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2:我的刑侦笔记-曙光来临的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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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极标靶

    浪高三点五米,风向东南偏东,一艘渔轮在海中颠簸着,起伏着,只有船头的航标灯折射在起伏不平的海面上,周遭一片漆黑,只能听到浪花的声音,扑面而来的是带着腥味的空气。

    船舱里很湿,很潮,很黑,沈嘉文从船舱里出来,上了旋梯。船上的船员正在校正航向,看到她进来时,船老大邓汀一恭敬地叫了声:“老板。”

    “还有多远?”沈嘉文问道,通红的眼睛熬得血丝满布,这一夜她仿佛老了十岁。船老大看看海图回了句:“几十海里,再有半个小时就到公海上了。”

    “你们看着点……老邓,你来一下。”沈嘉文唤道,自行出去了,站在船头。

    这一趟栽了,船员们基本都知道了。如果普通货物走私的话,对于他们没有影响,无非是挣点辛苦钱而已;可老板就不一样了,经常在沿海地带的老板们赌上全部身家走私一趟,成船的货物只要通关进港,眨眼就是富甲一方,不过如果被查到的话,很多人选择是直接跳进海里,一了百了。

    见惯了那些一夜暴富和一夜赤贫的事,船员都不惊讶,只是看着娇滴滴的女老板有点可怜而已。邓老大出了机舱,随手拿着罐饮料到了舷头,递给若有所思的沈嘉文,安慰道:“沈老板,别想不开啊,输赢正常事,这条海路,能有一半挣钱的就不错了。”

    “呵呵,你跟了富虎几年了?”沈嘉文突然问道。

    “七八年了吧。”邓汀一道。他有点不解,只听沈嘉文又淡淡言道,“换老板吧,他回不来了。”

    “什么?”邓汀一吓了一跳。沈嘉文拍拍船老大的肩膀道:“我可能也回不去了,把我送公海上,有人接应……钱会照付你,以后有事,我会让一位叫金龙的联系你,不过短时间恐怕没有什么生意可做了。”

    “沈老板……这个,出了什么事?就走私点货也是罚没的事,韩哥的身家,我这个小渔船可装不下。”邓汀一不太相信道,走私海路七八年,韩富虎积累了多少身家,他就算不知道也猜个八九不离十。

    “身家倒是还有,就是命没了……别问了,就当没认识他和我,对你有好处……再快一点,出到公海上叫我。”沈嘉文叹气,拍着邓汀一的肩膀道了句,又把饮料递了回来,转身下船舱去了。

    简单的后事交代完了,也许这能为未来留下一颗火种。她进仓时回头看了眼,好不落寞。

    飘飘的衣袂,飞扬的长发,在昏黄的航标灯下,让邓汀一看得愣了下,这难道还是曾经和韩老大泛舟海上,羡杀同道的沈美女吗?发生了什么事,那位叱咤这一行数年的韩老大居然没命了。他的心跳了跳,回想着成船的货,心里暗自庆幸着,亏是在陆路被逮着了,否则自己的身家也得报销了。

    心神刚定,猛然间海啸突出一般,刺耳的警笛声响起来了,十几束探照灯照向渔船,领头一艘站着十余人,有人在持着扩音大喊着:“渔船0235号,我们是海关缉私队,马上停船,接受检查……”

    这是惯常遇到的海上临检,针对的就是这些挂羊头卖狗肉的渔船。邓老大刚走两步,沈嘉文奔上来了,老邓安抚道:“没事没事,咱们是空船,一会儿问你就说是我家属。船舱只要没货,他们一般看一眼就走。”

    “哦,那拜托了。”沈嘉文握握邓老大的手,转身下去了。那手好冰凉,让老邓异样了一下。

    停船,搭桥,临检。不过和平时仅来几个人不同,只见板桥飞身上来的缉私武警足有十几人,而且个个如临大敌,真枪实弹地守着船头船舷。带队的武警直接闯进机舱,接管了船只,嚷着船长和大副出来了。邓老大赔着笑脸,递着烟笑道:“各位各位,我们刚出海,不是回来的,船上是空的,真的,不信你们查查。”

    “检查。”领头的二话不说,把船长和大副控制了。沈嘉文站在门口,侧身让过了,请道:“查吧。”

    叫开门的缉私警突然笑了,他脱了帽子,向船上喊着:“小二,下来。”

    “别动。”有人看沈嘉文刚刚一动,马上枪指上了,随即她被两名剽悍的缉私人员反铐上了。怒极的沈嘉文口不择言骂着:“我是船长家属,你们是谁,凭什么抓人?”

    “呵呵,不认识我们,认识他吧。”缉私警道。

    旋梯上,下来了一位狼狈不堪的男子,打湿的衣服还没换,脸色惨白,正是晕船吐得翻江倒海的余罪。他故作惊讶道:“哇,姐姐,你怎么在这儿?船长怎么会是你家属?难道你和水手还有一腿?”

    有人忍不住笑了,沈嘉文却惊得眼睛都几乎凸出来了。余罪上前半晌,她才惊恐地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我告诉你,你答应一定坚强啊。”余罪像是万分怜惜,却也很有几分得意地说道,“我是警察,你不会意外吧。”

    沈嘉文突然明白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一双美目几乎要冒出火来。

    “你、你……”刚说了两个字,沈嘉文一下子气得两眼翻白,嘤咛一声,昏厥了,软软地靠着门倒下了。有缉私警赶紧跑来搀着,省海关署直接指挥的任务,她正是要抓的人。

    “看看,告诉你了要坚强点嘛。”余罪贱贱一笑,倚着门。终于没有白辛苦一趟,他摆摆手示意着另一位道,“老二,查证的事你办吧,我不会。”

    “谁是老二?”02号特勤不悦了。

    “你是2号,不叫老二叫什么?反正咱们俩一个小二、一个老二,都够二的,屁颠屁颠从路上追到海上,追女人没有咱们这么辛苦的吧?”余罪道。

    02号特勤笑了,他指挥着人控制现场,他本人却戴着手套,在这个小小的船舱里翻找着。不一会儿,就在一个精致的小皮箱里发现了护照、钱、银行卡、加密的PDA。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指挥着余罪把全程录下来,在又找到两部手机和几张SIM卡时,他异样地笑了。

    “你笑什么,这么贱?”余罪问。

    “这得把禁毒局的同行嘴笑歪了,想抵赖都没门了。”02号道,看余罪不解,他奇怪地问着,“小二,你在警校里是不是个差等生?”

    “你怎么知道?嗨,说谁呢,谁差了?”余罪不服气了。

    “一看你这傻样就知道,抓人难,定罪更难。可这回,一点都不难。”02号高兴说道,“这些卡里,应该能和他们毒资转账的上家联系到一起,这两部手机和SIM卡,应该是韩富虎最后通知她用过的。说不定PDA还存着禁毒局最想得到的分销名单……哈哈,完整的证据链,这么大功劳,怎么让你个草包全摊上了。”

    “老二,别他妈以为给你个笑脸,以前的事就不算了啊。等这事了了,再给你算账。”余罪心喜之下,笑着威胁道。

    “单挑你打不过我。”02号笑道。

    “我警校兄弟百八十号,群殴殴死你。”余罪恶狠狠地道。

    “那你得先找着我,任务一结束,你想见我都难。”02号得意道。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多是互不服气,人身攻击,不过一个战壕里拼了一夜,也没什么芥蒂了。

    搜索完毕,02号看到沈嘉文已经悠悠地醒来,耷拉着眼皮,咬着下嘴唇一言不发。两人从仓里出来时,却不料沈嘉文突然对着他呸了一口,余罪尴尬地躲着,不迭地说道:“姐姐,别怪我啊,你不说下半生幸福全靠我了……我给你找了个好归宿啊,不用这么风里雨里打拼了。”

    呸,又是一口,吓得余罪落荒而逃。上了仓口时,02号拉了他一把道:“小二,你不要这么贱行不行?你小心把人家气出个好歹来。”

    “哎呀,其实我真有点可怜她。”余罪一屁股坐到仓口,感慨道,“出事恨不得掐死她,现在这样,又恨不得把她放了……老二,你说我这是一种什么心态呢?”

    “何必想那么清楚呢,咱们是警,她是匪,天生就是天敌。”02号坐下来,点了支烟递给余罪。余罪抽了口,问道:“有那么激烈吗?我觉得她也不是那么坏,一女人家,挺可怜的。”

    “兄弟,到她这个层面了,玩的是智商,根本不用玩枪了……知道交易点打得多凶吗?老许把邵万戈都调过来了,还是重伤了一个咱们的兄弟。他们那边手雷都用上了,韩富虎记得不?”

    “记得,怎么了?”

    “砰,朝自己这儿来了一下。”

    02号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做了个饮弹自尽的动作。余罪吓了一跳,那个老帅哥,没看出来居然是个死硬分子。这会儿02号却有感慨了,揽着余罪的肩膀道:“这些人都是提着脑袋闯荡的主,什么词都能用,就‘可怜’这个词用不上,他们自己都不可怜自己……”

    虽然不可怜,可也让两人唏嘘不已。等着接应的时间里,02号又想起了一件事,问余罪道:“小二,我还是没想通,你小子怎么发现她有问题的?”

    “老二,这个事关于感情,说了你也不懂。”余罪回敬道,“比如在你眼里,他们就都是人渣对不对?”

    “对呀,难道不是吗?”02号道。

    “不是,在我眼里,他们先是人,后是渣。”余罪道。这一句果真把02号难住了,直到接应的直升机来了,他也没想通“先是人,后是渣”和“人渣”有什么区别。

    涉案船只和船上涉案人员被缉私队分别押解,沈嘉文这个重点嫌疑人被押上了直升机,从海面上直飞滨海市。

    据指挥部的坐标定位,抓捕的地点离公海已经不到二十海里……

    直升机出现在滨海北郊一个训练场上空,翘首期盼的警队亮着警灯,围了一个大圈,给天空的直升机夜航指示降落方位。

    省厅全部出动,一正四副五位厅长,加上省府的特派员,还有紧急调至的新闻喉舌,从直升机出现时就已经架起了高倍摄像机,一例震惊全国的新型毒品案破获即将出炉。据官方透露的消息,此次缴获总案值超过八千万的新型麻醉毒品GHB,抓获涉案人员四十余名。有的新闻单位已经挤破头,就为要一张到现场拍摄毒枭的通行证,更据说这次抓捕也相当有戏剧性,居然是从海面上把已经即将潜逃出公海的嫌疑人抓捕归案。这其中究竟有多少能炒作的传奇故事,让所有人包括在场的警察都趋之若鹜了。

    凌晨四点四十五分,直升机安全降落,在层层包围的警车中让开了一条路。十名女特警押解着蒙着头的女毒枭下了直升机,刻意留给记者十几秒的拍摄时间。然后全体警车簇拥着押解车辆,驶向看守所。

    “怎么不让我下去?”余罪火大道。这场面要一亮相,余哥就要成为万千少女争相献身的偶像了,终身大事肯定不用发愁了。他几乎按捺不住想跳下去,却不料被02号死死揪住了。

    “兄弟,求求你了,别添乱行不行,你这一下去,都知道你是卧底了。”02号求着道。

    “知道就知道,怎么,谁还指望再当一回呀?”余罪不悦道,又要往下跳。

    “那可就成黑社会的公敌了……知道公敌什么下场?就像咱们眼里的通缉要犯一样,哪个警察看着你都眼红,抓了你就立了大功。你要成公敌,迟早得被那个,你懂的。”02号唬着道。

    这句管用,终于把余罪吓住了,却有点兴味索然了,咧着嘴骂着:“真你妈没意思,老子出生入死,凭什么他们在女记者面前风骚啊?”

    “兄弟,那是东江省厅领导。”02号哭笑不得道,“再说你也没出生入死呀。吐了一路,还得我照顾你。”

    “老二,这事谁也不准说啊,敢说我跟你急。”余罪回头揪着02号,恶狠狠威胁着,自己晕车晕船的那糗相,就他看见了。两人互掐上了,飞行员听着忍不住哈哈一笑。两人尴尬之余,倒是安生了。

    大队的警车走了,省厅领导在记者的簇拥下,前往这个基地的作训室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了。

    直升机的航灯灭了很久,才看到又一行人向直升机走来。走到近前时,门自动开了,02号跳了下来,把现场缴获的手提箱递给前来的许平秋,许平秋转给东江省刑侦上的同行,那位同行崇敬地敬了一个警礼,快步上车,风驰电掣而去。

    大案告破,许平秋笑着,擂了擂02号的肩膀道:“好样的……立才,这位是即将归队的特勤,抓机会赶紧拉拉关系啊,否则就被别的队抢走了。”

    “哎哟,那没说的,肯定来我们禁毒局了。”杜立才急着握手,02号敬了个礼,随后两人的手狠狠地握在一起。不同战线的相逢,那是格外亲切,而像这种在一线身经百战的,正是禁毒岗位求之难得的人才。

    两人惺惺相惜,却不料把后面下来的那位忘了。余罪鼻子重重哼了声,给了句很不和谐的评价:“切,贱性,活得不耐烦才去呢。”

    杜立才气得又瞪上眼了,一旁的林宇婧掩着嘴笑了,高远看组长这么尴尬,赶紧脸侧过一边,装作没看见。余罪大咧咧地上来,不过那德性更让人想笑了。他半干不湿的衣服贴在身上,一股臭烘烘的海水味,T恤扯破了一处,露着肩窝,连严肃的许平秋也忍不住笑了,小兵大功,怎么封赏真让他为难了。

    还未来得及安慰一句,又一辆车飞驰而至。车上跳下来王武为、李方远、孙羿、严德标。几人刚刚从寓港赶来,准备一起去探望受伤的二队队员李航。

    可不料刚下车,孙羿一看到余罪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奔上来就掐。余罪撒腿就跑,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02号怎么了,他笑而不语。

    不用问了,追人的孙羿喊出来了:“王八蛋,骗老子往海里跳,知道那儿离海有多远吗?你倒扔下我坐飞机回来了……知道老子受的什么罪么?差点被人崩了,还被警察抓起来一顿好揍……”

    “兄弟兄弟,别这个样子,我比你惨啊……枪林弹雨中,差点回不来了……你不还喘气着吗?有什么过不去的?非逼着我给你送花圈呀。”余罪和孙羿过着招,你来我往,干上了。鼠标在跟前不起好作用,教唆着两人打一架,看谁占理。

    杜立才本来黑着脸的,一下子被几人气笑了。许平秋摇了摇头,抬头示意着:“走吧,这几位得找好教员,好好端正一下思想。”

    众人一阵大笑。许平秋走了几步,上车时又停下来,狐疑地问着杜立才和林宇婧道:“我就想不通了,他发现了沈嘉文的什么破绽?又是怎么追上她的……你们知道吗?”

