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2:我的刑侦笔记-从跑腿的成为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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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戏假唱

    又是阴云密布的一天过去了。

    闷热的旅馆房间里,即便光坐着监视,个个也是挥汗如雨。好在这里没人关心你干什么,要不几个大男人窝一块,还真容易被人怀疑。数位外勤轮班作业,两天两夜愣是没发现什么,第三天清晨细雨来袭时,几人终于在监视里又看到了这里负责人的影子:郑潮。

    他的到来,仿佛给闷热的气氛带来了一丝清凉,监控们一下子都有精神了。这家伙是乘一辆五菱车来的,也是辆厢货。进厂关门,把手下包括余罪在内的四个人收拢起来,关起仓库门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候监视的紧张了,喊着鼠标,让鼠标全程监视,只等着余罪发出信息。鼠标光着膀子,眯着眼,盯着监视镜一动不动。两天里,他和余罪也打了个照面,远远地就像路人甲,不过对于内裤都混穿过的兄弟,根本不用语言就能交流。

    其实对于余罪来说,就是换了个自由点的地方而已。

    “包袱发回来的车号经排查发现根本对不上号,也根本不是厢货车,我和许处交换过意见,这很可能是这个团伙用于作案的车辆牌照,家里已经知会交通监控部门,监视这几个车号的出现。另据02号的外围侦查,他打探到,确实有过招募的黑车司机靠运货一个月就挣了近十万,能运送什么货挣十万,肯定不是电子垃圾了……现在这个郑潮,是运输麻醉品的重点嫌疑人,根据种种迹象家里怀疑他就是送货人。咱们拟定的行动方案是这样的……”

    杜立才铺着地区地图,向几位队员解释着。渠道有三种,寓港码头、新垦港,两个港口,都是集装箱大型码头,有海关缉私的监控,大批量走私麻醉药品的可能性不大。那第三种就是“包袱”发回来的路线图了,两个港沿线上百公里的海岸,随便一个小舢板就可以把公海上接到的货运送抵岸,这种可能性最高。有了一个内线,行动的胜算似乎又大了几分。

    “家里”已经来人了,禁毒局和二队组的两个抓捕小组,外围的嫌疑人要全部交给地方负责。这个庞大的计划雏形已成,杜立才讲得兴奋,有点结巴,丝毫不在意现在根本没有看到毒品的影子。

    不过都不觉得意外,从“包袱”的转手流程已经隐约反映出了傅国生和莫四海、郑潮的联系,只要货浮出水面,跟着货,迟早是一个人赃俱获的局面。

    “出来了。”鼠标喊了句。

    一拨人不商量了,都凑上来看着那也在刚刚开会完毕的组织……

    “拿上衣服,装上随身东西,吃的出去准备,这两天没活儿,带你们出去潇洒潇洒。”

    郑潮挥着手,光膀子的大臀、瘦干巴的粉仔,屁颠屁颠都往车上跑。化肥和余罪上楼拿衣服,站在楼道时,余罪慢条斯理地收着衣服,不时地看着直线距离不到两公里的地方,像在喃喃自语着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咒骂这鬼天气。天气预报上说今明两天有台风加雷阵雨,附近海面七级海浪。

    “快点,磨蹭什么呢?”郑潮喊着。

    “哎,好嘞,高潮哥。”余罪笑着应声道。

    “都说了,叫潮哥,别他妈叫高潮哥。”郑潮生气地骂上了。

    “知道,高潮哥,以后叫你潮哥。”余罪一笑,转身进屋了。听得下面人一阵好笑,郑潮骂咧咧道:“这老二就是有点二,不长记性。”

    一拨人上了郑潮的车,驶出厂门,向着滨海市的方向冒雨前行。

    “郑潮说……这两天没活儿……带兄弟们出去潇洒去…”

    鼠标眼睛盯在监视镜里,读出了这么一段余罪给的唇语,这本事真让一干刑警叹为观止了,杜立才急切地问:“还说什么?”

    “我估计……要有什么动作了,郑潮表现很反常,好像很紧张。”鼠标读着,余罪转身的一刹那,他回头正看到了林宇婧,对方不自然地避开那眼光,鼠标又道:“就这么多,走得很仓促。”

    “行啊,这小子也嗅到点味道了。”杜立才笑着道,同时安排上任务了,“武为,你和方远一组,守在万顷镇入口;高远,你和我一组,我们到滨海公路这个三岔口守着,支援队伍已经到了滨海;宇婧、德标,你们两个守在家里,把这个节点的异动随时告诉我们;其他两个组属于机动,盯货不盯人……只要‘包袱’确认货在,我们先把这边拿下,然后再解决庄家。”

    这是个卡源断流的方法,只要抓住源头和渠道,下面的不愁攻不破,而且只要咬住货源,就很容易顺藤查到下家。说起来这个计划也出得有点急了,可是没办法,时间不等人,再没有任何收获,许平秋也无法向省厅交差了。

    一阵骚动后人去楼空,鼠标仰躺在沙发上,林宇婧起身踢了他一脚呵斥道:“刚走你就偷懒啊?盯着去!”

    “人都走了,还盯什么呀?”鼠标懒洋洋地不动弹。

    林宇婧倒是没有逼他,自己坐到了监视位置,观察着那个已经安静的新华电子厂,确实安静了,大战前的安静,她没有想到会进展得这么快,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似的,可她又说不上来。疑惑间,她问着鼠标道:“德标,你觉得这次咱们能不能抓到货?”

    “你问我,我问谁去?”鼠标躺着未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懒散德性,补充道,“不过,我就觉得不能这么容易吧?”

    “对,我也觉得似乎有点太容易了,查了几个月,难道他们这么不堪?”林宇婧疑惑道,找到让她心神不宁的源头了。虽然放进去一个棋子,可这个棋子仍然在最底层,得到的这些支离破碎的信息,根本无从验证。

    “不对,我不是说任务容易,我是说,这么容易就让他立功了,待遇上来了,艳遇也有了。靠,回来还不知道把他小子嘚瑟成什么样子呢。”鼠标道,酸溜溜的口气。林宇婧回头看时,明白了,这哥们儿是对余罪极度羡慕嫉妒恨了。

    她没有异议,笑了笑又盯到了监视镜上,轻声细语地问着鼠标:“德标,反正等的时间长着呢,说说你们警校的事。”

    “有什么说的,除了打架就是打牌,没意思。”鼠标百无聊赖道。

    “那余罪呢,说说他的事。”林宇婧问。

    这个口气,很平淡,不过却有点像诱供;很随意,不过更像故意。鼠标上心了,却没音了。半晌林宇婧回头看了眼,奇怪地问着:“怎么了?”

    “大胸姐……嗨,嗨,别生气,那家伙非礼你,我谁也没说,我是非常同情以及愤慨。我建议你呀,等这小子回来,你好好揍他一顿,什么你们特警的锁喉爪、踹心脚、大背摔,干他个七荤八素,最好生活不能自理……”鼠标兴奋地道,挥拳、切掌、掐人,动作着实利索。

    林宇婧听得鼠标这么恶毒,更不解了,她也是直爽性子,奇怪地问道:“那是为了掩护,再说被非礼的是我,你着什么急?”

    “可不,我生气啊。”鼠标痛不欲生地说着,“腾”地起身了,几乎怒发冲冠地说道,“我天天和你在一块,也就想想,谁知道我想的事……靠,我恨不得亲手揍他一顿,就怕打不过他。”

    林宇婧先笑后愣,随即明白了,脸红了,生气了,发飙了。接着一声呻吟传了出来,鼠标哥又被踹出房间了。

    把“包袱”送进对方组织是数月来专案小组最成功的一个试探了,从傅国生到焦涛,从焦涛到莫四海、郑潮,这一点最起码能直观地反映出傅国生与地下走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只有这种渠道,别说化整为零的麻醉药品,就是汽车、枪支那种大宗物件,这帮走私的也有办法给你运进来。

    滨海市,长阳路煤炭大厦,许平秋背着手对着高倍数地图,在地图上小心翼翼地画了三条线,这是大致的追踪方向——两个码头,确定;第一个箭头是圆的,不确定,因为那里有几百公里的海岸线,就把全部警力拉上去也封锁不住神出鬼没的小舢板,那是一个走私者、蛇头、偷渡者云集的地方,即便是大宗麻醉药品非法入境,放在这种环境中,比大海里捞针、沙子里淘金容易不了多少。

    “那个司机开口了?”许平秋突然间回头问着。

    “开口了,他是王白手下,王白这个档案很好查,被东江公安打击过多次,伤害、组织黑社会、拐卖妇女,一直就在市区火车站一带混,人称‘疤鼠’,道上的名人。司机在去年十月份被他招募,跑过五趟货,每次三千到一万不等,最后一次遣散费给了三万,打发回了老家,不过他不知道拉的什么货。”

    身后恭立的那位缓缓地说着,浓眉、平头,如果余罪在一定认识他,是当初他踹过的那位。不过这位也是许平秋最倚重的02号特勤,一个多月来在各码头的潜伏和打听,也带回来了一个直观的消息。

    “遣散的时间,正好是线人吉向军被杀,傅国生案发后第三天……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他直接接触的上线是谁?”许平秋问。

    “就是疤鼠王白,溜了。”特勤道。

    “这个人,和现在这一拨似乎风马牛不相及呀。”许平秋狐疑道。

    “不过手法类似,都是招募一群只顾挣钱,什么也不懂的司机。走几趟货,折进来他们说不出什么,就算不折,也会在几次之后被遣散。这说明操纵者很谨慎小心,而且沿海这种走私招募新人都是惯用手法,我怀疑,不只是疤鼠一个人在做。”02号特勤道。

    这是找一群替罪羊,就算折了也是赔几辆车、赔一批货的事,庄家永远隐身在幕后。而且在走私行业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送货人只认钱,不认人,不问货。许平秋思忖着,此时他似乎觉得连傅国生也不太像这个幕后的庄家,见面又灭口,生怕引火烧不上身似的。以他的经验去揣度,这种事只要不交易抓不到证据,根本没事,何至于惹上谋杀的案子。

    “看来疤鼠这个人很关键,他应该能直接接触到核心……傅国生、焦涛、莫四海、郑潮,他们这个团伙究竟是怎么运行的,能在海关缉私和警察的视线下隐藏这么长的时间不被发现……你再找传讯的司机查查,他们同一批有几个人,体貌特征,看看有没有发现。”许平秋安排道。02号告辞出去了。

    正午时分,对于辗转难眠的许平秋来说已经没有胃口,午饭也忘了吃,他心焦地看着越下越大的雨,不时地询问着各点的情况。

    万顷镇一切安静。

    高远一组,还在待命。

    杜立才一组,待命。

    他们分乘两辆闷罐车抓捕组,分别在通往寓港市区、深港的高速路口,待命。

    两省禁毒局的横向协助已经建立,在这里随时可以查到监视点的交通信息。禁毒的缉私上层,已经达成了协作,部分特警已经穿上了缉私的服装进驻检查点。

    远在岳西省内,连日的重拳出击,已经查获和捣毁了数个窝点。在许平秋看来,这样看似治标不治本的方式,打掉一部分毒品,一定会间接抬高毒品销售价格,价格一高,会刺激蛰伏着的毒贩不顾一切地铤而走险。

    从宏观到微观都思忖到了,这个没有浮出水面的贩运渠道,他相信一定还在高效地运作着。可一切还在未定之中,他不知道会不会有货出现,甚至不知道郑潮一行人所去的目的何在。

    午时过去了,郑潮带着四名司机在寓港粤海大酒楼吃完饭,就在街上晃悠,行动似乎根本没有目的。

    与此同时的监视,却是傅国生拉起了窗帘,习惯性开始午休了。那位贤内助倒是很勤快,驱车从别墅进了市区,在嘉仕丽公司处理业务。

    预期中的郑潮和莫四海并没发生交集,甚至连嫌疑很大的焦涛也一直待在嘉仕丽公司,根本没有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聚焦的中心还在郑潮那辆车和车上坐的四名司机身上,他们漫无目的地在寓港市的大街上逛荡着,连续四个小时都没有停车,诡异的行踪越来越值得怀疑,甚至许平秋下令跟踪的外勤也不得再靠近,大雨天街上行车不多,太容易暴露了。许平秋判断:他们这是在等天黑,等着台风登陆。

    下午十八时,目标又回到粤海酒楼,继续吃晚饭,在饭店门口再次拍到结伴出来的人。这一刻,许平秋觉得目的即将暴露出来的时候,这群人却驱车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目标:德亿洗浴中心。

    连吃带喝加洗涮,难道果真是来玩了?

    许平秋猛拍着额头,在看到几人勾肩搭背进了洗浴中心时,他实在不相信,费这么大劲,却只是这么一趟无聊之旅。

    此时,风劲雨急,透过窗户,华灯初上的滨海市也沐浴在瓢泼的大雨中……

    道消魔长

    进门,跺跺脚,拍拍头上的雨水,化肥很猥琐地提提裤子。来到这种暧昧的地方准备干什么,大家都懂的,粉仔在搓着手,和大臀耳语着什么,郑潮在前面走着,余罪这个时候抢前一步,到了郑潮前面,迎着吧台一摊巴掌:“五位,五个房间,多少钱!”

    说着余罪把兜里一摞钱全掏出来了,连洗带涮加服务,每人四百八十八。余罪很仗义地扔了一把,大臀不好意思了:“老二,让你付钱多不好意思。”

    “要不各管各的,不啰嗦。”粉仔小气,提议道。

    “啪!”余罪拍了吧台一声,怒目圆睁,吼着:“什么意思嘛,看不起我是不是?”

    “不是不是,二哥仗义,怎么敢啊。”化肥笑着,赶紧安抚二哥。

    “就是嘛,别觉得二哥很二,我就认为,不抢着付钱,都他妈不算兄弟,对不对?”余罪很二地问,这一问兄弟们哪还介意?频频点头,直称老二仗义,巴不得次次有这么仗义的兄弟呢。

    郑潮只是异样地看着,听到此处时他笑了,很嘉许地拍拍余罪的肩膀,一勾手指,那小妹服务生凑上前来,听郑潮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小妹点头,把钱又退回来了。郑潮把钱往余罪口袋里一塞,余罪不乐意了,叫嚣着:“高潮哥,你也看不起我是不是?”

    “哪儿跟哪儿呢,甭废话,跟我走……”郑潮顺手搂着余罪,态度却有些严肃,这下众人收起淫邪念头,心想肯定有事了。余罪又是小声问着:“高潮哥,不是砍人吧?家伙准备好了没有?”

    “就你废话多。”郑潮斥了句,很不中意地训着余罪,“别叫我高潮哥。”

    “是,潮哥。”余罪应了声,故意补充了句,“不是高潮……哥。”

    众人笑着,对于这位有点二、有点惫懒的余小二,郑潮是既赞赏又无奈,警示着不要乱说话,马上要开工。可这地方,怎么开工?

    灯光处处暧昧,视线所及,几幅裸女汲水的美画;鼻子闻闻,全是一股桑拿味道。楼层被改装成小胡同的样式,仅容一人通过,而且还处处都是房间,偶尔穿着暴露的摇着臀部出来,看得哥几个忍不住流口水。

    难道,这是藏匿地?

