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2:我的刑侦笔记-潜行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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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归南山

    也在余罪穿上警服的这一天,中午时分,白云看守所的大门缓缓打开,高大英俊、笑容灿烂的傅国生在管教的带领下,向门外走去。

    在铁门洞开的一刹那,他昂着头,对着火辣辣的太阳,感受着阳光的炙热,疯狂而兴奋地呐喊了一声,向着一辆车奔跑过来。那里站着一位优雅而温和的女人,两人跑到一起拥抱着,久久不离。隔了一会儿才上车驶离了看守所。

    这个女人,二号目标,沈嘉文,嘉仕丽成人用品公司的经理。

    车里的司机,三号目标,焦涛,与傅国生是表亲。

    从出狱的那一刻,这辆奔驰车里的三人已经进入了东江警方的监视屏幕。傅国生被刑事羁押的案由是与一起谋杀有关,刑事侦查没有补充更多的证据,羁押三个月后无罪释放。

    在东江警方的档案里,这是一个劣迹斑斑的人物,先后被治安拘留、刑事拘留达七次之多,最短三天,最长三个月,案由也是五花八门,敲诈、勒索、诈骗、组织黑社会,现在又摊上了谋杀,不过均以释放的结果而告终。甚至监视他们的都是熟人,走的时候,他还很潇洒地向便衣打了个招呼。

    和警察打交道多了,彼此都熟悉,在路边停着辆车,里面无所事事的两人就是便衣。这个不难判断,一看那东张西望的神色,稍有点生活经验的人就知道,非警即匪。

    “富佬又出来了,咱们休息不上了。”便衣A道。

    “监视也没用,谁干坏事还需要自己亲手干。”便衣B道。

    “这其实都不用查,江里漂的那人,绝对是他干的。”便衣A直观地判断道。

    “咱们没证据,人家有钱,钉不死啊。”便衣B感叹道,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却的的确确现实的话。一人顺手发动了车,按部就班地跟着傅国生,把监视的内容机械地发回去。

    每个地方都有享誉一方的人物,而傅国生无疑是东江这方水土养出来的奇葩。沿海城市经济发达,从一个不名一文的烂仔,顶着警方十数年打击,他也算历经风雨。可风雨之后终见彩虹,傅国生居然奇迹般地白手起家了,虽说比不上福布斯榜那些大佬,可在东江也算是小有名气,最起码在性用品行业里,嘉仕丽是个领军的龙头,很受男人们的欢迎。

    对于警察这也是最头疼的一件事,即便有什么非法收入,这么大的产业也足以把它消化于无形了。优渥的经济基础,再加上精明的规避,即便警察踢到这块铁板,大多数时候也只能望而兴叹。

    车上的傅国生一手揽着沈嘉文,轻言细语说着什么,表弟偶尔说话,也是温文尔雅,所问顶多是公司的近况,闻听被警察搜查了两次,他笑着道:“真有意思啊,我们好像没有法律上的夫妻关系呀,怎么可能会到以你的名义注册的公司里查?”

    他的笑里充满不屑,在他看来,搞这行动的人一定是脑袋被驴踢过了。当然,他希望碰到的警察都像这样脑袋被驴踢过,那样的话,有些事就容易多了。

    车驶进了市区,在监控的描述中是这样的:傅国生先回到家,把女人放下,带着一包东西走了,肯定是衣服,出狱的人都要去去晦气。然后这两位去了趟公司,公司在离珠江大道不远的一个商贸区里,无法监控,不过没多久两人又出来了,驱车直驶向一家叫浴尔馨的洗浴中心。那是一个高档休闲会所,会员制的,警察可没有那个身份能进入,除非执证搜查。

    这就是监控在很多方面的缺陷,你只知道他干什么,但你不知道他究竟干了什么,而像傅国生这样屡经打击的老鸟,连监控的警察也发现,哪怕你想从他日常行为中发现一点出格的事也难。

    一切都那么正常。

    真的正常吗?肯定不会。

    当傅国生脱得光溜溜,泡在蒸汽腾腾的水池中时,他和焦涛的身边多了一个人,正躺在冲浪浴中闭目养神,脖子上环了条粗大的金链子,臂上纹了条环绕的青龙,三十多岁年纪,黑帮帮众的长相,同浴的没人敢往他身边靠。

    傅国生两人像不相干似的,躺在邻近的冲浪浴位置。那人像是已经瞥到了来人,闭着眼睛说着:“富佬,出来就不恭喜了。自从你进去,断货三个月了,价格翻了一番。”

    “送货的、接货的,被警察端了一半,总不能我亲自送吧?你招的人怎么样了?”傅国生笑着道,似乎并不畏惧这人。当然不用畏惧,这人正是焦涛约的。

    “不经过你的法眼,我可不敢随便用人。”那人说道,掀起脸上的毛巾,露出一条怵目的伤疤。

    “这样吧,有点尾货,你处理一下,应应急,我动不了,条子盯得太紧。”傅国生道。

    “没问题,只要你出来,你的信誉大家信得过。”那人道。

    “OK,钱汇到我账户上,我会给你一个取货方案。老规矩,万一出事,赔的人我不负责,不过赔的钱算我的。”傅国生道。

    闻听此言,那人睁开了眼,向着傅国生笑了笑,划拉着池中的水走着,只听他撂下一句话:“有这个保证,就不愁没生意。谢谢了啊,傅哥。”

    一单生意谈成了,其实越黑的生意也就越简单,否则内耗大了,还挣什么钱嘛?这是黑社会向来很重视的。

    焦涛笑了笑,初级阶段都是钱货两讫,当场交易,在这个环境里能像自己表哥这样做到先款后货,最起码东江地区他知道的不多。他侧头看时,表哥正惬意地泡着热水澡,数月的牢狱生活让他肚子大了点,身上多了点斑点,除此之外再看不到什么变化。

    “表哥,咱们的人折了一半多,海边和市里的不敢动,两头断线呀。”焦涛小声道,他们这种生意是刀尖上、枪口下的舞蹈,步步惊心,最关键的不在制造,而在于运送和销售的渠道。

    可这一次差点自身不保,渠道自然是一毁殆尽,不过傅国生却是笑了笑道:“从头再来嘛,又不是第一次了,生手更安全。”

    焦涛笑了笑,生手安全倒是安全,不过寻人难度就大了,生意的开工没准到什么时候了。他泡澡的时候想起了一件小事,随意地问着:“表哥,你在里面结交了不少人吧?”

    “对呀,人才啊,真多!”傅国生感叹地道。

    “有几个出狱的,找上门来了,我给了他们一笔生活费,留下了这些人的联系方式,要不这些人可以考虑用用?”焦涛道,想到了一个捷径。

    却不料这句话让傅国生的笑意更浓了,他侧头道:“凡找上门来的,一概不用。”

    傅国生的笑里带着几分狡猾,当然得狡猾点,否则就混不到今天了,他甚至在想这么多年费尽心思在警察里找路子、托关系,自己丝毫不怀疑警察也同样在想办法渗透到他的身边。这也练就了他谁也不信的性格,包括表弟焦涛。比如一概不用的原因,他根本没说。

    “对了,有没有一个叫余小二的来找我?他不一定用这个名……反正就是看着很普通,个子不高,短发,岳西口音。人很横,愣头青那种。”傅国生想起了这位狱友,突然发现自己很难用准确的语言形容他。回头看表弟时,焦涛眼里很迷茫,应该是没见过。他又补充着,“他是一周多前出来的,这段时间有人去公司找吗?”

    焦涛摇摇头,没有。这一下子让傅国生好不失望,简直太失望了。越失望,越觉得可惜,他想了好久,进蒸房的时候又给了表弟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你到景泰派出所打听一下,三月份抓没抓过一个抢包的,叫余小二。再让四海查查这个名字……想办法到派出所的户籍里查查,应该有案底,很好查的。”

    又过了一周。

    “哧……哧……”传真机里喷吐出来一连串的案情通报,这是专案组直联省禁毒局的DDN专线。林宇婧整理好传真,仔细地看了一遍。

    不管外界如何诟病,在很多不被注意的角落,禁毒局的上百名警察在以不同的方式运作着,发回来的是省内各地出现的货源,成分技术分析、市场价格、发现地点以及吸食人员的概况。这些情况是每日一报,根据市场的走势,一个老练的禁毒人员,能推断出很多事情。

    比如,传真到了杜立才组长手里的时候,他“嘭”地将传真摔在桌上,心中则在琢磨:价格开始回落,那说明货源供应开始恢复;发现地点新增,那说明中间商正在拓展市场;这个直接后果就是吸食人员的增加,即便是马上看不出来,可很快就会有晕三倒四磕过量的吸毒人员被送进医院或者戒毒所。

    “通知许处了吗?”杜立才半晌才想起问这事,林宇婧回道马上准备送去。他摆摆手,把人打发走了,一个人自顾自在房间里来回逡巡,一周内方案已经定了若干个,每一次都被否定了。

    没办法,机会只有一次,他现在也担心重蹈上一个线人的覆辙,毕竟那一次还是个嫌疑人,这一次要送的可是个警察。

    可他想起这个警察来,就牙疼似的直吸凉气,因为每次否定方案的不是别人,就是他。

    门外林宇婧轻轻掩上组长的门,把另一封资料送进许平秋在这里的临时住处。处长毕竟是处长,期间飞回省里一次,昨天才赶来的。他仔细地看着林宇婧送来的资料,不时地撇着嘴巴,半晌抬头时才发现,林宇婧还站在他面前,他异样地问着:“还有事啊,小林?”

    “我……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林宇婧为难地道。

    “有什么不能说的。”许平秋异样道,征询似的眼光。

    “那我就说了啊,我觉得根本不是方案有问题。”林宇婧生气道。

    “那是什么有问题?”许平秋笑着问。方案自然是指靠近嫌疑人的方案了。

    “那个人有问题,我算看出来了,他根本就不想去。”林宇婧道。

    “你从哪儿看出来了?”许平秋问。

    “只要我们一提出方案,他横挑竖挑毛病,你问他有什么想法,他根本说不上来。我们这一组五个人,包括我,包括杜组长都做过类似的特勤任务,有那么难吗?纯粹就是敷衍!”林宇婧很生气说道,替全组生气。可生气也没办法,这是唯一通向人渣世界的一条线。

    境界太高的,遇到品质太差的,也就这种结果,不料许平秋笑着反问道:“宇婧,你是参加工作后多长时间接手的第一个任务?”

