叨这些话,直到双脚发麻,手有些冻僵,她双手送到嘴边呵了呵气,猛搓了几下,开始把人往帐篷里搬。

    来来回回,累的气喘不匀,这是实打实的力气活,不像轻功可以取巧,每个人都重的像沙袋,她连拖带拉,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所有人搬了进去,最后拉上拉链门的时候,看到门边的曹解放,嘴巴半张,翅膀半开,像尊活灵活现的雕塑。

    篝火渐渐灭了,远处传来凄厉的狼嚎,木代不去理会,毯子张开,盖住几个人,自己也钻进去,挨着罗韧坐下,手里攥着电击枪。

    左右都冷的没有温度。

    睡一觉,也许睡一觉就好了。

    嘴上这么说,却并不能真的睡着,一直攥着毯子,外头的雪越下越大,木代仰着头,茫然听雪片落在帐篷上簌簌的声音,帐篷高处有一块平顶,雪积的一多,就沉甸甸地往下坠,木代手往上一拍,隔着帐篷,把那一块雪打的四下飞散。

    就这样呆呆地看,机械似的伸手击打,直到有一瞬,蓦地反应过来:雪好像停了,帐篷外头有奇异的光流转。

    她的心砰砰乱跳,咬着牙从毯子里钻出来,拉下帐篷的拉链。

    没有雪,也没有雨了,凤子岭三座巨大的山头剪影,这一时刻看来,与真正的凤凰无异。

    不是的,木代忽然打了个寒噤,不自觉地退了两步,连呼吸都屏住了:她觉得,那不是山头,那是蹲伏在那里的,巨大的真实的凤凰,她的呼吸稍微滞重,凤凰都会被惊动转头。

    流转着的奇异的光来自头顶之上的苍穹,那是北斗七星,组成巨大的勺子,勺柄像钟表刻盘上的指针,又像闪灼着寒光的长剑,缓缓转动。

    木代忽然愤怒,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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