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心-她想守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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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到青丘国界之内时,天已近黎明,烛离径直将蒲芳拉到了三王爷府上。

    一则三王爷长岚常年病弱,府中药材一应俱全,二则蒲芳平日教养的医药童子也都尽数在此。

    一行人未及到王府,前面便已有火把照亮了路,是长岚已经带着府中童子在路上等着了。他眼睛看不见,但其他感官却比普通人敏锐许多,鼻尖一动便在尚且有段距离的地方闻到了血腥味。

    “去给你们师父看伤。”他吩咐候在身边的医药童子,“速速带回府内。”

    医药童子立马涌了上来,接过烛离扛着的蒲芳,疾步抬了回去。

    人群随着蒲芳而去,雁回一直走在人群的最后面,也不凑上前,神情好似也不再着急。

    天曜与她一同跟在后面,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注意雁回,只有他在看她:“你不要命的只身敢去救她,现在救了回来,你却不着急了?”

    雁回连头也没转,只答了六个字:“尽人事,听天命。”

    听起来有些寡淡无情,但仔细一品,在这样的时刻最苍凉无奈的,也莫过于这六个字了。

    她拼上性命,救的却是一个“可能”。天曜默了一瞬道:“雁回,你有仁心。”

    雁回这才瞥了天曜一眼:“有仁心的是圣人,我不是,我只是有人性罢了。”爱美色,贪财欲,会妒忌,会怨恨,也会热血,会同情,会舍命相救。

    对雁回来说,她觉得自己活得一点也不高尚,她只是像个俗人一样活,抛不开七情六欲,舍不下尘世浮华,她也只愿做个快乐的俗人。

    天曜默默的看着雁回,不再言语。

    蒲芳的伤治了整整三天三夜,她带出来的那些徒弟,没一个的医术比得过她,最终她的大弟子终是在蒲芳病榻前哭道:“只有师父能救自己……”

    但医者如何能医己。

    终是在第四天清晨,阳光刚落入她房间的时候,蒲芳醒了,她看了看窗外的阳光,那方正映着三重山山脉的影子。蒲芳看了许久,到底是将眼睛闭上了。

    片刻后,便没了气息。

    三王爷长岚坐在蒲芳床榻边上,沉默的坐了很久,最后还是让人将蒲芳葬了,葬在青草岗上。

    蒲芳入葬的那日天曜与雁回也去了,青丘国入葬太简单,棺椁入土,填土埋上,立上碑便算完了。送行的人一个个走掉,最终只剩下了天曜雁回和三王爷长岚。

    “这里没有树木遮蔽阳光,只要不下雨,什么时候都能晒到太阳,风也自由,她会喜欢的。”长岚嘴角勾了一抹苦笑:“二十年前,我便也是如此,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我以为回了青丘国,便不用再面对这样的别离,不曾想时隔二十年,蒲芳……竟也要我看着下葬。”

    天曜沉默不言。

    长岚微微一声叹息,似嘲似骂:“把野丫头一样的她捡回来,养了这么大,眼睛没给我治好就走了……”长岚声音一顿,竟已再无法开口。他一转身,不继续在坟边停留,不发一言的离开了。

    天曜陪着雁回静静站了一会儿,青草岗上的风确如长岚说的那样,东南西北都在吹,自由极了。只是将雁回的头发拉扯得有些凌乱。

    “天曜。”雁回倏尔问了一句,“当年,素影害你,你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没等天曜回答,雁回便摆了手,“不不,我不该问的。你就当没听到吧。”

    天曜也并没有回答。

    又静立了一会儿,雁回道:“你先回去吧,我再站一会儿。”

    虽然有点不想走,但既然雁回下了这般明显的逐客令,天曜便也没再多言——

    左右,他在这里,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就是了。

    四周再无他人,雁回望着碑后坟上的魂魄,开了口:“你不去投胎,是打算在这里站成孤魂野鬼吗?”

    蒲芳影子在风中有些摇晃,她望向雁回,有点吃惊:“你还能看到我?”