    林宇婧和杜立才两人摇摇头。回头时,余罪和孙羿还在撕扯着,高远在拉架,其实连他们俩也想不通,偌大的一个毒枭,已经快跑到公海上了,人栽了倒不冤枉,就是栽在这个菜鸟手里,简直太冤枉了……

    大案余韵

    “厉害,厉害……还是兄弟单位有办法。”

    杜立才猛拍桌子,惊得一室同行都惊讶地看他。他回头晓得失态了,指着电脑道:“最新消息,通过沈嘉文随身物品找到了毒资线索,收缴毒资四千三百八十余万元,还有在滨海的不动产,总价值超过一亿元。他们的毒资居然是以海外投资的形式回流的。”

    “她招了?”林宇婧问。

    “由不得她了,韩富虎的最后一个电话是通给她的,她又同时指挥了余小二、王白、焦涛三路出货,都能指证她。而且寓港出警的刑警队长陶泽海,又指认了她,抵赖难度可大了。真悬啊,要是到公海,这个案子在韩富虎这里就得结案。”杜立才兴奋道。

    连着四日,惊喜不断,漫长的艰难侦破迎来了收获的春天,每天都有新的消息传来,岳西赴滨海的行动组已经搬进了省禁毒局整理本案相关卷宗,每每知道案情有所进展,总是让人兴奋好一阵子。

    “那傅国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高远问。对于那位傅老大他记忆犹新,可总也不觉得他竟然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呵呵,要是嫌疑人不说,咱们打破脑袋也想象不出来。咱们监控觉得她是傅国生的姘头,可事实却是她认识韩富虎在先,又通过焦涛认识了傅国生,傅国生是靠她的资助起家的。据莫四海交代,他说沈嘉文很不满意傅国生畏首畏尾的作势,很多事她都瞒着傅国生干,包括这一次贩运枪械。纯粹是韩富虎给了王白一个便宜,王白、莫四海几个人合伙准备大赚一笔。”

    杜立才说完,看把下属们一个个听得越来越迷糊了,他又增加着难度道:“还有更匪夷所思的,据隔离审查的警察陶泽海交代,他只认识这个女人,两人曾经发生过不正当关系,而且他领过不少检查站的人到莫四海的唐都玩过,那个贼窝和红楼的效果一样,专拉海关和警方的人下水。还真想不到,这个女人居然是本次连环走私的主谋。”

    “咦?对了,小二可是最先发现沈嘉文有问题,难道……”李方远想起了,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难道他知道这些复杂的关系?杜立才也想起这个本案最让他纳闷的地方了,狐疑道:“对呀,这小子从哪儿看出有问题来了?直接就去海上追人去了。”

    每每讨论都卡在这里,那是当晚最辉煌的一笔,但这一笔却写得莫名其妙,他们本来以为是许处的火眼金睛发现的,可不料许处也是一头雾水。一愣间,滨海市的同行有人问了:“杜组长,您是说追到毒枭的卧底探员吗?”

    “给我们介绍认识认识啊,警中都传神了,说是位退役的神秘部队人员。”另一位也问上了。

    “咱们的案卷里好多转折的地方都用一个代号代替,是不是就是他?”又一位好奇地问上了。

    “这个保密,不能问的。”有位面容姣好的女内勤压抑着,不过还是好奇地问了句,“杜组长,告诉我们他帅不帅就行了。”

    这话问得杜立才没来由地觉得尴尬了,点着头道:“很帅,简直帅呆了,不过这个人可不归我管辖。我都没见过。”

    众同行以为又是托词,反而有点失望。只有同组人员看着杜组长牙疼的表情,都在肚子里暗笑,谁说不归他管,管不了而已,昨天两人在煤炭大厦还吵了一架……

    铁门洞开,寓港市公安局下属刑侦四大队的滞留处,走出来耷拉脑袋的三个人。

    看守点着人头,梁华、何大勇、陈祥瑞……万顷一带,都知道这几人曾是新老大余小二手下的悍将,诨名分别叫化肥、大臀以及粉仔。当夜新华电子厂被查封,这三位和严德标一起被端了,因为警察内鬼陶泽海的影响,刑警队以涉嫌走私枪械、谋杀双重罪名把几人滞留,却不料事后方知,那位纷传被人“杀害”的嫌疑人郑潮,已经是“6·20”专案的重要人犯,跟着陶泽海一起被隔离,这才知道是一场闹剧。

    “走吧,放你们了。”看守的警察道。

    三个人兀自不信,跟着反应过来了,撒丫子就跑。

    出了门口却听到有人喊“站住”,把三个人吓得一哆嗦,都站住了。门口的严德标勾着指头,那三人看清了才万分惊喜地凑过来,要抱着标哥哭诉一场。这会儿严德标顾不上了,直给三人塞着路费道:“别多说,也别多问了,赶紧回家,反正你们攒的钱也是有点的,找个生计,再别出来了啊。钱没多少了,为捞你们仨,我也快成穷光蛋了。”

    “标哥,老大呢?”大臀拿着钱,吸溜着鼻子问。

    此时还能想起老大,江湖人士看样子还是有义气的。鼠标压低了声音道:“别问老大了,那天晚上他贩卖枪械,估计得……砰!以后江湖上没这号人了……”

    鼠标做了个打头的动作,那意思是,得被毙了。大臀失魂落魄,化肥却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拉着鼠标道:“标哥,二哥不在了,你带我们干吧!大不了兄弟们凑钱买辆车,有二哥敢贩枪械的威名,绝对有人找咱们做生意。”

    “对,就这名头都吓死他们。”粉仔恶念顿生,看样子也是想重操旧业。

    鼠标听得哭笑不得了,争取让这三个货出来还费了老大劲,这要出来怕又是祸害了。他贼眼一转悠,表情哀伤道:“兄弟们,二哥走的时候给我说了一句话,我得告诉你们。”

    什么?三个人立刻恭敬了,侧耳倾听着。

    “他说,如果他回来,就带着大伙过好日子,要是他回不来,就让大家各回自家。这条路一条走到黑,迟早得陷死在里头,他不想看着大家跟他一起陷进去,所以他就单枪匹马去了……你们要再犯事,对得起即将去九泉之下的二哥吗?”鼠标大义凛然地问着,痛苦到不能自制,就差泪花飞溅了。

    “那我们走了……”化肥飙着泪,感动了。

    “标哥,你保重啊。”粉仔抹了把泪,兄弟情深,实在难舍。

    三个人哀痛地走了,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鼠标,走了不远大臀又奔回来,使劲抱了抱鼠标,千言万语一句话:“标哥,我们要混不下去,还回来找你啊。”

    鼠标憋得哭笑不得,把这三个活宝送走,他想放声大笑时,可又有一种笑不出来的感觉,这些人虽非同路,可让他想起了警校里的狐朋狗友,一起摸爬滚打透着亲切。等他坐到车上时,回头看了眼余罪,小声道:“余儿,我告诉他们你要被打头了,不用回来了……还别说,化肥、大臀俩哥们儿,还真有点义气。”

    “走吧,废什么话。”余罪道了句,很深沉,不是装的。

    伪装的生活已经结束了,再怎么也让他多少有些留恋。

    余罪今天是专程来办这件事的,否则让刑警队深挖这几个小走私分子的事,怕是也得住个三五个月才能出来,就因为这事余罪和杜组长还争执了很久。杜立才拍桌子不允,一是余罪身份敏感,不宜暴露;二是对那帮走私人渣,杜组长根本没有什么好感,岂会出面让放人?

    两人吵得厉害,最后余罪嚷着找到正和东江省厅开会的许平秋才把问题解决,不得不说许处对余罪还是蛮照顾的,这种事也亲自出面了。

    副驾上坐着02号特勤,他回头看了余罪一眼,那眼神中居然有深深的留恋。他笑着问:“小二,你不会喜欢上这种生活了吧?”

    “喜欢个屁。”余罪道。

    “我不是说警察,是说对立面。”02号问。

    “那当然,大把分钱,梁山好汉的生活啊。”鼠标接上了,三个人都笑了。余罪若有所思道:“还真是啊,我还真怀念当老大的日子,名声在外,上门找的人,几句谈下来,直接订金就付了,呵呵,爽……看现在我们过得什么样?还被关上宾馆,居然让学习警察条例?”

    “就是,我们放出去都是一代警神了。”鼠标附和着。

    02号哭笑不得,让他们学条例那是要招进队伍,敢情许处的好心又被当成驴肝肺了。他语重心长说道:“小二,鼠标,哥比你们早进队几年,不过我说你至于因为这么点小事和杜组长叫板吗?杜立才虽然是个组长,那可是省禁毒局直属的专案组,别看带的人不多,放地方上,不比哪个地市的公安局长差……你们倒好,和人家拍桌子对骂。”

    “我没骂,他骂了……”鼠标得意了。

    “骂就骂了,他能把我怎么着?老子现在还不想当警察呢。大不了不干了,买条小舢板到海上走私去。你去不去,鼠标?”余罪不屑道。

    “去,当然要去。”鼠标无条件支持道。

    02号不劝了,他也给气着了,看来警察条例学得根本不管什么用。

    三个人办完事,在路上驶了两个多小时,径直回到煤炭大厦了。那位已经准备归队的02号片刻不离地跟在余罪身边,这可不是亲密,而是命令,估计是一怕他暴露,二怕他胡来。余罪几次要和02号瞪眼,想想又算了。

    曾经的事,也都是命令,和他犯不着撒气。进楼的工夫,余罪故意停下脚步,这02号像侧面也长眼了一般,也是同一时间停下了。余罪嘿嘿一笑道:“可以呀,老二。”

    “那当然,从你接受任务起,我就一直奉命保护你,大部分时候,你都发现不了我,怎么样?想学的话,教给你。”02号笑道。

    “吹吧你……那你现在给我来个消失我看看。”余罪故意道。

    02号不急不恼,边笑边看着余罪。余罪也嘿嘿一笑,把鼠标打发上楼,一把揽着问:“老二,你到底叫什么?”

    “很重要吗?”02号道。

    “当然了,你就要解密归队了,难道让我以后见了,大老远吼着‘老二’?”余罪笑道。

    “这个可以告诉你,我叫马鹏,鹏程万里的鹏。”02号说着自己大多数时候隐瞒的名字。对于特勤,能亮出名号也是一种奢望,不过现在没什么顾忌了。

    “哦,不好听,有歧义。”余罪皱皱眉头,以他常给人起绰号的水平,瞬间摇头评价着,“马棚……呵呵,还没猪圈好听。”

    说完他看着马鹏的脸色,不得不承认,即便马鹏三十出头了,长相还是蛮帅的,不像余罪形容的那么不堪,余罪似乎想故意刺激他。

    可不料对方这脸整个像石膏糊的,根本对刺激没反应,反而劝着余罪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爽,可咱们这一行从来都是这样,你就算做了再惊天动地的事,也不会有千百双粉丝的手在你面前挥舞。有些事是不能曝光的,比如贩毒分子的武力,比如那天行动在高速路上引起的混乱,造成六起车祸的事。还有你的身份,时间再长一点你就会理解了,离开了集体你什么都不是,包括犯罪团伙也一样,个人的力量太有限了。”

    这话很中肯,之于余罪,更是一种来自前辈的关怀。余罪也笑了笑,终于说了句能听的人话:“对不起,马鹏的名字很好听。恭喜你啊,老二,从今以后你有名字了。”

    马鹏笑着回道:“得了,你还是叫我老二吧。你不客气的时候,我比较放心。”

    说罢两个人并肩到了电梯口,今天巧了,平时不回来吃午饭的林宇婧、高远居然出现了,大老远高远喊着余小二。余罪一看林宇婧,急得直瞄电梯为什么还不下来。

    自从归队两人还没独处过,但这么剽悍的妞儿余罪老觉得她眼里不善,没准要找个机会报那献身之仇。马鹏发现了余罪的不舒服,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了,好像不愿意见到队友?”

    “谁说的。”余罪不承认了。两人已经奔到了近前,说是回来拿一套设备。林宇婧指挥着高远去拿,近距离看着余罪,突然道:“跟我来,我问你个事。”

    “就在这儿问呗,我现在属于重点保护对象,不能离开老二的视线。”余罪道。

    “没事没事,只要不离开所有人的视线就行了,你们去吧。”马鹏笑着道。关键时候,把余罪推出去了。

    此时电梯到了,余罪赶紧跟着马鹏、高远往里面挤,却不料被拉住了。他哎哎哎几声,眼看那两位已经进了电梯。回头时,林宇婧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他,声音低了几个分贝问着:“咱们的账是不是该算算了?”

    “师姐,不用那么认真吧?我也是为了完成任务,你以为我愿意?”余罪道。这一句惹得林宇婧握拳扬手了,不料余罪没动,笑着看着身前左右,林宇婧可下不了手了,却也没打算放过余罪,一捏余罪的胳膊。余罪一吸凉气直喊疼,不由自主地跟着林宇婧的脚步,不迭地叫着:“别掐别掐,疼死了……”

    特警出身的林宇婧不是盖的,等拖到楼外一侧放手时,余罪疼得直咧嘴。林宇婧瞪眼时威慑力特强,不过不瞪眼时,还是蛮漂亮的。这会儿不瞪眼了,余罪却感觉威胁更大了,觍笑道:“别啊师姐,我郑重道歉,其实就冲动了那一下下,早知道冲动的惩罚这么严重,那个……”

    “怎么样?”林宇婧笑着,看着抚着手腕的余罪。

    余罪嘿嘿一笑道:“那就多冲动两回。”说罢就忙抱着头。不过什么也没发生,等余罪放下抱头的双臂才发现,林宇婧还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余罪明白了,看来每个女人都喜欢别人赞她两句,小姑娘老媳妇都逃不出个定律。

    “惩罚还没开始呢,你少嬉皮笑脸。”林宇婧脸色一整,又吓了余罪一跳,他紧张地看着严肃的警姐,一时无计可施了。而此时林宇婧挺了挺胸,看着余罪的样子,说道:“看你这德性,我揍你都有损武警的威名……这样吧,你要是告诉我,你怎么盯上沈嘉文的,我就放了你。”

    “哦,那个呀。”余罪一听释然了,这是给众人留下的最大的一个秘密,他谁也没告诉,连老二马鹏问了几次他都搪塞过去了,此时林宇婧估计是思路在这个上面打结了,舍得放他一马了。余罪双眼骨碌一转,开始憋坏水了,这么大的秘密不换点实惠,都愧对金牌卧底小郎君的名头了……

    警人贱招

    林宇婧的大眼眨着,好像在揣度余罪坏笑里的含义,那含义很浅,大痞子小流氓见到漂亮姑娘都那种德性。不过她自恃收拾得住这货色,对于他,只能又气又好笑而已。

    林宇婧等着答案,余罪可卖关子了,觍着脸问:“那个可以告诉你,不过,有什么好处?”