    余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上了二层,走到通道尽头,和侍应生点头示意,又进一个貌似配电房的房间。拉起楼盖时,只见一条通道直往下通向一层……下楼,左拐,左拐,进楼道,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停下来了,跟着“当啷”一声,一个小铁门打开了。外界瓢泼的雨声一下涌了进来。

    居然又有一辆车等着,郑潮催着上车,四人鱼贯上了厢货。郑潮坐到车前,“呜”的一声,车启动了。

    余罪傻眼了,这是进去桑拿转悠一圈,从暗门出来了,这么转悠连他的方向感也没了,更何况,被关在黑乎乎的车厢里,谁知道会被拉到什么地方?

    “别抽烟,这儿不通风。”粉仔骂了句刚点火的大臀,大臀没敢抽。相比余罪,那三位反倒很安静,半晌余罪憋不住了,小声问着:“这干吗呢?不是说出来开心一下吗?”

    “有时候开心就是开心,有时候开心就是干活。”大臀道,已经习惯这种保密的运送方式了。

    “至于嘛,这鬼天气还用出来干活?”余罪发牢骚道,现在觉得自己不用装智商很低,本来就不高。自己早该想到是出货了,要是吃喝嫖赌直接在镇上就解决了。哥几个炮灰兄弟,人家什么时候当回事了?

    “这种天气才是走私的黄金季节呀,运气好,一趟咱们就能挣几万。”粉仔小声道,黑暗里,眼睛闪着绿油油的光芒。

    其他人也是如此,知道挣大钱的时间到了,个个屏着呼吸,仿佛等着天上掉人民币砸脑袋的那种紧张气氛。

    即便是密封车厢也能听到急如鼓点的雨声,偶尔轰隆隆一个响雷,车里会被震得嗡嗡作响。余罪心里越来越凉,这样的天气可不是黄金季节是什么?通信不畅,交通不畅,指挥更不畅,就算有警察的千军万马,也挡不住这奸诈狡猾的人渣啊!

    风声、雨声、雷声,声声入耳。余罪在思忖着,想得头痛,也想不出一个应对的方式,甚至于他有咬破后槽牙的冲动。那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招!出行时林宇婧慎重交代,发现重大线索或者生命受到威胁时,咬破后槽牙里安装的信号源,最快可以在五分钟之内得到救援。这种出于安全考虑制作的弱电信号源,它的时效也只能持续五分钟。

    可现在算是什么情况,余罪自己都说不清楚。此时他不得不承认,人家就是比他聪明,闷罐子一捂,饶你有通天本事也施展不出来。

    桌上烟灰缸里的烟头越来越多,有的还尚未燃尽,冒着袅袅的青烟。又一支烟掐进来了,一屋子烟雾腾腾,许平秋在烟雾缭绕里徘徊。

    进去的人一直没有出来,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他看看时间,晚八时一刻,这样的天气如果要走货,理论上也该出发了,可前方监视的,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他又一次起身,皱着眉头,对着一副沿海交通道路图发呆,这上面可能走通的路已经画了六条,甚至于他指挥后续的警力沿途试过,不但全部可以走通,甚至还有隐藏的路,在地图上无法标示。群众的智慧从来都不可小觑,这里私开的小路怕是你一时无法查清,即便是缉私警力比十年前增加了不止二十倍,这里的走私、偷渡仍然是相当猖獗。最起码他就知道,每年通过蛇头往世界各地输送的非法劳工有数万之众,那个渠道GA部三令五申,到现在都没堵绝。

    好在有这几个棋子,他脑子回忆起了万顷镇那边的监视,豢养着这样的人去干什么,目的很明显,而运送的东西是什么,正是他急切想知道的。这一次他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从傅国生到焦涛,从焦涛到莫四海,从莫四海再到郑潮,还有已经跑路的王白。这样的组织结构,这样的人员组成,干什么事能在短时间聚敛如此庞大的产业,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所差的只不过是证据而已。

    可案情就偏偏卡在没有证据上,这是让所有警察扬眉吐气,也是让所有警察黯然无语的东西,有时候即便你知道罪犯是谁,也无计可施,差的就是这东西。

    证据,只要抓住一例大宗贩运,就能顺藤摸瓜把这窝端出来,就能把这个口子补上,就能把这个毒源铲掉,就能引起各方的高度重视,对类似的犯罪行为形成高压。

    有些事是警察必须做的,哪怕是错上一次两次惹人耻笑也在所不惜。他揉了揉眼,手指随即在寓港德亿洗浴中心的方位点了点,计算了一下离港口、离海边的距离,有一百多公里,如果绕路会更长,在里面玩得昏天黑地,难道是作为任务之前的犒赏?

    他笑了,他实在怀疑余罪能不能禁得起声色犬马的诱惑,他觉得大多数时候这小子一定是沦陷,不过他不在乎这种小节,为了任务有时候牺牲比这个可大得多。这个时候,那小子应该在温柔乡里吧?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他的身份来……

    不对!这不符合逻辑,最起码不符合这个主谋策划的逻辑。

    隐隐地他觉得哪儿有什么疏漏,又从头开始整理思路:“包袱”送至寓港,然后被送到万顷,已经走了两趟货,其间看管极严,“包袱”连通信的机会都没有,平时就被关在厂子的大院子里……今天这种时候,很明显是一个走货的绝佳机会,难道,会这么让下面的人放松?

    “坏了……”

    许平秋一念至此,感觉到要坏事。“包袱”也就是个底层运输人员,他无从知道上层真正的意图,结合对所掌握的犯罪模式的规律分析,即便是贩运,他很可能也是在最后一刻才知道,甚至不知道。

    跑出了房间,许平秋差点和来汇报的技侦撞个满怀。那技侦紧张地汇报着还是没有发现消息,许平秋看看时间,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跑进了专案组所在的会议室,对着一圈发愣的属下吼着:“快,查查他们进去后的时间里有没有异常,我怀疑他们在耍花招!”

    什么?被放鸽子了?

    技侦吓坏了,调监控的,接驳交通记录的,联系前方监视的,忙碌了十几分钟,周边的交通监控才传过来。天雨车稀,影视不甚清楚,不过技侦在捕捉到一帧画面时傻眼了:从德亿洗浴中心的侧面胡同里,果真驶出来一辆车。

    又过十分钟,前方的便衣传回了消息,胡同里,是德亿洗浴中心一个专供内部人员出入的后门。

    时间,指向九时四十分,在更换追踪目标那辆货厢车时,已经错过了整整两个小时……

    “下车……穿上雨衣,都下来,一人来两口,别多喝啊。”

    车厢开了,郑潮拿着瓶红酒,递给了余罪。余罪仰头就是一大口,刚要再喝,被郑潮抢走了,递给了下一位大臀。披着雨衣灌口酒,挨着车厢站着,余罪再看四周,郁闷了,自己简直就是黑夜里的一头牛,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能听到浪涛声,知道离海边不远,地方在公路边上,暴雨倾盆,冲断了不少路上的护栏。他用手电筒微弱的光往脚下一照,只见流着几寸深的泥浆水。

    “这鬼天气,真操蛋。”大臀闷了口红酒,骂了句。

    “你得赞美这天气,发财的机会来了,兄弟们。”郑潮接过酒,随手一扔,然后用手电筒一晃不远处,那里有四辆小型货厢,是这里通行市乡镇的沿海走私专用车,就听他说道:“四辆车一人一辆,给我开回指定地点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能不能发财,看你们的本事了。”

    哦,发财的机会终于来了,几个哥们儿跃跃欲试。余罪却是心里膈应,这话怎么听着熟悉,警队战前鼓舞也是这么说的。

    “前三辆,开回去货主给五万,你们和我四六开,你六我四,粉仔,大臀,化肥,拿着,上路。目的地会随时通知你们。”郑潮递给三人一人一部手机,一挥手,那仨人兴奋地要上路了。余罪可急了,一把拦着:“喂喂喂,说清楚啊,我那辆多少钱?”

    “三千。”郑潮竖了三根指头。

    “高潮哥,你这什么意思?看不起人是不是?有钱不让兄弟挣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给我一万我就干。”余罪一副挣钱心切的嘴脸,争论上了。就是嘛,太他妈小看新人了。

    “这……哪成?不能抢生意啊,老二。”大臀嚷上了。

    “就是啊,听大哥的。”化肥惹不起余罪,可也舍不得让出来。

    余罪却是二话不说,一把揪着干巴瘦的粉仔,恶狠狠地瞪着:“我跟你换,换不换?”

    “这、这……潮哥,你看这?”粉仔吓住了,郑潮挡在他前面,拉着余罪。余罪不放手,郑潮一巴掌扇在他手上,余罪悻然放了。这时候,还不是决裂的时候,只是没想四个人分四路,这让再聪明的人也判断不出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啊。

    挥手让那三位走人,郑潮揽着余罪道:“兄弟,想挣钱的机会有的是,别嫌命长。你以为这趟路好走,一逢这种时候啊,都是蒙头撞大运。缉私的各个大路小路岔路都卡着呢,没有港口的货单,一律罚没,人得拘留。听我的,你先熟悉熟悉,想上路以后有的是机会。嫌少再给你加两千,大雨天的出来趟不容易。”

    郑潮揽着余罪到了这辆车前,小型货厢,和厂里停的没什么差别。一看车号余罪郁闷了,又他妈换了,先前看厂里的车牌,恐怕是备用的。踌躇间,郑潮把一部手机递给余罪,余罪想了想,心道只能如此,不涉险也好,反正在那个组织也是混日子。

    上车时,他随口问着:“高潮哥,我走哪条路?”

    “大路,走高速。”郑潮道。

    “啊?”余罪吓了一跳,又开了车门问,“那儿缉私的和边检都查呢,我可什么都没有,无证驾驶就能被扣起来。”

    “车上有,自己看。没事,就几箱破硬盘,缉私的才看不上眼呢,随他们扣去。”郑潮道了句。回身向车的方向走着,直看着最后一辆起步,消失在雨中,他才缓缓地上了车,车发动的时候,一条短信也发出去了:我们出发了!

    余罪最后启程,不过他的路途却是最近。隔了好一会儿郑潮才和司机慢悠悠地开出来,他和余罪走的是大路,不多时便汇进了车流,又过一会儿,余罪按照路程指示,驶出了岔道,又进入了另一条高速路。

    在深港高速寓港入口的时候,追踪的那辆货厢又一次进入了警方的视线,从监控的屏幕上看,茫茫的雨中排队过边检的车有两公里长,对方驾驶的是一辆十吨货厢,这种天气通行山区路段不现实,追踪的警员已经紧急和缉私检查站会合,正在回路上等着。

    漫长的等待,那辆车缓缓地停在检查站高耸的钢骨檐下。现在是缉私检查的繁忙时段,路边的大院已经查扣了十数辆大货车,那上面手机、电脑甚至汽车都有,抓捕队员就梭巡在边检周围,等着抓捕命令。

    下车的郑潮,卑躬屈膝一脸谄笑,递着自己的证件,典型的奸商作派,和检查站的人套近乎。缉私的已经习惯了,一指后厢:开厢。

    后厢一开,空的。

    缉私人员向会合的警察使了个眼色,上去四个人,不死心地敲着车厢夹壁,还有人转到车底看。郑潮却是哭丧着脸和缉私队的诉着苦:“大佬啊,白来一趟啊,什么活都没赶上,这鬼天气……我们是正当生意人啊,从来不拉走私货的……”

    连驾驶室也查了,什么也没有发现。缉私队在请示后得到了上级的命令:放行。

    这辆车,大摇大摆地通过了缉检。

    画面传回了煤炭大厦的监视屏,凄迷的雨色,模糊的场景,恰如此时迷茫的形势。作为指挥员的许平秋面对着那一双双疲惫的眼睛,他知道,去的时候五个人,回来一个人,这个明面上的目标是幌子,那剩下的四个人,恐怕已经载货上路了。

    “把一至四号嫌疑人的照片,发到各边检和各交通路口,一经发现,马上查扣……”

    许平秋咬牙切齿地发布着这一条命令,连余罪也在嫌疑人抓捕名单上。他心里打定主意了,大不了做成一锅夹生饭,一点一点啃也把他们啃下来。赃物肯定在余下的四位送货人车里,只要抓住证据,大不了再一点点往下啃。

    四张照片通过通信器材传出去了,监视的屏幕蓦然间雪花斑斑,图像闪烁,不一会儿全屏成了雪花点。

    此时,午夜二十三时二十九分,受台风影响,滨海、寓港部分地区交通、通信、电力中断。

    扑朔迷离

    “报告,和三组通信中断。”

    “边检站实时监视无法回传,我们知会了交通指挥中心,他们正在组织抢修。”

    “交通道路预报,寓港二十六公里处出现塌方。七号公路,我们无法到达指定地点。”

    “滨海市区多处积水,车辆无法通行。”

    一条条信息被实时监视的技侦们报出来,汇总起来,会议室里,键盘的敲击声此起彼伏,交通、气候、道路、监控图像,都依赖着一条DDN专线,而现在,这条指挥中枢出现故障了。

    许平秋拿着一张最新汇总情况,回头看了眼七名禁毒局外派的技侦,都熬得两眼发红了,但直到现在为止,郑潮带走的四名疑似送货人仍无消息,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放下汇总的情况表,踱步到会议室角落一台大功率的接收仪旁边,低头轻声道:“频段里有消息吗?”

    技侦黯然地摇摇头,而且眼神有点忧心忡忡。经常组织这种行动的技侦有预感,在这种忙碌的时候专辟出一台机器,让自己一个人看守,肯定是接收来自内线的消息,可这机器从他接手以后就一直静默着。许平秋的忧心更甚,小声问道:“这种天气,信号会出现故障吗?”

    像是老天故意捉弄一般,话音刚落便轰隆隆一阵雷声,咔嚓嚓几道闪电,技侦点点头,那意思是:会。

    “故障概率有多大?”许平秋不放心地问。

    “很大,一共三台这样的仪器,分别是这里、寓港和边检,如果一直是这种强雷雨天气,很可能错失信号,即便能成功接收,也有可能无法赶赴出事地点……”技侦道。有时候高科技的效力也微乎其微,特别是在这种自然力量面前。

    天时、地利、人和,不一定什么时候都会站在警察的一边,哪怕他代表的是正义。

    许平秋站直了身,又添了一份忧虑,刚踱到窗口时,冷不丁有位技侦在喊着:“三组……三组,能听到吗?对,这里是老家……我记下,2号嫌疑人,在新垦路口,被缉拿……请求下一步任务……请稍等。”

    他放下耳麦时,许平秋已经踱步到了他身边,第一个嫌疑人,终于被网住了。

    距新垦镇十四公里,缉私队临时的检查站,有一辆歪斜在路边的厢货,几名披着雨衣的缉私人员正在查车,那位连滚带爬掉进沟里、浑身泥浆的嫌疑人被铐回来了。他蹲在大商务车厢里,抓捕组闪着手电筒。此人是个胖子,像头泥浆里打了个滚的小猪,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抬头,叫什么?”

    “梁华。”

    “车上拉的什么?”

    “不知道。”

    “你拉的东西你不知道?”

    “我替别人拉的,真不知道。”

    “替谁拉的?”

    “老板没说。”

    “老板是谁?”