    “一年多吧,是在特警队出的任务,后来禁毒局成立任务就频繁了。”林宇婧道。

    “对呀,你是有丰富的实践之后才接任务。”许平秋缓缓地道,“可他,还有两个多月才从警校毕业呀。”

    哦,差距大了,可以理解,林宇婧歉意地笑了笑,只觉得自己也是有点太心急了,许平秋又恢复了不苟言笑的表情,平静地布置着:“时间还有,傅国生还在动。这种以犯罪为职业的人,犯罪对于他是一种乐趣,他不会停下来。至于咱们这位呢,对他客气点,他要是真撂挑子了,这样的奇葩我在队员里可找不出第二个来。”

    林宇婧告辞的时候,对这句评价深以为然,出门就碰到了严德标拽着余罪的警服,非要试穿一下找找三级警司的感觉。余罪在讨价还价,要了两条烟加一个火机,就把警服送给鼠标穿了。鼠标挺着小肚腩,正在学许平秋和杜立才走路。

    林宇婧看着这一对,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又煎熬了两周,五一过去了,南国的天气渐渐闷热了,最早的台风已经要登陆了。

    “青春啊,我美好的青春啊,不能就这么给糟蹋了吧。”

    严德标感慨着,手里穿花似的拆着牌,盘腿坐在床上,一低头便能看到自己耷拉下来的小肚腩子。这几个月磨炼了意志,可没磨去多少脂肪,特别是“运送”计划迟迟未定的时候,反而成了无所事事的日子。

    “哇,手生了,居然少拆了一张黑的。”严德标玩着愣了下,有点心不在焉了,本来拆三把同花的,不过红牌出了黑张,让他好不懊丧,噌噌又收起来。回头时,余罪脚蹬在床上,两臂撑在地上,正哼哧哼哧做俯卧撑。在这么闷热的屋子里,余罪全身早汗涔涔地像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出狱一个多月了,他的体力已经恢复如常,甚至比以前看上去更强悍了几分。

    严德标跳下床,赤着脚,蹲下身仔细看着余罪:这家伙以前就有点神经质,现在看上去更接近人格分裂了,专案组叫去开会的时候,他病恹恹地无精打采,可只要关起门来就这德性,浑身精力无处发泄似的。

    “哎,余儿,下面又没妞,你这么来劲干吗?”严德标笑着道,一屁股坐到他身边了,余罪喘着气,断断续续说着:“有备无患懂不懂,咱钱没钱,脸蛋没脸蛋,将来泡妞,就全凭体能强、功夫好了,不练怎么成?”

    “嘿嘿,有道理。哎我说,你们怎么谈的?怎么咱们在这儿待了快一个月,都没动静?”严德标问,一看余罪的脸色变化,马上摆着手道,“涉及机密的事就别告诉我了。”

    “机密个屁。”余罪停止动作,一翻身,和严德标坐到了一起,喘着气道,“咱们这边对那边的情况屁都不知道,我瞧这意思,是让我打入敌人内部,把他们的犯罪信息摸清楚。”

    “挺有挑战性的啊。”鼠标道,反正不是他去,听得还蛮兴奋。随即又感同身受地说道,“不过是有点害怕啊,当叛徒让人逮着,说不定小命不保啊……不过我觉得你不会呀。”

    “为什么?”余罪奇怪了。

    “你就算穿上了警服,也像个打入人民内部的犯罪分子。”鼠标道。一说完脑袋上便挨了一巴掌,他一缩脖子,奸笑起来。再难的事在兄弟们嘴里,都是当笑话来讲的。正说着的时候,敲门声起,鼠标一骨碌起来上前开门,只见拿着饮料的林宇婧俏立在门口,把鼠标给激动紧张得,客气道:“警花姐,不要这么心疼我们嘛,搞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说是不好意思,早把饮料拿在手里了,不过这家伙裸着上身穿着大裤衩的造型实在不入眼,好在林宇婧性格偏男性化,接受力比一般女人强悍,笑着问:“闷在房间里干什么?”

    “哪儿也不让去,只能闷在房间里了。”鼠标笑着道,边喝边瞅着林宇婧。闻听这位是特警应急中队出来的,他是死活不信,眼前这美女怎么看怎么像个怒放的警花嘛。他贼头贼脑看的时候,冷不丁被一只手按着他脑袋了,自己的视线不得不从林宇婧的身前移开了,就听林宇婧斥着:“鼠标同学,这种眼神看女人,是要挨揍的啊。”

    “我没把您当女人啊。”鼠标辩解道。一回头看林宇婧,马上笑着道,“我可是把您当领导啊,我见了领导只敢低头看,不敢抬头瞄。”

    把鼠标拨拉过一边,她看到了余罪靠着床沿,头也没回,出声道:“余小二,组长叫你开会。”

    “啊,冲个凉就去。”余罪头也不回地道。林宇婧“嘭”的一声关上了门,吓了鼠标一大跳。人一走,鼠标屁颠屁颠跑上来,凛然对余罪做着胸前坠的姿势。余罪一下子喷笑了,组里就一个女的,都评价过N次了,两人私下里都叫人家大胸姐。余罪笑着推了这货一把道:“别乱扯,她要知道了,非揍你个半死。”

    “我想到了一个问题,余儿,咱们这种生活简直是摧残青春啊,不但把大胸姐的青春摧残了,咱们也要步其后尘。没有酒,没有妞,没有任何娱乐,还不能随便走,早知道这样,我就在街上混钱,我他妈不回来了……哎,余儿,要不申请一下,咱们出去得了,否则快被憋死了。”

    鼠标嘚瑟着,余罪钻进卫生间了。这哥们儿也不嫌嘴累,就站在卫生间门口吧唧吧唧说了一通,直到余罪冲凉出来,他的嘴都没停,余罪穿好衣服走时,冷不丁道了句:“鼠标,别跟我玩心眼,我准备接受任务。”

    猝不及防这么一句话,余罪好像不紧张,却把鼠标紧张坏了,一把拉住余罪,上上下下瞧着,凛然问着:“你确定?”

    “当然确定。”

    “非常确定?”

    “非常确定。”

    “那你这是……不会他妈的投敌去吧?”

    “你以为敌营里素质都像你我这么差劲,想投人家都不要……难道你没有发现?我的性格里有纯洁、高尚的成分,我一向很有奉献精神的。”余罪说道,那恶狠狠的表情,看得鼠标哆嗦了一下,差点一不小心把自己舌头咬了。听这话,这不把人往死里雷么?

    余罪笑着一指道:“看你,总是不愿意接受现实。”

    鼠标被噎住了,余罪这家伙脸不红不黑,肯定是有猫腻。在余罪出门的那一刻,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里想着:坏了,这家伙不会被憋急了,真去投敌吧?!

    门毫无征兆地又开了,余罪的脑袋又伸回来了,就听他严肃讲道:“标哥,这个任务我单人不行,我决定带上你一起去,别拒绝哦,兄弟有难,死也要帮,组织一定会成全我们的。”

    鼠标这下惊得把自己舌头咬了下,他知道余罪惯于坑他,一下子吓得腿一软萎床上了………

    烂泥上墙

    门关着,窗帘拉着,灯也关着,只有清晰度不怎么好的投影在变幻着,那是东江和本省发回来的案情资料,三周的时间里,每天有若干小时都是在这个黑暗中的房间里度过的。这和余罪曾经憧憬过的警察生活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样子。

    无非是哪里出现了毒品销售,哪里临检发现了与“12·7”案子相同的样本,还有就是又抓住哪个贩毒分子,只要毒源还在,就不缺这些为点钱铤而走险的小鱼小虾。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展现得淋漓尽致。

    其实余罪的逆反心态很强,特别是对于这种比监狱管理还严格的非人生活,不过经过几天后他发现,在这里的人都过着同样的生活,甚至比他更可怜。他还能吃到酒店的订餐,而那几位可怜的外勤每天的伙食补助就十几块钱,吃饭不见荤,喝水得自己热,唯一的一箱饮料,是供着他和鼠标每天喝的,那几位同事包括组长从来不碰。这其中的原因鼠标那张漏嘴说出来了,据说是这个出省任务早在几个月前就该结束了,经费早捉襟见肘了,紧巴巴地只能从日常生活上省了。

    播放资料的时候,他侧头悄悄看了看高远,那哥们儿是个老警油子,私下里经常抱怨禁毒上没派出所舒服;李方远,警官大学出身的,摸爬滚打了四年,现在和余罪肩上的衔平级;王武为,头大发疏,明显是营养不良给整的。这几位常备的药一种是胃药,一种是泻痢停,因为长年换地工作的原因,都是一身毛病。

    对了,那位大胸姐林宇婧,这唯一的女人总会让余罪每每多投去几眼审视的目光,太过肃穆的环境总会让人忽视她的性别,还真像鼠标说的,她的青春被摧残了,年纪轻轻天天熬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能让余罪想起狱里的阿卜,倘若自己做到人家这样以苦为乐,余罪估计得等到下辈子了。

    不可否认,这是一个纪律严明,而且有信仰、有荣誉感的团队,余罪一直就无法融入其中,这里实在太压抑太沉闷,还不如和监仓里那帮人渣在一起快活。

    放完了资料,接着又是近期对傅国生的监视记录,此时的傅国生已经完全不是余罪在狱中所见的那样子,家里是一幢三层豪宅,带游泳池的;开的是奔驰,家里还放了辆英菲尼迪;登记过的老婆暂时没有,不过家里住了一个女人,外面勾搭的也有几个落到了监视人员的眼线内;从监视可以大致看到他的生活轨迹,家里、公司、应酬,交际面不窄也不太宽,像所有有钱的富人一样,大致是一种稳定而体面的生活。

    就这种生活,余罪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还需要去贩毒,而且根本看不出哪儿可能有贩毒的迹象。即便省厅的财务专家把嘉仕丽的出入账核对了几遍,也没有发现非法资金的出入,至于嫌疑人的活动轨迹更别想了,那么小个圈子,你连随地吐痰乱扔垃圾都拍不到,别说犯罪了。

    说什么来着,犯罪分子的“教养”高吧,最起码余罪觉得比自己要高不止一个档次。

    资料放映结束了,坐在墙边的王武为、高远拉开了帘子,一屋的人又曝光在光线下,林宇婧揉了揉眼睛,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杜立才回头看余罪时,这位队员痴痴地盯着已经没有影像的墙壁发呆,他敲了敲桌子示意着:“小余,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余罪惊省问道。

    这下子一组人都开始叹气了,方案已经提出了十几种,都是一干外勤根据经验制订的,每每讨论,余罪总是挑三拣四不满意,看来今天依旧是要流产了。杜立才却是无语了,侧了下头道:“你不是一直说机会不成熟嘛,现在怎么样?”