    “我不想再看到你。”雁回道,“你变成这样就证明你心中尚有往事放不下,但那些事于你而言已是不该再去追的过去了。”

    蒲芳垂了眼眸:“我走不了。”她顿了顿,“你不骂我吗……那天你明明都那样拦我了,长岚也那样说过我了,但我还是不听,你不笑我吗,你应该说,你看,我早跟你说过,活该你自己不听……”

    “说这些话能让你活过来,我就坐在你坟头日夜不停的念叨。”雁回上前两步,拈下被风刮到蒲芳碑上的野花,“我笑你没用,你笑自己也没用,你能做的,就是理理头发,拍拍衣服,昂首挺胸的去下一个你该去的地方。”

    然后,剩下的事,自然该交给活着的人来解决。

    蒲芳听了雁回的话只是摇了摇头,并不再多言。

    雁回心里也知道,蒲芳既然已经变成了这留于时间的鬼,那她心中牵绊自然不是她开解一两句就能放下的,于是她只静静的陪了她一会儿,便也摆手离开了。

    不日,青丘国大医师身亡消息传了出去。整个妖族一片哗然。

    蒲芳身为医者,在妖族当中地位极高,她救过不少妖的命,那些妖皆将她当做救命恩人,她死于三重山仙人之手的消息一出,边界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更是紧张了起来。

    挟带着多年被三重山边缘修道者压制的愤怒,不少妖怪自行集结成了一队,跃过边界前的深渊,踏入三重山中,与修道者们大大小小起了不少摩擦。

    雁回这两天也没闲着,天曜去与妖族的人共商奇袭斩天阵之事时,雁回便也跟了去,抱着手在一旁旁听,看着他们训练,不发一言,晚上回来的时候便也开始调息打坐。

    天曜看在眼里,也不说破,只是偶尔提点她一两句,而天曜的提点对于雁回来说便胜过其他师父教上好几年。

    刚过了没两天,这日天曜给其他妖怪布置了任务,每个妖怪都忙自己的事去了,他便在林子里教雁回心法,雁回不愿修心法,神色有些不耐烦:“天天都修心法,我内息不弱,你只要教我招式就够了,足够厉害的,足够强大的,就行了。”

    天曜淡淡瞥了她一眼:“你内息够?”他语带几分嘲讽,“内息够还会在运功的时候被人打断?你若内息充足,便可直接将她的法术弹回去。”

    提到这事,雁回微恼,输给别人不是没有过,但输给凌霏,她便十分的不爽。

    “那只是我一时大意!后来调息了一阵不就好了吗!”

    “那段时间足够要你命。”

    天曜话刚说完,倏觉林间渐渐弥漫开了一股杀气。雁回皱了眉头,天曜便开口道:“边界那方传来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无需多话,自寻了过去。

    赶到那方的时候雁回有点惊讶,妖族这方严正以待,为首的是面色寒凉的长岚,而对面却只有一人……

    兮风。

    许是刚才便已动过手了,兮风单膝跪地,唇角流着鲜血,想是伤了内脏。

    “我只求见蒲芳一面。”兮风声色沙哑,“之后,随你们处置……”

    “你没资格见她。”长岚的神色是雁回从未见过的冷,“若当真要见,你便去陪她吧。”说着长岚周身杀气又是一涨,方才他们在林间感到的便是这股气息……

    九尾狐的愤怒。

    兮风跪在地上,没有躲避,想来也是没有力气躲避了。

    然而却在这时,雁回倏见一道泛着阴气的透明黑影挡在了兮风面前。雁回双目一凝,立即动了身形,霎时拦在兮风身前,运足内息挡下了长岚这一击。

    这一击力道之大,四周登时腾起翻飞烟尘,待尘埃落定,雁回依旧静立在兮风身前,毫发未伤。

    妖族之人皆是惊骇,他们都以为雁回只是个普通的修仙弟子,不过是运气好救了烛离一命,这才来了青丘,谁都不曾想,她竟有能当下长岚一击的实力。

    对于这样的结果,雁回心下也是有点诧异,她本以为,自己在再怎么也得受点伤的……

    她看了天曜一眼,他教她的心法,即便在不日日打坐的情况下,也在她身体里面慢慢的增长啊,之前在天香坊他教她的时候便说,呼吸行走皆是修行,当时她还没不信,原来只是欠缺时间的累积,等时间久了,便会有这效果啊……