    “老板……就是老板呗。”

    就这么几句,顶多能问着姓名籍贯,再多嫌疑人自己也说不上来,问得急了他就结巴,语气狠了,他就哆嗦,一看这样子就是个被人当炮灰使的角色,连抓捕队员们都觉得没劲了。

    车窗响了响,询问的警员下车了,缉私队员知道这帮警察的来头不小,附耳小声道除了二十件笔记本电脑,没有其他发现,而像这种以电子垃圾形式进来的旧货,不值多少钱,平时就连缉私的也懒得查。一干警察们兀自不太相信,亲自到车上检查了一番,没错,就是些电子垃圾。

    抓捕队员来自岳西省禁毒局和刑侦二队,这里猖獗的走私让他们可算是领教了,连带这个叫梁华的胖子。两个小时,扣了十几辆车,全是这种迎着台风开车不要命的主,你挡晚点,他们都敢闯关。

    联系到家里十分钟后,命令下达了:抓捕人员以走私名义暂扣车和人,就近带回寓港公安局作进一步审查。

    而在滨海市的临时指挥所,依旧在紧锣密鼓地安排着新垦、寓港、港口、万顷、高速几个设卡点的排查。凌晨零点过后不久,第二个撞网的来了,是从港口绕道回万顷的,被扮成缉私的抓捕人员逮个正着。此人姓何,名大勇,就是绰号“大臀”的那位,被抓时没什么反抗,像这里所有给老板开车的马仔一样,查就查,扣就扣,反正他是一问三不知,甚至连自己老板是郑潮也不承认。

    这边的走私早已蔚然成风了,缉私和边检扣下来的车比往常多了三成,可还是有川流不断的货厢车在各条路上冒雨行进着,此时连后方的内勤也感觉到了,对手狡猾地利用这里的天气、地利、走私猖獗的形势,以及没有准确的情报,再多的警力也无法在这种绵延几公里的车流中找到目标。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战机,在一点一点消失。

    许平秋不时地看着那个对整个案情来说起决定性作用的接收仪,不过它依旧保持着静默。到凌晨一时,意外的是万顷镇的监控点传来消息,有一辆货厢车穿越过了缉私的重重封锁,居然回到新华电子厂了,从监视的体型,林宇婧准确地判断出这是叫“粉仔”的那一位,姓陈,名祥瑞,有过盗窃前科。

    闻讯赶回万顷镇的杜立才一组,请示着是不是马上查封新华电子厂,撞撞运气是不是那车里就是目标。

    没有得到答复,这个时候,许平秋在楼道里一遍一遍来回踱着,撞网两辆车都不是目标,一个回万顷镇,一个下落不明……这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有没有货?难道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走私?

    如果有,货会在哪个人的车上?

    余罪又在哪里?

    一连串无法解答的问题,让这个雨夜变得如此地迷茫。他迟疑着,最终不敢下查封电子厂的命令,因为那儿一查,意味着刚刚摸到的所有线索,都会被很快掐断……

    而此时的余罪却走得格外轻松,高速路在他上路不久后就封了,行车颇少,雨下得虽大,可好在没有造成塌方和垮桥的事故。凌晨一时的时候,他已经远远地看到了收费站的灯光。他不在通往滨海市的高速上,而在东莞的收费站下了高速。

    从启程到现在过了两层安检,他手里就放着一堆报关单、货单。在港口只查验了单据,边检查得严,车上车下翻了个遍,甚至连车上的货箱也撬开查了,结果依然是挥手放行。

    上高速的时候他就轻松了,看来这家组织还是无法相信他,先让他走走流程、熟悉业务,以备下次再用。轻轻松松走了一百多公里,车行得慢,用时两个多小时,快到收费站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的身份。

    对,把这茬儿给忘了,哥是警察!哥是金牌卧底,都还没想着给家里报个信呢!

    对了,手机一直就没响,他拿着手机考虑着是不是敢用这个报个信。不过他拿起手机就傻眼了,惊讶地给了句:“我操,谁干的?太有才了!”

    加天线的三防手机,不过根本没按键,只能接不能打,你想对外联系,没门。

    他扔了手机,想着下车就近找部电话,不过这天气一路上鬼影子都难得见几个。他瞥了眼报关单,就是四件硬盘,电脑上用的那种硬盘,和以前从港口拉回来成件的货没有什么区别。快到收费站时,他多了个心眼,把车停在减速带上,下车开了后厢,爬进车里,掀开箱子,拆了两三个塑封的包装。

    就着打火机的亮光看了眼,没错,就是硬盘,台式机那种硬盘,正宗的走私货,而且是带着生产厂商标识、合格证的硬盘,否则根本逃不过边检和缉私那些人的眼睛。这种天气,查得比平时要严多了,路过边检站的时候,被查扣的车都有几十辆了。

    “妈的,要是货在那仨人手里,万一家里逮不住,会不会把责任扣我脑袋上?”

    他重新上车启动时,有点心虚,自己被扣在闷罐车里,一点消息也传不出去,大臀、粉仔他们运的要是真的麻醉品却没被查到的话,现在恐怕已经到万顷镇或者寓港市了,只要一过边检、缉私的设卡,那些货会很快化整为零,甭指望再揪住他们。

    哥虽然是卧底,可我根本不知道底细呀!他这样安慰着自己,很快得到心理平衡了,对他来说,不涉险正好,多跟组织吃喝嫖赌一段时间也不错。

    缓缓地驶向收费站,递上卡,交了钱,刚驶过减速带,手机却意外地响了。

    “咦?这家伙是不是跟着我?怎么刚下收费站电话就来了。”

    他心里暗道着,接听了电话,大声喊了句:“谁呀?”

    “不用进东莞了,直接开到滨海市。”郑潮的声音。

    “怎么了,潮哥?”余罪随口问道。

    “问个毛呀,货主让送到滨海,等着接货呢,接完货赶紧回来啊,其他人都回家了,就等你了。”郑潮不耐烦地道了句,扣了电话。

    余罪讨了个没趣,想了想,又不放心地上后厢里翻查了一遍,把车厢也像模像样地敲了敲,甚至于趴到车底盘下面看了看。

    没有。现在连他也蒙了,实在不知道今晚是哪个炮灰中奖了。

    “管他呢,安生一天是一天。”

    他想了想,估计自己短时间还是无法取得地下组织的信任,没信任当然别指望有重任,他还是按着郑潮的指挥往目的地开,在没有危险和没有发现的时候,也就没有暴露的必要。

    而这个时间,正是几个抓捕组在万顷、新垦、港口遍地寻找失踪货厢的时间。正是许平秋踌躇着到底有没有货,和货在哪里的时间;也在这个时间,高速路收费处监控一百余个出口,有近三成受台风雷雨天气影响无法正常工作,没有准确的车型和车牌信息,就算有无处不在的天网,也无法网住在几百公里路线上猖獗的魑魅魍魉。

    为人嫁衣

    时间,指向了一时整。滨海北,三十七公里标示处,一个尚未建成的高速服务区,偶尔闪电袭过,能看到建筑物外两辆黑色的MPV。

    房间里,被闪电的光亮拉长的人影不止一个,都在黑暗中静静地等着,一拨两人,一拨四人。四人那拨明显有点不耐烦,其中有人不时地看着表,不胜其烦,有人发话了:“疤鼠,你的人有没有时间观念,这他妈几点了?”

    “高兄,这天气,能通关也得用不少时间,再耐心等等,我们的信誉您又不是不知道,万一真折在路上,除了您预付的货款,加赔你两成。”另外一拔人中的一位高瘦个子发话道。

    这倒也是,里外都是赚了,那拨人稍稍安生了。

    时间过了零点,过了一点,等电话响起的时候,高瘦个子拍着旁边的人,一起出了路外。另一拨人紧急戒备,有人已经把家伙抄到手里了,也在联系着外面,望风的放出几公里,看样子是在联系是不是有什么意外。

    没有意外,来了辆车,摇着车窗递给高瘦个子一部手机,让他指示着方位。

    这种事自然是越隐秘越好,高瘦个子站在房檐下,不时地通着话,指挥着外围收拢回来的几人,埋伏在这个服务区隐蔽物后。一时二十分许,一辆货厢摇摇晃晃地来了,高瘦个子指挥着停在院中。

    人下来了,是掉以轻心、蒙头蒙脑,以为就是个熟悉业务过程的余罪。他看到这个陌生而恐怖的环境时,有点警觉了。不过,已经晚了。

    “别动。”有人从背后上来了。

    “喂喂喂,我送货的。”余罪举手投降特别快,紧张说道,生怕腰后的硬东西是真家伙。

    “走。”又有几人上来了,挟着他进了空旷的厅间,另外的人正四下看着是不是有追踪,直到几公里外的望风者报信安全,才有人把车直接开进了大厅间。几束应急灯亮起,照上了那辆货厢车。

    “自己人,自己人,潮哥让我送货来的。”余罪大声嚷着。高瘦个子解除戒备了,一挥手,背后的人把余罪放了。余罪赔着笑脸,赶紧给人发烟,不过没人接,却有人指着墙角,让他站着别乱动。

    “至于吗?辛辛苦苦跑了大半夜,钱还没给呢?郑潮呢,我大哥不在,你们不能拿我的货啊!”余罪站到墙角了,不过还是不知趣地嚷嚷,高瘦个子烦了,上前卡着他脖子,按在身边,低声呵斥道:“货要有问题,老子马上拧断你脖子。”

    余罪瞥眼看着那汉子脸上一道从额头连到颊上的疤,整个人在这个环境里显得格外恐怖,阴森得像个鬼,吓得他哆嗦了一下。

    开车厢,验货,箱子都被撬了。余罪一看生怕别人发现自己看过货,赶紧解释着:“那不是我干的,缉私的查的,今天查得特别严,把箱子都拆了。”

    车上验货的没人理他。有人一伸手,下面的人递上去一个电动螺丝刀。那人拣了几块硬盘,对着内六棱的硬盘螺丝拆上了。

    余罪下意识地一下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场景很多年以后都成了他的噩梦。设想一下,如果是他这么位金牌卧底帮犯罪分子运送了一车管制麻醉品,那他可能要成为全警最大的傻瓜了。

    很遗憾,你越担心什么事,那事发生的可能性就越大。

    螺丝一起,金属外层一掀,一倒扣过来,一个整齐四方形的东西赫然亮出来了,白色,晶莹剔透,看得余罪目瞪口呆。他现在明白为什么郑潮告诉他这车只值三千了,那是让他走得不要有心理负担,可偏偏他也以为犯罪组织短时期内不会起用新人,还居然一点心理负担没有,大摇大摆地闯过了两关。

    “这是什么?”余罪气得快哭了,回头盯着瘦高个子,苦不堪言地问着,“怎么没人告诉我?这他妈让警察抓住,不得崩了我?哎哟,这谁呀这么损,坑死我了!”

    验货的笑了,接应的也笑了,瘦高个子反而把余罪放了,笑着道:“哈哈,哭什么?你是本年度最成功的贩毒分子,有前途啊。”

    接货的乐了,笑道:“前途有,不过人有点糊涂啊,这不是崩了你的问题,而是够崩你好几回了,哈哈。”

    几人都哈哈大笑着,余罪龇牙咧嘴,貌似难受无比,没人知道的是,他已经使出吃奶的力气,咬陷了后槽牙。余罪蹲在墙角,防着万一自己人冲进来,别误伤可划不来了。而其他人看着这位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还以为他吓破胆了,没人理会。

    货就内嵌在硬盘里,这层伪装成功地骗过了忙得焦头烂额,只顾敲着车身夹层检查的缉私人员。

    清点,出货,装卸,交易开始了……

    信号发出去了,余罪就等着人赃俱获。不过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时,他的忧虑又多了一层。

    “信号,有信号……”

    一直枯坐守着接收仪的技侦吼了句,一室人都涌了上来,许平秋焦急地喊着:“什么地方?”

    “在……在……”技侦员比对着坐标,猛地脱口而出,“在滨海市!”

    “嘀……”像命运故意捉弄一般,刚喊出地方,红点消失,跟着轰隆隆的雷声挟着闪电,把满屋照得透亮。

    雷电天气,阻碍了信号的传输,许平秋焦虑地让属下接通地方特警,问着能不能准确定位。

    技侦满头大汗地盯着仪器,手哆嗦地乱摇乱晃,可仪器静默着,像嘲笑一干警察一样,再也没有显示出信号的位置。

    “收队吧,三组四组回滨海市。通知高远、杜立才一组,继续监视新华电子厂。”

    折腾了十几分钟无果,许平秋黯然下了这么一个命令。抓捕的机会稍纵即逝,磨蹭了这么长时间,等有信号也误事了。

    他喉咙里像噎着东西一样,咳了一声就出去了。一屋子的技侦,拿着通信已经接驳通的,里面已经传来的兄弟单位的声音:“喂,您好,这里是滨海市特警三中队,请输入密码验证身份……”

    没用了,向省厅申请的特警指挥权也没用了,天网恢恢,疏漏太大了。从德亿洗浴中心的误判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要错失这次抓捕机会的结果。许平秋仿佛一下老了十几岁,蹒跚着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颓废了良久,他又狠狠地站起身来,一股不服输的怨气充斥着心胸,他又一次快步进了技侦指挥室,发布着今夜的最后一条命令:“命令所有参案警员,一个小时内务必收拢归队,不得暴露形迹!命令杜立才一组,严密监视新华电子厂,不得妄动!命令所有监视人员,放开监视距离!”

    这像一个大放手的举动,让很多人不解。

    更不解的是,连针对莫四海、焦涛、傅国生几个重点嫌疑人的监视居住也撤了。至于02号特勤,他接到了一项新的任务:找回“包袱”,只有他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也只有他纵观了整个犯罪过程。

    “包袱”此时正委顿在墙角,欲哭无泪。

    东西搬完了,上车了,车发动了,车走了……可警察叔叔还没来。

    余罪自认没有警匪片里一人灭一伙的本事,所以他只能装孙子,或者说此时他就觉得自己活脱脱地像一个孙子,真他妈郁闷,以前都是自己坑人,现在好了,被人坑了,还替人数钱呢。

    人格侮辱可以忍受,智商的侮辱实在让人难受,将来这事抖出来,他估计自己脑袋上得刻俩字:傻逼!

    如果加上一个形容词,应该是“最蠢的”。

    “嗨,小子,过来。”瘦高个招着手,招呼着余罪。此时完成了交易,危险已经解除,顺利地干了这么大的事,现在根本不用怀疑余罪的身份了,就一个被人蒙着送货的马仔而已。

    一群人都看着余罪,还有人打着应急灯,照着余罪的脸。余罪遮着眼睛,怯生生地站起来了,怯生生地走到这伙人跟前,紧张兮兮道:“老大,不给钱就算了,可别灭口啊,我啥也不知道。”

    肯定没有灭口之虞,干这么大事,还用自己灭?那些人看着余罪,心里都想着拉满满一车管制药品通关,试问这天下没几个人敢干,可偏偏这么一位蒙头蒙脑的新人还给干成了。他们个个哈哈大笑,带头的瘦个子扔给余罪一摞钱,总有一万的样子,就听他说道:“拿着,使劲吃,使劲喝去。回头还有,过两三天没事了再联系郑潮,听明白了?”