    “敢朝我要好处?好处就是不揍你了,够不够?”林宇婧威胁着,一瞪眼睛特别大,也特别亮。

    余罪一笑,虽然有点惧,可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蠢蠢欲动。他咳了声,小声道:“别人不知道你好像应该知道呀,就是追踪器放她身上了。”

    “我知道呀,你怎么放她身上了?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发觉,她的警惕性不至于那么低吧?”林宇婧狐疑道。

    行动中02号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这个“包袱”,保护的方式就是身上的信号源,因为前一次失利的原因,许平秋调了省厅不多的两种试用性同位素信号源,当时全在余罪身上,可不知道最后怎么能出现在沈嘉文身上。正是这个信号源,捉回了潜逃的沈嘉文。

    余罪又笑了,他掏着身上的烟,掰了个过滤嘴,相当于信号源的大小,然后在林宇婧眼前,放在手心一拍,再摊开手时……咦,没有啦?

    林宇婧傻眼了,然后他又一拍,过滤嘴又出现在手心了。

    林宇婧惊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在告诉你之前,我得做一个动作,你得保持纯洁的心态以及高尚的情操,不能往歪处想,可以吗?”余罪很严肃地问道。适才亮的那一手镇得林宇婧直点头。

    于是余罪貌似严肃地靠近了林宇婧,在林宇婧还异样的时候,突然间来了一个拥抱,紧接着余罪兴冲冲地凑上脸去吻时,却不料喉结一疼,动作滞了,眼往下一瞟,林宇婧的食指顶着他的喉结,瞪着眼看着他,看来早有防备了。余罪不敢再往下进行了,讪讪笑着,恋恋不舍地把大胸姐放开了。

    “余罪,你还真是欠揍啊。”这回林宇婧真有点生气了。

    “我这是告诉你真相,不要把严肃的事情想得那么不堪。”余罪严肃道。

    两人相视,一个严肃,一个疑惑。严肃的余罪慢慢笑了,那笑里仿佛藏着答案,一个让林宇婧百思不得其解,却又简单至极的答案。

    林宇婧突然想起了,她在监控中看到余罪和沈嘉文有过这么一次拥抱,一警醒赶紧往腰后摸。半晌,她哭笑不得地从腰间的皮带后摸到了那个小小的香烟过滤嘴。

    答案就在这里,她哑然失笑了。

    “信号源有药片大小,两个,外层是一层强力胶,当天沈嘉文穿着裙子,外层披的风衣,我就把第二个放在她风衣腰带和衣服之间,她一直警惕我和那辆车,总不会想到她本身出问题了吧?就像刚才,你也很警惕,照样上当了。”余罪笑着道。

    “第二个?那第一个呢?”林宇婧问。

    “嘿嘿,我压在她鞋子高跟和前掌之间的空隙里,她一直以为我给她提鞋子是献殷勤呢。”余罪贱笑道。

    “那你怎么会觉得她有问题?”林宇婧侧头不解地问,那个伪装的女人,还真看不出来居然是条大鱼。一问这个,余罪奸笑不已,奸诈地指着自己反问道:“你看我这德性,勾搭你都得冒着被痛殴的风险,至于被那么漂亮的娘们倒贴吗?她一殷勤,我就觉得里头肯定有问题,谁知道居然歪打正着了,哈哈……其实我也以为是韩富虎呢。”

    余罪哈哈大笑着。答案揭晓了,林宇婧的脸也拉不住了,看着余罪忍俊不禁地笑着,谁能想到,大案最终是在这小动作上打开缺口的,要没有那追踪,还真无法去找已经到了海上的沈嘉文。她带着点关切地说道:“你也不怕被人家发现,真是傻子。”

    “嘿嘿,这是练过的,叫艺高人胆大。她一直防着别人,总不可能防着自己吧?再说我这一手千锤百炼,她防不住呀。”余罪说着,把林宇婧手里的过滤嘴又要了回来。见林宇婧不信,他拍着手道:“我在你一眨眼的瞬间,能放到你身上,我保证你发现不了在哪儿,哪怕我们就这样面对面。”

    “吹牛,不信。”林宇婧不服了。

    余罪二话不说,直接啪啪拍了两次手,然后做了套假动作,先在林宇婧左肩处拍一下,然后另一只手在林宇婧右肩处拍一下。林宇婧脑袋左右一移,视线移开的一瞬间,余罪两手一摊,看,过滤嘴没有了。

    这可是在监狱里从短毛那儿学来的绝技,无所事事的人渣生活已经让余罪练得非常纯熟了。也亏得余罪天资聪颖,除了学习以外的其他事,他都保持着浓厚的兴趣。

    林宇婧赶紧掏口袋。她穿着便装,没有肩章,就胸前一个口袋,扣子还系着。她疑惑间,却发现颈下的扣子已经被解开一个,那小小的过滤嘴正掉在胸前。抬眼时,发现余罪正斜着眼睛,饶有兴趣地往里看。

    “我要掐死你。”林宇婧面红耳赤,不敢往外拿了,伸手就抓余罪。余罪这回防备上了,一矮身,顺着墙根就溜,在几个车位缝隙间打转。林宇婧追了几个圈愣是没抓着,这时看到一辆熟悉的车缓缓向这边驶来,她猛地停下了,保持着挺胸而立,不苟言笑的警容。

    跑出去的余罪嘻嘻哈哈,却是差点撞上那辆车,那车赶紧刹车,余英雄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回身“咚”地一擂车前盖,怒骂道:“他妈的会不会开车?”

    “又是你,说什么来着……你给我站住。”后座车窗伸出个脑袋,正是杜立才,指着就训上了,另一边许平秋也开门下车了。这下余罪觉得丢脸了,回头看林宇婧时,她正幸灾乐祸地瞧着。余罪一拧脑袋,掉头就走,甩了句:“切,吓唬谁呢?我可不归你管。”

    不等杜立才反应过来,余罪加快步子就跑。气得杜立才一副胃痛模样,指着这货对许平秋道:“许处,这、这……越来越不像话了,我就没见过这么操蛋的学员……哎,宇婧,来。”

    许平秋笑了笑没作评价,只听杜组长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家伙怎么跑出来了,林宇婧编了瞎话说是陪他下来买东西。两位领导明显心里有事,许平秋问着这若干日几位留守的心情如何之类的话,这下杜立才可有的说了,讽刺道心情好得不得了,余罪、严德标,加上孙羿,三个人斗地主还不过瘾,非拖上02号打麻将,晚上睡觉还嫌宾馆里的热水不自在,商量着要去洗桑拿,还是杜组长训了一顿才把他们给压下去。

    许平秋听得莞尔一笑,直摆手道:“算了,都还是些毛孩子,再过一两天就回去了。你们也做好准备,这边的案子移交完毕,一两天后一起动身。”

    “那我去送送他们。”杜立才道。

    “不用了,他们带着车,得一路开回去,有新任务,可今天下午得忙乎一会儿。”许平秋道,看了眼林宇婧,奇怪地问了句,“宇婧,你全程看过这个案子,你对那个傅国生怎么看?”

    “傅国生?虽然这次贩运不是他组织的,不过他也应该是一个涉案人吧?”林宇婧就案说案。

    “对,线人吉向军的死与他有关,我怀疑可能是王白找人动的手,但是现在为难的是,王白这家伙是个几经打击的惯犯了,在交代问题上一直避重就轻,连贩运枪械也全部推到韩富虎身上,别说谋杀了……更难的是,这位傅老大从进看守所到现在,一言不发。”许平秋道,说出问题来了。

    “证据充分,他们抵赖也没有用。”杜立才道,不过狐疑又起,“贩毒贩枪定死了,要是谋杀定不来了,对咱们还有点麻烦。只有旁证而取不到口供的话,案子还会有很多周折的。”

    “所以,下午得忙乎一会儿,一会儿立才你去找余罪,东江预审方面传来话了,让这哥俩见见面,开导开导。傅国生是个重要人物,这个犯罪模式他掌握得最好。”许平秋道。

    这话听得杜立才吃了一惊,愕然道:“我去……找他……见傅国生?”

    “这是命令。”许平秋直接道。杜立才不敢吭声了。

    三人上了楼,许平秋回他的住处叫着02号商议什么事。林宇婧和高远带着设备刚准备走,却不料杜组长从住处招着手,让林宇婧进来,一进门便虎着脸道:“你下午别去省禁毒局了,通知余罪,去第三看守所,许处和我也去。”

    “啊?我?”林宇婧颇感惊讶,为难了。

    “这是命令。”杜立才拉着脸道,又强调了句,“马上就去。”

    林宇婧哭笑不得了,她知道杜组是拉不下面子。领导余罪在她看来似乎难度不大,不过这事好像得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处理,否则会引起那位逆反的。好在这对于组里唯一的一位女性警员没有难度,她思忖已定,敲响了余罪的房间门,推门而入时,她看着那三位盘腿坐床上眼巴巴瞅着自己的货,倚在门口直接说着:“下午谁陪我出去一趟,余小二例外,我不想看见他。”

    “我我我!”孙羿和鼠标扔了扑克,举着手争着往门口冲,一个穿着大裤衩,一个光着脚丫,早被憋坏了。林宇婧得意地看了余罪一眼,对鼠标和孙羿格外热情,这可把余罪惹火了,上前卡着孙羿的脖子,捏着鼠标的肥腮,直往后推了几步,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林宇婧面前,很爷们儿道:“凭什么我例外?今天谁敢跟我抢,我跟谁决斗啊。”

    王霸之气外露,暂时慑住了鼠标和孙羿,虽然有点惧林宇婧,可越在这种场合,越不能示弱。余罪等着林宇婧开口和她叫板呢,却不料林宇婧嫣然一笑道:“好啊,那就你了。”

    正中下怀,林宇婧“嘭”地一声关上门了。只听里面一片叫声,估计几人又互掐上了。她忍不住咬着嘴唇笑了,此时她觉得好似找回点面子似的,颇为得意……

    重回囹圄

    “严德标,《保密条例》第三款第二条是什么?”

    杜立才组长推开门时,突然问了一句。

    鼠标立时起立,然后就没下文了,张着嘴,瞪着眼,好像思维在极速的活动,但就是找不着条文的影子。不用说,这家伙学的没有忘的多。杜立才一指孙羿,孙羿立时跳起来,兴奋地要回答,不料杜立才换着问题道:“《保密条例》,第四款第九条,什么内容?”

    “啊?”孙羿一抓脑袋,被问迷糊了。

    “啊什么啊,你们参加的这次案件是两省省厅联合办案,连保密条例都背不下来,将来案情外露,首先要查的就是你们……02,帮他们强化一下记忆。”杜立才道。马鹏自动留下了。那两位立在原地,连余罪都在耻笑他们。

    杜立才一走,余罪脸上绽开花了。这时林宇婧一敲门,一勾手指头,余罪起身整整衬衫,一摆手说道:“兄弟们,你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我陪警花逛逛商场,嘿嘿。”

    说罢奸笑着走了,两人恨不得逮着这货踹一顿。人比人气死人,人家敢和杜组长叫板,这俩可没那魄力。两人坐下,又翻出枯燥的条文,鼠标随口问着马鹏道:“二哥,这条文难道真那么重要?天天追着让背。”

    “当然重要了,你要犯了事,就得按条例来。”马鹏半躺着,笑着道。其实监督时间里,他和两位菜鸟大部分时间也就是聊天打屁。

    孙羿翻着两本条文,却是在找刚才杜立才提问的,找到一看上火了,咧咧骂着:“他妈的,四款九条是本条款自保密人签订之日起生效,老杜阴我。”

    其余两人哈哈笑了,这时孙羿奇怪地问着鼠标道:“怎么老杜从来就不问余罪呢?”

    “哎,对呀,老找咱们的不自在。”鼠标这才想起了,从来没人逼过余罪学习。一旁听着的马鹏看两人这么糊涂,笑得更厉害,半晌才解释一句:“你俩小笨蛋,以后被保密的核心内容是本案案情,而本案案情的最核心的内容就是他,最容易泄露他身份的就是你们俩,不强化你们强化谁?”

    哥俩瞠目结舌了,面面相觑着,有点紧张,像在互问:这算不算知道得太多了?

    “他妈的,被调戏了?!”

    兴冲冲下楼的余罪,发现同去的还有杜立才、许平秋时,他回头异样地瞪着林宇婧,很不爽的样子,可人已经到这地方了,只能硬着头皮上车了。

    上车后杜立才回头把案情的概况递给余罪,保密级别1,嵌在PDA里,只有不容分说的一句:“五分钟看完。”余罪机械地接住了,又是很不爽地瞪了林宇婧一眼,然后飞快地翻阅着,就是案发那天所有嫌疑人已经交代的事情。组织上已经把这几个团伙的大概整理清楚了,很多人只识名不知人,好在资料反映详实,连个人的绰号也排上了。

    不到五分钟就还回去了,杜立才问道:“这么快?关系搞清楚了。”

    “差不多了吧。”余罪道。

    杜立才生怕有误,把自己了解的细细和余罪说着:傅国生这个角色在团伙里很特殊,焦涛的表哥,又救过莫四海,但更特殊的是他遇到沈嘉文之后。据疤鼠王白交代,这个女人曾经是韩富虎的马子,而且是韩富虎在香港泡到的一位港姐。后来因为他在海上走私,想借傅国生打通陆上的关系,所以就把这位港姐送到了傅国生的身边,而傅国生根本不认识韩富虎。可据莫四海交代,又是另一个样子,他猜测沈嘉文和傅国生的表弟焦涛有一腿,很多事都瞒着傅国生干,包括这一次贩运枪械。纯粹是韩富虎给了王白一个便宜,几个人合伙准备大赚一笔。而沈嘉文本人的表现又令人异样了,在预审室常常哭得稀里哗啦,说对不起傅国生。更匪夷所思的是据隔离审查的警察陶泽海交代,他只认识这个女人,两人也发生过不正当关系,而且他领过不少人到莫四海的唐都玩过。

    其实也不难,在做大与做稳上起了内讧,沈嘉文伙同焦涛拉走了傅国生的大部分班底,大干了一票,然后狠栽了。

    说了半天,口干舌燥,杜立才又回头问余罪道:“明白了?这几个人的关系很复杂,沈嘉文背叛了傅国生,不要在这个上面刺激他。”

    “这个关系很简单嘛,需要说这么多吗?就是用不正当男女关系把所有人关联起来。”余罪道。

    杜立才愣了下,点点头:“也对。”

    林宇婧扑哧一笑。杜立才又觉得不对了,训斥道:“你脑袋里装的什么乱七八糟。”

    “法律术语界定,还不就是不正当男女关系?”余罪道,这回连许平秋也笑了。杜立才转着话题:“得,就这些,知道任务了?”