    “现在……”余罪愣着,看看一干可怜巴巴的组员,看着忧心忡忡的组长,又回头看了眼一直坐在位子上的许平秋,他喃喃道,“现在,好像也不成熟。”

    “那你说什么时候才算成熟呢?”杜组长有气无力地问。三周的时间,耐心早被磨完了。

    “其实,不管什么计划,都不可能万无一失,那叫人算不如天算,所以就没有成熟的时候。”余罪道。

    这时候已经没有言惊四座了,大家都很理解了,没有成熟的时候,也就不用去涉险了。杜立才瞟着许平秋,许平秋蹙着眉,像在揣度余罪这句话的意思,他不解地看着余罪,要是真畏难不准备去,应该早退出了,如果义无反顾准备去,那也应该成行了,难道,他有什么顾虑?

    “你们,都先出去一下。”

    许平秋摆摆手,把除余罪之外的人都打发走了,只剩下了他和余罪两人了,这会儿余罪只穿了个T恤,那身三级警司的服装估计有忌讳不敢随便穿了。许平秋盯了半晌,出声问道:“说说,有什么想法。”

    “想法就是,你们给的想法都行不通。”余罪若有所思道,“比如让我扮成北边来要货的老板的马仔,绝对不可能,罪犯和警种一样,分门别类很清楚,贼和强盗不是一个祖宗;比如,你们设计让我上门找他,也不可行,他疑心很重,在牢里那么点儿时间,没人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再比如,设计一个相遇的巧合,也不太可行,我们的生活圈子差别可太大,根本没有交集的可能,他一定会怀疑的……我相信你们是觉得我畏难,我不否认,确实畏难,要不难,你们早把他拿下了不是?”

    确实很难,跨境侦查,人生地不熟,刚来时语言都不通,偏偏还只能秘密侦查,这里头不是一般地难。

    不过许平秋听到话里的潜台词了,笑着问:“看来你已经想到办法了。”

    “没错,办法有,不过我要附加几个条件。”余罪道,漫长的被限制的生活,自己在这段时间已经想了足够多了。

    “请讲。”许平秋很兴奋地道。

    “先讲条件,这个事取决于你,不在我。”余罪道。

    许平秋一愕,不过马上笑了,奸商家庭出来的,要不提点条件就说不过去了。他笑着道:“当然,只要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一定帮你解决。”他揣测无非是升职、加薪一类的,这个案子的含金量有多少,在警察眼中看来,别说升三级,再多升两级也无所谓,无非是多一身警服而已。

    “行动我说了算,别让人指手画脚。”

    “没问题,当然需要你做主。”

    “如果进不去,我马上就撤走。”

    “没问题,安全第一。”

    “如果发现有些端倪,我也马上撤出来,我根本没有处置禁毒案子的经验。”

    “那当然,有人会在暗中保护你。”

    余罪连提三个条件,好像都与自己无关,不过许平秋马上思忖到了,这是把自身安全放到第一位的,这一点是无可厚非的。他刚要开口,看到余罪踌躇的眼神时,不禁又关切地问道:“不要有顾虑,有什么条件,一并提出来。”

    “我没有顾虑,只是希望你放下顾虑。最后一个条件,不管成与不成,我回来后希望得到一个普通警察的位置,而且不是什么特勤,我也不准备加入特勤籍。如果你再用什么手段诱我、骗我、逼我,我保证你会失望的。”余罪道,眼睛里闪烁着人渣的光芒,一闪而逝的寒芒吓了许平秋一跳。

    他愣了,自己从来没有发现余罪身上还有这种气质。他愕然盯着余罪,有点想不明白了,付出得到相应的回报是天经地义的,余罪如果这样想,似乎就彻底颠覆以前自己对他的看法了,而且,许平秋担心,这家伙的甘愿领命是不是真的?

    “不必奇怪,在你眼里我是个坏种,再教育我也不会有多高尚的情操,你逼我,诱我,让我一步一步走进你设计的圈子,不管你用多堂皇的理由,在卑鄙和无耻上,我们是半斤八两,所不同的是我活得很渣,而你混得像人一点而已。”余罪道,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那你为什么还选择接受?其实,我都做好放弃的打算了。”许平秋道,叹了口气,这时候才看出了浓浓愧意。

    这份愧意让余罪的目光缓和了几分,他回想起了许平秋在教场上坦然认输的光棍气质,这一次他选择了相信,不过他很黯然道:“我的理想不复杂,非常简单,我一直想凭自己的努力换一份稳定而体面的工作,而不是毕业了还要再像当初上警校一样,拿父辈的血汗钱去换。这一次,就当我是为我自己、为我爸做的事,我可以卖力,可别期待我会卖命。”

    “不要有思想负担,如果实在觉得不行,后天随我一起回去,所有行动只能基于相对安全的基础上,组织……你不喜欢听这个词对吧,就用我们这个团队代替吧,这个团队,不可能让任何一个人去冒生命危险。而且据我们侦查得到的信息,傅国生应该不是一个毒贩,他应该是一个成功的托家,这种人,连他本人也不会轻易把自己置于险地。”

    托家,就是“掮客”的意思,一手托两家,买家和卖家,在这种高度不信任的生意中,当好一位信誉高的托家着实不易,不过如果是托家的话,那危险系数就低了好几个档次,这种人是靠嘴、靠信誉吃饭的。

    许平秋如是解释,是在淡化危险的成分,他看到余罪如此进退维谷,甚至有种冲动,想现在就结束这个任务,把他送回正常人的生活。

    不过,想正常恐怕也难了,余罪嘴撇着笑着道:“放弃你不会甘心,说不定我也不会甘心,毕竟付出的太多了。毕竟这也不是一件坏事,总得有人去做,我不去,你说不定又会去坑别人……我刚才提的条件,你都答应吗?”

    余罪问,眼神很深邃。许平秋思忖了片刻,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漏看了余罪身上最闪光的一个品质,那就是极度自我,特别体现在他对事物的判断上,不容别人置疑。这个品质,依然和余罪本人的性格一样,无从评价对错。他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不过……”

    “不要加不过……只试一次,成不成听天由命,如果你舍不得给我一个普通警察的职位也无所谓,就把我的正常生活还给我,包括把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抹去;如果办不到,那我只能认为是你们在逼我铤而走险。现在我很感谢你把我拉到滨海市受的教育,即便一无所有,我也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余罪道,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显得平静,平静得让人觉得有一种成熟的气质。

    “好,全盘答应。”许平秋顺着这个话题道,他生怕这个妖孽真的逆反到投敌去,笑着补充了一句道,“你有选择的权利。”

    “恐怕我是没有拒绝的权利了。”余罪坦然道,他知道命运被攥在别人手中,面前这个人掌握着他的过去和未来,偏偏未来太过模糊,而过去又太劣迹斑斑。这是一个选择,一个让他觉得无奈,又很有必要一试的选择,甚至于他觉得心里隐隐地有一种挑战的感觉。

    什么毒枭,不过如此嘛。

    什么禁毒局,也不过如此嘛。

    余罪认真起来,他拉着电子地图,在上面点着傅国生的住处、公司、常去的地点,细细说着自己的想法,包括时机、方式、手法。看来这段时间他并没闲着,而且警校也没白培养,精心策划的细节,让许平秋的眼睛亮了亮,他思忖了好久,兴奋了,兴奋到想赞扬余罪一句,却碰上了余罪很淡定的眼光,又让他愣了下。

    “就这么办,如果这样不成,那就别再费心思了。”

    余罪起身道,在许平秋愕然的眼光里,轻轻地退出去了。

    许平秋又重新捋了一遍余罪讲的细节,半晌才赞叹道:“越简单才越合乎情理,把原计划稍改一下,让对方主动找到……天衣无缝,改得好,天才!”

    他兴奋了,嚷着行动组的人集合,这一次连严德标也用上了。

    新任务下来了,短会一开,大家匆匆忙碌上了。余罪被关到了小间,林宇婧在详细给他反复讲着应急联络的通信码,遇到危险的临时处置方式。此时的余罪反而安静了,在仔细地欣赏着这位如临大敌的女警,细看林宇婧,才发现她是属于那种很耐看的类型,如果不是这样中性的打扮,一定也会有妩媚的味道。余罪怪怪的眼光倒把林宇婧刺激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一切按部就班,就是把第一次接受配合任务的鼠标同志紧张得一夜无眠,尿频了一夜……

    笨警妙贼

    这个“运送”计划三天后终于等来了雷雨交加的天气。一行人分乘四辆车全部出动,为了保密起见,连兄弟单位也没有提前知会一声。

    驶到了路上才发现,南国的大雨天名不虚传,只要碰到下水不利的街道,积雨就会有半个车辆深。余罪驾着一辆专案组配的车,驶到了深港高速不远的五仙桥段,看到收费站时,他远远地停下了。

    收费站只有两个人,道路窄,来往车辆不多,有的刷卡,有的交现金。去向是一片高档住宅区,再远就是太阳岛旅游地,这样的天气,游客几乎绝迹了。余罪盯了一会儿,直到步话里传出信号时,他回头嚷着鼠标道:“下车,左边的监控线,圆的,有小指粗细,切掉。”

    “妈的,就知道好事轮不到我。”鼠标骂了句,雨下这么大,他都不想下车。余罪扇了一巴掌回骂着:“切监控线,又不是切你命根,废什么话。”

    他一开车门,把鼠标推了下去。鼠标从车后备箱里拿出了伸缩杆,鱼竿改制的,拉长后头上挂着弯刃,套住监控线,使劲一揪,断成两截了。这时候,余罪从望远镜里看到了收费站里有一人异样地起身,他知道,得逞了。

    他没有管已经湿淋淋的鼠标,驱车直行,慢悠悠地行驶在路边,靠近了收费站。

    鼠标冒着大雨往后跑,下一辆接应车还在两公里外,等他喘着气钻进车里时,早成了落水的老鼠了。林宇婧哑然失笑,笑着问:“手脚挺利索的,以前干过?”

    “啊,我们为了保证个人隐私,在警校都这么掐监控。”鼠标道,惹得林宇婧又是一阵好笑,她看着前方余罪的动作,鼠标却是不知道全盘计划,拧着身上的雨水,好奇地问:“警花姐,这究竟干什么呢?”

    “抢劫。”林宇婧道。

    “抢劫?抢谁?没见嫌疑人出来啊。”鼠标异样了。

    “谁说没有。”林宇婧笑道,鼠标还以为开玩笑。等了足足有二十分钟,步话里喊着“目标出现”时,鼠标才见得前方的车里余罪蹿出来了,他眼一瞪,难不成是余罪抢劫去?

    结果马上揭晓,就见余罪奔向收费站,敲着收费站的简易门,敲不开时,“咚”的一声一脚踹开了,鼠标远远地看着余罪拿着枪,顶着收费员的脑袋,把两人逼着蹲下,估计是胶带封上了嘴巴,然后就看到余罪换上了收费员的衣服,一眨眼又开始若无其事地收费了。

    “哟,这事为什么不安排给我呢?”鼠标指着“抢劫”的余罪,好不惊讶道,“多刺激啊!”