    “明白,谢谢老大。”余罪接着钱,点头道。

    “哎呀,这么好的马仔,怎么我就没碰上……郑潮真他妈走狗屎运了。”瘦高个子感叹道,拍拍余罪的肩膀,实在欣赏不已。余罪愧不敢当了,紧张道:“老大,这、这事太危险,我以后不敢干了。”

    “后悔也晚了,这一车够崩你十来回了。”有人取笑着余罪,惹得其他人又笑了。反倒是疤脸瘦高个子安慰着余罪说道:“小伙子,想开点,第一回难受,以后就都成了享受了……走了。”

    众匪哈哈大笑着,一帮人呼啸而去。

    人走了,余罪也跑出去了。深夜、大雨、电闪雷鸣,闪电的余光拉长了他的人影,他傻傻地站在雨中,想着那一身刚试过的警服,想着那一车晶莹的麻醉品,想着是自己亲自押送通关,那一刻的感觉是多么的复杂,让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人生,就像这个迷茫的夜,根本看不到方向。

    是啊,这该回哪个组织里去呢?

    屡败屡战

    “情况汇报这样写,关于5月20日行动,由于强台风影响,通信中断,指挥受到影响,未能组织起有效的排查,致使错失良机,这一点我负主要责任。同时加上一点,我们已经基本查清了该犯罪组织的结构,大致人员构成,并对其中重要的若干嫌疑人进行了监视居住,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就这么写。”

    许平秋手指点点,杜立才记着要点,微微蹙眉,林宇婧快速琢磨着许处的话,她下意识地看了组长一眼,老杜不到四十岁,显得比许处还老,特别是这两天,憔悴得快让人不认识了,没办法,又一次行动失利,连“包袱”都丢了,憋得快起火了。

    “许处,有责任得我们担,再怎么说我也是禁毒局的,怎么能……”杜立才说着,话被打断了,许平秋插了句嘴道:“不要抢着担责任,案子只要拿下,什么责任都是象征性的;可这毒源铲除不了,那责任是你我都担不起的。”

    此话重重一撂,把杜立才的回应压住。事后三天,所有人话里都有火药味,两个行动组十四人,加上技侦七人,总共多了二十几个人,全部因为任务失利滞留于此了,重新开始的布局仅限于外围的排查和监视,至今一无所获。

    “宇婧,万顷镇有什么动静?”

    “没有,3号嫌疑人回去就再没有出来过,是严德标、高远他们的监视。”

    “寓港呢?”

    “没有,白领公寓没有发现莫四海的踪迹,据最新排查消息,和焦涛接头的这个莫四海,白领公寓他是董事长,曾暗地经营色情交易被查处过。”

    “滨海,傅国生这儿?”

    “没有,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每天按时上下班,连门都不出。”

    “越正常就越不正常,这几天他都没有出去应酬,也没有接触那个女人,应该是发生了不寻常的事……可是,他们不可能发现‘包袱’的身份吧……他去了什么地方?”

    说到此处,又是痛处了,三天居然没有找到余罪在什么地方,没有归队,没有到万顷,没有找任何一个熟悉的人,02号特勤漫无目标地找了很久,每次带回来的都是失望。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杜立才小心翼翼地问。

    “先找到人,不找到他,没法动。如果……算了,先作汇报吧。”许平秋想了想,没有敢把如果说出来,长叹着气。这一件事,生怕要成为自己职业生涯的滑铁卢了。

    一切还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对现有的嫌疑人身份、背景、前科进行深挖细查,从傅国生到焦涛到莫四海,每一个都是劣迹斑斑,不过可惜的是,没有任何证据。贸然行事,出丑的怕会是自己人。

    这个愁云惨淡的日子到今天仿佛注定结束似的,没到午饭时间,突然有位技侦没敲门就冲了进来,把房间里专案组三位核心人员吓了一跳,看着他急切的脸色,许平秋下意识地问:“有消息了?”

    “电话来了。”技侦兴奋道。

    于是这三人,也像疯了似的往会议室跑去。不经意间,他已经成为这个士气低迷的团队唯一的强心针了,因为只有他才可能直观地知道那个雷雨交加的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许平秋失态地抢过专用手机,轻声呼了句:“喂?”

    “呼叫老家,报你的联络码。”电话里传来了疲惫的声音。

    许平秋把手机递给林宇婧,为防错失消息,通话前都是联络对码。林宇婧有点颤抖地接着手机,轻声呼着:“这里是老家,联络码四个2。你在哪儿?”

    听到电话里的地址,挂了电话,林宇婧看了组长和处长一眼,心事重重地跟着出去了。三个人在楼道里边说边走,快步到楼下乘着辆车,驶出了煤炭大厦。

    地方不远,就在春晖路一处对外出租的公寓,距离大厦不到十公里。到目的地时,许平秋和杜立才异样地对视了一眼,这个菜鸟成长得很快,选择的地方毗邻一个贸易市场,人声嘈杂,往来众多,正适合这种秘密的见面方式,不引人注意。

    地址在顶层,电梯也是坏的,三个人走了好久才到。楼道里有点阴暗,敲了好久的门才见得有人开门。

    三人终于见到遍寻不着的余罪。只见他满脸胡茬,一嘴酒气,回身锁门的时候,来的三人看着零乱的房间,一地烟头、一茶几酒瓶,再对比颓废成这样的小伙,如果不是知道他任务失利,一定会以为他是精神失常在想办法自虐了。

    “怎么不联系家里?”许平秋生气地问。

    “我这不联系了吗?”余罪不以为然地反驳道。

    “20号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杜立才着急地问。

    “我还想问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信号发出,没有支援?”余罪吹胡子瞪眼。

    看样子有点火大,林宇婧赶紧解释着那天的天气情况对信号追踪和定位的影响。听到这个情况,余罪颓然而坐,心知怕也是天意了,他拿着酒瓶子,一仰头,把最后几滴酒倒进了嘴里,过夜的啤酒,只剩苦味。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许平秋放缓了口气,靠窗站着。

    “判断得没错,送货。”余罪道。

    “有麻醉品吗?”杜立才问。

    “有。”余罪点点头。

    “怎么送出去的?当天参案的警力和缉私人员上百了,所有的路口都卡死了。”许平秋问。

    “这个。”余罪抿抿嘴,叼了根烟点着,使劲抽了一口,看着三位期待的人,半晌才道,“我亲自送的,拉了一货厢,就从检查站过去的。”

    平淡一句话,如平地惊雷,把许平秋、杜立才、林宇婧震在当地。这个手笔够大,全警的眼光都盯在走私小道上,要是从高速路过去,又是对警察的巨大嘲弄了。这其中的隐情肯定多了,否则不会把余罪纠结成这样。再说当天的安检把不确定的物品全部予以暂扣处理,怎么可能大摇大摆过去。

    “慢慢说,把细节从头到尾说一遍。”许平秋拉上了帘子,示意众人噤声。

    这三位听着余罪这趟离奇的卧底之旅,回过头审视,证明所有的判断都是正确的,确实走货了,确实是管制麻醉品,确实也趁着台风的天气,唯一的疏漏就在于,没有紧跟上德亿洗浴中心的换车,不过听余罪说都是被闷在车厢里,大家也释然了,那种情况下,谁还可能做得更好?

    然后是到了沿海公路,分四辆车,把“运费”最便宜的一辆给余罪,让他放松警惕、放平心态,坦然地去过关,过了关就是财源滚滚,过不了关嘛,折损的无非也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替身。这是犯罪团伙惯用的伎俩。不但走的路线奇怪,而且藏匿的手法让许平秋和杜立才也听得惊讶了,居然是内嵌在硬盘里,一块硬盘的容量在200到300克左右,那一车四件货,想得杜立才都心里发寒。

    所有的犯罪手法在罗列出来时,都觉得非常之简单。货物嵌在硬盘里用正常的海外购置通关,用正常的途径运输,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走的还是排查最松的高速路。这么简单的办法,听得许平秋脑皮一阵发麻,要一直就是这样走的,滨海庞大的电子垃圾里藏了多少违禁物,恐怕要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就这些……”

    余罪神色呆滞地说完,看看三位听天书一般的同仁,冷不丁发了一句感慨道:“妈的,好人坏人都是奸诈似鬼,在这边给人当枪使,到那边,也给人当枪使,一不小心就他妈上当。”

    看来余罪这次被刺激得不清,话都说得不中听了,杜立才生气地呵斥道:“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当枪使?一点组织纪律观念都没有,事后不归队,不及时向队里汇报,你看看你,还像个警察吗?”

    “不是你们把我整成这样了吗?你说我不像警察像什么?”余罪反犟了句,气得杜立才直翻白眼,他不经意看到许平秋时,却发现许平秋很不悦地瞪着他,他赶紧噤声了。而许平秋这双严厉的目光,对余罪来说是免疫的,余罪也看到了,不屑地扬着脑袋,靠着沙发,就是当年犯了错误的德性。

    反正就这样了,你看着办吧。

    低头看到一地烟头,墙角是一片酒瓶,沙发上是零乱的衣服,恐怕他这两天也不好过,无意识地替人运送了那么多管制麻醉品,对他来说恐怕是要有压力了。

    有时候压力是动力,可有时候压力就是压力,铁人也有被压垮的时候。许平秋看着余罪,没有责备的眼光,他踱了两步,在余罪面前站定了,开口道:“主要责任在我,太急功近利了,也太轻敌了,没有考虑他们会用几个疑似目标干扰视线,真正的目标却金蝉脱壳到了外围。更没想到不到几天工夫他们就敢起用新人。而且后续力量没有及时熟悉、跟进,我正在向省厅作检讨。”

    这一句,让余罪脸上的怒意消失了,他叹了口气,不经意地又一次融入到这个团伙和这一次任务中了,就凭被人差点骗光裤衩的事,也足以让他怒发冲冠了。他脸上犹豫着,比以前更不甘心了。

    许平秋趁热打铁道:“如果觉得压力大,就撤回来吧,现在你知道的东西足够做一个旁证了,只要我们再掌握他一点证据,就有机会把这群人钉死……迟早要钉死他们。”

    余罪还没有说话,掐了烟,像在思忖着什么,林宇婧看着憔悴的余罪,心里泛着一股不知名的怜惜,不过在这个场合,她不便插嘴,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居然意外地想到与案情不相干的事,对了,万顷镇,那个让她脸红的非礼……她觉得脸上发烧时,赶紧按下这个念头。

    不过她仍然用那双清澈的目光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位载誉归来的英雄,卧底是一个什么性质的任务她比谁都清楚,在那个人渣的世界里,压力最大的不是任务,而是心理,能咬着牙坚持下来的都不容易,哪怕未建寸功。

    “你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不是所有时候天时、地利、人和都会和我们站在一起,失误和失利都是在所难免的,不管别人怎么嘲笑,可我们只要有聪明一次的机会就够了;而不管多聪明的嫌疑人,哪怕有一点失误,也足以让他们致命了……我想,你应该比我想象中聪明一点吧。就这么给人当了一回枪使?”许平秋异样道,他似乎看到余罪有什么难言之隐,便故意这样循循善诱道。

    余罪长吁了一口气,此时仿佛才真正放下包袱了,弯着腰,从沙发底掏出一沓纸来,递到许平秋手里。许平秋一皱眉头,跟着眼睛一亮,惊讶道:“这是买家?”

    “对,卖家和买家都有,我看清了四个人,双方一共来了十一个人,四个人、五辆车,都画下来了。”余罪道。

    杜立才和林宇婧都好奇地凑上来,一张张翻过,只见纸上的人像几乎如肖像素描一般,纤毫毕现,甚至于不用查杜立才就认出了其中一张是暂无下落的疤鼠王白,四个人长相、身高、体型、口音,也在画纸上标注得一清二楚。

    许平秋笑了,这比协查通报还要清楚,剩下的只要比对查找一下姓名就行了,林宇婧却是惊讶地问道:“你还会这个?”

    “我不会,在滨海市晃了两天,找画室、街上画像的,还有做PS合成的,做到这个符合我记忆的程度了。好了,我要回去了,约定的见面就是今天。”余罪道。

    “回哪儿?”林宇婧心里跳了跳。

    “回那个组织里呗,在那里我可是功臣,会受到很多礼遇的……这里好像并不怎么欢迎我。”余罪不屑了句,翻了杜立才一眼,披着衣服起身了,那落拓和颓废让人看得心酸。

    开门时,后面没人说再见,他回头看了眼,却怔住了。

    许平秋、杜立才、林宇婧,保持着肃穆的姿势,在向他敬着警礼。

    余罪鼻子一酸,扭过头,头也不回地重重摔上门,走了。

    “总算有点收获。”杜立才看着一沓画纸,舒了口气。

    “收获不在这个上面。”许平秋把画纸塞给杜立才,他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意,那笑意冲淡了这些日子来的焦虑。

    这一日,因为内线的消息,案情向前推进了一大步,一直以医药代表身份蛰居在中州市的另一位嫌疑人张安如进入了警方的视线,而中州市位于岳西邻近。这个地下贩运的渠道,慢慢在专案组里衔接起来了。

    匪气凛然

    手机铃声响起,郑潮打了个酒嗝,一只手摸出手机,另一只手搭着同桌的一个妖冶姑娘,喷着酒气,很拽地问:“谁呀?”

    “你大爷。”对方道。

    “……大爷?”郑潮酒意盎然,没反应过来,同样是痞味十足地回敬道,“你他妈……”

    等反应过来才省得对方是余小二,这个二愣兄弟帮他走了趟量足的货,赚翻了,这趟货可连万顷当地几家大户都不敢接。他呵呵笑着:“在哪儿?”

    “你在哪儿?”

    “兴国饭店。”

    “等着啊。”

    余小二扣了电话,郑潮总觉得哪儿不对劲,这娃口气凶得紧,他想着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货是余小二送的,总不能他去找死吧。思忖着那妖冶妹子又靠上来了,郑潮立刻心猿意马,在妹子身上摸了几把,却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来,打个响指,叫着服务员买单。

    “郑哥,下午陪我逛街好不?”小妹贴着身,软声软气求着。

    “好啊,今天哥陪你干什么都行。”郑哥一摸小妹的下巴,不怀好意地笑了。

    “呵呵,讨厌,郑哥取笑人家。”小妹扭捏着。她眼瞟着郑潮脖子上拇指粗的金链,金灿灿的,似乎在思忖该把他带到多高消费的商场。郑潮也是过来人了,他更不在乎,绝大多数男人挣的,还不都塞到女人手里了?

    两人出门进了郑潮的奔驰车里,开着音乐,等了一会儿,小妹不耐烦问等谁呢,郑潮笑道:“等我兄弟呢……哎对了,小雨,要不你晚上陪陪我兄弟?我那兄弟帮我办了件大事,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犒劳他。”

    “讨厌,不要跟人家说这个嘛。”小妹听说要被送人,生气了,不过也不是真的生气,长长的睫毛眨着,明显是揣度郑哥的“兄弟”是不是也是位款爷。

    “哎哟,来了。”郑潮一搭车门,摁着喇叭,招着手,“余小二”开着那辆货厢,停到了他的车前。郑潮刚要慰问兄弟一句,却不料余罪红着眼冲下来,直接一拳,把喝得醉醺醺的郑潮干得“哎哟”一声,捂着腮帮子坐回车里了。

    那姑娘“啊”地尖叫了一声,余罪瞪眼叱道:“大白天叫什么,滚蛋!”

    那姑娘麻利地开车门就跑了。余罪捋着袖子,按着郑潮,一顿乱揍,腰上、脖子上、大腿根软处,干了十几拳,干得郑潮连人带车晃悠,哎哟哟直叫嚷。

    余罪边打边骂着:“狗日的,我把你当大哥,你把我当傻逼,居然骗老子……要被检查抓住,不得毙了老子?我让你再喊……”

    郑潮被揍得浑身疼痛,抱着头哎哟哟乱挪乱嚷。半晌余罪刚停手,郑潮赶紧哀求着:“兄弟,兄弟,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老大安排的……要我,我都不敢用新人!”