    “什么任务?”余罪愣了下。

    杜组长也不悦地看了林宇婧一眼,重新布置道:“傅国生是在没有任何直接证据的情况下被抓回来的,现在指证的都是间接证据,大部分是口供,专案组的意思是让你和傅国生见一面,毕竟你们之间最了解,劝劝他,要这么扛着,对咱们、对他,都不好。”

    “你们这不是难为人吗?”余罪苦着脸道。

    “这怎么叫难为人?”杜立才不悦道。

    “啊,我出卖了人家,现在再让我去见人家,说服人家出卖别人,出卖自己……可能吗?就哄三岁小孩,你也得拿两颗糖吧?”余罪道,又和杜立才叫板上了。杜立才那张总是大义凛然,不顾别人感受的表情让余罪一直受不了。

    一句话把杜立才又给气住了,似乎这歪话挺有理。林宇婧憋着不敢笑,许平秋却是插嘴了,接着话头道:“糖就摆在他面前,你就是劝他拿起来而已,当然,愿意不愿意合作在他了。”

    什么糖呢?在座的当然知道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呗。

    大多数时候这一条还是管用的,但不限于那些自知将死的重罪,比如杀人、贩毒一类,可偏偏对方摊上的,是两种事都有。余罪呵呵怪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警察圈子里不近人情的地方,和嫌疑人没有人性的地方一样多。他寻思着,眼睛里闪烁着难色,这件事不提也罢,真提起来,让他心里觉得堵得厉害。那位在监仓朝夕相处过的人渣,提起来就像警校的狐朋狗友一样,让他是那么的难忘。

    不经意间,突然感觉手背上有莫名的感觉。他异样地侧头,没想到一旁的林宇婧用手指在他的手背上写着:对不起。余罪蓦地缩回了手,翻着白眼,藏着手,一点也不给警花姐面子,看得林宇婧好不懊丧。

    一路无话,按照惯例,整个团伙要被拆成四零五散,最起码不会在一个看守所,以防串供。此去的省司法厅直属的第二看守所,坐落在绿水环绕的珠江之畔,这是一个规格很高的看守所,从铁门驶入时,能感觉到阳光明媚,处处花香,下车的时候却如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花圃。此情此景,让余罪平生了很多感慨。

    连坐监狱也分三六九等啊,据说这是大案要案的嫌疑人关押地,看这条件,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还挺优厚。

    来接的是专案组的预审组长,警督衔,只有两人,把众人领进会议室来了个短会,详情自不必细说,这些人是直接侦破此案的,大致交代了一下嫌疑人的近况。两位预审员认识许平秋,不过好像对沉默不言的余罪兴趣颇浓,只不过都是些胡子拉碴、满身烟味的老爷们儿,余罪实在懒得正眼去瞧。

    方案很快定下来了,预审处留一人,这边余罪加上杜立才,其他人倒没异议。不过余罪却摇摇头道:“不行。”

    那再配上一位书记员?不行,余罪摇头,绝对不行。

    那究竟怎么行呢?余罪说道:“要见就一个人见,有外人在,他不会说话的。不信你们试试。”

    外人?难道同行都是外人,嫌疑人才是自己人?

    预审方面的老警察面面相觑,看不懂了。杜立才使着眼色,示意好歹给预审方的同行点面子。哪知余罪不为所动,直接说道:“要么一个人见,要么不见,其他方式只会适得其反,现在他不一定恨警察,但他肯定恨我恨得要死,再怎么说,是我把他们出卖了。”

    这个坚持说服预审方了,带头的安排着会面,不由得对这位年龄看似不大,不过很有主见的“卧底”多看了两眼。余罪的表情很肃穆,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只是林宇婧觉得余罪是在装,不过装得蛮像那么回事。在她看来,不管是傅国生还是沈嘉文,栽在余罪手里都有一定的巧合成分,真要论警务素质,余罪恐怕连个派出所的小片警都有所不如。

    安排的时间不长,不多久余罪便被面无表情的法警带到了一间审讯室。除了带隔板的椅子、预审员的座位,别无他物。曾经在警校的时候余罪接触过这些。严格地讲,所有警察的审讯方式以及技巧,都是一种诱供,没有哪一个嫌疑人会痛快承认可能导致自己牢底坐穿的罪行。

    就是这样一种矛盾,造就了一对天敌,衍生了一种猫鼠追逐的游戏,警察以击溃嫌疑人心理防线为目标,而嫌疑人同样会把警察气得暴跳如雷。在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中,非赢即输,非输即赢,没有和解的可能。

    那我该说什么呢?

    余罪看看头顶上,房间四角的摄像头,没有死角的监控,能看到这里的一举一动,他又感觉到了那种心底迷茫的感觉,仿佛自己犯下了一种不可饶恕的错误一般,等待着审判的人是自己。这种惶恐甚至更甚于他被无辜送进看守所的那种感觉,那时候心里只有愤怒。

    那么我是正义的化身吗?余罪在找着那种让他变得坚强的理由。曾经和那帮人渣在一起,可恶可憎,却又可爱可笑,就像那拨永远只会胡闹的狐朋狗友;每每再想起他们,总会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反倒是现在看到正义凛然的同行,让他觉得不怎么自在。

    冥想的时间,余罪听到了脚步声,几乎不用判断,他就能听出那是傅国生的脚步。在监仓里,余罪不但练就了能偷东西的两根指头,同样练就了一双能辨识不同声音的耳朵,无论是查仓的管教来了,还是被审的同仓回来了,一听一个准。

    门开了,傅国生低着头进来了,对于这种环境他似乎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直接一屁股往审讯椅上坐着,放下隔板,抬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过在他抬眼的时候,突然间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包括视线,包括脸上细微的动作。

    他看到了余罪,看到了坐在预审席上的余罪,他的眼睛几乎凸出了眼眶,那是一千一万个不相信。不过瞬间他又恢复了常态,一下子像苦修冥想的顿悟一般,脸上浮现着兴奋的笑容,然后他毫无征兆地开始大笑,哈哈大笑,声音怪异得像夜枭,直到笑得猛咳起来,还是边咳边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余罪也在笑,两人像是揭开了一个玩笑的谜底,都笑得不可自制。

    这一对狱友、一对冤家、一对猫鼠终于又见面了。监视的一群警察,被傅国生的异常表现诧异到了,只有许平秋很正常,他淡淡地说道:“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有他在,不光会刺激嫌疑人,咱们也不例外。”

    这句话颇有深意,在预审听来很难懂,不过林宇婧似乎明白,因为从一开始,余罪给所有人的刺激都不小。这时传音器里突然传来了余罪的声音,他先开口,并理直气壮道:“老傅,你是不是得感谢我?”

    感谢?谢从何来?

    出卖了人家还想让人家谢你,即便是在场的警察也觉得余罪有点无耻了……

    知音难觅

    没有最刺激,只有更刺激。屏幕上的傅国生突然间敛起笑容,点点头道:“对,应该谢谢你。”

    “不客气,你一定没想到我会来吧?”余罪直接问,平和得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没想到,还以为又是那个预审来打嘴官司,真没有意思啊,单独关押着,不如咱们那时候在监仓,南来北往人渣一堆有意思。”傅国生笑道。

    “我也挺怀念那个时候,你老嫌白云看守所条件太差。现在条件好了,你又嫌太寂寞了,人的欲求很难满足啊。要我说这里就不错,吃喝拉撒全由国家管了,养老送终全由监狱办了,比在外打拼强多了。”余罪痞痞道,似乎又回到了监仓里那个“余小二”的角色。

    “我也挺怀念那个时候,对了,余二,你刚才说让我谢你什么?”傅国生话转回来了,似乎清醒了,没有被余罪用旧情套住了。

    余罪笑了,是惯有的那种贱贱的笑容,他直言道:“如果我不出现,你心里将有一个永远的谜团。我一出现,你就全想通了,难道不该谢谢我?”

    傅国生又笑了,像一种极度自嘲的笑,当突然发现最信任的人是敌对阵营里的人,那种冲击对他而言,足够毁灭性的了。他笑着道:“你还像以前那么无耻,没脸没皮。”

    余罪被这个评价逗乐了,笑着道:“以前了解我的人都说,叫贱人是夸奖我……没有你夸得这么深刻。”

    傅国生的笑容又消失,随即又回来了,像自言自语道:“厉害,你们赢了,你要是警察,我就是走私道上十年来最大的傻瓜……我还是想不通啊,警察队伍里怎么可能有你……”

    他一边狐疑地说着,一边审视着余罪,坐没坐样,弯着腰,斜着脑袋,翘着腿,怎么看也像自己人。余罪笑着接着他的话道:“是不是奇怪怎么可能有底线这么低的人,当了警察,比如像我?”

    “对。”傅国生点头道。两人心有灵犀,谈话特别容易。

    “这个不奇怪,和你们走私团伙一样,扩招了。”余罪道。

    傅国生一愣,张嘴哈哈大笑了。余罪和他相对而笑,也张嘴哈哈大笑起来。

    旁观的警察队伍可脸绿了,都盯着杜立才,杜立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许平秋没吭声,不过老脸确定也有点挂不住,这段视频要让同行看到,怕是要成笑话了。

    预审室里笑声持续了好久,好久傅国生才动动身子,看着手上锃亮的铐子,叹了口气,像是无限怀念以前一样看了余罪一眼,开口问着:“你来看我……有什么目的?”

    “看看,不就是目的吗?组织上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劝你出卖一下同伙,再出卖一下自己。”余罪无辜道。听得傅国生直皱眉头,这是真话,不料真话之后有更真的话在等着,余罪补充道,“不过这个任务我没准备完成。”

    “为什么?”傅国生残存的兴趣被撩起了。

    “因为傅哥你呀,不但是个聪明绝顶的坏蛋,而且还是一个很有理想和追求的罪犯,你要劝我投诚还行,我要能劝您倒戈,没门。”余罪道,轻飘飘地给了一句恭维。

    不管怎么说,这句话很顺耳,傅国生笑着问:“你在耍心眼,想套我的话?”

    “还用套吗?几百公斤GHB放在那儿,还有百八十杆雷明顿,没事都能关你两年查查,何况傅哥您老人家那么多案底,这拨悍匪,可都是傅老大您培养出来的。”余罪道。一针见血,意指傅哥你算是玩完了。

    “我说我没有干,你相信吗?”傅国生严肃道。

    “不用相信,这一次根本就不是你干的。”余罪道。

    “你怎么知道?”傅国生大生知音之感。

    “因为这个案子干得太他妈糙了点。”余罪道。

    “太对了,糙得不能再糙了,这群傻逼,见了钱就不要命了。”傅国生也火冒三丈地说道。难得听到傅老大爆粗口,似乎这事实在太坠他的威名了。

    “这次行动起码犯了四个致命错误,我捋一下你看对不对。第一,不该用我。用过一次的,都不保险,只有那种根本不知晓的情况下,才会坦然做一件事,第二次不管怎么样,都会有怀疑了。”余罪严肃道。

    “对,何况你一身毛病,太嚣张了,这种人绝对不能再用。”傅国生道。

    “第二,疤鼠这类货色,更不能用,他只适合在某个点上用一下,而不能全程用,他是一个最容易暴露的目标,只要暴露,后患无穷。”余罪道。

    两人曾经在监仓里无数次点评那些失败的案例,讨论出过很多“真知灼见”。此时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环境,傅国生点点头道:“对,这是最大的一个败笔,虽然吸引到了警察的注意力,可是他一落网,基本就等于自毁长城了,这一片地区再不能往下混了。”

    “第三个错误,时机把握得不对,应该充分利用天时、地利的条件。比如,再耐心等上几天,哪怕是雨天,警方的监视就会放松;如果台风更好,那样的话即便是警方撒开网也无法准确指挥收网……如果充分利用了天时和地利的条件,可以为交易赢得充分的时间和更大的安全性。”余罪道。

    “对,他们太急了,急不可耐。”傅国生悔道。

    “最后一个错误,他们不该把你排除在外,不让你操纵。”余罪道。这一句把傅国生噎住了。余罪笑了笑,补充问道,“你不会还很牛地说你是老大吧?”

    “呵呵,对,我们内讧了,否则警察没有机会的,这次交易,自始至终我就不同意。他们想起用你,我坚决不同意。你虽然是个贱人,还有比你更贱的人,相比而言,你倒不是那么可恶了。”傅国生淡淡道。

    “那这样来说,你以前同意和亲自操纵过的交易不少喽?”余罪轻描淡写,随口一句。

    傅国生笑了,笑着道:“当然。”

    “我第一次贩运嵌在硬盘里的毒品,也应该是你的杰作喽?我想别人设计不到这么精巧,还巧妙地利用了两种价格给人不同心态,让送货人坦然过关。”余罪问。

    “呵呵,好像是。”傅国生笑了,他看了眼监控,又补充道,“现在看着咱们谈话现场的人,一定心跳加速,因为我一句话,有可能给他们的肩上加上一颗星星……呵呵,不过很可惜哦,没有证据啊,你也是……余二,你现在什么警衔?求求我,说不定我会给你升升职。”

    “嘿嘿,我不用,我是一毛党,懂不懂?”余罪问。

    “什么是一毛党?”傅国生愣了下。

    “就是警校学员,肩上只有一杠,学员服装,穿这种衣服的,叫一毛党。”余罪道,看傅国生对本行不太了解,他又解释道,“这一毛党,如果在自由世界,就相当于街头烂仔的水平……要傅哥您这身份置换一下,在我们这个团伙,得警监衔。”

    傅国生一愣,然后又放声大笑了。两人又是相对张着嘴哈哈大笑,睥睨一切规则的那种放肆大笑。放肆大笑之后,傅老大又有点眼红,似乎对自己栽在“一毛党”手里很不忿,可不忿之后,又是一阵大笑。

    监控室里还真被两人的谈话给说得心跳加速了,隐约间也都听出来了,敢情这位傅老大以前果真干过不少组织贩运的事。几位预审,想得有点冒火,审了这若干天,倒不如几句谈笑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大。

    谈话还在继续,不过余罪感觉有点词穷了,但傅国生谈兴颇浓,指摘了一堆警察的坏话。余罪听着,俱是报之以竖个大拇指道:“说得太对了,这些人我刚才还看见他们了。”

    两人又是哈哈一笑,在预审也觉得这谈话太过操蛋的时候,变化来了。余罪点了支烟,抽了两口,走上前去递给傅国生,傅国生像是不敢受之一样,凝视了好久,才接过去叼在嘴上,浓浓地抽了两口,对着天花板开始吐圈圈了。

    监控室里难住了,该叫停还是让继续?预审拿不定主意。本来期待这位卧底劝一劝,谁想劝都没劝,尽说自己人的坏话了。他征询着一直盯着屏幕的许平秋,许平秋摇摇头道:“再等等。耐心,要有耐心,有句话叫知音难觅对吧?他们就是知音。看,嫌疑人对他一直就不反感,哪怕被他出卖了。”

    这话说得让杜立才看了半天才看出点苗头,两人还真像一对知音兄弟,不分你我。

    “其实,傅老大,我可以不来见你,我知道如果有机会,你会毫不犹豫地让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我如果有机会的话,比如现在,我想说句,谢谢你。”余罪看余烟将尽,轻声道了句。

    “谢我?谢我成全了你?”傅国生不屑道。

    “不,谢谢你在案发的前一晚提醒了我。”余罪道。

    “我提醒你了吗?”傅国生似乎不愿承认。

    “其实出卖他们的,不是我,而是你。”余罪道。

    “笑话,我到现在为止,没有和警察说过任何有关案情的话,包括你。”傅国生道。对此他似乎很得意。

    不过余罪却不着急,他抽了口烟,吐着圈圈,一如监仓里曾经那个余小二,笑着问:“那你应该很好奇,为什么没有人出卖,这些人都落网了,对吧?其实就即便我是警察,我接触到你们的核心东西也很少,但为什么后来全盘皆输呢?难道除了指挥不利的原因,你没有想过其他?”