    而这结果显然是在天曜意料之中的,别人都在惊诧,只有他一人连眉毛也不动一下。

    长岚虽然看不见,但感觉却十分敏锐,他微微侧了头,耳朵听着那边的声音。雁回立即解释道:“我不是帮他。”她看了看身边的黑影,蒲芳的面容在里面若隐若现。

    “三王爷,我与蒲芳相处时日不久,但她却将心事说了不少与我听,且容我用女子心思揣度一下,若是蒲芳在场,我想,她是愿意让此人去见她的。毕竟最后,蒲芳也是望着三重山的方向的。”

    雁回身后的兮风浑身一震,眸中恍惚间有隐痛划过,痛得他久久的皱着眉头,无法放松。

    长岚默了许久,终究是一拂衣袖,转身离去:“我怎会不知她那脾性。”言辞中,即是无奈也是心疼。他到底还是心疼蒲芳,打算忍了怒火,放人去见她了。

    雁回转身,将兮风拉了一把,然后便退开了几步:“跟我来吧。”

    她引着兮风,一路走上青草岗,蒲芳的魂魄已经飘到了她自己的墓碑之后,她看着他,而兮风却只看着她的碑。

    “她最后可有提及我?”

    “没有。”雁回看着形容沉默的蒲芳,道,“一句话都没说。”雁回转身离开,“你好好看看她吧。”

    兮风静默的站了一会儿,便在她坟前跪了下去:“我自幼与师父修道,谨记修道之人教诲,斩妖除魔,不行有违道义之事……我从未觉得自己做错,然而但闻你死讯那时,我却恍觉,此生行了三大错事。”

    “一悔不该求仙论道,二悔,既入仙门,却在初遇你之后未曾下狠手杀你。”他说着,嘴角微微一动,“三悔,明明动了心,却未曾在那日,舍下命与道义,回护于你。”

    蒲芳在碑后喉头一哽,哑然无声。

    “我原想不负大义,不负真心,却如今,竟是全都辜负了……”

    他伸手抚上蒲芳的墓碑:“我既已什么都找不回,那现在,便不如来陪你最后一程。”

    雁回走到青草岗坡下,倏尔感觉周身大风一起,她回头一望,只见岗上阳光谜眼,却在日光之中,两个黑影隔碑而立,对视许久,待得风平,两个身影却是拥在了一起。

    然后渐渐消失在了光影之中。

    雁回看得愣了一瞬,再跑上山坡之时,兮风跪在蒲芳坟前,额头轻轻靠在她的墓碑之上,已经绝了气息。

    雁回推门进屋,门撞出了“哐”的一声,屋中天曜正在喝茶,闻此动静微微一惊,他转眼看她,随即皱了眉头。

    “你这一身泥,是干嘛去了?”

    “给人挖坟去了。”雁回走进屋,脸色严肃的坐到天曜对面,“你们什么时候奇袭斩天阵?”

    天曜放下茶杯,正色回答:“十天后,满月之夜,龙筋会受我影响,令三重山下岩浆翻腾,彼时能引开仙门守山弟子的关注,我们子时入阵,一个时辰时间取回龙筋,丑时破阵而出。”

    “你知道龙筋在哪儿了?”

    “上次去三重山带你与蒲芳回来之时,便顺道探了一番龙筋的具体方位,约莫便在那处以东一里地的方向,只是藏得有些深,或许在地底之中。”

    雁回眉头微微一皱:“三重山地底皆是流动的炙热岩浆,你是说你的龙筋或许被封印在了岩浆里面?”

    天曜不徐不疾的喝了口茶:“这不才是正常的吗。”提到这事他的神态已比先前自然了许多,“岩浆乃极热极火之物,将我龙筋在那处封印,岂不是方便。”

    “你这龙筋要取,我帮你。”雁回这三字说得坚定,毫无犹豫。

    “好。”天曜早便有雁回会与他一同去的准备,所以也并不觉得诧异,让他觉得好奇的是,“为何突然便做了这个决定?”