    “放你娘的屁,哪个老大?”余罪挥着拳头问。

    “别打别打,莫、莫老大,莫四海。”郑潮捂着脑袋道,期待这个名字能把余罪镇住。他一放胳膊看着余罪,可不料余罪正等着,两手一卡卡住郑潮的脖子,恶狠狠问道:“什么莫老大,他算个鸟,等会儿老子再去收拾他。”

    “哎哟哟……别这样,你到底要怎么样?”郑潮被这个愣头青打怕了,看那红眼的样子他有点恐惧,生怕这个有点二的兄弟怒极之下整出事来。

    “我问你,那天拉了多少货?”余罪问。

    “啊?你问这个干什么?”郑潮一听这句,警惕了。不料一警惕,余罪手又勒紧了,随后来了一记窝心拳,揍得郑潮捂着心口半天喘不过气来,就听余罪说道:“你说干什么?老子卖命,你在后面数钱,总得知道挣了多少吧?”

    “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

    “我也不知道多少,反正不少。那活儿找人好长时间了,没人敢接,就给兄弟你了。”

    余罪哭笑不得,愣了下,说实话,他也就觉得傅国生城府深点看不透,从来没有把这帮人渣放在眼里,可没想到这号人渣居然骗得他晕头转向。一愣间,郑潮却是喜色外露了,身上虽痛,可相比找到一员志同道合的悍将来要轻得多,他征询地问着:“别怕,兄弟,这不好几天过去了,屁事没有。”

    “有事也是我的事,你当然没事了……王八蛋,你等着,我要出事,我他妈先拖上你。”余罪吼道。

    此时两人的行为惊动了酒店方的保安和来吃饭的客人,郑潮从车里爬出来,摆手斥退了保安,又嚷着赶走了围观群众。挨打的反而理亏似的,他拉着余罪到一边,从车里拿出准备好的一纸包来,厚厚的现金,拉着余罪道:“兄弟,不亏待你,三万,比你抢收费站强多了。”

    余罪瞥了眼,看到了郑潮讨好的笑容,丝毫不用怀疑,这家伙挣得也不少了,否则不会这么客气加低声下气,而且有些戏过头就不好了。他随手把钱往口袋里一塞,揉揉鼻子,尚不解气地道:“这还差不多,妈的给我的肯定少了,你还没准赚了多少呢。”

    “哎哟,我说兄弟,这么多钱买胳膊买腿买命都够了,差不多了。我顶多也是马仔,能挣多少?”郑潮哭笑不得地抚着腮帮子,埋怨着,“下手这么狠。”

    “算了,不出事都好说,出事你也别想跑。”余罪发了个狠,看围观人群不少,扭头要走,郑潮拽着人道:“兄弟,还有个事,莫老大给了个电话,让你联系这人去……”

    “哦,知道了。”余罪接了个名片,一看是嘉仕丽成人用品,他知道是谁了。接了名片正要走,哪知又被拽住了。他不悦地回头,郑潮赔着笑脸道:“还有个事麻烦兄弟。”

    “你有屁一块放行不行?”

    “行,那我就一块放……大臀和化肥被扣在寓港市,麻烦兄弟你去赎他们出来。”

    “你怎么不去,让我去?”

    “我……”

    郑潮实在不想干这事,手下两个马仔被缉私给扣了,货和人被扣的处理方式都一样,都是罚款,只是他不想抛头露面,央求着余罪道:“兄弟,你不知道哥哥我,一见了警察腿就哆嗦……再说了,哥哥我名声实在不好,容易被人盯上,你新人,没人注意。”

    “好吧,罚款算你的啊。”余罪拉着车门,答应了。

    “哎,没问题。”郑潮点头应着恭送余罪。看着车走远了,他才觉得不对劲,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咦?他是马仔还是我是马仔,怎么我都低三下四跟他说话。”

    对呀,角色不知道什么时候置换了,让他稍有点不舒服,不过一想这兄弟可能是未来的摇钱树,一切都不在意了。这一行里,只要突出底线一次以后,就没什么下限了。

    上车刚抽了张纸巾想擦擦脸上的伤处,可不知小妹什么时候回来了,纤纤玉手自觉拿着车上的冰镇矿泉水给潮哥擦着伤处,问着什么人居然敢打潮哥。郑潮却是不好意思再吹牛了,直指着余罪走的方向道:“没事,我兄弟,有点二。”

    “我觉得挺有男人味的。”小妹赞了个,对余罪的霸气印象深刻。可不料这句话听得郑潮生气了,一拨拉小妹的纤手骂了句:“滚蛋!”

    就是嘛,花老子的钱,赞别人有男人味,多伤自尊,郑哥很霸气地直接把这姑娘赶走了。

    郑潮给的是张粉红色的名片,名字叫沈嘉文,公司叫嘉仕丽成人用品公司,另一面全是英文,基本没有余罪能看懂的,不过有那电话号码足够了。看到名片的第一时间,他知道是傅国生。

    这里面的关系很蹊跷,郑潮居然根本不认识傅国生,而偏偏又是傅国生一手导演着把余罪送进贩毒这个圈子里,其中的关联不言而喻,余罪觉得傅国生不参与都不可能。

    可难度恰恰也在这儿,所谓大盗不盗、老贼不偷就是这个理,虽然是他干的,但所有的事都是他假手于人干的。在余罪看来,傅国生这个犯罪境界已经走到了让大多数人仰望的位置,那就是不管别人干事还是犯事,他只干一件事——数钱。

    车停在珠江路商贸区,余罪看到了商贸区里嘉仕丽成人用品公司的门脸,很大,三开的玻璃门,进出客户不少,不像北方巷里胡同深处的小店,露着粉红的灯挂着“成人用品”的招牌。这里是很开放的,余罪直接下了车,踱步进了店里,两百多平米的大店面,一柜子成人用品,有什么“金枪不倒”“神威一夜”“真男人”……哎哟,余罪觉得真汉子也未必好意思买这些玩意儿。

    他正看得遐想无边,冷不丁直腰时,不知道何时身边站了位美女。他愣了下,然后暧昧地笑了,美女却是很大方地请着余罪道:“先生,我们公司的自主产品都在二层,如果有兴趣,我可以领您观摩观摩。”

    余罪看到皮肤白皙、笑容可掬的美女,没有多想,直接点头:“当然有兴趣。”

    “请。”美女纤手一指,余罪大咧咧上楼了。从楼口一看,凉气一吸,舌头差点掉肚子里。

    美女,全是美女……不过都是硅胶的,逼真度很高。整个二楼被装扮成一个客厅和一居室的模型。沙发上、茶几边、书桌旁、床上,躺着、站着、坐着……神情各异的硅胶娃娃,肤色或白或麦,发色或黑或金,神情或庄重或俏皮,反正总有一款能勾起你心中的欲望。

    比如余罪,就站到了窗前的一位硅胶娃娃面前,表情很严肃,脸蛋很小巧。余罪看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指头小心翼翼地摸着那硅胶美女翘翘的小鼻子。

    有人扑哧一声笑了,余罪赶紧收手,回头,又看到了另一位美女。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美女,卷曲的长发披洒着,暗色的OL工装衬托着,如脂如玉的双臂摆着向他走来,像风摆细柳般婀娜,带着一阵微微香风袭来。那是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更是一种南国佳人的婉约,看得余罪目眩神离,直抿嘴咽唾沫。

    “余先生吗?”对方伸着手。对于突然的问候余罪有点慌乱,点着头伸手握了握,那小手柔若无骨,比一沓现金拿到手里还要心动。

    “请,你的朋友在等你。”美女笑着,脸上浅浅的两个小酒窝,看得余罪春心萌动。

    两人一前一后,余罪在后,不过眼神没离开那双修长的腿。细高的水晶鞋,衬托出完美无瑕的足踝,圆滑的小腿,形成了一条柔和的曲线。一刹那间余罪明白了,这天下为什么还有恋足癖那么恶心的爱好,因为他现在发现,自己好像也快有这种倾向了。

    “你是……沈嘉文?”余罪追了一步,客气地问,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礼貌多了,在美女面前一点也不像人渣。

    “对。”沈嘉文露齿一笑。

    “可我……不认识你。”余罪道,他在装。这个人后方都已经通知了。

    “现在不就认识了吗?”美女很自然地笑道,比他还会装。肯定通过傅国生早知道了。

    那笑容传达的意味很明白,其实大家都知道彼此是干什么的,对吧?

    余罪笑了笑,不再问了,他审视着这位如冰雕般的美女,心想堆积在这奢华外表下的可能都是数也数不清的麻醉品交易。他有一种深深的怜悯,他真无法想象,有多少像他这样的炮灰还在蹲着苦狱,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而他现在,也不再介意做点什么,哪怕再勒傅国生一次……

    逆势上位

    笑容可掬的沈嘉文轻轻地打开经理的门,亲和地笑着,纤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余罪进去了。老板台后坐着的,赫然是傅国生。他笑了,起身迎接着余罪,握着手问候着:“老二,你怎么还这么渣的打扮?走到哪儿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土匪。”

    “你就穿上皮尔卡丹也是个王八蛋,有区别吗?”余罪翻着白眼道,果真是匪气十足。

    “区别在于,包装和未包装过的,是两个概念。”傅国生不以为忤,笑着打趣道。

    “就你和我?”余罪一指彼此,小声道,“不管怎么包装,都是人渣。”

    “哈哈……还是有区别的,我是像人的渣,你是像渣的人。”傅国生哈哈大笑着,揽起了余罪,那位美女沈嘉文知趣地一笑,轻轻地掩上了门。

    其实呀,余罪对这位美女的兴趣可比对傅国生的兴趣大得多,余罪忍不住做了个吞咽口水的动作,然后回头看着傅国生,那表情在诉说着一个潜台词:这朵鲜花怎么会插到老傅你这堆牛粪上呢?

    “你个死仔呀,我的女人,你也看上了?”傅国生这会真装不住了,生气地斥了余罪一句。这回轮到余罪哈哈大笑了,笑着回敬道:“我还真看上了,喂,你在监仓里答应送我妞儿,算不算数?我就要这个。”

    傅国生一怔,不过没怒,他尴尬地笑了笑,坐回老板台后。

    而余罪呢,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看看这儿,看看那儿。话说老傅的办公室和外面纯粹是两种风景,外面的暧昧无边,而房间里却清雅有致,门口是一缸金鱼,靠墙一组竹木沙发,窗台边一排时新花卉,老板桌台也是钢木结构,不显奢华却处处匠心独具。这地方余罪倒觉得很有人味,一点也不像人渣住的地方。

    傅国生也在细细地打量着余罪,这个见面的方式他期待很久了,余罪的表现一点也没让他意外,最起码没有气急败坏;但所有的表现都不在意料之中,比如根本无动于衷。反倒是他按捺不住了,欠着身子问余罪道:“老二,你大老远见我一次,没有什么想法?”

    “有啊。”余罪回头坏坏地笑了笑。

    “说说。”傅国生很期待。

    “就想再勒你一次,这次老子可不留情了。”余罪表情恶狠狠的,眼神却没有那么凶。傅国生呵呵笑了,好奇地问:“那为什么不动手啊?”

    “看见这么漂亮的妞儿,心情不错,改天再收拾你。”余罪随意道了句,转过身时,冷不丁凑到傅国生面前,恶狠狠地道,“老傅,你狗日的还是想整死我,是不是?”

    “有吗?如果我想,应该已经做到了。”傅国生不屑道。完全不似狱中那副乞怜的样子了。

    “少他妈跟我假惺惺的。”余罪火气终于上来了,也许对傅国生并没有什么仇意,但对于被骗来骗去早已火冒三丈,他揪着傅国生的领子一把拉起来训着:“老子才出来几天,就他妈成了贩毒的了……那车货要被边检查住,下辈子都出不来了。”

    门“嘭”的一声开了,焦涛带着两人奔进来了,两位保镖装束的冲上来就要扭余罪。余罪一放傅国生,两手举着一摊,笑了,对着焦涛道:“哟,帅哥,好久不见啊?”

    余罪这一惊一乍的,让进来的不解了,傅国生一吼:“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三个人讨了个没趣,告辞出去了。傅国生看了余罪几眼,他没解释,也没寒暄,一如对待陌生人般,眼瞟着,手却端着茶杯抿着,似乎在等着余罪发飙。

    “你……到底是个什么人?”余罪突然问,他觉得傅国生没那么穷凶极恶,最起码有点念及旧情,否则以他这种身份要寻仇的话,应该比贩毒还容易。

    “生意人。”傅国生笑着道,放下了杯子。

    “哦,算盘打得不错。老子要折了,你这一绳之仇就报了,一点也不内疚;老子要没折,你就赚翻了。”余罪捋着这件事道,瞪着傅国生,很出离愤怒地质问道,“你狗日的是里外都不赔啊!”

    傅国生笑了,似乎认为余罪说得很对似的,他启唇问着:“钱拿到了?”

    “拿到了,三万。”余罪道。

    “那就是了,人生就是一场生意,活着就是不断地交易。用你的能力去换车换房子换女人,没什么不对吧?”傅国生慵懒道,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余罪,他评价道,“不错,你比大多数人都强。”

    确实很强,这一行的难度在于,很难走出初次作案的心理阴影,毕竟冒着杀头的罪名。看来自己的眼光不错,余小二的确是个神经强悍的,这么快就适应了,只是稍稍有点不适而已。

    余罪在那双眼睛的审视下觉得很尴尬,而且角色的定位很难,自己是做一个俯首听命的马仔,还是做一个敢于质疑的新人?似乎都不太合适。他感觉到傅国生的精明不仅在于他的眼光,还在于他的口风,不管说什么,都在斟酌着言辞,用一种委婉的、和案情根本无关的话表达。

    这种人,哪怕证据放在眼前,他知道自己也未必能抓住他。因为他根本和那些事不沾边。

    “在想什么?”傅国生突然问。

    “我正在想,你想的是什么?”余罪以问代答掩饰着自己的想法。

    “我在想,我们监狱里那帮人渣兄弟。”傅国生笑了,很坦诚的样子,就听他轻声道,“都说我们是人渣,不过我觉得不是我们渣,而是被压榨成渣了。不过这个我认为可以理解,咱们身边这个环境如果不渣一点,还真不好混。比如像你渣成这样,不管是走私的把你坑了,还是警察把你收拾了,都没人在乎你,同情你。”

    “所以呢……”余罪翻着白眼问,知道有下文。

    “所以呢,你得向渣成我这个样子的方向混,有钱、有地位,渣到我这个程度,就没人敢叫我人渣了,都叫我有传奇色彩的成功商人,呵呵。”傅国生笑着道,双手开着桌台的抽屉,轻轻拿出了一张准备好的银行卡,放在桌上,笑着看着余罪道,“不管你怎么看我,我倒是很看好你,你现在身处的那个鱼龙混杂的环境,我想比较适合你,这张卡里有十万,我算算,加上你手里的,差不多能算淘到的第一桶金了,接下来,改变一下命运对你来说不难吧?”