    林宇婧知道这鼠标三观有严重问题,没搭理他,听着步话传来的指令,把车开到加油站内侧,在看到一辆奔驰冒雨驶向收费站时,鼠标想到了什么,猛地一咬手指,明白了……

    “表哥,今天雨大,下午就别去茶室了。”焦涛道。雨下得太大,他听着天气预报,台风即将登陆,不远的滨海市每年都要受到波及,严重的时候甚至会交通、电力中断。

    “当然不去了,咱们生意的黄金季节就要来喽。”傅国生惬意地靠着座背,笑着道。

    这个季节,是警力防范最松懈的时候,光抢险就够警察忙的了,这不,他在倒视镜里看了看身后,连盯梢车辆都没有跟来,估计是这天气把警察也撵回去了。

    通过五仙桥就是近郊的太阳岛别墅区,车缓缓地靠近收费站,焦涛递着卡,可不料今天收费的骂了句:“现金,不收卡。”

    “什么?”焦涛摇下车窗,呵斥了句。

    “聋你妈的了,现金,刷卡器坏了。”里面的收费员恶言恶声道。

    他突然发现收费员换了,他异样着拿卡指指收费员道:“好像你不是收费的?”

    “老子顶班,你管得着吗?”那人骂了句,气得焦涛直上火。他找找钱包,却只有一撂大钞,没有零钱,他侧头才发现傅国生异样了,似乎发现了什么让他惊诧的事,还未来得及问,傅国生从副驾上挪着身子,凑近了距离看了看,然后全身痉挛了下,像是被吓着了。

    这人居然是狱友余小二装作的收费员,岂能不吓他一跳?

    “怎么了,表哥。”焦涛异样地问。

    “他、他、他……”傅国生千言万语,一言难尽,倾着身子透过雨幕喊了句,“余二!你怎么在这儿?”

    “啊?”收费的余罪把脑袋从窗户里伸出来,一下子认出傅国生来了,惊喜道,“哇,老傅,你狗日的什么时候越狱出来了?走吧走吧,不收你钱了,后面有车。”

    他挥手打发了句,又缩回去了,后面的车鸣着喇叭,是辆红色马六,司机是女人,被这个恶收费员收了现金。傅国生的奔驰驶过十数米,看看没有跟踪又折回来了,副驾车门打开,傅国生打着伞奔向收费站,收费站的门不用开,早被踹坏了。傅国生心里咯噔一下,吓住了,只见T恤塞在裤子里,正往怀里收拾钱的“余小二”顾不上搭理他,旁边两个收费员都被打晕了嘴上缠着胶带,歪着脑袋撂在桌下。

    完了,狱友正在作案,傅国生一下子苦不堪言地叫着余罪:“余二,你干的活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这不找死吗?”

    “没事,监控早掐了,电话也拽了。下这么大雨,鬼才来呢。”余罪利索地收拾着,好歹戴了副作案手套,出了门,和傅国生抢着伞,傅国生却是从愕然中还没醒来,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找钱呗,这地方派出所不管,正好下手。”余罪道,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作案后的兴奋之意溢于言表。

    “你这么胡干,是要出事的,抢收费站,亏你想得出来!”傅国生气呼呼道。

    “啊,对,我正准备收手。”余罪道。傅国生刚觉得有长进了,却不料余罪又道,“过两天抢加油站去,那儿钱更多。”

    “哎哟,余二呀,你真是嫌命长了。”傅国生哭笑不得地看着干练的余罪,他什么都好,就是干的事让他不齿。一直以来余罪在他眼里就是悍匪的形象,现在看来,一点都没错。

    “你烦不烦,老子命长命短关你鸟事。”余罪一捂抢来的钱,生气了。眼看要分道扬镳,可好容易碰见了,岂能错过,傅国生一把拉着余罪:“走走,坐我的车,你得赶紧离开这儿。”

    余罪老大不情愿地被傅国生拉上了车,焦涛驾车,傅国生说了句别回家,去某某地。车在原地打了个旋,绕过收费站,驶向高速路。冒着雨,车速越来越快……

    “包袱成功送出。重复一遍,包袱成功送出。”

    林宇婧从望远镜里看到了全过程,她对着步话重复着这一句话,等了数月,终于制作并送出了一个“包袱”,或者说“包袱”不是送出去的,是被目标强拉走的。

    步话里传来了杜立才组长的呼叫声:“收队。”

    车行驶了五里,才适时听到了警报的声音,110接到了居民报警,有人抢劫了五仙桥收费站。

    “这就完啦?”鼠标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第一感觉是,忒他妈简单了,早知道,何至于吓得失眠呢?他想了想,自作聪明道,“我明白了,让余罪身上带着追踪,然后咱们跟着他,就能找到贩毒分子的老巢了。”

    “你要是少说两句,别人一定以为你很聪明的。”林宇婧此时心情放缓,取笑着鼠标道,“带追踪,你想得美,现在有些罪犯的仪器,比警械还先进,同位素追踪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那怎么办?”

    “随机应变呗,他如果有发现,会设法和家里联系的。”

    “那要没发现呢?”

    “要没发现,能有什么危险,自己回来呗。”

    “那要发现了,有危险了,而且没机会联系家里呢?”

    “你终于聪明了,这就是特勤最难的地方,不过除了靠他自己,家里可帮不上什么忙了。”

    林宇婧本来舒缓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此时,雷声轰鸣,大雨滂沱,好一副天怒地怨的场景。鼠标看着路两边的乔木,就像风雨肆虐中的小草,时刻都有倾倒的危险。他的眼色凝重了,他的表情庄重了,他的心情肃穆了,他在喃喃地说着谁也没听到的话:“兄弟啊,我天天诅咒你遭报应,可那是说着玩的,可别真应验了啊……”

    飞驰的车轮溅起了银色的水花,车身被滂沱的雨洗刷了一遍又一遍,焦涛不时从后视镜里看看那位其貌不扬的“余小二”,实在和表哥闲谈中说的那位悍人联系不到一块。眉不浓,眼不大,鼻梁不高,嘴型也不突出,这种普通的长相,连一点地域特色都没有。

    对了,也有点特色,这小子一见了钱眼睛格外亮,此时正把怀里兜的钱整理着,老厚的一撂,不过大票不多,一把小票把这哥们儿乐得,直蹭着身上的雨水数着。走了好远傅国生都没有从相遇中的惊愕中清醒过来,每每回头都刻意地审视余小二,可余二兄弟根本顾不上他,收拾完还数呢,数完再一次看到傅国生回头时,他慷慨地分出一半递上去:“老傅,见面分一半,给!”

    “啊?给我?”傅国生一愣,逗乐了,看着一撂小票子,愕然道,“哇,好多的钱啊,哈哈哈。”

    他接住了,实在却之不恭,手上扬扬票子,连焦涛也被逗乐了。傅国生回头好奇地问着:“余二,出来就干的这个?”

    “没有,回家了,待不下去,又来了。”余罪道。

    “为什么?”傅国生异样地问。

    “啧,你不知道我们岳西那穷地方,干一天活累个半死,才挣几十块钱,哪如这地方,遍地是钱啊。”余罪撇着嘴,痛快说道。毛贼本色,这个不需要装。

    “来了搞了多少了?”傅国生好奇地问。

    “没多少,抢了两把,我就寻思着啊,这段台风天气好,警察顾不上,多抢几把,回我们老家潇洒一段时间去。”余罪道。

    “那潇洒完了呢?”傅国生问。

    “再来抢几把,反正这儿有钱人多,相当于社会财富再分配,对不对?”余罪道,很直白,听得傅国生和焦涛哈哈大笑了,这乐子可比茶室里谈资要好玩得多。笑了半晌,傅国生尝试地问着:“要不这样,余二,我给你找点活干。”

    “不干。”余罪道。

    “为什么?”傅国生异样了。

    “你这么有钱,干的肯定是大买卖,那活儿老子干不了。”余罪显得糊涂中有朴素的精明,这一点似乎是最让傅国生欣赏的,他笑着道:“不难,我觉得你能干得了。”

    “少来了,老子就是毛贼命,钱多了别把我给撑着。”余罪道,似乎很有毛贼的自觉。

    “真不难……司机怎么样?你给我朋友开车去。”傅国生道。此时焦涛异样地看了表哥一样,这是拉人入伙了,还没有通过考察就拉入伙,可是首次。

    即便如此人家还不愿意呢,余罪一撇嘴巴不屑了:“开车能挣多少钱?”

    “啧,这你就不懂了,在这个地方你得有个正当职业,正当职业无可挑剔,而且也安全,业余时间,想抢再去抢得了。”傅国生意外地退了一大步。

    “哦,这还差不多,我考虑考虑。”余罪道,刚说着,傅国生却是把钱给递回来了。余罪客套了两句,不过人家派头实在太大,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地全收起来了。

    司机焦涛没有说什么,不过还是不时地打量着后面的余罪,他有点奇怪,为什么表哥拒绝了不少上门的狱友,偏偏对这个人情有独钟,他在思索着今天这个偶然相遇是巧合还是刻意,再看表哥似乎也在若有所思地考虑着什么。

    就在这个犯疑时候,后面的余罪把头凑到前排两座中间,弱弱地问着:“两位哥哥,说个事。”

    “什么事?”焦涛随口道了句。

    “开车我倒是会,没驾照行不?”余罪一脸土鳖相,那老实劲别提了,明显就是个只有硬抢胡干的土贼。两人听得哈哈大笑,就即便刚才泛起的一丝疑虑,也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车冒雨行驶了一百多公里,转上了水泥路,东江这地方市连县、县连镇,饶是余罪记忆力强悍,也不太分得清走到哪儿了,最终在另一座城市的一家酒店式公寓停下了。傅国生和焦涛把余罪交给了一个英俊小生,长得很帅,能让余罪想起同学里的汪慎修,这位领路人把余罪安排在公寓里,不多会儿换洗的衣服、暖胃的酒、花销的现金一应俱全送来了,看来地下组织的待遇不错。

    就在余罪还蒙头蒙脑欣赏这六十平的精装公寓时,居然发现那位帅帅的领路人背后还跟了一位娇滴滴的姑娘,学生妹的长相、风尘女的眼神,再加上领路人暧昧的介绍,余罪就再傻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瞧人家这组织,待遇是相当不错!发房发钱发衣服不说,连妞都发!

    余罪心里暗道着:早知道是这种VIP待遇,何至于心里七上八下不敢来?领路人一走,那妞儿很自然地脱了衣服,那么一丝不挂地向余罪嫣然一笑,然后走进卫生间打开水准备洗澡。这可把余罪难为得在屋子里来回转悠,他心里在挣扎啊,是不是得为任务献身一次?