    他还以为以雁回的性子,怎么也得磨蹭到出发那日,才一言不发的跟在他后面,随他一起行动的。

    雁回默了一瞬,语气有些凉意:“兮风道长在蒲芳坟前自绝经脉了。”

    天曜亦是沉默:“自尽了?”他好似也有点不敢相信,“那个仙人?”

    雁回点头:“对,那个修道者。”

    于是天曜便沉默了下来。

    “我愿意随你入斩天阵,甚至破了斩天阵,心头血也给你取,龙筋也帮你寻回,只是……”天曜难得的看见雁回眸中闪过杀气,“凌霏你也要帮我把她抓来。”

    天曜眉梢一挑:“为何忽然要抓她?”

    “她做错事了。没有她在里面掺和,蒲芳不会命尽与此,那个道士也不该为心中所谓道义束缚。”雁回道,“我要让她磕头认错。”

    天曜望着她:“你要她认什么错。”

    “我要让她知道,妖怪是值得被真心以待的,任何人都值得被真心以待,除了心思恶毒之人,比如她。”雁回直勾勾的看着天曜,望着他漆黑眼瞳当中的自己,在天曜的眼里,她的身影好像一直那么清晰。她顿了顿,又开口道,“还有她姐姐。”

    天曜眸光微动。

    “她们都是做了错事的人。有朝一日,我也要让素影,给你道歉。”

    他几乎是有点逃避一样的垂下眼睑,看着杯中茶水,不让雁回接触到他的目光。杯中水有些震荡,一如他此时好似被搅动了的心池一样。

    她竟是想要将他护在身后啊……

    明明是那么不切实际又天真的想法,但听到她这句话,天曜却在杯中茶里,看到自己唇角,不可抑制的隐隐勾了一下。

    她想守护他。

    像个英雄。

    在一片长久的沉默之后,天曜却只晃了晃水杯,摇散了杯中自己的影子。他道:“这五天,心法修炼需得加紧。”

    五天时间眨眼即逝,满月之夜亥时三刻,青丘一行人已经潜伏在了边界森林当中。

    雁回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圆月,再一转头,看见了身边额上渗有虚汗,唇色泛着发紫的天曜,雁回见过天曜在满月之夜疼痛得浑身发颤的模样,所以现在便格外能体会他忍耐得有多么辛苦。

    “要不,我割点血先给你喝?”她道,“可能缓解一点?”

    天曜瞥了她一瞬,只见月光之下雁回双眸出离的清亮,而她粉色的唇瓣看起来也带着些许诱惑,在这具身体里面,藏着可以让他轻松许多的血液和力量……

    天曜转过头,闭眼调理了片刻:“入三重山前不能有血腥味透出,以免被人发现。”

    “那我牵着你?”

    雁回伸出了手,天曜微微一怔,半晌未动,雁回等不耐烦了,一把将他的手抓了住:“以前不给你碰你非要又抱又咬的,现在主动给你牵小手了,还非得磨叽,今天是看在办正事的份上才给你牵的,待会儿你不是还要运气引出龙筋的力量吗。”雁回与天曜十指相扣,声音正经了些许:

    “如果有我在能让你好受一点,那你就用我就好了。我们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蚱蜢了。”

    是啊,他们早就结了那么深的……缘分了。

    “雁回。”天曜声色有些沉,“我说过,我想过如果二十年前遇见的是你,现在会怎样。”

    雁回一怔,转头看他,心里直嘀咕,这是要怎样,在这种情况下和她表白吗?她沉默着没吭声。

    天曜也转了目光:“你聪慧至此,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他顿了顿,隐忍下身体的疼痛,“若你明白,便不该如此。毕竟我不会再像二十年前那样……”

    雁回听得这话,一愣,像二十年前那样?

    哪样?

    不会再像二十年前那样对一个人动真心了是吗?

    雁回盯着他,皱了眉头。敢情一开始他那样强行的、不顾她意愿的、死皮赖脸的跟着她,对她做任何事情都是合情合理的。现在她稍微对他好一点,他自己把持不住动了心,就变成她的不是了?