    余罪一下子明白了,这是要培养他,扶自己上位,要在万顷一带多扎一个地下走私的钉子,傅国生恐怕真把他当成有前途的毛贼了,还给了自己招兵买马的启动资金。余罪无言地拿着银行卡,这么大一笔钱对他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他想着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拿和不拿,好像都不对。

    这种踌躇让傅国生有点犯疑,真要是个不贪财好色的“余小二”,恐怕就让他接受不了了,他奇怪地问着:“嫌少,还是不准备要?”

    “既然我看到了门路在那儿,这点钱还真少了点。再说拿这么点钱就想让老子卖命,你想得也忒好了。”余罪两指一捻,把卡扔在桌上,拂袖而去。

    傅国生不屑了,他认为余罪在故作姿态,他在等着余罪抬高价码,却不料余罪停下来,回头道:“老傅,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后来你以德报怨,我其实一直把你当朋友的,你不该这么骗我。”

    傅国生一愣,“朋友”这个词,似乎离他已经很远了,他愣了,他看到了余罪布满血丝的眼睛,让他一下子有了一种不详的感觉。直到摔门声重重响起,他才惊省,皱着眉头,有点奇怪,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个毛贼的追求……但他更奇怪,余小二还可能有多高的追求?

    “他走了。”门开了,沈嘉文轻盈地走进来,又掩上了门。

    傅国生难为地抚着下颌,没说话,沈嘉文笑着又问道:“看来你好像没有收服他?”

    “我刚才发现,我根本没琢磨透他。”傅国生严肃地道。

    “你呀,就是疑心太重……他不就是个送货的小孩嘛,这样的人大把的是。那边消息传来了,平安到达,这次赚得可不少啊,早知道就把货量再加点,现在市场可紧俏得很啊。”沈嘉文软语轻声,站在傅国生的背后,替他轻揉着肩膀。

    “可我总是心神不宁,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傅国生眼前老总挥之不去的影子,是余小二。

    “当然有事情要发生了,还有更大的一宗准备近期出货。富哥已经在海上了,近期就到。”沈嘉文笑道。

    “绝对不行,太冒险了。”傅国生惊得起身了,吓了沈嘉文一跳。他紧张地道,“每成功一次,都是三分谋划、七分侥幸,这条路我们走得太久了,迟早要露馅儿的,我甚至怀疑警察已经嗅到了什么风声,否则这些天不会这么平静。”

    “一点都不平静,北方正在严打。”沈嘉文嫣然一笑,食指挑着傅国生的脸颊,来了个情人般的吻,轻声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你经常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腕,一定能平安通关的。”

    “不行,绝对不行,最起码短期之内不行。”傅国生坚持道。

    “一定行的,我信得过你。”沈嘉文轻抚着傅国生脸颊,好像一种鼓励,也好像一种命令,根本不待傅国生答应,她掀起窗帘看着窗外那辆冒着黑烟飞驰出去的货厢,饶有兴致道:“国生,你猜他接下来会干什么?我猜他会变本加厉。”

    “最好别那样,否则我就愧对‘朋友’这个词了。小二虽然渣了点,可为人确实仗义,我现在都有点后悔把他带进这一行了。”傅国生感慨道,他想起了牢里的一幕幕,除了那次恶战,其他的时间,相处融洽的监仓反倒成了他这些年最美好的回忆。

    “朋友”,这个词同样让沈嘉文眨着美目,她不解地看了傅国生几眼,那样子像在疑问:你有朋友吗?

    次日,寓港市海关缉查处,余罪以“余小二”的名义交了罚款,进滞留所领回了因为运送走私货物被拘留的化肥、大臀哥俩。这哥俩受了不少罪,从铁门里出来,本来以为没人管了,此时见了余罪比亲兄弟还亲,就差抱头痛哭了。

    来交罚款、要罚没的货主不少,来不及话长短。余罪领着两人出了缉私处,一路上免不了数落两人蠢笨,那五万是好挣的?活该!

    出了缉私处,到了车边,车里却已经坐了一位脸胖胖的、长相很可乐的年轻人,招着手:“嗨,二哥,这是你兄弟?”

    “对,大臀、化肥……这是鼠标,以后就一家人了。”余罪上车坐定,那两位上了后座。鼠标给两人一人递了一只烧鸡,把化肥和大臀感动得,抱着就啃,边啃边谢着鼠标兄弟。

    “甭客气,我们以前一块儿玩的,都自家兄弟。”鼠标笑着道,回头时却瞥了余罪一眼,妈的,不知道余罪怎么鼓捣的,专案组把他派到犯罪团伙里了。

    “跟你们说个事。”临行前余罪回头道,“郑潮真他妈不够意思,兄弟们都进去了,他都不来赎。咱们喝西北风,他挣了几十万……这次老子决定自己干,怎么样,大臀、化肥,你们要不敢干,我给你一笔钱,回家。”

    “没挣上钱,不回家。”大臀摇头道。

    “干。”化肥恶狠狠地啃着烧鸡,点着头。

    就这一天,一个新的团伙横空出世了,而且是强势上位,当天便在寓港追砍原团伙老大潮哥,把潮哥人砍得不知下落,据说是吓跑了。又过数日,马仔余二开始收拢郑潮的部下,团伙迅速壮大,已经有十数人之多,在万顷、新垦、港口一带屡次抢同行生意,这一行从来都是谁横谁就吃得开,一时间此团伙风头日盛,为走私猖獗的万顷、新垦一带,又添一支新军。

    声响名亮

    “就那辆,拦住它……”

    新垦至港口十七公里路段,缉私检查站发现一辆冒着黑烟的货厢时,有人条件反射地喊着,一下子,四五位缉私队员的队伍乱套了,发动车的、封锁路卡的、举着检查牌的,还有大吼站住的。不少在接受检查的车主也回头看着那辆车,即便不认识,也被吓了一跳。

    车身怒吼,排气管里冒着黑烟,明明是个汽车,改装得和个拖拉机一样,可别小瞧这拖拉机,偏偏跑得又飞快。这个国产小货厢质量实在不咋样,上八十车身就抖,可飞驰而来的车,目测至少都有一百码,待再近一点才看清了,轮胎改装过,宽幅的,显得车身高了一截,就像给辆畜力车装了个汽车轮子一样,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过别扭虽别扭,跑得可叫真牛,唰唰穿行在排队检查的车流里,一点不见减速,偶尔有车主伸出头看,一股风夹着尾烟味道,呛得赶紧摇玻璃。

    闯关!不少手脚不干净的运货人以一种极度崇拜的眼光看着那辆车,对方简直视缉私于无物,太牛了,太跩了。

    “就那车,缉私的根本追不上。”

    “我见第二回了。”

    “谁家的。”

    “万顷镇那边的。”

    “你们不知道吧,原来潮哥的马仔,现在是老大。”

    “我知道,叫余二。”

    “……”

    对于逆势而袭的同行,有些消息总是传得飞快,有关那位叫余二的马仔如何火拼老大、如何一夜暴富,已经快成这一带的神话了,可看人家这本事,也不是空说出来的,最起码敢闯关的走私客就找不出几个。

    缉私也没闲着,闯关的车不是没碰到过,不过你闯得狠,打击得会更狠,已经没人敢尝试了。只见缉私队员拉开了不倒钉,那车已经卷着尘土而来,两侧人员飞快地躲避,“呜”的一声,那车直辗着不倒钉过去了,丝毫不见停顿,不倒钉被车轮卷起数米高,然后砸在一辆缉私车上,惹得后面一干车主哄笑一片。

    “抓住他,今儿他妈谁都不抓了,就抓他。”缉私队带头的,狠狠地甩着帽子,上车发动,三辆车首尾相接,鸣着警报飞驰追击。

    后面的车主乐了,纷纷发动,只见呜呜呜尾烟四起,哄散着过关,特别是车上有违禁货物的,乐得嘴快合不拢了。

    山区,弯道,那辆仿佛从天而降的飞车似乎没有被扎破轮胎,还在飚着。直到五公里后的一个弯道口,缉私车急得猛踩刹车,那辆飞车却像疯也似的加着油门,一个急速漂移,冒着黑烟,甩开了缉私车老大一截,等缉私车减速转过弯道,又见几辆货厢从对面驶来,赶紧又踩刹车,而那辆飞车,早像觅食的草蛇,扭着曲线跑得只剩尾烟了,而远处看到了的车主都举着手机在拍着缉私吃瘪的镜头。

    缉私车里,准备协调队友拦截这辆车时,通信器里却意外地接到了收队的命令,没有原因,就一句话:立即收队。可收队的缉私车辆掉头回来时,怎么看怎么也像灰溜溜夹着尾巴回家的。

    101省道,又一辆改装车闯关成功。

    货车未到,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已经飞回了这一带沿海的犄角旮旯,不少长年吃这碗饭的大佬倒吸一口凉气,惊住了。这已经是本周第四次改装车闯关,不用说,肯定是崛起的新势力在强势入围,这种嚣张的做法在他们看来,已经严重威胁到地下世界的生存了。

    稍后一点时间,有人拿到了一段完整的视频,并把视频给了当地改装高手,那高手看辗过不倒钉照样飞驰的镜头,目瞪口呆。看完后此人一言不发收拾行李走人,据说被严重刺激了,要去继续拜师进修……

    拐弯、加速、闯关、漂移……浓浓的尾烟中,像只地老鼠来回蹿的车,看得杜立才几次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那个漂移拐弯结束,他心咯噔一下子,放下了。

    就录了这么多,居然还有好事者发网上去了,标题是“看民间改装高手调戏追逐警车”,帖子被删前已经有上万点击了。林宇婧惊讶地关闭了视频,瞥眼看许平秋时,他却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杜立才本待提点意见,可却只能嘴唇翕动着:“这……这……”

    就没说出来这是什么。

    那不是别人,是从二队调过来的自己人孙羿,掩护身份是“余小二”招募的车手,几次闯关都是他开的,接的是走私活,再这么往下干,专案组快成犯罪团伙了。

    “你想说什么?”许平秋突然出声问。

    十天了,杜立才终于憋不住了:“许处,您这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现在差不多能告诉你了,既然有人打走私渠道的主意,那这个渠道由咱们来控制不是更好。对方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们从来不直接参与,不到现场,可如果大部分渠道都被咱们卡死,你说会不会把他们逼出来?”许平秋道,一副征询的口吻。

    主意已定,肯定行,何况已经有成功走过一次的先例,只不过这个办法实在让中规中矩的杜组长难以接受。许平秋回头看林宇婧时,出声问了句:“你觉得呢?”

    “可是这样的话,把地下世界的潜规则打乱了,他会成为众矢之的的。”林宇婧道了句自己的担忧,毕竟见多识广,知道其中不少内幕。要都这么胡来,理论上很可能遭到同行警察的双重打击。

    “对,没错,如果规则由我们来定,那主动权和节奏就要易手了,我反省了一下此次滨海之行的得失,觉得我们最大的失误在于,一直没有掌握本案的主动权和节奏,一直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这一次,咱们要把这个幕后牵出来。”许平秋挥手掷地有声道。

    详细的计划和思路,即便是杜立才暂时也没法跟上领导的思路,只觉得在走私线上胡搅,似乎和要查的毒品案南辕北辙了,其实这些天就是联合海关缉私部门,两方高层在一种高度默契中坐视下面胡来,也坐视一个新的团伙迅速发展壮大。

    “可这样的话……”杜立才思忖着,狐疑地提了个问题,“和咱们运送‘包袱’的初衷岂不是背离了,为什么不设法接触傅国生、莫四海这两名重点嫌疑人,反而要在走私上做文章?”

    “这样做貌似走弯路,却是一条捷径。这样说吧,如果接近,只能当马仔;可现在,他是自立门户。原来是被人指挥着干,而现在,如果有人想找他干,就得拉拢着干了。被人指挥和被人拉拢,你觉得哪一种更容易控制?”许平秋这样问。

    “哦,明白了,这样的话,节奏和主动权就完全控制在我们手里了。”杜立才明白了,以合作者的身份,肯定要比被人关闷罐子里强。

    “能把对方诱出来吗?要走货选择也不光‘包袱’一人。”林宇婧道,稍稍有点疑问。

    “会。”许平秋笑了,这一次很肯定地道,“因为对方比任何时候都相信,我们的‘包袱’是在他的教导下,已经开始成为一个犯罪升级的人才,这样的人才他不拉拢,还能相信谁呀?”

    这句话听得林宇婧笑了笑。她在想,一位好好的警校毕业生,此役之后,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傍晚时分,一辆大型货车从深港高速下了收费站。交过过路费,摇起车窗的余罪,看了眼边开车边嘚瑟的孙羿,不入眼地给了他一巴掌训着:“开慢点,老子坐你开的车,得少活二十年。”

    “靠,那我岂不是为民除害了。”孙羿不屑道。

    这可不是省道二级路上飙车,孙羿开得不快,快到市区的时候,他好奇地问:“余儿,车上拉的什么?”

    “秘密任务,不能多问。”余罪摆谱了。

    “少扯淡,什么秘密任务?天下公安是一家,咱们怎么和缉私作对呢?”孙羿不解地问。自己的任务是飙车,飙得爽了,可想不通这个世界规则怎么颠倒了,自己这个即将当警察的,怎么干的全是黑事。

    “不要多问,知道太多了对你不好,对不对?”余罪劝着兄弟道。

    “不说不给你开车了,凭什么老子伺候你呀?”孙羿火大了,要撂挑子了。

    “停车。”余罪一吼,孙羿一停,就见余罪侧过头,霸气地训着,“告诉你多少次了,老子可是混了多久才当上走私团伙的老大,你搞清楚,你是马仔,有马仔吓唬老大的吗?再说一遍,一会儿送货,你就坐车上,一句话也不能说,一个屁也不能放……听明白了吗?”

    不可否认,经过这半年人渣堆里的修炼,余罪的匪气更浓了。从来没见过余罪这样的孙羿被吓了一跳,赶紧点点头道:“是,听你的。你是老大。”

    “走。”余罪一摆头,车继续前驶,没废话了。

    接货的地方在寓港市北郊清塘,快到目的地时,就有一辆现代轿车前行领路,直开进一家貌似小工厂的大院,余罪跳下车和上前的莫四海握了握手。莫四海竖着大拇指直夸厉害,看来闯关的事,已经听说了。

    “别客气,莫哥,我入行还是您领路的。”余罪客套着。这位莫哥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消瘦的个子显得格外精神,两眼炯炯有神,带着南方人特有的精明,拉着余罪,没问自己的货,反而奇怪地问:“你那辆改装车,那儿来的?”

    “从寓港到港口到滨海,那么多改装车行,找堆零件就干了。莫哥你要的话,我给你整一辆,我一兄弟以前在改装车行干活,现在跟我干了。”余罪道。

    莫四海看了眼车上的司机,二十多岁的小伙儿,也在翻着眼瞅他,给人感觉很不好,贼头贼脑的。他问着货,余罪却是一指后厢,莫四海带的几人打开一看,不禁惊讶地“哇”了一声。

    车中有车,那辆改装车就在车里。又开一后厢,上下人手递着一件一件的货,这肯定是先用改装车闯关,再把改装车开进货厢运输,这个办法闻所未闻了。莫四海心里又是赞叹不已,趁着卸货的工夫,给余罪递了支烟问着:“郑潮……就是你潮哥,他去哪儿了?”

    “我真不知道。”余罪笑了。那笑里坏坏的样子由不得让莫四海浮想联翩,这家伙鸠占鹊巢了,就收了郑潮的生意,偏偏把郑潮整得不知道下落了,行里传闻,是马仔里几个人狠的把人砍了,是不是毁尸灭迹还真不好说。余罪看莫四海疑惑的样子,故意问道:“莫哥,你不会想替郑潮报仇吧?”

