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两万里-托雷斯海峡[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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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二十七日至二十八日夜间,“鹦鹉螺”号离开瓦尼科罗岛海域,以飞快的速度向西北方向航行。用三天时间从拉佩鲁兹群岛来到巴布亚[158]东南端,行程七百五十里。

    一八六八年一月一日,大清早,孔塞耶到甲板上来找我。

    “先生,”可爱的小伙子对我说,“我可以祝先生新年好吗?”

    “当然可以,孔塞耶,就像我在巴黎植物园办公室里一样。我接受你的祝贺,谢谢你。不过,我想问你,在我们这种情况下,新年好意味着什么,是在新的一年里我们将结束囚禁生活,还是将继续这种奇特的旅行?”

    “说实话,”孔塞耶回答,“我不知道怎么对先生说。我们确实看到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两个月来,我们丝毫不感到厌烦。每次新看到的奇景总是比以往更令人惊讶。长此以往,不知道将来会有什么样的结局。我想,以后我们再也不会遇到这种机会了。”

    “永远也不会,孔塞耶。”

    “而且,内摩先生这个人和他的拉丁语名字很相称,此人存在或不存在,都不会妨碍我们的行动。”

    “你说得对,孔塞耶。”

    “因此,请先生原谅我冒昧,我想,顺利愉快的一年就是能让我们看到一切的一年……”

    “看到一切?孔塞耶,那可需要很长时间。内德·兰对此有什么想法?”

    “内德·兰的想法正好和我相反,”孔塞耶回答,“这个人讲究实际,胃口很大。他不会满足于看鱼吃鱼。没有酒、没有面包和肉的生活不适合一个真正的撒克逊人,牛排是他的家常便饭,适量的白兰地或杜松子酒吓不倒他!”

    “对我来说,孔塞耶,这一切绝不会使我烦恼。我非常适应船上的饮食。”

    “我也很适应,”孔塞耶说,“内德·兰一心想逃跑,我却一心想留下来。因此,如果新的一年对我来说不顺利,那么,对他来说就是顺利,反之亦然。这样,我们当中总有一个满意。总而言之,我祝先生万事如意。”

    “谢谢你,孔塞耶。不过,我请你把祝贺新年的事暂时放一放,以后再说。现在先好好握一次手,目前我只能这么做。”

    “先生从来没有这样慷慨大方过。”孔塞耶说。

    说完这句话,小伙子就走了。

    我们从日本海出发,到一月二日为止,已经行驶了一万一千三百四十海里,即五千二百五十里。澳大利亚东北海岸附近珊瑚海的危险地区就在“鹦鹉螺”号船首冲角前面。我们的船在相距几海里远的地方沿着这可怕的暗礁脉航行。一七七○年六月十日,库克的船队几乎在这里沉没。库克所在的船撞在一块礁石上,船之所以没有下沉,是因为那块撞下来的珊瑚正好卡在船体的裂缝里,船幸免于难。

    我真希望能参观这条长达三百六十里的暗礁脉。汹涌的海浪向暗礁脉滚来,撞得粉碎,发出巨大的响声,犹如隆隆雷声。但是,就在这时,“鹦鹉螺”号的斜板把我们带到很深的水中,这些珊瑚石灰质高墙统统看不见了。我只能满足于观看渔网打上来的各种鱼类。我看见其中有白金枪鱼,这是和金枪鱼一般大的鲭类鱼,两侧呈浅蓝色,身上有横向带纹。随着这种动物逐渐长大,带纹逐渐消失。这种鱼成群结队地陪伴我们前进,又给我们提供了极其鲜美的肉食。我们还打到大量青花鲷鱼,它身长五厘米,味道很像海绯鲤鱼。还有火鳍飞鱼,它们是真正的海底飞燕,在黑暗的夜晚,它们的磷光时而划破夜空,时而照亮海水。在捕获的软体动物和植形动物中,我发现各种各样的海鸡冠、海胆、锤头双髻鲨、马刺形贝、盘形贝、蟹守螺和龟螺。植物主要有美丽的漂浮藻类、海带和巨藻。这种藻类全身的气孔都会分泌出黏液。其中,我收集到一种奇妙的胶质滑线藻,博物馆把它列入天然珍品。