    “有吗?”傅国生问,似乎被说得心里起疑了。

    “那我说,你看有没有,出事的前一夜,你莫名其妙来找我,后来我想明白了,一定是有人觉得你的目标大,一直被人追踪着,所以让你和我出现在一起,她是生怕我没有进入警察的视线,所以请你来渲染一下……能指挥到你的人,以我所知,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沈嘉文。”余罪道。

    傅国生异样地看了余罪一眼,没有接话茬儿。

    猜对了,傅国生也许有什么无奈之处,不得已当这个棋子了。余罪接着道:“我试过你,还记得吗?我问你,是不是嫂子给你戴绿帽了……正常情况下,听到这句话不生气都不算男人,而你就没生气,可你又是个男人,于是我那时就想,你们不仅仅是同居的关系,或许还有其他更深层的关系,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傅国生眼皮跳了跳,皱起眉头了,那个不经意的话题他想起了,谁想到这个貌似根本没有心机的余二,居然在这种恶心事上动脑筋。

    “但真正触动我的不是这些,是你的那句话,你告诉我,犯罪本身就是毒品,如果你从中尝到了自由的味道、尊重的味道、权势的味道,就戒不掉了,老天是公平的,给你多大的享受,将来同样会给你多大的难受……我那时感觉到了,你一定在什么地方失意了,人在春风得意的时候,不会那么有感触的。”余罪说道。傅国生脸又恢复平静了,那点心思被余罪瞧出来,他倒觉得很正常了,毕竟一起在监仓里待过那么长时间。

    “你告诉我,我这莽撞性子,非被人打死,你还告诉我,嚣张的程度,只会加速被人砍死的速度。还告诉我,这条道可是一条道走到黑了,将来别后悔……咱们这个世界好就好在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比如我灭了郑潮,没人觉得我不对,只觉得他太差了;可坏也坏在这儿,有一天有更强的如果灭了你,比如同行,比如条子,你除了认命,什么也做不了。”

    余罪说完叹了一口气,那是一种深深的叹息,人性的光辉偏偏在人渣身上一闪而逝,显得那么的闪亮。余罪看着傅国生平静得如同在沉思的脸,轻声道:“虽然我们都是人渣,但我在你身上嗅到了人味,是这个人味出卖了你,是因为你也许不忍看到我年纪轻轻就被人设计去背着黑锅坐监,对吗?”

    傅国生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一言未发,眼睛如星如水,深沉得让余罪看不懂。

    “那晚过后我就判断我如果走货一定会出问题,但我不知道问题会出在哪儿。当沈嘉文折节下交,甚至暗示我可以投靠她时,我知道问题在哪儿了。坦白讲,把你们这群贩毒的送进监狱我一点也不内疚,你们做的恶事被毙了也不冤枉……可我现在很难受,因为我一直觉得你不像传说中的那些十恶不赦的贩毒分子。但我想你这种智商上的优越感一定会让你不甘寂寞,也一定干过许多让你不堪回首的事,所以你生活在那种焦虑、恐惧中,胆战心惊而又自鸣得意。这种感觉我有过,只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心才会放进肚子里,就像在监仓里,光着腚四仰八叉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也能睡得着……而在外面,条件再好,也不会有很好的睡眠。”

    余罪说话的逻辑有点凌乱,但他相信同样的感觉傅国生听得懂,那是作为嫌疑人最深切的体会。那是被剥夺一切权力后,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坦然。

    “那你想劝我怎么样?”傅国生突然问道,好像心理的防线已经松动了。

    “结果怎么样,我们都知道,焦涛、沈嘉文、莫四海、郑潮,他们会像被挤牙膏一样,慢慢地挤干肚子里的货,在漫长的羁押时间里,有些事会被一点一点挖出来,而你已经没有外面的依仗,除了等待别人为你做这个决定,什么也做不了。”余罪道。这是一句真正的实话,一个牵涉众人的案件,查上一年半载都是短期的,警察难,作为嫌疑人煎熬起来会更难。

    “你还是想劝我坦白从宽?”傅国生笑了。

    “不,劝你给自己找个痛快,还记得咱们仓里那个瓜娃吗?有天我问他,小子,你要只能活三天,你干什么,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呀,第一天使劲吃,第二天使劲喝,第三天自己刨个坑埋了自己,树个碑写上几个大字:谁也别来打扰老子。哈哈。”

    “哈哈……”

    两人相视而笑,笑得眼中有泪,笑得不可自制。那是一种绝望的笑容,余罪也知道自己的来意,把卧底身份亮给傅国生,打破他心理上最后的防线。只是在看到傅国生那绝望的笑容里,余罪不知道心里哪儿难受,眼睛酸楚。他等笑声渐稀,说道:“其实那样挺好,活着就是人渣中的极品,总不能死的时候也像渣吧?怎么着也得像个人物,难道就这样被小法警拎着吆来喝去?你可以试试,换一种活法,比如,要瓶拉菲,再要几块西餐鹅肝……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到的特权啊,可傅老大你有,不信你试试?”

    傅国生又笑了,被余罪的痞相和无赖逗得哈哈大笑,两人又是一阵笑得不可自制。半晌傅国生使劲敲着隔板,状似疯狂了,对着摄像头道:“听见没有,给老子来瓶拉菲,要八二年的!”

    余罪悄悄地竖着大拇指,赞了个:“这才是我的偶像,傅老大。”

    也许是自知无路可逃,也许是想找回那仅存的一点尊严,傅国生脸上泛着变态似的潮红,恶狠狠地看着余罪道:“余二,要是我还有机会,第一个灭了那个贱人,第二个就是你。”

    这才是两人去掉所有伪装后的真实关系。余罪慨然道:“没问题。如果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他妈不上警校了,跟着傅哥你当马仔。”

    “真的?”

    “当然是真的,您不知道我有多羡慕您那种美女如云、金银如土的生活。”

    “哈哈,你他妈就注定一个穷鬼命,享不了福。”

    “那是,要不我他妈郁闷呢,哪如傅哥你就算坐在看守所里,狱警也得给您几分面子,就比如现在,你指挥他们,太容易了,只要您开口,他们比孙子还听话。”

    “哈哈……”

    两人越说越投机,傅国生的疯狂被撩拨起来了。预审奔着推门进来了,一进来傅国生手铐敲得当当直响,训斥道:“没听见老子说什么,八二年的拉菲!”

    预审员怒目而视,却不料傅国生不屑道:“不就想知道那个杀人谁做的?问我呀,我知道。想求人总得有个态度吧?”

    预审员惊得一哆嗦,跑了。

    余罪笑着指着门口道:“他去请示了,马仔当不了家,就他们一年的工资,给大哥你买不起一瓶酒啊。”

    傅国生又哈哈大笑了。两人又在商议着,提点什么要求才能显出身份,最过分的那种。

    两人不知道的是,从省厅的预审处传出了紧急命令,命令离红叶酒庄最近的一个110报警点,马上取一瓶拉菲往看守所送。这一路警笛轰鸣,风驰电掣,终于等到预审组长端着一瓶红酒,走进了预审室里。

    “大哥,慢用。”余罪轻声道,似乎愧疚因此少了几分。

    “滚蛋,别让老子再看到你。”傅国生不屑地命令着余罪,仿佛他仍然是老大。

    监视屏幕上,法警一左一右,一位给傅国生倒着酒,另一位拿着刀叉喂吃着鹅肝,享受着这一特殊待遇的傅国生又回到了那种叱咤风云的老大作派,边吃边道:“那杀人案是疤鼠干的,怎么把人从四楼上运下去?那不很简单嘛,疤鼠以前就在火车站扛包,麻袋一扣,绳子一扎,从窗户上就吊下来了嘛,当时知道你们有监视,下面有车接应。接应的是莫四海,他找的谁我不知道……我曾经好歹也是个老大,所以有些细节,我真不知道……线人怎么发现的?哈哈,我根本没发现他有问题,只是多留了个心眼试试他,如果收到假货气急败坏地回来找我,我自然给他真的,当然,如果不回来,我们就得去找他了……”

    在监控室的许平秋还在痴痴地看着场面戏剧性的变化;林宇婧眼神好不诧异,没想到线人死于一个简单的测试;杜立才有点复杂,既惊讶这个结果,又生气那个过程,他实在搞不清嫌疑人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逻辑,好说歹说不交代,被余罪这么乱扯一通,居然全说了。

    “走吧,咱们的任务圆满完成了。”许平秋脸上露着微微的笑意,得意中有一种无奈。

    “余二得好好再回炉炼炼,这思想问题太大。”杜立才揪心道。

    “错,该练练的是我们。”许平秋停下脚步,回头对二人道,“我们眼里看到的是嫌疑人,是他们的罪不可恕;而他眼里看到的是人。所以他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在我们这位置上,一直有一些我们永远理解不了的东西。”

    有区别吗?杜立才摇摇头,苦笑了,他总觉得许平秋对于余罪这个二流子警校生有点过分袒护了。

    三人相随出门不远,看到余罪时却异样了。他蹲在预审室的门口,像受了某种委屈一样,眼睛红红的,像偷偷哭过。林宇婧要叫人时,被许平秋拦住了。许老头像是很欣赏一般,静静地看着余罪,他突然想起了,在警校的射击场上,余罪抱着那位晕枪的女生,他不吝向任何人伸手,现在,又把手伸向了末路的毒枭,帮了他一把,也推了他一把。这个人,他需要重新审视一番了。

    但他依然没有看懂,许平秋想,应该是自己当警察太久的缘故吧。

    这一日“6·20”贩毒案的预审因为傅国生的开口又向前推进了一大步,据反馈到专案组的预审情况汇报,一下午审出了一起谋杀案,两起藏毒案,战果还在不断扩大。东江和岳西两省省厅共同上行文请示部里,对岳西省这个禁毒专案组记集体一等功。也在这一日,林宇婧拿到了预订的机票。两天后的航班,大家苦熬了半年之久,此时回头,不管外勤还是组长,对这个城市反而有点留恋了。

    归途慢叙

    “请乘坐CZ2356次航班飞往五原的严德标旅客,迅速到A10号登机口登机,您乘坐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

    机场的卫生间、吸烟室、购物区都响着空乘甜美的声音,不过站在机口的余罪却是焦虑地看着表,鼠标这死货,广播两遍了还没有回来。一旁等着的孙羿要问,被余罪挡回去了。林宇婧又从机舱里出来了,不悦地问道:“他到底去哪儿了?怎么一点纪律性都不讲,飞机都不晚点了,他倒晚点,不是一块来的么?”

    “这个……这个很难解释的。”余罪为难道,说着却是眼前一亮,如逢大赦地喊道,“来了,来了。”

    来了,果真来了,只见鼠标飞奔着,终于在最后一遍广播开始的时候踏上了机舱。林宇婧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反倒是余罪拉着气喘吁吁的鼠标坐到了舷窗边上,替标哥抚抚前胸,看看同来的人都已经落座,关切地问着:“找到了吗?”

    “没有,房东也不知道,再没回来过。”严德标懊丧道。

    找谁呢?当然是细妹子了,那是鼠标在滨海留下的一段美丽恋情。因为队里的召唤抛下妹子,恐怕要成为标哥此生最大的遗憾了,已经找过几次,今天又趁候机去过一次,还是失望而归。

    “随后再说吧,去老家找她。”余罪小声道。

    “找什么呀,忙着走,你光把我的地址留给她了,我没留她的地址,只知道是韶关那边人,韶关多大你知道吗?比咱们省城还大。”鼠标恨恨道。

    “没发现啊,鼠标,你还是情种?”余罪取笑道。

    “……那是我的第一次,也是她的第一次,能不珍惜吗?”鼠标郑重道。

    “什么第一次?”孙羿凑上来了,好奇地问。余罪附耳一句,孙羿哈哈大笑了,笑得鼠标浑身不自在,回手拽着孙羿训他笑什么。孙羿就说了:“你太落伍了……嗨……”

    起飞了,这个话题断了,直冲云霄的航班载着离家半年的余罪,他现在感到了一丝留恋,似乎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如今在这种感觉里又有些归心似箭。他现在很想家,很想学校,想回家像以前一样睡上几天懒觉,还想再和以前那样回学校和宿舍的那帮狐朋狗友踢踢球、喝喝酒,瞅哪个学校的学生不顺眼,结伙揍他们一顿去。那颓废的生活此时想起来,真是如同天堂啊。

    “起来,坐我那儿。”

    飞机刚飞平稳,有人说话了,是林宇婧。她拉起孙羿让他去坐自己的位置,孙羿不愿意和后面的杜立才坐一块,却哪知禁毒局这位警姐的臂力不是盖的,自己强行被赶到后两排。林宇婧一屁股坐到孙羿的位置,又拽着舷窗边的鼠标,命令道:“去后边自己找个座位。”

    “啊?不能这样吧?当我不存在不就行了。”鼠标不悦了。

    “保密条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你真想听,听完下飞机还得集中学习一周啊。”林宇婧道。一听这个,鼠标赶紧起身走了,生怕又像在滨海那样,被关在房间里来回背条例。

    搞定鼠标,林宇婧看了异样的余罪一眼,故意说道:“看什么看?长脾气了啊。”

    “你是跟我说公事,还是说私事?”余罪问,表情很平静。从见傅国生回来,余罪若干天都提不起精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公事,杜组长让我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到禁毒局,有的话,可以破格录取。”林宇婧道。这个工作不是一般人想干就能干了的,一般的招聘除了对口的大专院校,就是武警、特警退役的人员,最起码很少直接招聘本省警校学员,这一次算是破天荒了。