    雁回觉得自己被这个神逻辑冤枉了,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有点恼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啊。”她依旧拽着天曜的手不松,“可我对你好是我的事,你要动心那是你的事,咱们各管各的事,你的心情你自己克服一下,别赖在我身上。”

    还不会像二十年前那样喜欢一个人。雁回心头冷哼一声,谁稀罕你的好感和喜欢了。

    说得好像,她会喜欢他一样……

    雁回别过头不再说话,天曜便也没再开这个话题的头。

    子时,月入中天。

    天曜身体里撕裂的疼痛似乎达到了顶峰,他握住雁回的手越发的用力。

    与此同时,三重山边界下的岩浆也开始躁动的翻腾。

    雁回通过天曜握紧的手能感觉到他体内气息的汹涌流动,她微微一侧目,只见在苍凉月色之下,天曜的双瞳之中泛着肃杀的红光,带着三分嗜血的杀意,让人不由感到胆寒战栗。

    不过片刻之后,三重山下翻腾的岩浆愈发汹涌。

    待得天曜眸中血光大作之际,那方岩浆倏尔烧出了一条火龙的形状,龙身跃出裂缝之上,在空中呼啸出了威武的形态。

    即便依旧隔了一段距离,但雁回依旧感到那方传来的热力。

    守山的修道者们在漆黑的山上乱成一团,从火把移动的迹象来看,他们正在撤离岩浆火龙奔腾的地方。

    “入阵。”

    天曜一声令下,四周风声急动,连雁回都没有看清楚四周妖族的人是怎么行动的,只觉一个个黑影身影带风,从她身边穿梭而过,径直扑过了前方边界,入了三重山中。

    天曜一起身,却觉自己的手还拉着另外一人,他眸光幽深的看了雁回一眼,难得说了一句:“入阵有危险,保护好自己。”

    雁回还带了一点方才的情绪,她直接甩了他一个白眼:“左右也是要让你在我心头上捅刀子的,别的还怕什么?”

    天曜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说不出第二句话了。

    天曜与雁回二人五行皆为火,对于现在已经拿回了大部分身体的天曜来说,岩浆的热度已经不足以伤害他了。雁回更是不必说,在这几日与天曜修习心法的过程当中,内息又提高了些许,对付岩浆热力自是不在话下。

    在先前布置好的计划当中,妖族之人各自去干扰斩天阵设在各地的阵法节点,而他与雁回则深入斩天阵中。

    入了三重山,两人路过上次蒲芳被困之地,此时这里林间已经一个仙人都没有了,大家皆被翻涌而起的岩浆热力逼退,暂时是没有人会扰乱他们的计划了。

    雁回不过在这地方停留了片刻,便又重新迈步上前,直到在山林当中寻到了一个微微冒着热气与红光的地洞入口。

    “是这里吗?”雁回问天曜。

    “嗯。”天曜眼眸中映着地洞之中的火光,让他一双因为动用妖力而变得闪耀红光的眼睛更加嗜血。

    没有再多言犹豫,两人一同跃下地洞之中。

    地洞垂直向下,越往下掉,热力更甚,而雁回也感觉自己周身法力在渐渐流失。

    是斩天阵的力量在发挥作用——斩闯阵者之力,以自然之力诛之。

    雁回心觉不妙,在将要落地之际,一个腾翔术落下,堪堪在两人着地之前给了个柔软的支撑,让他们不至于直接摔在地上,变成一滩肉泥。

    落到地上,雁回此时不得不庆幸,还好这段时间天曜让她抓紧了内息心法的修炼,要不然,这一路落下来,恐怕到半路上,她的内息便撑不住使不出法术了。

    地洞之内,是一个巨大的穹顶,宛如在铜锣山小山村后面,雁回与天曜去破的那个水之阵法一样。

    只是相比于那遍地冰雪的地方,此处落足生烟,每一寸土地皆是铁板一样烧心。

    即便五行属火,但在这样的地方,雁回也被热浪熏得快要睁不开眼睛。

    “你的龙筋呢?”