    “我只和挡我财路的有仇,和别人没有,只是郑潮可给我们干过不少事,啧……”莫四海不确定道,有些话不能说太明了。余罪笑道:“我保证,他回不来了,你说刮台风那几天,要是有人掉海里,会不会是个意外呢?”

    莫四海噎了下,两眼盯着余罪,现在他知道为什么傅老大这么看重余小二,敢情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两人闲聊几句,卸货,收钱,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莫四海打了个电话让外面去了辆车跟着,自己却细细查着货物的封口,知道没有动过,他这才放心安排人拉走货。上车后慢慢行驶着,不时打电话问着跟踪者的发现。

    没错,对于余小二短时间干这么大的事,实在让他心跳,但又免不了神往,几次运送干得真漂亮,要是命足够长的话,丝毫不用怀疑,这家伙有望成为沿海最有成就的走私犯。

    跟踪的车辆一直追到出了高速,离万顷镇尚有二十公里的地方,冷不丁前面的车停下了。跟踪的车远远地看着动静,却看到一幅让他难忘的场景——一人打开后货厢,钻进车厢里,稍顷,两车分离。车厢里倒开出来了那辆改装车,冒着黑烟,极速蹿进了镇乡公路,不细看,还以为是农村柴油机械。而那辆母车,大摇大摆向万顷的大本营驶去。

    有这么个神兵利器,足够让所有走私者眼馋了,现实情况被跟踪者添油加醋给莫哥汇报回去了,至于跟,根本不可能,追不上那辆妖孽。

    为匪必强

    莫四海接到了前方的彩信,两车分离看得他皱了皱眉头,在走私这个行当里他混了也不止一天两天了,而像余小二兄弟这么有心计,不断推陈出新的速度,还是挺让他惊讶的。

    惊讶归惊讶,明显这位莫兄弟心里有事,他收回了前方的人手,从唐都公寓启程,驶了一百多公里到了滨海市,在市区游逛了好远,最后才和要接头的人到了一起,是焦涛。两人貌似闲适地就在地摊的大排档边坐了不多会儿,一杯啤酒的工夫,各自上路了。

    莫四海很意外地独自驾车出省了,而焦涛却是直驶嘉仕丽公司,接上了傅国生、沈嘉文两人。滨海市这个大都市注重夜生活,从晚饭开始,连吃带喝,有时候要玩到凌晨。三人一行,在一个风味地道的酒楼前停下了车,优哉游哉地吃上了。

    这一切,都落在监视外勤的眼中,每天生活的轨迹,去哪儿了,干什么了,见什么人了,在什么地方待了多长时间,甚至于吃的什么都会详细记录或者录像。

    这几个嫌疑人已经被重视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不在公司的时间里,很多汇报都是实时进行的,前方值勤的王武为把这个地点的摄像发回去时,正端着盒饭吃着的林宇婧检索着录像。许平秋进来了,她放下盒饭,赶紧起立,可不料后进来的杜立才也端着盒饭,多了一份烧鹅,要在一块吃。

    坐下来吃的时候,话题又到案情上了,林宇婧随手把今天的记录递给许平秋,许平秋边吃边看着,慢慢地脸上浮起了笑意。放下记录时,他笑着问两位属下:“你们发现没有,他们快跟上我们的节奏了。”

    “有吗?”杜立才拿着看了看,没看出来。林宇婧也摇摇头,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发回来的照片是吃饭,人家就天天在一块,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你们今天的轨迹,走私闯关,货交到莫四海手上,然后咱们的外勤发现,莫四海派人跟踪了,之后两车分离,‘包袱’回了万顷,莫四海就驱车到滨海,见了焦涛,然后焦涛又和傅国生、沈嘉文一块吃晚饭……你们觉得这个很正常?”许平秋说的是再正常不过的发现,可这里面又有什么不正常?

    猛然间,林宇婧聪明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他们在试探?”

    “对,试探。”许平秋嘉许地一笑,补充道,“也就是说,郑潮之后,他们不敢马上把运输任务交给这个强势上位的新人,因为这个人给他的不确定因素太多。”

    “许处,这我就不懂了。”杜立才提着异议道,“既然强势上位会引起这么多顾虑,那为什么还让‘包袱’做掉郑潮取而代之?”

    “你这样考虑,郑潮倒了,如果万顷、新垦一带和莫四海有联系的走私运货商,多多少少出点故障,你说他们的首选目标会是谁?”许平秋笑着问,“再说,这个样子把郑潮控制起来,绝对是个最好的掩饰。”

    “哦,逼着莫四海和咱们合作。”杜立才不确定道。

    “让他主动把证据交到咱们手里?”林宇婧也不确定地问。

    “就是这个思路,别质疑,这个计划不是我做的。”许平秋笑着道,看两人实在怀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他又笑着补充道,“不过,我同意。”

    杜立才和林宇婧都知道计划出自于谁,肯定是余罪,许平秋这么支持让两人有点想不通了。许平秋见补充的不起效,继续笑着补充道:“现在凡和莫四海有关联的运输户,多多少少都出了点问题,你们说在一个优秀的新人和频繁出事的老人之间,他们会选择谁?”

    二选一,前者可能性很大,可这其中的不确定因素还是太大,但许平秋却是非常乐观地说道:“这个计划胃口很大,比我的胃口大……吃啊,吃啊,今天的菜不错,你们一定会有胃口的。”

    这一边在吃,另一边也在吃,不过胃口就没那么好了,沈嘉文在浅斟,明显心不在焉。傅国生虽然吃着,但也是点缀似的尝尝。两人都被焦涛的话说得出神。

    言罢,傅国生惊讶道:“这还没几天,雪球都滚这么大了?”

    “比您想象的大,这家伙又损又黑,抢了老毛、岔嘴、渔仔几家的生意,谁不服他就带一拨打砸抢的找人家干架,那不像咱们这儿仗着人多壮声势,真打呀,几架过来,马仔都吓跑了。”焦涛凛然道。看来培养的这个人,快驾驭不住了。

    傅国生眼睛好迷茫,他不自然地想起了监仓里的那个余小二,在发怒的时候把一仓人吓得噤若寒蝉,这倒很像他的风格。监仓里那一次,是他最恐惧和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直到现在想起来仍然是心有余悸。他不确定地看了沈嘉文一眼,沈嘉文笑了笑道:“好像是你的功劳。”

    “我是想让他自立门户,多开枝散叶,谁知道他把郑潮给吞了一家独大了。”傅国生哭笑不得道。对于郑潮被砍他深表遗憾,毕竟少了个能用的人,念及此处,他又小声问,“对了,郑潮可有消息?”

    “没有。”焦涛摇摇头道,“我查了几个看守所、派出所,还让认识的帮过忙,根本没有进过这个人,应该不是被警察抓走了。今天莫四海问他,他说,保证我以后见不到郑潮了。”

    “哦,这个死仔,不会是谋财害命,把郑潮做了吧?”傅国生心跳加速了,想想郑潮刚到手的那笔巨额运费,很有可能,余小二招兵买马肯定需要钱。

    他又一次看向沈嘉文,沈嘉文抿了口香槟笑着道:“我倒觉得这是位能成大事的人,小涛你说呢?”

    “就怕回头把咱们也做了。”焦涛心有余悸道。

    这个似乎不是担心的事,傅国生和沈嘉文都笑了,能把货源、销路、客户联系到一起,可不是一个土鳖能完成的事。但问题是,这个土鳖,敢不敢用,能不能用,怕不怕出事是关键。

    当然,现在不怕这土鳖出身有问题了,就怕人家见财起意,连货私吞了。

    “货有问题吗?”傅国生出声问。

    “没问题,还算老实,没动过咱们的货。”焦涛道。试了两回,信誉还算勉强。

    但这试水的货量可就少多了,傅国生现在觉得自己倒是过虑了,要是这两次闯关都是自己的实在货,利润足够他数着钱笑了。就在这种摇摆不定中思忖时,不经意间,沈嘉文放下了杯子,对焦涛道了句:“下次走货你觉得谁合适?”

    “我是不敢定呀,老毛这两天被缉私的盯上了,丢了几件手机,赔了好几万,他准备歇一段时间……还有渔仔,被余二打伤了。疤鼠现在是不敢明着露面,我没人可定了呀。莫四海也发愁这个事,这不今天专程来找我来了。”焦涛发愁道。这也是,那一位太能干了,显得其他人不入眼了。

    沈嘉文看着傅国生,傅国生也看着她,不过两人不是含情脉脉,而是疑窦重重,似乎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你以我的名义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给他一份五十万的活儿,干不干?两天后,从港口运到株洲。”傅国生不动声色道。他看了沈嘉文一眼,两人心意相通,仍然是一个试探。

    几家下家都出问题,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焦涛直接拿着手机拨上余小二的号码了,脸色变得笑容可掬了,口气也变得缓和了,就听他压低声音道:

    “余老板啊……我焦涛,咱们见过面的,我替傅老板传个话,有份五十万的活儿,从港口送到株洲,想请你手下兄弟出马怎么样?什么?忙,忙不过来……什么,老傅的活不接?那为什么呀?还是傅老大提携你的,要不你能有今天呀……什么?老傅是贩……你不干?”

    焦涛脸色怪异地拿着被人家扣了的电话,傻眼了。傅国生问时,他压得声音更低了,小声道:“表哥,他说你是贩毒的,老子不伺候。”

    傅国生笑了,刚刚泛起的一点疑心,又烟消云散了。他把这句话告诉沈嘉文,这位美女也掩嘴轻笑了。

    对嘛,有时候,最让人相信的,就是实话;最让人不相信的,也是实话。看来这位余二兄弟,还是那么实打实的,一点都不掺假。

    三人吃着,此时好像多少有了点胃口,再一次商量走货的事时,沈嘉文开口了,她笑着评价道:“你这位兄弟看来是性急,不但急于上位,而且急于发财……不光性急,而且怕死,这样的人,问题不算大。”

    “你觉得可以完全相信?”傅国生道。其实他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怀疑了。

    “相信不相信都可以用,他现在声势大,目标大,这本身就是个很好的机会。”沈嘉文笑着道,似乎已经有所决定。但这个决定却让傅国生觉得不妥了,小声道:“这个咱们再商量商量,好歹我和他有过点交情。”

    “是吗?不觉得傅哥你什么时候开始和男人有过感情了?”沈嘉文笑着说道。

    这句话酸酸的,傅国生一脸尴尬,焦涛暗笑着沈嘉文在暗指男友寻花问柳的事。而沈嘉文偏偏不像小女子那么幽怨,仅是一句点醒而已。

    难道,傅老大还有点惧内?!

    此时此刻,万顷镇,新华电子厂,一帮子人也吃上了。

    似乎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了,把刚入伙不久的鼠标哥兴奋得举杯邀约,和大臀、化肥、粉仔碰着杯,喝得兴起,鼠标嚷着兄弟敬酒。于是,曾经在警校宿舍广为传诵的兄弟歌成功地嫁接到这里。

    就听大臀破锣嗓子唱着:“兄弟啊,我们兄弟,最亲的就是你。”

    唱罢指着化肥,化肥一杯下肚,摇着浑身肥肉唱着:“兄弟哪,我的兄弟,最爱的就是你。”

    手指点点,定格在鼠标身上,定谁谁就得喝,否则不是兄弟。鼠标一饮而尽,拍着桌子,打着节奏吼着:“兄弟啊,我的兄弟,吃喝嫖赌,带头的就是你。”

    敬向余罪,余罪兴之所至,哈哈大笑着,与众人干杯,一饮而尽。

    火拼了郑潮,在大家看来日子确实好过了不少,最起码不用冒着被缉私队扣车扣人的风险了,只需要在指定路口打打掩护就成,那辆改装车屡次闯关,已经成为行中的传奇了,跟上这样的老大还有什么说的,大碗喝酒,大把分钱,没说的。

    吃完饭,余罪可不像前老大管得那么严,房间里有了电视,就有了娱乐项目。鼠标可是赌性难改,叫着刚发钱的几位玩两把,那几位死活不愿意,都逃也似的回房间了。鼠标回头时,余罪看着他笑道:“你第一天来就把他们洗干净了,谁还敢跟你玩。”

    “好歹也是道上的兄弟嘛,这么小气,一点都不豪爽。”鼠标咧嘴道。余罪叫着厂里帮忙的工人来收拾碗筷,一把揽起鼠标,大声嚷着谁也别出厂门,自己却拉着鼠标,饭后溜达去了。

    这就是当老大和当马仔的区别。出了厂门,鼠标有心事一般,拽着余罪,亮亮自己怀里老厚的一摞钱,问道:“余儿,这钱得上交吗?”

    那是走私成功从货主手里收回的运费,余罪看这家伙的财迷样子,乐了,小声道:“估计得交,没有和缉私上通气,咱们能这么顺利?”

    “那我得想办法先花点,这么多钱,全交了有点可惜。可这鬼地方,没地方花呀。”鼠标四处看看。这个镇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主要的消费一个是饭店,早吃得满嘴流油了;另一个就是小歌厅、洗头房,那种消费却是不敢干,监视点还在,报回去可就惨了。

    “走,带你开开荤去,想不想?”余罪察觉到了鼠标的心思,小声说道。

    “监视点还在,看着呢,你敢?”鼠标不相信地反问着。

    “这你就不懂了,为了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不管献身、失身,都应该义无反顾。”余罪严肃道。

    “哎哟,余儿你的思想境界咋已经这么高了?我太同意了,走啊。”鼠标等不及了,拽着余罪。

    这俩哥们儿步行进了镇里,找了家叫“忘不了”的小歌城,进门的长椅上坐了一堆花枝招展的妞儿,看得憋了好久的鼠标哥直流口水,要不是余罪脑后给了一巴掌,他早扑上去了。

    两张钱塞给了妈妈桑,妈妈桑把两人直带进二层拐角一个阴暗的房间,这个走私泛滥的地方,有时候提供秘密地点也是一种来钱门路,而且这里应该就是。进门后妈妈桑知趣地退走了,当看到站起来的人是许平秋时,鼠标刚刚上头的欲望全被吓跑了。许平秋一指窗户,鼠标赶紧躲帘子后望风去了。

    “来,这是今天所有的情况汇总,我总觉得这些人身上哪儿还有遗漏的地方,你看看。”许平秋道,将随身的小笔记本递给余罪。

    这些天一直这样交流,实在是情非得已。鼠标老觉得在这种下三滥地方这么严肃,显得很可笑,不过那两人偏偏一点也不可笑。余罪坐在沙发上,出神地看着,就是几个靠得很近的嫌疑人的活动轨迹,莫四海对他防着一手,在情理之中;焦涛吧,除了第一手接触后,全是电话联系。至于傅国生、沈嘉文,仍无法接触到那个层面。

    他翻看着莫四海和焦涛,焦涛和傅国生、沈嘉文,两拨人都是在饭桌上会面,可这很简单的场景,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来。每每看到这些人,还是有一种狐疑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他们贩运频率应该很高,这种低毒高效、价格实惠的麻醉品市场需求量很大,从上一次走货到现在,已经是第十一天了,我想是不是他们该动手了,或者,他们还有其他渠道?”许平秋问。

    “有,肯定有,他们不会把鸡蛋放进同一个篮子里。”余罪道,“今天焦涛打电话了,以老傅的名义让我帮他走一趟货,运费五十万,从港口到株洲。”

    许平秋倒吸凉气,一下子狂喜了,不过他马上又省得了,脱口而出道:“圈套?!”