    挣扎的时间不过几秒钟,余罪义无反顾地作了一个决定……

    潜力新人

    三天后,滨海市珠江路一家茶楼。

    服务员把热气腾腾的虾包放在一对靓仔的桌上,会心一笑。那两位靓仔端着早茶,不知说到了什么笑话,笑得眼眯成一条线。是焦涛,另一位叫莫四海,看两人的亲密样子,关系匪浅,事实上这位莫四海相当于地下组织的人事部长,很多入行的人都是他引荐的,焦涛对他的履历知之不详,不过知道他是海关通关员出身,因为涉嫌走私被单位开了,一直混在滨海的走私领域,也算是这个领域里的名人了。

    这不,笑了半晌,焦涛对于他报回来的余小二的信息实在捧腹,吃不了海鲜埋怨伙食太差,开个车横冲直撞,出门买包烟都能和街上烂仔干了一仗,一对三打架,居然没吃亏。反倒是上完那个妞后直说自己是处男,吃大亏了。

    莫四海笑得直打颠,摆着手评价着:“焦哥,这个、这个是人中极品啊,你们从哪儿找回来的?”

    “呵呵,富佬的狱友,我们碰到他时,他正在抢收费站。”焦涛笑着道,把此行的来意说了,“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肯定有问题,一点都不低调,迟早是被砍死的料。”莫四海道。干这行最重要的是低调,可这个新人除了缺低调,其他的都齐活了。

    “呵呵,我听傅哥说,这小子在监狱里,差点勒死他,人确实有点横。”焦涛道。

    “嗯,看得出来,不过这样的人可不适合在咱们这行待得时间长了。”莫四海提醒道。

    “待多久你不必操心,我是说……你觉得他本人有没有问题,会不会……咱们这行的担心你知道。”焦涛道,进入组织审查的这一关很严,别说警察,就是以前有过坦白从宽经历的,都被视为履历中的“污点”而不予录用。余小二狱友的履历自然没什么问题,但有关政治素质,是不是存在潜在危险,这就得仔细审查了。

    任何组织都有组织原则的,地下组织的原则性反而更强一点。

    “他?”莫四海笑着道,“他刚到我那儿,我请了个女技师就是去试试他,一般正常人都要有一个心理适应过程,总不能有个美女脱了你就敢上吧?嗨,他就敢……直接就冲进去了,别说条子,就牲口也不能饥渴到这种份上。”

    焦涛笑了,这不仅仅是个“性福利”,这种试验有时候是最好的一招,如果真是条子或者线人,不可能一点心理障碍也没有,也不可能对这种事没有防范心思。

    可这一位,没怎么犹豫就上去了,那天的录像焦涛看过了,这哥们儿除了色急就是猴急。两人相视谑笑,莫四海小声补充着:“焦哥,您觉得这样的人能有什么问题?我就是有点怕他不听指挥胡来。我把他送到镇上了,不过我估计下面压不住他。”

    焦涛笑了,似乎并不在乎胡来不胡来,而是担心能不能来。似乎他已经知道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两人边吃边谈着,冷不丁焦涛像是作了决定,轻声道了句:“本周六台风登陆,气象预报是晚十九点。”

    “知道了。”莫四海的眼睛突然间严肃了。

    “把新人带上,让他走一趟。”焦涛又道。

    莫四海眼皮跳了跳,有点担心,不过还是应了声:“知道了。”

    台风、登陆、新人、走一趟,这个组织的关键词大多数人听不懂,不过莫四海揣度到了,冷清了数月的生意又要重新开张了。其他的他倒不担心,就是送货的都是新人,能不能蹚过缉私那个关口,实在是尚难定论。可对于信奉富贵险中求的人来讲,越难定论的地方,说不定越是有机会的地方。在这一点上,已经被很多事实证明了。

    早茶完毕,两人各分东西,这是个谈事的好地方,人挨人,桌连桌,即便是相互不熟识也会因为面熟而打个招呼,出了茶楼分道扬镳的两人警惕地四下看看,未发现尾巴时,各自乘车离开。

    尾巴其实一直就在茶座里,两人走后,一直咬着焦涛的“尾巴”赫然便是高远。不过收获不大,仅仅是拍到了一个生面孔。

    此时,滨海市的天空依然乌云密布,大雨初歇后的天气不像是要放晴,而像在孕育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这个人,仔细查查……‘包袱’送出后三天,他的出现是唯一的动静。”

    许平秋指着监控发来的画面,向属下布置着,林宇婧向外线提醒着这一信息。这倒不难查,特别是对于有案底的人物。

    “包袱”终于送出去了,手里仅有的外勤已经撒出去了,家里唯余林宇婧和杜立才,还有暂时用不上的严德标。他进入了惯例的焦灼状态,像曾经当刑警时的那种高度焦虑状态。这个案子距离省厅限期已经过了接近一半,到现在为止,除了送出去一个不知道会有什么效果的异数,其他方面几乎还在原地踏步。

    不知道这个犯罪组织的人员构成,不知道他们的犯罪模式,更无从知道他们的地下渠道,其实除了知道傅国生这个疑似“托家”,专案组没有掌握更多有价值的信息。说白了,众人已经被省内的新型毒品犯罪形势逼得不得不死马当活马医了。

    “许处,咱们人手不足啊,要不要申请地方同行支援。”杜立才提议道。

    “暂时不行,万一泄露风声,那就是前功尽弃,一旦有闪失,咱们送出去的包袱也危险了。”许平秋道。虽然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在警方安插棋子,但他不敢冒那个险。

    “要不,调咱们自己的人过来?”杜立才又道。

    “这个可以考虑,对,就从家里往这调,这事我办,你们盯好了。”许平秋道。空降信得过的人手,这是首选。

    杜立才不断点头应声,能与许平秋一起办案对于他来讲,也算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了,丝毫不用怀疑,只要能咬住哪怕一条线索,禁毒局的办案手段再加上许平秋的经验,再大的案子也会水落石出,他对于结果的期待无形中又高了几分。

    “指导…知导…知道……知道了,是知道了……”

    有人在喃喃说话,声音很怪异,杜立才侧头才发现是无所事事的严德标,嘴里呢喃着,说得莫名其妙,他训了句:“说什么呢?没规矩。”

    对于这一拔人,杜立才成见已深,特别是这个街头骗子,杜组长从来就没给过他好脸色。鼠标胆可不大,笑着指指屏幕道:“我看见刚才那人说什么。”

    “看见……说什么?!”杜立才异样了,不过猛地又惊省了,想到了警中曾经有过的特殊训练,惊讶地问着:“你会读唇?”

    那可难了,就在全省警中也找不到读唇的人才,毕竟能用到的地方不是很多。就算有这种人才也是年纪一大把了,难道这个小骗子能会?杜立才不信。

    “会点。”鼠标道。

    杜立才全身一抽搐,一看许平秋,两人都愣了下,然后两人都惊喜了,一左一右拽着鼠标,示意着林宇婧道:“放一遍,再让他读读。”

    又把监控的画面回放了一遍,鼠标指着道:“看,最后这两句,唇形一模一样……他连说两个‘知道了’,前边人一直在动,好像讲什么笑话。”

    “知道了,知道了……”许平秋低头逡巡了几步,猛地有点惊惧般自言自语着,“难道是在布置任务?宇婧,未来几天的天气怎么样?”

    “台风雷雨天气,一直持续到本周末。”林宇婧道。

    “那应该就是布置任务,趁这种警力防范薄弱甚至无法防范的情况走货……可货源地和目标地在哪儿呢?这人刚刚进入咱们的视线,难道他能直接接触到贩运?如果很快就有动作,恐怕咱们的人接触不到核心啊。”许平秋拍拍脑袋,逡巡几步,自顾自地出去了,他要静心思考一下了,当然,在没有准确消息前,只限于思考。

    时不我待呀,杜立才三人眼巴巴地看着许处出去,没敢打扰,人一走,杜立才回头问着鼠标:“到底有谱没谱,这可不能胡说。”

    “组长,怎么叫胡说?你自己瞧瞧,就三个音节能错了?舌卷一次,下颌动一次,知道了……知道了……”鼠标不服气地示范着,就这三个字看得最真切,林宇婧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杜立才却是抱着万一之想,让林宇婧回放到前面,问着鼠标:“那这几句说什么?”

    这个难度大了,上面那位兄弟是连说带笑,低头笑就看不到嘴型了,鼠标目不转睛地盯着,喃喃地把看到的说出来了:“女技师、过程、美女脱了……”

    鼠标说得庄重无比,不过杜立才听得眼睛往外凸了,他正要打断,更猛的来了,鼠标一吸溜嘴皮子接着道:“……这句是,她全身……都疼……有什么问题?要有也是什么问题?……没法看啊,组长,一直低头笑。”

    那位帅哥说得语速快,而且边说边笑,实在难为鼠标兄弟了。鼠标懊丧地抬头时,看到杜立才的脸色才省得自己读得有问题了。组长阴着脸,气着了,训斥着:“脑袋里装的什么龌龊思想。”

    训完他也不愿往下听了,气呼呼地走了,把鼠标哥给郁闷得呀,好不容易显摆一回。他气愤地瞪着杜组长出去的方向,回头时,林宇婧正同情地看着他,他急于辩白说道:“大胸姐,我真没说错话,他们就这么说的,你信不?”

    “信,这帮人渣除了这些也没什么说的。”林宇婧笑着道,不过马上又拉下脸了,反问着鼠标,“你刚才叫我什么?”