    天曜望着面前奔腾的岩浆:“在里面。”

    雁回看着沸腾的“嘟嘟”冒泡的岩浆傻了眼:“里面?”

    天曜肯定的点头:“里面。”

    “……”

    能玩?

    “这能下去?”

    像是要印证雁回的质疑,翻腾的岩浆猛地喷蹿出了一束极高的火焰,径直烧上穹顶,将穹顶之上的泥石登时化为熔岩,随着那火焰消失,也落了些许岩浆下来。

    虽然早有准备,但雁回仍是为看到的这一幕感到心惊:“太热了。”雁回皱眉,“我护身法术在此处撑着已是费力,若要竟了岩浆之中,只怕是不攻自破。”

    “龙筋我自行去取。”天曜眸中血色升腾,“首先要取了阵眼长天剑,破此斩天阵。”

    天曜目光盯着穹顶之下正中的地方。

    雁回顺着天曜的目光看去……这岩浆之中虽然时不时蹿出火柱,但只有那方有一根火柱是始终未曾消失的。

    先前她被热气熏花了眼,这下仔细往那方一看才恍悟,那方立着的,哪里是火柱,那分明是被烧得通体鲜红宛若流金的长天剑!

    那便是名动天下的第一剑……

    雁回尚有几分愣神,忽然之间,一股热浪竟横向切来,径直砍向她的颈项。

    天曜眼睛一眯,反应极快推了她一把,雁回晃了身形,只听“笃”的一声,热气径直撞向雁回身后的墙壁,在墙上斩处了一个闪耀着火光的裂缝。

    雁回回头一看,登觉后怕,若不是天曜那一推,她的脑袋恐怕都得掉在了地上,更甚者……直接给炸没了。

    此处当真凶险!

    当即,雁回回神凝气,不敢再随意走神。

    “它发现有人来了。”

    “谁?”雁回反应了一会儿,“你说长天剑?”

    够没给天曜回答的时间,又是一股热浪迎面斩来,天曜一把拉过雁回,匍匐在地,热浪再次重重撞击在背后石壁之上,石壁裂出一丈长的缝隙,碎石消融,化作红色岩浆落了下来。

    这一击,竟是比方才更猛烈炙热!

    而这方雁回也没时间去关注身后的石壁被撞成了什么样。被天曜拉倒在地的雁回手心根本没来得及拈起护身诀,只听“刺啦”一声,她的掌心烙在滚烫的地上,雁回一时竟闻到了烤自己的肉香……

    “这什么鬼地方!”她连忙爬起来,护身诀严严实实的将自己浑身裹了一遍又一遍。

    反观天曜,已经找回龙骨与龙角的他,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整与修炼,好似对此处的灼热已并不在乎,甚至对于这样的灼热,他还有几分喜欢。

    毕竟他的身体……冷得太久了。

    忽然之间,不知是忽然发生了什么事,洞内熔岩倏尔颜色微微一暗,汹涌喷出的火柱霎时平息。

    天曜眸光一凝:“他们已控制住了外围阵法。速战速决。”他一声令下,自己率先身形一掠,踏过虽然没了火柱喷涌,但依旧炙热的熔岩,径直冲向了那中间的长天剑。

    雁回见状,眉目一肃,连忙跟上。待得她落到天曜身边之际,这才看见长天剑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一块在周围熔岩包裹之下,依旧完好的土地。这剑便插在土地之上,不知已独守此处多少年。

    天曜徒手握上了通体烧得泛白的长天剑剑柄。

    长天剑霎时剧烈震颤,像是极其排斥。

    天曜不为所动,雁回能看到他的掌心霎时生了一股烟,皮开肉绽,但他好似根本没感觉似的,周身气息翻飞,搅动了整个穹顶之中死寂的空气,一阵阵旋风平地而起,与他一并拖拽着死死插在地中的长天剑。与这阵法的力量做着抗争。

    然而以天曜如今的力量要拔出长天剑似乎还是十分吃力。

    “血。”天曜一声剪短低喝。

    雁回丝毫没有犹豫,手下一翻,一把匕首出现在她掌中,眉头也没皱一下,雁回便将匕首送进了自己心口出,鲜血立即顺着匕首的凹槽处流下,滴滴答答的落在长天剑剑柄之上。

    霎时间,剑柄光芒大作,四周风力也更加强劲,将雁回的衣服拉扯得发出烈烈声响。

    鲜血没入长天剑之中,不一会儿,血迹消失,长天剑剑身的光芒亦是一暗。天曜催动周身气息,使风力不减反增,那插入地底以不知多少年的长天剑就这样被天曜一点一点拔了出来。

    雁回收了匕首,将它一扔,飞快的给自己止了血,然后半点没耽搁的就去观察剑尖:“离开地了!”