    “老杜?招我?”余罪笑了。

    “别对杜组有成见,他是面冷心热。”林宇婧解释道。

    “不去。”余罪直接回绝了,不是一般的坚决。林宇婧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问道:“你可想好了,禁毒局的待遇可比普通警员高很多,每年挤破脑袋的大专院校毕业生多了去了,就那我们都不一定要。”

    “不去就不去,废什么话?每天看老杜那脸,我都得少活好几年。”余罪道,仍然是坚决回绝。

    林宇婧纳闷,一般在大案告破的时候,每个人的心情都会很好,这个论功行赏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升职。然而余罪这位同志连警籍都是火线加入的,本来她以为要入特勤籍,可没想到许处长居然舍得放人,给杜立才提了这么个建议。别说余罪不乐意,杜组长还不乐意呢。

    “那你准备干什么?”林宇婧问。看余罪的表情,不像破大案的,倒像犯了案的,好不懊丧。

    “回泰阳,当个派出所所长啥的,不挺好?”余罪突然道。林宇婧一愣,余罪自降身份又补充道,“副所长也行,指导员也罢,这个要求不高吧。”

    “不高,不过地方和省城不是一个概念,有空降公安局长的,可没有空降派出所所长的,总不能省厅往泰阳派个派出所副所长吧?”林宇婧笑了。再怎么说余罪还是个警盲,不太懂警务,警衔和职位很多时候都是两张皮。

    余罪不屑了,重重强调道:“那我当个片警,总行吧?穿上三级警司服,吓唬吓唬我们家门口那些土鳖。”

    林宇婧愣了,然后笑得浑身直颤。笑了半天,睁开眼时,余罪眼巴巴瞧着她,于是她明白了,这不是开玩笑,这就是余英雄的理想。余罪哼了哼,侧过脸不理她了。

    “嗨,别生气啊……你这个理想恐怕实现不了了。”林宇婧道。

    “为什么?”余罪问。

    “你是荣立一等功集体出去的人物,你觉得能让你当片警去?”林宇婧反问道。

    “我不向组织伸手,不提要求,自降身份都不许?”余罪道。

    林宇婧哭笑不得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家伙还没脱出警校生的胚子,是真不懂,就从简单的开始问了:“许处没和你交流过?”

    “交流什么?”

    “你选择方向除了禁毒局、省厅直属的特勤中队以及继续深造,可能没有其他选择,刑警队都供不起你这尊大神了。”

    “哦,那你说,我不是一般人了啊。那这深造是干什么?”

    “就是到特警队进行体能、技能训练,或者到高等警官类大学学习。”

    “不去,再念书都念傻了。”

    “那你……好像没地方去了。”

    “活人能让尿憋死,此行你知道我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是什么?”

    “就是学会了当一个不被尿憋死的活人,我琢磨着就我这水平,还真不应该去挣警察那点工资,简单地讲,你看海边那些走私户,一个小舢板就养家糊口,一辆小货厢就发家致富,其实机会多得很啊。咱以前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乏发现这些机会的眼光……”

    林宇婧愣了,她不知道这家伙是吐露心声,还是故意说怪话,当余罪贼贼的眼光看向她,她明白这家伙纯属故意,于是她也故意说道:“好,那恭喜未来的余富翁找到发财门路啊,不过你要作奸犯科,将来被鼠标或者孙羿抓住,哎哟,那得多丢人啊。”

    余罪笑了,这一趟滨海之行,让自己变得洒脱了点,最起码不为就业什么的发愁了。林宇婧却是有点可惜,她本以为,余罪会欣然而往的,毕竟禁毒局也是省城数得着的好单位,看余罪心思根本不在这个上面,她胳膊动了动余罪,换着话题道:“公事完了,该私事了,有点私事得和你说清楚。”

    “你是指什么私事,咱们两清了啊。”余罪赶紧说道。

    林宇婧嫣然一笑,一抿嘴时,腮上飞红,露出两个好看的小酒窝,看得余罪愣了下,其实他很不愿意两清,实在是怕这妞不谈风月论拳脚,那他的赢面太小。他像被林宇婧的眼光电了一下子,赶紧侧头,这样子让林宇婧觉得好笑了,笑道:“那天骗你走……我知道你不太愿意去见傅国生。”

    “那算什么,你就不说话,人家下命令,我不照样得去?哎,都说天网恢恢,其实咱们身上也有一张网,你脱不出去。”余罪感慨道。不过听出来了,对林宇婧并没有什么意见。林宇婧掏着上衣口袋,握着拳头伸到余罪面前,眉色一挑,笑着问:“猜,这是什么?”

    “我要眼睛能透视,绝对不看你这里。”余罪笑着一指她的拳头,但眼光却贼贼地看向林宇婧的脸,然后视线下移。这飞机上肯定没有林宇婧发飙的地方,余罪做个夸张动作,像故意刺激林宇婧一般。

    “那你应该练习好透视功能,然后再看这里。”林宇婧笑着,把余罪的脑袋推到一边,然后手移了移,“唰”地一下亮了出来。余罪这回是真的愕然一惊,不解地看着林宇婧。

    是个香烟的过滤嘴,他严重怀疑是那天塞到林宇婧胸前的那个。

    “教教我怎么玩,反正你也闲着。”林宇婧像是找话题。余罪捻起了过滤嘴,笑道:“把戏拆穿不值钱了,就像犯罪团伙一样,你侦破了案子才发现,就那么回事……我教你,我拍手的时候,其实过滤嘴并没有消失,而是夹在我的指缝中,但我向你亮的是手心,看!”

    一拍一亮,反手时,过滤嘴夹在指缝下面,技法果真很不值钱,手熟而已。林宇婧饶有兴致地学了几下,不过手不够快,余罪明显发现林宇婧的手被长年训练摧残了,拳面是平的,骨节畸形了,估计是打沙包打的。他看着那手,心疼了片刻,教着要领,不一会儿林宇婧居然学得像模像样了。这招学完,林宇婧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指着自己的胸前扣子道:“那天你是不是解了我一个扣子?”

    “呵呵,你记性倒好……这也想学?”余罪哑然失笑了。再一示范时,那手指简直夺光掠影,不管林宇婧怎么防备,第一个扣子总被解开。余罪笑着道:“告诉你啊,这是在看守所一老贼教我的,那可是行窃十几年的老手,他只要挨着你,你身上就得丢东西……”

    “不相信。”林宇婧觉得余罪有点吹牛了。

    “嘿嘿,我知道你不相信,所以你身上的东西已经丢了。”余罪得意道。

    林宇婧一惊,赶紧摸口袋,然后脸“唰”地红了,瞪着余罪。余罪得意得把刚刚从林宇婧身上偷到的东西递给她,一亮出来他也脸红了,是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卫生巾。他苦着脸给林宇婧塞进口袋,捂着前额,第一次老脸泛红道:“对不起啊,不知道你亲戚来了。”

    “真不要脸……给你,喜欢就拿上玩吧。”林宇婧倒大方了,把那玩意儿往余罪口袋一塞,红着脸跑了。余罪赶紧塞进口袋深处,生怕被同学发现。

    回头时,鼠标回来了,刚一坐下就直骂余罪道:“他妈的这叫什么事,你们坐这儿互摸,我站那儿腿直哆嗦……太不把我当兄弟了,说,你摸人家哪儿了?大红个脸就回去了。”

    “我没摸着。”余罪很严肃而诚实地说道。

    “那你这么紧张,她摸你哪儿了?”

    余罪一捋袖子,按住鼠标,直接用拳头回答了。

    杜立才看到余罪站起身来,还以为他有什么事,却不料是按着严德标在打,旁边不少旅客都在笑。这个学员,真让他大失所望,即便是办了件案子,仍然让他很失望。他更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林宇婧脸红了一片,像藏着秘密怕被组长发觉一般,一路直到降落都一言未发。

    世界,只需要两个小时就能改头换面。当看到起伏山峦如苍劲的水墨画线条绵延在机身下方,当看到熟悉的城市轮廓出现在视线之中,当北方的干燥代替了已经熟悉的潮热,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就像近乡情怯一样,格外地清晰。

    许平秋因为本省省厅观摩会滞留在滨海市,归程只有这一拨参案人员。出了机场各人上了来接的警车,林宇婧有点留恋地看了上专车的余罪和严德标一眼,却不料正和余罪的眼光碰触到一起,她慌乱地躲开了,余罪有点失望地移开了,所有的一切,在今天以后,怕是都会放在记忆中。

    回家了,头回感觉到国家的人待遇就是不一样,省厅派出的警车直把余罪送到泰阳家门口,司机像接了一个重要任务一般,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下车就走人,继续送严德标回家。走的时候是冰天雪地,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绿色浓郁,开心果园的门口已经摆上了大西瓜。余罪刚到门口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老爸在和几个肥婆讨价还价。

    “哎哟我说大姐,我们这儿当然比外面地摊上贵了,咱这东西绿色环保,纯天然的,绝对没打任何激素……真的,不骗你,草莓个小才好吃,那外面一个一个长得跟西红柿一样,全是转基因的玩意儿……好咧,您挑,放心任挑任拣……”

    不用怀疑,这是卖剩下的水果,又被老爸忽悠出去了。余罪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等着余满塘不经意看到时,欢喜得一个趔趄奔上来,却被儿子抱了起来。他欣喜若狂地拽着儿子的腮帮子,哈哈大笑着,跟不相识的顾客得意道:“瞧,我儿子,警察!我儿子是警察,怎么能骗你?不说了,买一斤送半斤,今儿我高兴,哈哈!儿子,怎么回来也不给爸打个电话?嗨,臭小子怎么黑成这样了,洗煤了还是捡炭了,哈哈……”

    这份热情让余罪幸福得醉了,老爸也高兴坏了,叫帮工去买了几件啤酒,几道小菜,没打烊就叫着左邻右室的商贩们在街边支开桌,吆五喝六地给儿子接风洗尘。酒量不大的爷俩一个德性,喝到半截就都钻桌底了。第二天爷俩醒来时,你问我,我问你,都不知道咋回家的……

    久别重逢

    叮铃铃的电话响了几遍,余罪翻着身,从宿醉的状态醒过来,不耐烦地喂了声,听到了里面焦急的声音:“余罪,你的电话怎么好几天都打不通?”

    “谁呀?说话这么冲。”余罪迷迷糊糊道。

    “我,欧阳擎天。”对方道。

    余罪稍微清醒些道:“哦,班长啊,你说。”

    “明天毕业典礼,全体参加,怎么联系了几天联系不上你?我通知到了啊,来不来随你。”班长在电话里道着,说完便挂了。

    余罪磨蹭着下了床,口干舌燥的,穿着短裤下楼在屋子里乱翻了一通。家里解渴的东西不缺,一会儿出来,他嘴里啃着个苹果,怀里抱着小西瓜,刚出来便看到老爸回来了。余满塘一看儿子这德性,不入眼了,张嘴训着:“你多大了,快娶媳妇的人了,还光着屁股乱跑……也不怕邻居笑话。”

    余罪嘿嘿傻乐了,不是怕邻居笑话,而是老爸身后跟进来的贺阿姨笑了。每每有贺阿姨在,余罪总得扮个乖样衬托老爸的威风,他赶紧往楼上跑,边跑边道:“爸我今天走了啊,明天毕业典礼,我拿毕业证去。”

    “哦,知道了。”余满塘道,不过又一下想起什么来了似的问着儿子,“余儿啊,你单位有指望没有,是在省城还是回来?外面待了大半年,我咋越觉得你没谱了呢?”

    此番回来,除了吃喝玩乐,啥也没说。小余心里有事,可老余就觉得心里没谱了,余罪在房间里回道:“没事,爸,你甭操心了,好几个单位抢着要我呢。”

    这话说得,让老余听得不相信了,回头对贺敏芝笑着道:“我这儿子呀,连吹牛都比他爹吹得大……我估摸着呀,这毕业回来,没个十万八万上不了班。敏芝,丫丫考得咋样?”

    “能怎么样,她妈就是卖水果的,能聪明到哪儿?”贺敏芝明显搪塞,不想谈及此事。两人把成筐的苹果、蜜橘往车上搬,一会儿余罪下来帮忙了,要走时余满塘才想起来什么,掏着胸前挂着的钱包,要给儿子路费,却不料余罪推拒道:“爸,小看我不是?给个几百打发,不要,我有。”

    “嗨,这事我就弄不明白了,你们在外面集训什么的,还挣钱?”余满塘不相信还有这等好事。可这种事余罪给父亲解释不清,他揽着老爸道:“爸,你不懂,那是封闭式集训,就算有钱也没地方花去,您上次给我的钱我一毛钱也没花出去。”

    “不对,没地方花正常,那钱还能多了?”余满塘警惕地问。

    “你又查我的卡了?”余罪生气道。

    “废话,不看紧点,我怕你手脚又不干净了。”余满塘也吹胡子瞪眼了。

    “爸,那是我借的钱,准备办工作用的。”余罪马上换了口吻,一副严肃的态度看着父亲。老爸又要呵斥,却不料余罪抢着道:“爸,工作的事你别管,我自己借,自己办,自己还……”

    “你、你,什么意思?”余满塘好不失落道,几乎是痛苦了。

    “我不想让你一直管了呗。”余罪道。

    “那你让谁管?”余满塘拽着儿子,更失落了。

    “自己管呀?老子管得多了,儿子没得干了呀,你说是不是?所以这次呀,我准备自己做主,自己找工作,不但不花您老的钱,还准备再挣一笔钱,给咱爷俩一人娶个媳妇。您说成不?”余罪说着笑了,看了看贺阿姨。余满塘一听释然了,也咧着嘴笑了,笑着却又把几张钞票塞进儿子手里道:“最后一回,能不借就不要借,落人情呢,借朝你爸借呀,爸又不让你还,对不对……中午自己吃饭啊。我走了。”

    余满塘说着,生怕儿子不要似的,硬塞到儿子手里,小步颠着,上车走了。余罪站在门口,拿着钱,闻了闻,好一股水果的清香味道。

    草草收拾了行李,只带了两身换洗的衣服,出门打车直奔长途站。要返校了,也是自己最后一次去学校了,家里好吃懒做了几日,还真没意思,真想那帮狐朋狗友了……

    豆晓波最先到的校,一看201宿舍还锁着,让他好不郁闷,拨打着电话,一遍遍催着室友们。随后到的是李二冬,两人心焦到校门口等上了,把慌慌张张从出租车上下来的郑忠亮等回来了。

    这是个去滨海的逃兵,两人拽着他数落了一顿,却不料这家伙过得挺滋润,直说在老家很有可能成为光荣的片警。至于滨海那事,郑忠亮很有大仙风范地说道,虽然哥的精神承受得起,可胃不行啊,咱北方人吃惯糙米饭了,搁那儿天天拉肚子,谁受得了。

    说话间,又来一辆特警标识的车,车下跳下两人,只见一身训练服的张猛和熊剑飞往那儿一站,敬礼送人。送他们回来的是位女警,虽然黑黝黝的吧,好歹也算朵警花。车一走,这哥俩跩得尾巴朝天了。

    “知道哥干啥了?哥和特警一块儿训练了四个月,现在打你们一群,不带眨眼。”张猛牛气哄哄道。

    “哥算长见识了,以前拍开一块砖,我就觉得是神人,这回我见着一巴掌拍一摞砖的啦。”熊剑飞凛然道。

    “还是个女的。”张猛补充着。

    “就是我的教官。”熊剑飞崇拜道。

    两人的去向问清楚了,挨打了四个月,变化也看得清楚,一个比一个黑,一个比一个凶悍,拳面上手心上厚厚的一层茧。张猛甚至叫嚣着:“他妈的余罪呢?以前老和我过不去,这回回来,哥一个胳膊挑战他,三分钟把他打趴下。”

    之后是骆家龙来了,还是十分文气,一问干什么去了,骆哥开始大倒苦水了,声称自己每天就在编目录,都编得快吐了。不过以骆家龙这小身板,顶多也就能干这个。

    人越聚越多,孙羿和吴光宇开着二队的警车大摇大摆回来了。车后厢一拉,哇,十几件啤酒,大家商量好了,散伙酒喝不到天亮不许走。不一会儿这帮老同学里就缺汉奸、余罪和鼠标了,有人打电话催着,有人抢着警车要试试手感如何,也已经有海量的,早掀开箱子仰头灌上了。

    正在校门口众人乱嚷的时候,又一辆牧马人开过来了。一看这车,孙羿和吴光宇有点眼馋,小声嘀咕着:这是解冰的车,没毕业人家爸妈就给买了一辆,四十几万呢。听得众人又是腹诽不已。

    骚包什么呢?信不信把轮给你扎了。

    乱嚷的声音一下子静默了,两个阵营天生无法调和,高调的解帅哥停车放下玻璃问着:“同学们,你们都来了啊……孙羿,见严德标了吗?”