    “大……叫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我怎么忘了。”鼠标一惊,吓得直捂嘴,不经意把私下起的绰号给说出来了,林宇婧一抬头,看看自己的胸前,又看看鼠标贼溜溜的双眼,她面红耳赤地拍案而起,标哥眼见惹人了,缩着脑袋掉头就跑。

    不过没跑利索,出门时“啊”地吃痛叫了一声,捂着臀部被林宇婧追着踹出去了。

    没说错,但真的叫错了。

    在这个同样的时间,千里之外的岳西省特警训练基地刚刚结束训练,满头大汗的特警们正在期待着即将开始的午饭,哪知集合哨声毫无征兆地响起,身穿迷彩训练服的学员玩命地从食堂又往大操场跑来。

    整队、报数、等着长官训话,从进队起,豆晓波就没见过训话的长官脸上有过表情,今天也没有,直接大吼一声:“豆晓波,出列。”

    豆晓波早被训练成条件反射了,一跨步出来了。长官背着手:“其他人,解散。”

    那些饿了的一哄而散,这位长官饶有兴致地看着豆晓波,一个多月下来练得还是蛮有效果,除脸上的肉没减,身上倒是减了个差不多,他就那么看着,看得豆晓波心里发毛,还以为又是犯了什么小错要得到特殊“优待”,最轻的优待都是多跑十公里,他紧张道:“报告教官,您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禁毒局的瞎了眼了,居然找你。”教官异样地道了句,不过他懒得解释,因为警务繁忙的原因,经常有队员被半路征调走参案,不过奇怪的是,这次走的,却是在他眼中素质最差的。

    豆晓波迷糊的时候,看到了一辆三菱越野式警车驶进了中队,双方敬礼,教官一指人,没说的,东西都没收拾,上车就走人。

    这一天,还有很多人接到征调的命令,禁毒局的、二队的、四队的、重案大队的、治安总队的,全部聚集在禁毒局的大院。大门紧闭着,一院的警车静静地停着,报到的警员被打乱、重组,列成若干方队,静静地站在行动车前,只有一位收缴通讯工具的警员在悄然无声地穿梭着。

    从中午直到下午再到天黑,在行动的命令发出的一刹那,警灯闪烁,警笛齐鸣,从禁毒局驶出的警车成编队地驶过省城繁华的五一路段,从市中心开始分拨,像一股股激浊扬清的洪流,奔流向夜幕掩盖着的城市里每一个藏污纳垢的角落。

    岳西省,“5·10”扫毒行动,当日二十时拉开了帷幕。

    顺藤摸瓜

    “走私,肯定是走私渠道,新型毒品的主要成分,GHB,也就是羟基丁酸,甲基苯丙胺,据我们技侦分析,配制‘神仙水’必须要大量的高纯度原品,而这类麻醉类药物在我国的管制非常严格,但在国外已经是被滥用的精神类刺激药物。如果有一条走私入境的通道,那么来源量足,源地在港口城市,就说得通了。”

    杜立才指着与滨海市毗邻的几个港口、码头,与省内案情相衔接,结合出现的这位新的嫌疑人,作了一个大致的判断。莫四海涉嫌走私受过刑事处罚,这一点已经确认。结合东江猖獗的走私,不难作出这样一个推断。

    发源地在滨海市,出货量比地方处方药品的存储量还大,除了走私和生产,不会另作他想,但生产的难度不是一点半点,原料供应、厂房、工人都可能成为顺藤摸瓜的线索,东江曾出现过多例制贩冰毒的地下工厂,不过经过数年严厉打击已经销声匿迹。能存在数年之久而且把生意做到省外,这样的货源只有一种情况了:境外走私。

    许平秋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脑袋里回放着前一天扫毒行动的战果,省城及所属的十三个地市里,全部都发现了这种含GHB麻醉药品的吸食物,剂型、胶囊型、粉型……所知类别不下六种,这泛滥的态势再不控制,很快就会是一场灾难。

    “如果是走私的话,那难度可又要上升一个档次啊,几百上千公里的海岸线,一条舢板、一条渔船,都可能是目标,就即便放在大型码头,每天上万的集装箱运输,哪一个也都可能是目标啊。”许平秋出神道。本来觉得避开终端,直掐源头的方式会事半功倍,可现在觉得难度开始无限制膨胀了。

    几百公里的海岸线,每年光海关缉获的走私船只就有上千只,以滨海为中心,四市十九县六十多个镇,一半沿海,在如此庞大地域的人口区域内找到一个特定的目标,这个难度足以让任何一位警察脸上皱纹多上几道。

    林宇婧拨弄着定格的画面,她总是在下意识地看着放在电脑旁边的大功率手机上,期待着手机响起,那是唯一和前方联结的信号,如果可能,这个信号将成为后方行动的航标灯,不过它就像此时的会议室,一直处在静默中。

    “多少天了?”许平秋问。

    “四天,零十四个小时。”林宇婧准确地回答,这么长时间,真不知道嫌疑人“余小二”究竟在干什么,理论上,应该有一个电话回来呀,最起码应该设法告诉家里他的方位。

    “安全问题暂时不用考虑,短时间我想对方不可能让包袱接触到他们的核心东西。”许平秋思忖道。现在他开始觉得就即便放出去这么一个棋子,效果究竟有多大,还很不确定。

    “许处,如果实在不行,咱们省禁毒局再加大侦查力度,先把省内货源通道查一查?”杜立才道,“尽管那是一个笨办法,可总比闲等着没办法强吧?”

    “斩草不除根,治标不治本啊。”许平秋道。

    “我们把希望全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我觉得是不是过于乐观了?”杜立才小心翼翼地提了个建议,实在对余罪缺乏信心。

    “谁说只有一个。”许平秋不动声色道,只待杜立才和林宇婧投来惊讶眼光时,他才缓缓说道,“不用奇怪,还有一位编号02的特勤,一个月前已经打入了这里的走私团伙,他暂时只向我负责。有情况我会通报给你们,他是个老特勤了,我倒不担心,就是咱们这个新人,我实在是……唉。”

    幽幽一叹,众人都知道许处在担心什么,也都没有应声,不过各自心里想法不同。也许许平秋担心的是安全,也许杜立才担心的是任务,而林宇婧担心的却是这家伙不会有其他事,就怕混几天投敌去。

    “叮铃铃铃!”手机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杜立才一拿手机,断了,他亮着号码,一使眼色,林宇婧飞快地敲击着键盘,随着红点指示方向的移动,半晌她叫了声:“寓港,新垦镇附近。”

    “走,尝试建立联系。”许平秋喊了句,带着仅剩的几人飞奔出会议室,把蒙头蒙脑的鼠标也给拖上了。

    这是个特殊的通讯频道,需要加前缀密码才能打进来,也只有一个人能打进来——

    余罪!

    “咦,我的火机呢?刚才吃饭还在来着。”

    一辆厢货车上,副驾上一位长发哥们儿浑身长虱一般,乱摸着身上,嘴里叼着烟,就是找不着火机。“当”的一声,开车的司机把火点到他跟前了。长发哥们儿笑了,笑眯眯地看着新人“余小二”,带着颇为赞赏的眼神:瞧这孩子,多有眼色啊。

    余罪看样子已经融入这个团队了,谄媚地问着:“高潮哥啊,咱们这趟能发多少钱?”

    “少不了你的。”高潮哥应声道,马上又斥着余罪道,“叫潮哥,不要叫高潮哥,哥叫郑潮好不好。”

    “OK,知道了,高潮哥。”余罪道,悠哉悠哉地开着车。高潮哥直翻白眼,这孩子有眼色,就是没记性,感觉像个愣头青,这不,训了他两三天,还是顺口叫“高潮哥”。

    不过这孩子不错,人小,胆大,干活实在,郑潮还真庆幸顺口答应了莫四海一句,捡回这么个好劳力来。他顺手给余小二递了根烟,小二裤子上一蹭进口的ZIPPO火机,点上火了。

    扮猪吃老虎的事余罪一般不干,不过扮老虎啃猪倒不介意,自从离开那个组织自己就自由自在地胡来,这根本不用伪装,简直就是本性使然。至于故意,顶多就是扮得智商低了点,人横了点,没办法,那个组织也不太喜欢过于聪明的属下不是?

    不过现在这个上司嘛……余罪皱皱眉头,这家伙只要一抽起烟来,德性就不入眼了,鞋子一脱,脚丫子搭到车前窗上,那味道比汽油味还冲。余罪苦着脸给车窗开了条缝,暗骂着这些组织成员素质实在太低。

    “小二,你以前干什么的?”潮哥闲得无聊,开问了。

    “没干啥,抢了花,花了抢。”余罪一言以蔽之。这个答案让潮哥大笑了几声,表示理解。从寓港通向海港这条路上,要是没前科的,都不算合格。可对于余小二这类拿把铁疙瘩假枪敢抢收费站的,那属于高水平的。

    余罪眼瞥着这哥们儿,小心翼翼地问着:“高潮哥,您还没告诉我,这趟咱们能发多少钱呢?”

    “千把块吧,你就送送货,想要多少?”郑潮道。

    “那也没什么意思,干完一个月不干了啊,一个月又没几趟活,挣上几千,够干什么?吃喝顾住了,嫖赌朝谁要去?”余罪叼着烟道,嫌待遇实在太低了。

    组织的饭都不好混,就在寓港待了一天,随后就被扔在不知名的小镇上了。余罪估计自己就算真混进去,也是炮灰成员。在这一点上,两方组织没甚差别。

    郑潮哈哈大笑了,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余小二,神神秘秘道:“这条路上走的活分三等啊,一等是辛苦钱,就像你现在干的,帮人拉货,挣运费;二呢,那是关系钱,有本事和通关的、缉私的搭上线,送人通关,一般都是本地人干,估计你干不了。”

    “三呢?”余罪问。

    “那就是卖命钱了,拉得越值钱,运费越高。命不好的话,一趟货就能让你住几年;命好的话,三两趟货能挣个十几万,什么都有了。”郑潮道,眼瞥着新人,看他的反应。

    果不其然,新人眼亮了,回头兴奋地对他道:“十几万?高潮哥,算我一个,十万我就干。”

    “好好开车。”郑潮给了余罪一巴掌,用手抹着喷在自己脸上的唾沫,没想到新人被钱刺激得这么激动。余罪呵呵笑着不介意,规规矩矩开车了。郑潮左看右看,没发现什么破绽,提醒道:“小二,别光想着挣钱啊,咱们这一带啊,没农户了,基本是劳教劳改专业户了,每个月都得被抓走一批,惨啊,我们村姓谭的兄弟仨,进去一对半,赔上几年没自由啊。”

    “哎哟,那不算最惨的事。”余罪摇头晃脑道。

    “那还不够惨?”郑潮异样了。

    “不够,最惨的是像我,不缺胳膊不缺腿,就缺钱。您不知道啊,我在看守所仓里好歹是坐二把交椅的人,那是相当有地位的人了……可现在您看,自由有了,其他什么都没有了,还不如蹲在里面呢。”余罪道,好不懊丧,其实还真感觉失落得很,好像从来没有被那样尊崇过。

    郑潮听着,哈哈大笑着拍着余罪道:“放心吧,小二,有的是钱赚……我咋越看你小子越投缘呢?”