    她话音未落,长天剑彻底被天曜拔了起来,剑刃离地,这柄神剑登时没了耀目的光芒,变得如同凡铁一样,被天曜周身未歇的气息一卷,“铮”的一声扎入了一面山壁之中。

    阵眼已破,四周岩浆颜色倏尔更暗淡了几分,这洞内灼热的温度也霎时降低了许多。

    雁回看了眼岩浆的颜色,有些开心:“没有法术压制,也不再那般炙热,这样的话我也能拈个诀护着身和你下去好好找龙筋了。”

    风波平定,天曜却没急着直接跳入岩浆之中,他看了眼雁回还在微微渗出鲜血的心头。眸光微垂:“我去即可……”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倏尔一股杀气溢满洞穴之内,天曜与雁回皆是一怔,两人刚放松了心情此时并未反应过来,雁回便见耳边一道刺目白光划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击杀到天曜胸膛之中。

    比起剑的速度,雁回的目光有些迟钝的转了过来,然后她便看见,天曜被那把没了光芒的长天剑一剑扎穿了胸膛,鲜血都没来得及渗出多少,天曜便被那剑有力的来势径直从这一方着脚的土地上推入了岩浆之中。

    “咕咚”一声,天曜整个身体没入岩浆之中。

    雁回双目惊骇的撑大,她唤着:“天曜!”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都破得有些嘶哑了。她下意识的伸手要去捞他,可在指尖快要触到岩浆的时候,方才刚刚平息下来的熔岩霎时又喷出了一记火焰,将雁回逼退回去。

    紧接着,那长天剑好像有意识一般,从岩浆之中自行飞出,剑身依旧闪耀,不见半点血迹,然而天曜却没了声息。

    死了吗?身体被彻底融化了吗?

    一想到天曜会有这样的结果,雁回登时便感到无比心慌。

    正惶然之际,长天剑上隐约凝出了一个人影的模样。身影若隐若现,但声音却那么清晰:“犯吾斩天阵者,杀无赦。”

    剑灵!

    雁回惊愕不已,千算万算,谁能算到这剑居然有剑灵!

    它并非死物一把的剑!它是活的!它懂思考,懂伪装,懂出其不意制敌致胜!所以它方才佯装被打了出去,所以他找到了时机便给了天曜致命一击!

    然而长天剑剑灵却不仅仅只满足与杀掉天曜,他随即便将矛头指向雁回,二话不说,剑势如虹,径直向雁回而来。

    雁回虽然方才破了心头留了不少心头血,然而血已经止住,这些日子以来她在天曜的督促之下勤修心法,此时内息充盈,只是天曜的失踪让她心头牵挂,是以她草草以手中匕首接了长天剑两记杀招。

    形势颓败。

    雁回心里清楚,与人对战最忌心有不安,若这样下去,她被长天剑捅个透心凉也是迟早的事。

    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打算与长天剑剑灵好好一战。因为她知道,只有胜,她才可能有机会将天曜从岩浆里面捞出来。

    哪怕只是具被炖烂了的骨头,她也要知道,这个和她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历经过这么多生与死的妖龙,到底是不是死在了这里。

    雁回眸光凝神,面露杀气,目光如鹰隼一般直勾勾的盯着长天剑剑灵。天曜先前教她令五感变得聪慧的心法她用上了,以前在辰星山学的剑法招数她也摆了出来。

    妖术与仙术同时使用,虽然是第一次,但雁回却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适。

    长天剑哪怕是只有一丝一毫的挪动,雁回也能看得清楚。

    忽然间,长天剑一击杀向雁回,便似刚才刺穿天曜的那样,速度极快,去势汹汹,雁回手中匕首那么短,对付长剑本是不利,但匕首在她手中却像是能玩出花来一样,她以匕首侧身挡住剑刃。