    “报告解队长,没看见。”孙羿故意道。

    解冰脸上一糗,又把玻璃摇上去了。张猛拽着孙羿问解冰什么时候成队长了,孙羿笑着道:“解冰在二队牛逼得不行,所以大家就直接叫他队长了。”

    哦,故意挖苦人家呢,不过也有人听说解冰跟着队伍破了凶杀案受到了表彰。一问之下,吴光宇点点头道:“那还真没假,否则不至于牛逼成这样。”众人小话说着的时候,解冰却是一直在车里打电话,一会儿摇下玻璃又问着严德标的电话,却是没人理他,这帅哥,悻悻然地走了。

    “真他妈扫兴,我怎么就不能看见他呢!”张猛道,潜意识里一直把解冰当情敌呢。郑忠亮教唆着:“向你挑战,单挑,把他打趴下,然后安美女就归你了。”

    “一边去,死逃兵,还好意思回来。”张猛直接把郑忠亮的脑袋推到一边。

    “喂喂喂,兄弟们,看看看,那他妈是谁呀……我不会眼花了吧?”豆晓波眼尖,看到了路对面不远处,停下来一辆红色的马六,副驾上西装革履的帅哥正和一位美女告别,哇,吻别,之后车嗖嗖向后退着,一打转走了。那位踱步向大家走来的帅哥大家都看清了。

    ——汉奸,汪慎修。他习惯性地一甩很有型的长发,好一派青春年少、倜傥风流的模样。他看着众兄弟,招招手,跑上来了。

    “哇,咱们这一堆里,出高富帅啦。”孙羿愕然道。

    熊剑飞使劲抿口啤酒,一抹嘴凛然道:“这家伙在滨海的时候就卖精卖血逛夜总会,这又是哪一出啊。”

    “不会给哪个小富婆当小白脸包养了吧?”郑忠亮道。

    “哎哟,那可幸福了。”豆晓波羡慕道。

    “真他妈没出息。”张猛道。

    说话间汪慎修到了近前,一看还是那不修边幅的模样。面对匪里匪气的一帮同学,他像是稍稍有点难堪,不过还是和豆晓波揽上肩膀了。真到面前了,大家反而不好意思说人家是被包养的了。

    “谁呀?”豆晓波问。

    “刚处的女朋友。”汪慎修眉飞色舞,稍显隐晦道。

    “可以呀……都穿上阿玛尼啦?”张猛讽刺道。众人扑哧一笑,汪慎修却是呵呵一笑,没作争辩。大家问着他从滨海市回来后干什么去了。这哥们儿说被派到市局下属的打拐办实习,不过他没去,问去哪儿了,汉奸却没说,还是那么神神秘秘地笑着。

    “据我夜观天象,昼观人相,你小子阳气下滑,晦色满面,这是属于沉迷之象,一定是沉迷于女人而不能自拔。”郑忠亮道,惹得众兄弟又是一阵大笑。

    “大仙,沉迷女人不丢人,好歹也有目标,连生活目标都不知道,那才叫丢人呢。”汪慎修道。

    哟,这话有水平,说得兄弟们心里七上八下的。那个精英选拔早已落幕,各人都在岗位上干了不短时候了,可除了日复一复的繁琐,并没有感觉到其他什么,甚至连眼下这个并不看好的工作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满场人就孙羿知道实情,不过他可没胆量去触犯《保密条例》,一直闭口不言。一时间兄弟们开骂了,言语间连许平秋也捎带上了。

    不知不觉进了这个郁闷的话题,把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淡了不少。等待的工夫,解冰开的那辆牧马人去而复返,刹车到众人面前。可这回开门的不是解冰,而是安嘉璐,一下车,那一身警服快要亮瞎兄弟的眼了,孙羿急切地拍着巴掌嚷着:“欢迎安美女来慰问大家啊!”

    “少贫,问你,鼠标呢?”安嘉璐像是很急。

    众人说还在路上,她回头像是叫某人下车。人一下来,哇!熊剑飞看傻了,豆晓波看愣了,其他不明所以的人也看迷糊了。眼前黑黑瘦瘦、曲线窈窕的一小姑娘,一看就是南方人,不过这人却把滨海市归来的几个哥们儿都看蒙了。

    豆晓波一步跨出来问道:“你是……细妹子?”

    那名叫“晶晶”的姑娘使劲点点头。熊剑飞一咧嘴,上前瞅瞅道:“啊,真是细妹子,你怎么来啦?”

    一问,那姑娘突然嘤嘤哭了起来,抹着眼睛,说不上话来。安嘉璐这回可有得数落了,手指点点一帮男生道:“啊?你们真不把同学当朋友啊,解冰帮人来了,居然没人理他。这位姑娘来咱们学校找过好几次,江主任谁也找不到,最后给我打电话,让我想办法。奇了怪了,余罪、鼠标、豆包我怎么一个都找不着?严德标呢,我就在这儿等他,太过分了吧,没看出来,还有当陈世美的本事啊,都让人家姑娘哭着找到学校来了……”

    数落间,有的人不知道,问豆包咋回事,知道情况的李二冬、豆晓波、熊剑飞小话一说,把哥几个都听傻眼了,看看晶晶那小模样,骆家龙回头小声问道,“不可能吧,这姑娘才多大?”

    “鼠标哥的口味一向嫩,你又不是不知道。”李二冬奸笑道。

    “哇,千里寻夫啊,咱们这里头最福气的就是鼠标了。”汪慎修的观点和别人不一样,不过一听这话,再听细妹子居然是从千里之外的东江省来的,让这干兄弟心生敬意了,谁也不开玩笑,都异口同声声讨鼠标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来了,终于来了。众人看到余罪付着车钱,鼠标从车里钻出来,两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大老远余罪嚷着道:“兄弟们……想我不?给点面子,告诉我,没有我的日子,你们很寂寞!”

    哟,没人理他,都不怀好意地瞪着他们。余罪发现安嘉璐时,愣了一下。安嘉璐像是兴师问罪来了,指着鼠标道:“严德标,你给我过来。”

    “遵命,女神有什么指示。”鼠标赶紧奔上来了,那窃喜的样子还真像偷了油瓶的小老鼠,不过走到近前看到豆晓波身边的姑娘,他的行李啪嗒掉地上了,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下子惊喜若狂,一下子悲从中来,指着细妹子回头大嚷着:“余儿,你看是谁?细妹子,细妹子来找我来了……我去滨海咱们住的地方,找了你好几次……细妹子!”

    “标哥!”那姑娘眼泪飞溅,扑向鼠标,两人紧紧地拥在一起,一个叫细妹子,一个叫标哥,哭得稀里哗啦,然后互相抹着泪。鼠标问她怎么跑这么远来了,她说我想你。鼠标又动情地道,我也想你,然后又拥在一起,继续哭得稀里哗啦。

    兄弟们先是有点动情,又是有点肉麻,最后受不了了,都侧过脸了。只有安嘉璐抹了抹眼睛,露着欣慰的笑容,鼠标听细妹子说多亏在五原碰上这么位好心大姐,还找了份帮人卖衣服的活才熬到今天。鼠标感动得无以复加了,拉着细妹子到了安嘉璐面前,抹着泪来了个九十度鞠躬,安嘉璐赶紧说是解冰帮的忙。鼠标此时没有什么前嫌了,又到解冰面前鞠了个躬,把解冰搞得手足无措。

    “快快……”余罪背起鼠标的行李,掏着口袋,大钱小钱一股脑儿往鼠标手里一塞,摆着手,“去吧,去吧,自个儿找地方叙旧情去。”

    “可这……”鼠标指指兄弟们,似乎不好意思。

    “去吧,你一贯重色轻友,还不好意思呀?”余罪笑着道。众人一笑,齐摆着手道:“去吧去吧,等明天回来你再老实交代干什么了就行了。”

    鼠标泪里带着笑,喊着:“谢谢兄弟们,回头我一定老实交代!”又惹得一群哥们儿哈哈大笑,解冰也颇念同学之情,请两人上车。安嘉璐回头异样地看着余罪,问了句:“余罪,你们去滨海干什么了?”

    “打工呗,挣钱呗。”余罪瞎话脱口而出。

    “不对呀,鼠标、豆包……还有熊剑飞,还有谁来着,都去了。”安嘉璐狐疑道。

    “我们组团去打工了。”余罪着重强调道,其他人也都点头了,对,组团打工去了。这工没白打,还给鼠标打回来个媳妇儿。

    知道也问不出几句真话,安嘉璐鼻子哼了哼,上车走了。人一走,余罪也招着手:“兄弟们,走走走,开喝啊,谁还没来。”

    “董韶军没来。”有人嚷着。

    “对呀,谁后来见他了?”余罪问。

    一问没下文了,好像谁也没见过。有人拨着电话——停机。这时候余罪想起不同人不同的遭遇了,细细问过,敢情留下的十人,都被送去了不同的地方,除了张猛和熊剑飞两个头脑简单的,以及汪慎修自谋出路外,其余人都是大倒苦水。这么多苦水,倒是让余罪不觉得自己很苦了,瞎编了个自己在派出所实习的瞎话,一干人前后相随着,说说笑笑地回了宿舍。

    这一夜闹得好凶,从窗户上扔出来的啤酒瓶子就不知道有多少。有后来的同系同班生,都被这一伙人撒酒疯似的拽着灌了几杯。而那首兄弟歌,也响彻在楼道里——

    兄弟哪,我的兄弟,难忘的就是你。

    聊天,打屁,

    陪我的总有你。

    兄弟哪,我的兄弟,感激的就是你。

    考试,作弊,

    帮我的总是你。

    兄弟哪,我的兄弟,最亲的只有你。

    泡妞,搞基,

    受伤的总是你!

    兄弟哪,我的兄弟,最爱的只有你。

    吃喝,嫖赌,

    买单的就是你!

    兄弟哪,我的兄弟,我会想着你。

    钞票,美女,

    都他妈不如你!

    校园里弥漫着这沙哑的、低沉的、醉醺的说唱,风纪处的指导员来过了,不过没有再为难谁,都知道这是大家警校生涯的最后一夜,哪一届毕业都这样,喝一场,闹一场,哭一场,疯一场。

    可以理解,要不疯癫成这样,都枉做兄弟一场了。

    平安天下

    当宿舍里宿醉的外地学员睁开了发红的两眼,没来由地有一种肃穆的情绪缓缓升起。大家默默起身,整理着心爱的学员服,抚得平平的,连一点褶皱都不想留在身上。当本市的学员赶到校门口,也同样有一种肃穆的感觉,放慢了匆匆的脚步,迈着训练时的正步,甩着臂,一步一步中规中矩的进了校园。

    校园广播,正播放着校歌,那是属于所有警校学员和警察的歌——《人民警察之歌》。铿锵的旋律回荡在校园里,低年级已经放假,但留下的许多志愿者在布置着这里一年一度的毕业典礼。早来的同学已经有不少了,在主席台上忙碌的,在操场上清理的,在挂着会标的……临门不远摆了一组宣传画,那上面是在警察岗位上声名远扬的各届校友,没有职务,只有一个事迹和一个学员编号。

    旁边的台上,放着成摞的本校印刷品可供随意取阅。那是牺牲在岗位上的警察,他们的事迹不一而足:有的是在和犯罪分子搏杀时牺牲的,有的是在抗洪救险中献身的,有的是累死在岗位上的……每个人也被警校赋予了一个永久的学员编号。

    这本书的名字叫《慷慨赴死,平安天下》。

    如果社会全部沦丧得只剩一块净土了,那这片净土应该在警营;如果警营也沦丧,那它应该在警察的心里。这个环境无疑是一个净土,哪怕是全校最调皮捣蛋的学员,也会怀着一种崇敬的、肃穆的心情走进操场,那些英雄的名字,即便最无视他们的人,也不否认,不会比他们做得更好。

    安嘉璐来了,和易敏、欧燕子、叶巧铃几位女同学在志愿者队伍中帮忙,路上听说了严德标捡了个千里寻夫的媳妇,还笑得前俯后仰。即将阔别学习、生活了几年的校园,总是有那么点不舍,几个人分发印刷品的时候,不经意看到那些事迹时,有的人眼睛红红的,悄悄流泪了,尽管这些故事已经在教科书里看了无数遍。

    “现在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安嘉璐小声道,翻着警校的自制教材,第十六页,指着一个邵兵山的名字道,“这个在爆炸中和嫌疑人同归于尽的英雄,他的儿子和咱们是同学。”

    “谁呀?”易敏几人好奇了。

    “邵帅。”安嘉璐轻声道,她看到了邵帅的身影,几年同学印象不深,这个人总是那么沉默寡言,不怎么合群,现在看来,恐怕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最容易发感慨的易敏什么也说不上来了,她看着同学,有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欧燕子轻声道:“真可怜……这么算来,他父亲牺牲时,他岂不是才两三岁?”