    他笑着,不时地打量着这个新人,心里暗揣着这个人的思想状况。

    这不,余罪又投向他谄媚地一笑,巴结道:“高潮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兄弟去办啊,别的不说,捅人砍人,我有经验。”

    瞧瞧,这素质,出乎意料了。郑潮分外高兴了,专给余小二同志又点了根烟,甭小看这农村人,抽的都是正宗的走私货——万宝路。

    车在不太宽的村道上行驶着,即便是村道,也比北方地区的二级路要好很多,顶多是连绵的雨天造成了几方塌方,早已被当地修缮完毕。在过一处临时设立的检查站时,余罪按着郑潮的吩咐一声不吭,全是郑潮和那些穿缉私服的打招呼,车上拉了一车电子垃圾,缉私的草草一看便放行了。

    又驶行十数公里,终于回到了目的地万顷镇,沿海的小镇,坐落在青山绿水中,山不高,像南方人一样显得小巧而又灵致。车子在镇南边一个标着新华电子厂的地方停下,余罪进大门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也不知道,“家里人”能不能跟上来。

    当然,更难的是,他发现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电子厂,专门处理走私入境的电子垃圾,和什么毒品什么麻醉品根本就风马牛不相及……

    “这儿……”

    林宇婧在车上,拿着信号指示,定位到了一个地方,同乘一车的鼠标、杜组长,还有副驾上的许平秋,都有点蒙了。

    这是个手机的信号追踪,没有追踪到行踪,却追到了公厕里,可让众人郁闷了,而且还是一个乡村公路路边的公厕。

    要下车时林宇婧停了下,回头一叫鼠标:“你去。”

    “啊?”鼠标一愣,早看见那地方是公厕了,还是露天的,而且还是在路边的,脏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了。他踌躇片刻,发现车上除了他没有再适合干这事的,才悻悻然地下车,小跑着钻进了厕所。过了不一会儿,鼠标捏着鼻子出来了,上车时,拿到了一部三星手机,杜立才兴奋道:“好,查这个号码的通话记录,看看能不能和咱们掌握的情况比对一下,还有,看看手机里有没有存什么东西,看看他们的窝点,会不会在这个镇周围。”

    “哎,他在上厕所的时候留下的,会不会写在厕所里,存在手机里可容易被人发现啊。”鼠标提议了。

    哟,这个提议不错,杜立才急切之下,奔出去了,连许平秋也按捺不住跟着下去了。两人直朝那个脏兮兮的露天厕所一进去,鼠标哈哈笑了起来,林宇婧回头时,看到这货咬着下嘴唇在憋笑。她瞪了眼,鼠标立马正色了,她问怎么回事,鼠标翻着贼眼,就是不说。

    过了好一会儿,林宇婧翻查着手机,突然看到了一条文本消息,回头就扇了鼠标一巴掌。鼠标也不吭声,就那么憨憨地笑着。

    文本的消息内容是:万顷镇南新华电子厂,驻地十一人,无法通信。落款:余罪。

    这是余罪留下的消息,鼠标肯定看到了,不过却装不知道把两位领导哄进厕所里了。林宇婧打开门要下车,鼠标赶紧拦着道:“姐姐,那是男厕所,你进去,名节不要了?”

    林宇婧被气得哭笑不得,她刚要问什么意思,就看到杜组长捂着鼻子出来了,跟着许处长也蹙着眉出来了,出来后杜立才就吼着:“严德标,下来……那里面东一堆西一堆,就个站脚地方,能有留下的字?”

    “我就想着说了句,没说一定有啊。”严德标站在车门里,好无辜的眼神,心道是你抢着跑进去的呀!

    “算了,查查手机。”许平秋拎着裤腿,摆着手道。林宇婧说着查找到的信息的结果,几人都翻着白眼看着貌似无辜,实则故意的鼠标。不过好在有了具体地点,杜立才兴奋之下倒忘了再训鼠标兄弟,四人一行,等到了后续跟来的高远、王武为一队,风驰电掣地向万顷镇驶来了。

    “包袱”送出后第五天,五月十七日,终于在距滨海一百九十余公里的小镇上,又一次看到了已经改头换面的余罪。

    假戏真做

    不是所有的警务都能靠大量使用警力解决的,有些习惯蛰居藏污纳垢之地的人,也习惯于和警察玩捉迷藏的游戏,你来我走,你查我溜,这种办法已经被他们使用得纯熟无比。比如万顷镇的地下市场就是如此,大量的境外电子垃圾通过这里林立的小型电子厂消化,变成贴牌的显示器、电脑主机、笔记本、手机,更有甚者,有些电子厂根本就是把旧货喷漆抛光,堂而皇之地卖给分销商。

    高倍监视镜里,高远看到了又有若干辆车泊在电子厂的门口,厂里的工人把成箱成件的货物搬上车,不光新华电子厂,每个厂都有自己的客户。这里黑夜比白天忙碌,忙碌到清晨的时候才稍歇下来,他打着哈欠,异样地向同伴问道:“武为,咱们内地那些水货手机是不是搁这儿出的?”

    王武为笑了,后来的两位也笑了,李方远捅捅打呼噜的鼠标,道了句:“应该是吧,我见咱们队里内勤用老美的黑莓全键盘机,八十块钱,还包邮……小胖子,起来起来,几点了。”

    几人笑着,鼠标揉着睡眼嘟囔着起身了,鉴于他和“包袱”的关系,队里老刑警对他也格外重视,任务是要想办法和余罪联系上,鼠标起身打着哈欠,露着一半光屁股,以为是警校宿舍,随手就去拉门。不料一拉门,正好把杜组长迎进来了,杜立才又训了这货两句,鼠标提着裤子赶紧往卫生间奔去。

    “怎么样?有发现吗?”杜立才问。

    “没有,那小子喝多了,一晚上没出来。”王武为道。

    “好像在里面地位不低了,都不用装卸了。”李方远笑着道。

    “还别说,这小子张牙舞爪,咋咋呼呼,我看见他都不敢相信是自己人。”高远道。

    “继续监视,你们轮班,轮流吃饭睡觉,千万别漏了啊……严德标,跟我来。”杜立才喊着,鼠标从卫生间出来,嘟囔着还没吃早饭呢,又把一干刑警听得哭笑不得。

    进了林宇婧的房间,饿得前心贴后背的鼠标一下子看得凸眼流口水,不觉得饿了——已经收拾打扮利索的林宇婧披散着头发,短襟的上衫系在腰间,下身穿了条快到大腿根的短裤,本来就够火辣了,偏偏媚眼一回头问鼠标:“怎么样?帅哥。”

    鼠标惊得差点倒地不起,半晌没回过神,哎哟这形象差别实在太大了!严肃的警花成了美人花了,看得鼠标直吞口水,竖着大拇指惊喜道:“绝对靓,绝对够……那个那个……”

    后面的话鼠标没敢说,这打扮和地方上的站街妹一个德性了。杜立才介绍着两人的任务,听上去没啥,就是在四周逛悠,设法联系上余罪。这任务相比窝在房间里更让鼠标乐意,更何况一出门就被林宇婧挽上胳膊了,哎哟喂,标哥浑身直起小疙瘩,紧张了。

    “这里从一个小渔村发展到现在,基本是靠走私起家的。”

    “组里判断,咱们要找的货源渠道很可能藏在这些大大小小的团伙中。”

    “多少团伙?有十几个吧,保守估计。”

    鼠标开着车,林宇婧大致给他讲着万顷镇的事,一年收入数亿的富裕城镇,靠着长年走私电子垃圾存活,被打击不止一回了,可走私也不是第一天了,可打击归打击,走私照样走私。

    这些都不是专案组能够顾及到的。“包袱”是送到贩毒嫌疑人傅国生那里的,不过几天工夫,这个“包袱”被扔到离滨海市近两百多公里的小镇上,毗邻走私严重的邻海,这其中有着什么联系,想想都让专案组的人振奋。

    监视地离目标直线距离不到两公里,前一天晚上运来的设备,从监视里看到了余罪,当晚正和一帮貌似工人的大吃二喝,桌子就摆在院子里,鸡鸭鱼带上成捆的啤酒,余罪同志为任务不惜自身,喝得被人背回去睡觉了,不过这让负责观察的鼠标老羡慕了,余儿吃得满嘴流油,而专案组的是盒饭就着矿泉水,这几天吃得都快吐了。

    鼠标不知道的是,这个监控点的运行效率非常之高,当晚就开始查企业代码、注册资本以及相关业务,居然没查到什么。这挂名的是个黑厂,原址是镇罐头厂,早倒闭了。传回来的消息还证明了一件事,这个镇有三十多家所谓的电子厂,基本都是黑厂。不过,在目前没有确切消息的情况下,只能凭自己了。

    鼠标和林宇婧吃了早饭,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眼睛老在林宇婧身上瞄,哎哟,还真无法想象啊,平时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林宇婧,衣服少点,口红描点,眼线画点,整个就一迷死人不偿命的狐狸精了!还偏偏是胸部如此之大的狐狸精,把鼠标看得口水都掉粥碗里了。

    吃完饭两人开着车在镇周边晃荡,不时根据后方的监视往新华厂的方向驶去。不过遗憾的是,忙碌了一夜的工人都在大睡,厂里到了十点都没有开门,这里刚刚雨后的天气又闷热得要命,鼠标不自然地乱摸脖子,乱耸肩膀,边耸边偷瞄坐在副驾上的林宇婧,小动作被发现时,林宇婧不客气了,拧了把鼠标的耳朵问着:“你是怎么了,屁股上长刺了?”

    在这个老刑警眼里,鼠标还小,可再小也到了生邪念的年龄了,他苦着脸道:“你坐我旁边,我不自在。你打扮成什么样不行?非把大姐打扮成小姐样,谁受得了。”

    林宇婧一噎,再要伸手,又被鼠标逗笑了,她解释着,两人语言不太通,和当地人一搭腔就知道是哪儿的人,还是这种打扮合适,有助于降低别人的警惕性。鼠标却是打岔道:“警惕性是降低了,可回头率太高了,容易出事。”

    “未必,你看看街道上。”林宇婧笑着道。

    哦,鼠标再看时明白,还是自己老土了,大街上走的年轻姑娘,不是短裙就是短裤,露着修长的大腿,穿个人字拖,回头对比林宇婧的打扮,在这个环境里,还真不算太惹眼。

    “三号,三号,‘包袱’出来了,你们想办法靠上去。”

    步话时传来了监控点的声音,鼠标一激灵,赶紧驾车驶向镇北那条道上,驶到半截,发现监控点的指挥人在院子里。两人这趟怕又是空跑了,放缓了车速,林宇婧想起什么似的叫鼠标停车,下车叫鼠标等着,别跟上来,然后她像找客的流莺一般,翩翩地向新华厂方向踱去。

    鼠标把车停在路上,支着脖子看看四周,矮山、芭蕉林子、小池塘、稻子地,乌黑的柏油路把几处景物连接在一起,沿途几处厂房院子,这风景可要比北方风沙弥漫的天气要好上不少,特别是路上又有这么一位翩翩美女,直看得鼠标咽口水,现在倒有一种好饿的感觉。