    剑刃与匕首之间摩擦出火花,雁回一个太极阴阳手,顺势将力道一倒,来势汹涌的长天剑登时变成了她匕首上的玩偶,三两下一转被她握在了手中。

    剑柄上立即闪出火花,给雁回剧烈的灼痛感。

    方才天曜……竟是忍耐着这边灼痛将长天剑拔出来的吗……

    雁回一咬牙,愣是没有松手,浑身的护身诀似乎都拈在了手上了一样,她握着长天剑,直到剑灵放弃了在她手中挣扎。

    雁回握住了它之后,别的都没说,先就在地上狠狠敲了两下以示泄愤:“还有什么花样?你来啊!”

    长天剑上忽隐忽现的剑灵被雁回这往地上敲的招数打得有点愣神,待缓过神来,似有觉得极为耻辱:“你这宵小之辈!”

    他刚骂了一声,雁回又将他狠狠敲了两下,只是这次敲完,剑灵还没说话,穹顶右方倏尔传来:“咚”的一声,是一道机关石门被打了开,紧接着一连串仙门守山弟子用棉布掩着口鼻鱼贯进了这里。

    走在中间的,便是让雁回一见就寒凉了目光的凌霏。

    “呵,雁回。”那边也是一声冷笑,“竟然又是你。”

    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雁回握着长天剑没有说话。

    倒是旁边的仙门弟子有的眼尖,看到了雁回手中的剑:“她!她破了斩天阵!她要盗取长天剑!”

    雁回目光寒凉的盯着那喊话的弟子:“舌头长的人死得快,你师父没教过你吗?”她面容森森,看得那本未经历多少磨难的仙门弟子微微往后一退。

    凌霏一把手将退了一步的弟子从自己面前推开:“你这叛徒,先前私通妖族,而后又闯三重山欲救妖孽,如今,竟是来帮妖族的人,盗取长天剑了吗!”

    雁回皱了眉头:“话我直解释一次,长天剑,我从来没有动盗取的念头,是谁的,它依旧是谁的。”

    “背叛者的满口假话。”凌霏说得有几分咬牙切齿,“真是听着便也让人觉得恶心!今日,我便要让你为此前做过的恶事而付出代价!”

    言罢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凌霏手抓拂尘一把扫向雁回。

    雁回握着长天剑一舞:“该为恶事付出代价的是你,还有你那姐姐。”她已不是一个月前在小客栈里,被凌霏出其不意的软剑毁掉脸的人了。

    雁回此时正巧五感十分灵敏,雁回几乎看叶不用看凌霏,一手抬剑,硬生生的接下了凌霏的拂尘,随即拂尘消失,凌霏立即抽了腰间软剑,径直与雁回近身斗在一起。

    两人争执,谁也没有吝惜着力气,将四周砖石打得纷纷掉落在岩浆之中。

    然而待得尘埃落定,众仙家弟子定睛一看,在那中间只够立足的平台之上,凌霏竟被雁回踩在了脚下。

    炙热的泥土让凌霏发出了惊呼。

    雁回眸色寒凉:“烫吗,痛吗,你为难人的时候,便也该想想现在的感觉。

    凌霏恨得咬牙切齿:“你这无耻之辈!你有何资格说此话!”

    凌霏受困,众仙家弟子皆想上前去拦,然而所有人都被雁回脚踩凌霏的姿势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各自胆子怯怯的不敢上前。

    雁回嘴角一勾,也是冷笑:“还你一句话,你以为我还会败在你手下吗?”

    语音刚刚落下,忽然之间脚下冰雪法阵倏尔大起。寒气登时溢满整个灼热的洞穴之内。

    雁回看着脚下熟悉的阵法图案,心头血霎时涌上大脑,又像在半途当中冻成了冰一样,让她整个脑袋立即处在了一片死寂当中。

    这法阵……

    是凌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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