    “可不,后来母亲改嫁,去了外地,他一直就在本市,从小学就开始寄宿,是他父亲的好多战友接济才到今天的,许平秋就是他爸的战友。”安嘉璐又小声爆着料。这个料来自于武建宁,他父亲是省厅秘书长,无意中提到了特招名额,排在第一位的,正是这位英雄二代。

    “他们来了……”欧燕子话音变了,顺手一指,众人看到却是余罪等一拨害虫,一群人正揪着刚到的鼠标,不知道在问什么,偶尔哈哈大笑,与这个氛围不十分相称。易敏对余罪从没好感,小声道:“这个贱人,我怎么一看见他高兴,我就生气呢?”

    “你当面这么称呼他,他更高兴。”欧燕子道。

    安嘉璐扑哧一笑,揽着两人道:“算了算了,都要毕业了,还有什么念念不忘的,说不定过几年见着,不知道要有多亲切呢。”

    “见别人还成,我就是不想见到他。”易敏道了句。看来两人积怨实在太深。

    不一会儿,解冰带着自己的那拨小团队也来了,在一帮女生面前献着殷勤。陆续间学员们快聚齐时,校领导也陆续到场了,等主席台上的领导们次序坐定,毕业典礼正式开始了。

    在国歌、校歌的伴奏下,整齐的国旗方队,带着一届数百名学员从主席台前走过接受检阅,然后是来自省厅和市局的代表讲话,特别提到了今年的学员中有人实习期间就智破大案,因此也对全市的招聘计划产生了影响,据说今年省城到各县市区,都向本省警校敞开招聘大门。而且省厅制订的招聘计划,也开始向省警校应届生倾斜。

    听到这个,余罪有点沾沾自喜,可不料喜悦马上被打破了,来自市局政治处代表敢情是要树个楷模,给侦破大案的学员发奖,但上台领奖的是解冰,他还代表本届学员作了一次事迹汇报。那事迹是侦破两名失足女被杀案,这案子可谓轰动一时。解冰的事迹汇报引起了下面同学的一阵阵惊呼和掌声,特别是那一条条细致入微的推理,悬念制造得十分吸引人。

    “余儿,恭喜你啊,哥这打酱油的命传给你了。”鼠标奸笑道。下飞机后连余罪本人也接受了一番保密条例的培训,至于那三级警司头衔以及那身警服,组织特别交代不许穿出来显摆,除非加入特勤籍。

    “打打酱油也好,总比当个牛逼人物一天提心吊胆强。”余罪笑道,从滨海回来,自己似乎少了些锐气,得过且过的心情居多。余罪甚至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那些事刺激到了,觉得什么事也提不起兴趣来。

    团队?团伙?他脑子里一直浮现着大臀、化肥、粉仔、老傅,甚至在看守所那些让他印象深刻的人,深刻到他似乎对警察这个职业有一种下意识的排斥。当然,尽管他也想成为其中一员。这种极度矛盾的心情,他一直理不清头绪。

    报告没完,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鼠标哥又发现新大陆了,示意着余罪看操场之外。咦?一辆锃亮的现代警车,一位警徽闪闪的女警正向队伍里这边走来,尽管今天旁观者不少,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

    是林宇婧,她正在搜索着目标,整齐着装实在不好找。

    “她是不是找你?”鼠标严肃地问。

    “肯定不是找你。”余罪小声道。

    “行啊你,你找了个让大多数人垂涎三尺的大胸姐,包括哥在内。”鼠标淫笑道。

    “身在福中不知福,要碰上细妹子那样的姑娘,我发誓以后不干坏事了,要不咱俩换换?”余罪笑道。

    “嘿嘿,你想得美。细妹子心里只有一个偶像,就是我。”鼠标用幸福的语气道。

    汇报结束了,解冰下台了,接下来是王岚校长的讲话,这是一个结束辞。白发苍苍很有型的老校长在本校很有威望,这位像上个世纪来的老人,每天定时在操场和学员一起晨跑,公务以外时间,骑的居然还是一辆破自行车。很多毕业很久的学生,回学校看着依然如故的老校长,还会恭恭敬敬地叫一句“王老师”。

    对了,他曾经就是刑侦专业的痕迹检验教员,执鞭二十年,麾下走出了很多警中名人,比如有神探之名的许平秋,比如全省缅怀的英雄模范邵兵山,比如现在还在位的市局局长,都是他的学生。

    他起立了,身上少有领导的架子,拿着话筒看了一眼本届学生,清清嗓子道:

    “同学们,记得在入学典礼上,我的第一句话是‘我是你们校长王岚,恭喜你们考入警校。’而今天,我还是校长,你们将不再是学员了,所以我应该直接点说,恭喜你们,毕业了。尽管很多人是蒙混过关的,好在大好青春年华、血气方刚,你们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不应该圈在这个只能纸上谈兵的校园里。所以,恭喜所有即将走出校园的学员同志们,毕业了。”

    笑声和掌声同时献上,老校长一贯的亲和力展露无疑,饱经沧桑的经历总会让老人在述说一件事时妙语连珠,很多人是他的粉丝,喜欢他不经意迸出来的真知灼见,今天,是最后一次了,大家都有点舍不得。

    王岚校长笑了笑,继续道:

    “毕业了,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是你们正式选择人生道路的开始,你们中间,将会有很多人不会走上警察的岗位,没有选择这个职业的同学,不管是什么原因,我理解并尊重你们的选择,而且很钦佩你们的勇气。不过我得提一个要求,将来不管干什么,千万别违法乱纪啊,否则现在你身边的同学将是你的敌人,要真的不幸对决的话,大家都会很难堪的,对吧?”

    哄笑声和掌声一起响起,谁也没想到在这个正式的场合,老校长依然和平时一样如同聊天的讲话风格,大家听起来入耳多了。

    王岚又看了一眼整齐的方队,记忆中他已经记不清多少次站在讲台这样看着即将走上警察岗位的学生,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总能让他百感交集。能送一批批、一代代热血青年走上警察岗位,是自己一生的幸事,可能同样也是一生的不幸之事……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对于矢志于警察事业,并且如愿的同学,我想说几句,是我自己的几个愿望,也是我对所有学生的愿望。首先,大家做好从头开始的准备,不要怀疑,即便从学校毕业了,你们仍然一无是处,所有的东西都需要从头学起,警校可以教会你业务,但教不会你做人。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要急着想当警察,更不要急着用《警察条例》的高标准去衡量自己,我希望所有人能静下心来,从头开始,从学做一个人开始,做一个普通的人,一个对家庭负责、对社会有益的人。我们一百九十万的警察队伍,都是从普普通通的群众中来的。我希望你们至少先成为一个合格的普通人,因为,只有先成为一个合格的普通人,才会是一位合格的警察。”

    掌声随着老校长的声音四起,有很多人觉得这个标准并不高,特别是鼠标、豆包之流,鼓掌鼓得更是热烈。一直以来他们就把校长当作自己的知音,以校长的高足自居。

    掌声稍歇,王岚校长笑了笑,继续说道:“标准不高,都能完成。第二个愿望是,我希望在你们的行列中,不要出现英雄。”

    淡淡的一句,下面的学员中躁动四起,似乎是与警校的教育宗旨背离了,市局来人投过去讶异的一瞥。却不料老校长依然故我地说道:

    “英雄这个字眼对于我们这个职业太过沉重,他意味着割舍亲情,意味着忍辱负重,意味着流血牺牲,意味着要经历普通人无法想象的痛苦,而这个充满痛苦的经历,又往往是以悲歌落幕的。虽然我的学生中有很多人成为了英雄,但我想起他们的时候,不是自豪感,而是惋惜和痛苦。如果没有当英雄,他们会是一名普通的警察,一位孝顺的儿子、一位模范的丈夫、一位合格的父亲,相比而言,我宁愿他们一直普普通通,籍籍无名,我也不愿站在他们的追悼会上缅怀,哪怕世人给他们的评价是慷慨赴死,平安天下。”

    老校长抹了把眼睛,像是想起了旧事,人群中有人痛哭了,是邵帅。他一把一把抹着泪,人群中窃窃私语着,有很多同学已经知道这位烈士遗孤的同学,都抱之以同情的一瞥,而且没有人觉得校长说得不对,哪怕就是英雄,他的身后,也会留下多少让人扼腕叹息的不幸。

    定了定心神,看了眼似乎对此话不甚满意的市局来人,王校长又持着话筒,继续道:

    “但是,我最后的愿望,又希望你们不要成为懦夫。很多走上警察岗位的人,在或长或短的时间里都会发生改变,他们变得功利,变得市侩,变得麻木不仁,虽然他们个人的生活可以冠之以幸福的字眼,但却是警察这个职业的悲哀,我希望这种悲哀不要出现在你们身上,因为你们如果穿上了警服,那就意味着一种责任。当你们看到了违法犯罪,看到良善被欺,看到公道沦丧,看到邪恶嚣张,我希望你们挺身而出。因为这种情况下,如果第一个站出来的不是警察,那就是所有警察的耻辱。没有起码的良知和血性,不配穿一身警服,更不配当人民警察。”

    这一句振聋发聩的话语,让余罪感觉到全身一凛,如芒在背,他一瞬间想起自己无数次徘徊在黑与白的边缘,而自己的选择让他觉得脸红心跳。他悄悄地看着四周,除了肃穆还是肃穆,即便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他身后的林宇婧,也是一脸肃穆,那声音,仿佛有洗涤灵魂的功效,让余罪觉得似乎心里的阴暗都被放到了阳光之下,无所遁形。

    “我的话就这些,同志们,恭喜你们,你们毕业了……作为你们的领路人,我力尽于此,今天我以一名普通警察的身份,向即将接受平安天下责任的你们,致敬!”

    老校长声音黯然,肃穆地敬了一个礼,台下数百名学员,齐齐还礼。他看着整齐的方阵,仿佛看到自己的学生即将走向刀锋暗战,走向危险使命。他颓然而坐,即便是那代表着无数勋章和平安天下的无上荣光,也掩不住此时心境的苍凉。

    良久,全场肃然,一双双带着遗憾的眼光似乎还等着老校长再叮嘱几句。在滞立的学员群中,不知道谁带头鼓起了掌,瞬间那掌声如雨如雷,轰然在操场上响彻着,久久不息。

    “你应该很后悔,没有在警校好好学习。”林宇婧对余罪附耳说道。余罪笑了笑,退了一步回应道:“你错了,只要今天走进操场参加典礼的,都不会后悔。”

    也许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林宇婧抱之以理解的一笑。台上授证开始了,多少年了,王岚校长一直固执地坚持在这个仪式上由自己亲自授证,一个简单的仪式,在学员心中却能感觉到异常的神圣。

    “你来干什么?”余罪问林宇婧。有她站在身边,实在太招眼。

    “公事,一会儿再说。”林宇婧退了一步,和家属站到一起了。

    她看到了很多熟人:雄赳赳的张猛,丝毫不像在羊城被人揍得那么惨;贼头贼脑的李二冬,穿着学员服,倒也蛮像那么一回事;还有很帅很拉风的汪慎修,她对这个人印象不怎么好,总觉得这个人心事不像其他学员那么单纯。紧接着又看到兴冲冲的严德标,这孩子乐极生悲,上台时还绊了一跤……她开心地笑了,这个开心果果,浑身都是笑料一般,什么时候看他都开心。

    余罪上台了,从老校长手里接过毕业证书的时候,他恭敬地敬了个入校来最肃穆的警礼。老校长像是知道些什么,多看了他两眼,拍了拍肩膀以示鼓励。

    在各班开始留影,三五结伴摆姿势照相时,余罪跑到一直等着他的林宇婧身边,笑着问:“说吧,我正式毕业了。”

    “挺跩的啊,还是旧事,今年禁毒局有四个指标,我们局长听取滨海一案的汇报后,点名要你,上面的没问题,许处也同意你去禁毒局,就看你了。”林宇婧道,笑眯眯地看着余罪。她希望余罪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应该有一个正确而肯定的选择。

    “不去。”余罪摇头不屑道。

    “你别真把自己当根葱啊,虽然破了一个案子,但那很大程度上是瞎猫逮了只死耗子,还真拽上了?”林宇婧生气道。

    “可不叫你说了,既是瞎猫,不可能哪回都逮住耗子,我现在想想老许坑我的那些事就后怕。我们校长说得多好,不好好地做个普通人,非要干那危险事。”余罪想了良久才吐露心声,看来态度很坚定了。

    “你只听半截,校长还说警察就是一种责任。”林宇婧劝道,一看余罪懒洋洋的模样,又不无威胁地说道,“你可想好了,特勤籍和警籍是两码事,你不接受组织安排,就甭指望穿那身三级警司的服装,如果不在保密单位任职,给你的就是普通警员的身份,你就得从头做起了。”

    “我说我现在连警察也不想当了,你信吗?”余罪道。这话真把林宇婧吓了一跳,她欲言又止,余罪补充道,“这个我懂,傅国生说过,你赢得多大的享受,将来就会有多大的难受;校长也说了,穿上警服,也意味着一种责任……我想来想去,还是活简单点好,最好不要负那么大责任。”

    把一个毒枭和一个校长说的话放在一起,林宇婧愣了,不过马上她又明白了,大道至极,其道共通,余罪比同龄人经历过更多的事情,感触恐怕会更深一点。只是可惜在滨海大案中脱颖而出这么个好苗子,偏偏志向是宁愿当根草,真不知道局长和厅里领导听到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余罪走了,像要回宿舍。林宇婧快步追着,余罪回头瞥了眼,不乐意道:“我都说清楚了,我明天就回泰阳,我去考户籍警还不行?别烦我好不好。”

    “还有点私事。”林宇婧一指场外的车,笑道,“今天我休息,约你去逛逛岳西,这个你不至于没有兴趣吧!”

    “嘿嘿,这个兴趣……还是有的。”

    余罪笑得两眼眯成线了,以一种不怀好意的眼光盯着林宇婧,贱贱地说着。林宇婧一笑一拧车钥匙,那边余罪倒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上车了。

    于是警花司机载着这位刚毕业的学员,招摇地从操场边上驶过,把认识余罪的同学惊得下巴齐刷刷掉了一地,起哄的、吹口哨的、喊叫的,从操场延伸到校门口,听到最多的一句话是:“余贱,你犯什么事了?”

    大伙儿明显是故意的,余罪不屑解释,隔着车窗,向狐朋狗友们很得意地竖起了一根中指。

    林宇婧笑了,她知道,这才是余罪的本色。不过她没有介意,只是觉得有点可惜,笑笑一踏油门,车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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