    “肯定是圈套,如果是老傅走货,绝对不会和老傅自己扯上关系。”余罪笑道,“我直接回绝。”

    “做得对。”许平秋道。两个人像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现在反倒很有默契了。

    许平秋也不再追问渠道,还是心揪走货的事,问着他们是不是还在试探,是不是公安和缉私对这个新团伙的保护有点过了。余罪笑了,直说哪家都有保护伞,无所谓,越不知道来头,对于小走私户显得越神秘,反正没人敢惹。

    “那依你看,让他们完全放松戒备,还需要多长时间?”许平秋起身要结束这个短暂会面时,又将话题引回了原处。余罪摇摇头道:“永远不会完全放松戒备,这一行,除了利益,谁也不会完全相信谁。”

    “呵呵,那倒是,不过他们总会权衡一下信任度和能力吧?”许平秋道,审视着余罪,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走黑道很有天赋,这才几天工夫,那种草莽气质已经尽显无疑了,言谈举止,显得有股势压观者的大气。比如此时,他笑了,笑里都有点慑人的味道,只听余罪缓缓道:“这个不用担心,肯定会用我,但用什么方式就说不准了……传说这些人之所以能平安这么多年,是因为他们每次的走货手法都不一样,有时候甚至连送货的都不知道,我现在很好奇,在我的印象中,傅国生好像没有这么深的心机。”

    “那你觉得还有人在操纵着贩运?”许平秋问。

    “说不清,只能等了。”余罪道,踌躇间电话来了,他一看号码,向许平秋亮了亮道,“看,生意来了,还是有警察当保护伞好混,我把价格提高了三成,生意还是不断。”

    说罢无伤大雅的笑话,余罪接住电话了。

    没意外的又是焦涛跳出来了,很意外的是焦涛拐弯抹角,要给余罪介绍一位货主,这里面可能藏着的猫腻让余罪和许平秋相视一笑,都知道这场警匪勾结的戏,终于唱到压轴的部分了。

    出头椽烂

    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时,余罪迷糊着眼摸着床头柜上的手机,糊里糊涂看着电话号码就一下子惊醒了,是监视点的紧急通信号码。他拿着电话一骨碌爬起来,说了声“喂”,听了一句话,赤着脚就往外跑。

    坏事了,有人要来砸场,最先发现的是监视点,余罪奔到楼道时,已经远远地看到了驶来的车辆。他情急之下,扯着嗓子大吼着:“起床,操家伙!起床!”

    昨晚喝了不少,这干人渣素质实在离警校生差太远,要在警校的话,一嗓子吼能起来一群。情急之下,余罪急着找盆接冷水,踹开隔壁门,“哗”地一泼,化肥、大臀、粉仔,还有抱着被子的鼠标,一骨碌全起来了。余罪紧张道:“快……快……有人打上门来了!”

    啊?这一句话奏效,几人慌乱地穿着衣服,粉仔腿快,套着裤子就往楼下跑,奔着去叫帮忙的工人,余罪回屋已经收拾利索了,操了一根臂粗的钢管,奔出来站在楼道叫着人布防,可防无可防,只能关紧大门。鼠标提好裤子,把一沓钱往胸前兜里一揣,奔出来时,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只见得路外开进来两辆大斗车,斗车上坐满了人,前后有跟着骑摩托车的,车上的人,个个扛着棍棒钢管,乍一数,足有百十来人了,而自己这边除了他和余罪,剩下的就是郑潮原来的部下了,不过十一二人,那哥几个明显被场面吓住了,关大门的手都哆嗦。

    越来越近,车声、摩托声、嚷骂声,还有挥着棍棒农械的叫喊着,嗡嗡地向新华电子厂这边涌来。这边一旦有生意争执都是靠这种械斗解决,把人打跑,把场子车子砸完,生意就易手了。而且这一次声势相当大,对于这个外来户屡屡抢走生意,积怨终于井喷出来了。

    已经能看清缓缓而来的队伍了,鼠标吓坏了,拽着余罪问着:“余儿,咋办咋办?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咋成这样了?”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余罪不耐烦道。

    “要不报警?”鼠标慌乱道。

    “你就是警察,报什么警。”余罪怵然道,“再说,这地方,警察他妈的说了根本不算。”

    “那怎么办?总不能哥还没转正就跟你光荣了吧?早知道我还不如窝在家里啃方便面呢。”鼠标欲哭无泪了。余罪怕这家伙太掉链子,使劲把他按住,咚咚咚捶了几拳。低头时,却发现下面那一干人渣兄弟都眼巴巴地看着他,虽然握着家伙,可那手,实在抖得厉害。

    没办法,械斗打的就是人多,咱现在实在势单力薄呀。

    救援肯定不会来,就算来也不管用,监视点一共才两人。孙羿虽然调来了,可仅限于出货飙车才出现,和二队的几位同事秘密驻在寓港市里,远水解不了近渴。余罪情急之下,又奔回屋子,出来时手里拿了好厚的一沓钱,全是走私收的运费。鼠标欲哭无泪道:“没用,人家不要钱,要命了!”

    “再说丧气话我他妈先把你做了啊!”余罪恶狠狠道,踹了鼠标两脚,对着下面的兄弟喊着,“家伙都扔了!不许抵抗,人冲进来你们就投降。”

    啊?下面的人愣了,怎么老大和咱们想的一样呢,好歹化肥还有点义气,嚷着道:“余哥,跟他们拼了。”

    “拼个毛啊,就你那一身肉能挨几棍?”余罪吼着,人已经奔下来了,指挥着众人弃械。此时对方人已经冲到门口,还有人在嚷着里面的人滚出来。余罪来不及考虑了,掂掂手里的钱,“唰”一声把一摞钱扔过墙外。他凑着门缝看看,在里头大声吼着:“捡钱喽!”

    这句管用,敲门的往头顶看,一下子扔了手里的家伙。骂人的不骂了,高举着手跳起来抓飘扬的纸币,带头的在车上敲着前盖嚷着,但已经控制不住散乱的军心了。余罪唰唰又扔两摞,下面已经开始哄抢了。

    “快走,快走……”余罪趁此间隙,把鼠标推上大臀搬来的绳梯,回头道,“你们千万别抵抗啊,跟谁也是当马仔,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那你怎么办,大哥。”化肥动情地喊着,好不悲催。

    “熬过今天,等着哥杀回来。”话音刚落,余罪已经爬过墙头,落荒而逃。

    外面的哄抢完了,个个乐得快合不拢嘴,还有两三人在抢几张钱,你拽一个角,他撕了半张,嚷着就拳脚相向直接干上了。带头的是刚在余二手底吃过亏的裴渔,剃着阴阳头,二十多的小伙子,气得跳下车,左踹一个,右蹬一个,怒火中烧地骂道:“妈的,让你们打架来了,谁他妈让你们抢钱了。”

    再凶也刹不住场面,那些镇民早没了汹汹的气势。他直接分开人群,一指大门道:“车开上来,撞!”

    人群一分,那辆微卡倒着驶过来,“咚”一声,直撞上去了,厂门吱吱呀呀地,一声巨响,摔地上了。人如潮水般“哗”的一声涌进来了,然后走在前面,都张着大嘴哈哈笑着。

    没遇到抵抗,里面的人清一色齐刷刷高举双臂挨墙站着,寻衅的一方操着家伙是干不下去了。带头的分开人群,站到粉仔面前,一边指挥人爬过墙去追,一边端着粉仔的下巴:“知道我是谁吗?”

    “渔老大。”粉仔凛然点头道,前天余二哥刚带一拨人抢了人家的生意,这现世报来得实在太快了。

    “丢你老母,本地人还他妈这么吃里爬外,揍他。”渔老大甩手一个耳光。粉仔惨了,被人按着,不知道谁的拳头谁的脚,嘭嘭叭叭往他身上招呼。化肥脸上刚显得不自然了,又被渔老大盯上了,直接两个耳光,又是一拨人按着没头没脑发泄了一番。好在没遇到抵抗,对方打得也不是很狠,但厂里的财产就遭殃了,厨房的锅灶砸了,玻璃没留下完整的,三台车据说是要赔偿渔老大的损失,直接给拖走了,捎带着把粉仔、大臀、化肥仨哥们儿也给拖上车拉走了。三个人好不后悔,早知道这样,真该跟上余哥一起跑的。

    辛辛苦苦许多天,稀里哗啦一眨眼,余罪在新华的这个新秀组织,转眼间成了废墟一堆,被打的、被裴渔抓走的,看着现场,好不痛心。

    奔出去的余罪和鼠标也没讨到好去,余罪现在真后悔要这么个帮手,这家伙吃得比猪多,跑得也不比猪快,后面翻过墙的叫嚣着就追上来了。眼看着越追越近,鼠标又惊又怕,关键的时候腿又抽筋跑不动了,余罪拽着他,连自己也放慢速度了。

    余罪看没法子,只好故伎重施了,一摸口袋,发现自己没有钱了,看到鼠标肚子鼓了一块,他立时明白这家伙藏私了,手一伸进去,一把抓出来两摞钱。他拿着钱,左扔几张,右扔几张,边跑边扔,这可把鼠标兄弟心疼得呀,边跑边喊着:“别扔别扔啊……都是我的钱啊,好容易攒了这么多……”

    心疼加心急,鼠标追着余罪,抽筋的腿倒好了,跟着余罪往前跑。两人就这么一个扔、一个不让扔,跑得飞快,扔了一路,鼠标再心疼也不敢回头了。

    后面的追兵来了,看到满地钱,一下子散了,你捡这边,我捡那边,捡着捡着,分赃不均了,小后生们自己就打起来了,等渔老大带人过来,余罪早跑得没影了。

    嘈杂的人群淹没了平时少有人迹的新华电子厂,直到肇事者撤离也没有见到警察的露面。不过把监视点的两位外勤吓坏了,一个劲地向家里汇报这里的情况,人乱成这样,也不知道两人跑出去了没有,直到接到电话才舒了一口气。

    “旁观者清”这说得没假,镇边这一带的居民已经习惯见到几个小团伙打打砍砍的,都评价着这个新人还是太横了点,连就靠走私过活的地头蛇渔仔都惹,人家土生土长的,一个镇上光亲戚朋友能叫出几十号人来,言外之意,惹人家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事发得很快,结束得也很快,以渔哥大获全胜告终。在远处目睹全程的焦涛驾车从曾经属于郑潮的这家新华电子厂驶过的时候,只见到了坍塌的大门和一地的狼藉。胜负没有悬念,唯一意外是,在那种情况下,余小二兄弟居然跑了。

    “沈姐,咱们去哪儿?”焦涛问,瞥眼看着副驾上的沈嘉文。美女似乎很好奇地看着这电子厂,闻声半晌才回过神来,随意回了句:“回滨海吧。”

    难道就为了看这个场面?焦涛不解了,他知道这是沈嘉文私下的嘱咐,是她让莫四海教唆渔仔出来寻衅,可这样在他看来,有点同室操戈的意思。不过他不敢问,反倒是沈嘉文感叹着:“裴渔还是差了点,来了上百人,都是一群乌合之众。”

    确实是乌合之众,否则就不会因为抢钱自乱阵脚了。焦涛看到沈嘉文脸上有点失望,更是不解,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沈姐,您是看好裴渔了?”

    “不,我看好这个逃走的,反应很快。”沈嘉文意外地笑了笑,给了焦涛一个意外的答案。那更不解了,驾车的焦涛奇怪地问道:“那为什么还让裴渔拔掉这棵新树。”

    “本来呀,我是想让裴渔挫挫他的锐气,他折到裴渔手里,咱们卖个人情救他,他得听咱们的。”沈嘉文若有所思道,“不过裴渔这个草包连人也拦不住……这样也好,他回到解放前了,又得从头开始了,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找四海或者国生帮忙吧?”

    明白了,这是把刚露头的打回原形,让他老老实实听话,规规矩矩干活,焦涛笑了笑道:“那肯定了,他车没了,人没了,不找咱们,谁还帮他去呀。”

    “那就好,回滨海等着吧,要说这个人还真是个异数,郑潮手下几个心腹居然被他收得服服帖帖。对了,让裴渔好好审审那几个,郑潮到底怎么样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什么时候想起来也是一块心病。”

    沈嘉文款款说着,焦涛应和着。这辆车驶出了新华厂,在镇上未作停留,甚至连监视的也很奇怪,换车到此的两位,根本足未沾地就已经返程了……

    从新华电子厂被砸开始,地处滨海市的煤炭大厦就乱了。要是普通械斗还好处理,可恰恰这个地方是个烫手的山芋,派人也不是,不派也不是,真要让警方介入,谁都担心事情败露。许平秋在屋子里等消息,把寓港市留守的队员都调出去了,以防万一自己人落在走私者手里。

    可具体该怎么做,还是让他一时无法决断。

    “跑出来了……监视点汇报跑出去了。”林宇婧兴奋道。比自己逃出生天还高兴,刚刚汇报去了一百多号人,吓得她出了一身汗。

    “好小子,就知道他行。”许平秋乐了,说道,“马上联系,让他和接应的会合。”

    林宇婧手指飞快地敲击着,向指定的手机发了一组特征码,这一组加密通讯信号无法追踪也无法窃听。半晌听到手机响声,一接听时,听到了里面气喘吁吁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刚跑出来……没事,我和鼠标都没事……我们现在想办法赶到寓港……是地方上的渔仔找事,渔仔叫裴渔……莫四海也是他的客户,这家伙干得他有点轻了,得他妈来回狠的,才能让他记着疼……哎呀,鼠标,你他妈快点……”

    余罪呵斥着,鼠标回骂着。林宇婧尴尬地拿着手机,说了句家里人要和你谈,把手机递给许平秋。许平秋拿着话机,详细地询问了几句,果然还是以前担心的事成了事实,抢人家财路,就别怪人家断你活路,这是地下世界通行的规则。只是听到许平秋把焦涛出现在现场的情况一讲时,电话里余罪突然火冒三丈道:“要是他们干的,那就是想把我捏在手里,妈的,这口气不能忍啊……我告诉你啊,许处,这种事千万别客气,道上混,你一次服软,一辈子得当软蛋!你给我人,我保证今天之内把他拍翻,这个渔仔裴渔和莫四海关系不错,身上绝对不干净,干脆趁这一回,干翻得了……”

    余罪的声音很大,一旁的林宇婧能听到,一旁的杜立才也能听到。这哪像下级向上级的汇报,简直是黑社会团伙互相通话。许平秋也觉得这小子越来越没规矩了,不过他不敢打断,捂着听筒站到了窗边,不知道听到了什么,许平秋脸上阴晴不定地闪烁了良久,好一会儿才说了句让杜立才、林宇婧不敢相信的话:“干吧,注意安全,家里策应你的行动。”

    行动?!杜立才脑子一蒙,难道让调出来的队员跟他去打架?许平秋挂了电话,不容分说地下着命令:“不要问为什么!马上知会海关缉私处,有重大走私案情向他们通报……通令三组、四组,接受新人指挥,行动不得带任何警用武器、器械,不统一着装。马上传达!”

    这么严肃的胡闹,两人却也不敢抗命,转换着频道,一室技侦,开始围绕着前方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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