    近了,越来越近了,从路上可以看到简易厂房的二层,那从二层也能看到路上了……林宇婧这样想着,放慢了脚步,思忖着,不知道余罪能不能认出自己来……

    进入这个组织对余罪来说是糊里糊涂的,寓港住了一天,第二天就被人接到这里了,对那位给自己“性福利”的帅哥都没来得及说句谢谢,接着又认识了郑潮和他手下几位歪瓜裂枣。

    楼道里搭衣服的叫粉仔,三十多岁,瘦得像具骷髅,一看就让人严重怀疑是被毒品摧残的人士;屋里蒙头还在大睡的一个胖子叫化肥,郑潮这么叫,余罪也跟着这么叫;还有端着碗粥上楼的叫“大臀”。

    余罪因为叫余小二的缘故,来这里头天也荣膺了个“老二”的绰号,江湖人士,萍水相逢,就这么瞎称呼着,没人深究你姓甚名谁。据说郑潮还有很多兄弟,不过前段时间风声紧,抓了几个,跑路了几个,然后就剩下包括余罪在内的几个歪瓜裂枣了。

    “老二,瞧,路上来了个漂亮妞。”大臀端着碗,拨拉着粥,眼睛看到了厂门外的路上,眼光发亮了。

    “少扯淡,这儿哪有漂亮妞?”屋里余罪道了句,心不在焉了。这儿管理很严,除了手电筒,根本不允许使用其他电子产品。

    “那倒是,不过这个漂亮妞,哪个洗头房的,怎么没见过?”粉仔道,在和大臀说话。天下男人共通的地方就在于,不管什么环境,谈的都是钱和女人。

    “粉仔,就你那傻样,对这个还感兴趣?”余罪在屋里取笑着,那粉哥骂了他一句,大臀头也没回,直吧唧嘴。何等绝色让大臀哥这么出神呢?余罪异样了,站在楼杆上,看着凸凹有致的美女,猛地噎了下,好熟悉的感觉。

    “看看,漂亮吧。”大臀哥得意了,筷子指着那美女很有成就感地说道。

    “老大不让出去啊,你看也白看。”粉仔提醒着。

    余罪愣愣地看着,那一闪而过熟悉的感觉让他很异样,他盯着那洁白如玉、几乎能反射光线的腿,盯着她晃悠着的胸,又看着她俏丽、庄重的半边脸,马上判断出来情况了。这地方的姐们儿很开放,要是她们路过,早招手拉生意,告诉你去哪个洗头房找她了。

    “吁”的一声,粉仔吹了个口哨,那妞儿侧头回眸一笑,露着整洁的贝齿。啊哟喂,余罪这下看清了,直吸凉气,真想不到谁出的这馊主意,好好的一朵冷艳警花扮成抛头露面的流莺了!这时他知道该干什么了,一转身严肃地告诉同伙几位:“你们等着,我去撩撩,给你问问价格啊。合适的话我叫回来,咱们……嘿嘿。”

    “哎,好。”大臀流着口水道。

    “嗨,老二,潮哥不让随便出门啊。”粉仔提醒着。

    “我找妞玩去,我这是随便出门吗?老子都快憋出前列腺炎来了。”余罪很横地来了句,把粉仔吓得不敢吱声,自从到此第二日和当地烂仔干了一架后,郑潮手下这几个也识得“老二”有点横,等闲不敢招惹。

    这倒简单了,余罪大摇大摆了出了厂门,林宇婧装作不识慢步走着,像赚足了钱去路口等车回市里的妞儿。余罪出门招手道:“嗨,美女……商量个事,等等我。”

    余罪快步跑到了她身侧,两人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不过看似极亲密,很像讨价还价。

    完了,大臀哥很有预见性地道:“完了,老二要办事了。”

    “不至于吧,大白天的。”粉仔道。

    “大白天才刺激……爽歪了。”大臀道,喝着粥,嘴里说着荤话。不知道哪儿看着可乐,粉仔张着嘴哈哈笑着。

    屋里电话响了,化肥醒了,嚷着外面:“老大电话,粉哥来接下。”

    这个时间很仓促,厂外十几米远的地方,两位交头接耳地在交换着情报。

    林宇婧媚笑,不过语速很快地问:“莫四海,知道这个人吗?”

    “不知道。”余罪干脆地回答。

    “郑潮和莫四海什么关系?莫四海你应该见过,就是在寓港遇到的那个人。”林宇婧问。

    “不知道。”余罪一愣,确实不知道。

    “你们运输的什么东西。”林宇婧问。

    “不知道。”余罪又道,看林宇婧上火了,马上补充道,“成件的不成箱,应该是电子垃圾。”

    “他们在近期有没有异样的举动,有没有什么安排?”林宇婧问。

    余罪愣了下,摇摇头:“不知道。”

    哎哟,把林宇婧气得,千辛万苦送进来个内线,一问三不知,再问他第一天落脚的地方,那是根据交通监控反查到的,这位身处其中的人,居然也说不知道,差点让林宇婧生气地踹他两脚。余罪却是火冒三丈地解释着:“我才来几天?能把去的地方记下就不错了。”

    那倒也是,林宇婧蓦地觉得要求太高了,她不经意回头时,瞟到楼上有人出来。她一拉余罪,示意着往路边另一幢厂房后走,边走边说着:“家里判断近期可能有大的举动,如果发现什么异常,一定设法提前通知家里。鼠标就在你的对面看着。另外,要尽快查清郑潮、莫四海、傅国生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如果能查到他们毒品的运输渠道或者藏匿地更好。对了,你昨天通信的那部手机哪儿来的?不会引起疑心吧?”

    “不会,吃饭时候,顺手偷来的。”余罪小声道。那是跟狱里短毛学的本事,没想到用上了。不过林宇婧可皱眉了,那部手机涉及的电话,可是让技侦反侦查了一夜。她正要说话时,猛地一惊闭嘴了,有人快步跑来了,余罪也发现了,是化肥,那胖哥浑身肉颤,往两人藏身的地方奔来了,像有急事。

    哎呀,要被发现咧,林宇婧一愣,低叱着:“快走。”

    “走什么?一走就露馅儿,你是生面孔。”余罪早能走了,不过眼直勾勾地盯着林宇婧,不怀好意的眼神,根本没走的意思。林宇婧猛地感到危险的时候,却被余罪两臂一撑钉在墙上,余罪春心荡漾着,毫不客气地吻上来。林宇婧一躲一推,余罪严肃道:“我是为了完成任务啊,要露了馅儿,只能跟你回去了。”

    脚步声越来越沉,余罪看着近在咫尺的林宇婧,从来没想过还有机会亲近老板着脸的大胸姐,这时候不必客气了,他坏笑着道:“你忍着点啊,就当我们为理想和事业献身,我们是崇高的,更是纯洁的。”

    林宇婧一笑,戒备全松。余罪重重地吻上去了,有时候,猝来的心动总会让人很有感觉,特别是那种紧张的心跳感觉,那种惶恐又迷醉的感觉,仿佛置身于明媚的阳光之下,在品尝着情爱的滋味,全身像接驳着电流,一阵阵战栗接连袭来。

    不对,林宇婧感觉到了,战栗的原因是因为有只手摸着她的腿,她脸红了,一边抱着余罪,一边狠狠地在他背后掐了一把。余罪吃痛一耸肩,手离开腿了,一下子摸到上身了,林宇婧一紧张一缩,可不料背后碰到的是硬硬的墙壁,于是只能避无可避地继续与余罪吻着。

    化肥哥一跑到路边能看到余老二的方向就晕了,瞧老二此刻多缠绵,忘情地吻着,使劲地搂着,就差放开手脚干一场了。

    蓦地,林宇婧推开余罪了,眼瞟着来人,一个穿着大裤衩的胖子,比鼠标还猥琐,正流着口水看别人接吻,眼睛瞪得像蛤蟆。两人分开时,他这才一梗脖子,往回吸口水,明显这哥们儿的代入感太强了,估计把自己代入成余罪了。

    余罪一回头呵斥着:“你来干什么?”

    “潮、潮哥找你。”化肥紧张道。

    “知道了,滚蛋。”余罪骂了句。

    “哎。”化肥立马就跑。余罪刚要说话,这胖哥却又不知趣地回来了,怯生生道,“老二,潮哥让你马上回去。”

    “我操,逼着老子砍人是不是?刚有点情绪都被你搅和了。”余罪作势要扑上去,化肥赶紧跑。回头看余罪没追上来,只见他掏着口袋,塞给那妞两张钞票便打发走了。这倒是了,肯定是勾搭了个流莺,化肥刚一回头,冷不丁后面追上来了,没跑几步就被余罪揪住后领,跟着就是“哎哟、哎哟”声不断,就听余罪边打边骂着:“王八蛋,早不来晚不来,老子刚谈好你就来……看看,黄了吧……”

    “别打,别打,二哥,二爷,我真不是故意的。”化肥哀求着。

    “靠,等着啊,等着老子晚上打你。”余罪踹得更狠了,一路踢着踹着这个可怜的化肥,直撵进了院子。

    快步跑回去的林宇婧脸上有点发烧,边跑边整着被余罪揉乱的衣服。心想真是没有比这个演得更像的了。她有点气恼,有点紧张,也不知道家里监控看到了没有,跑了不远,车喇叭响着,一看是鼠标,她拉门上车,催促着:“往前开,绕十公里再回来。”

    林宇婧紧张地喘着气,直到此时她还没有忘记任务,摊开了手心里的钱,余罪最后附耳对自己道了句:查这几个车号。她摊开才发现,七八个车号,密密麻麻地写在钱上,另一张钱上,居然还像模像样地画了张示意图,滨海、寓港、万顷镇、新垦镇、海边码头……标着地名、时间、路线。

    此时她才松了口气,是自己太心急了,刚进门怕是无法接触到犯罪组织的上层,而这个图和车号,应该就是他这几日活动的最好描述了。

    自己松了口气时,瞥眼正和鼠标对上眼了,林宇婧有点心虚地躲避着鼠标的目光,可不料鼠标很不知趣地道了句:“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想挨揍了?”林宇婧瞪眼,威胁着。

    “什么也没有。”鼠标老实了,不过好一副懊悔的口吻自言自语着,“我就知道,好事就轮不到我。早知道吃香的喝辣的,还有这待遇,他妈的我也当卧底去了……啊!”

    果真挨揍了,脑后挨了一巴掌。林宇婧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脸,鼠标驾着车,暗自腹诽着:妈的,人真和人不能比啊,人家打啵儿,我他妈挨打。

    绕了不止十公里,确认安全后,车驶回了监视地。即便是回到了驻地,林宇婧还免不了心虚,不过杜组长和许平秋被她带来的车号、路线图吸引住了,能清晰地描述出行程、路线,也算难为“包袱”了。监控和外围排查继续进行着,不过坐到了监控镜前的林宇婧,每每看到余罪在楼道里出现,总有一种怦怦心跳加速的感觉,这个时候她总是会悄悄瞥眼看同伴。

    还好,似乎没被发现,她这样想着,一想就下意识地感觉到心跳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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