    穿过珊瑚海两天后,我们于一月四日来到巴布亚岛附近海域。这时,内摩船长对我说,他打算经托雷斯海峡驶入印度洋。他只告诉我这个想法,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说。内德听了很高兴,因为沿着这条航线走,他离欧洲海域就越来越近了。

    人们把托雷斯海峡看作危险地带,不仅是因为野蛮居民经常到岸边来,而且因为海峡到处是暗礁。托雷斯海峡把巴布亚岛和新荷兰岛分开,巴布亚岛又名新几内亚岛。

    巴布亚岛长四百里,宽一百三十里,面积为四万平方里。它位于南纬零度十九分和十度二分、东经一百二十八度二十三分和一百四十六度十五分之间。中午,当大副测量太阳高度时,我看见阿尔法克斯山脉的山峰一层高过一层,最高处是峻峭的峰峦。

    葡萄牙人弗朗西斯科·塞拉诺于一五一一年发现这片土地。以后不断有人来考察,一五二六年唐·约瑟·德·梅内塞斯,一五二七年格里耶瓦,一五二八年西班牙将军阿尔瓦·德·萨维德拉,一五四五年朱伊戈·奥泰,一六一六年荷兰人舒腾,一七五三年尼古拉·斯路易克、塔斯曼、丹皮尔、菲梅尔、卡特莱特、爱德华兹、布干维尔、库克、福雷斯特、马克·克卢尔,一七九二年当特尔卡斯托,一八二三年迪佩雷,一八二七年迪蒙·迪尔维尔[159]。德·利安齐[160]先生说过,“那儿是黑人的家园,黑人占领了整个马来亚地区”。我没有料到,这次航行将使我面对可怕的安达曼岛[161]居民。

    “鹦鹉螺”号来到地球上最危险的海峡入口处,即使是那些最无畏的航海家也几乎不敢穿越。路易·帕兹·德·托雷斯[162]从南部海洋返回美拉尼西亚[163]时曾在这里冒险行驶。一八四○年,迪蒙·迪尔维尔的舰艇在这里搁浅,人员和财物几乎全部沉没。“鹦鹉螺”号虽然不怕任何海上艰险,但是也将尝到这些珊瑚礁的厉害。

    托雷斯海峡宽约三十四里,但是无数的大小岛屿、岩礁、岩石遍布海峡各处,船只几乎无法航行。因此,在穿越海峡时,内摩船长格外小心谨慎。“鹦鹉螺”号浮上水面,缓缓前进。螺旋桨慢腾腾地拍打海水,活像鲸类动物的尾巴。

    甲板上仍然空无一人,我和两位同伴乘此机会走上去。驾驶室就在我们前面。如果我没有看错,内摩船长就在那里,亲自驾驶“鹦鹉螺”号。

    我面前放着托雷斯海峡详图,它们是河海测量工程师万桑东·迪穆兰和海军少将(现为海军上将)库旺·代斯布瓦测量绘制的。他们是迪蒙·迪尔维尔最后一次环球旅行的参谋人员。这些地图和金船长绘制的地图都是最完美的地图,它们标清了这一狭窄航道的复杂情况。我认真仔细地查阅这些地图。

    “鹦鹉螺”号周围海浪翻腾,波涌涛起。一排排巨浪以两海里半的速度从东南滚向西北,冲到处处可见、露在海面上的珊瑚礁上,撞得粉碎。

    “这里海上风浪险恶!”内德·兰对我说。

    “确实很可恶,”我说,“‘鹦鹉螺’号这样的船只不适合在这里航行。”

    “这该死的船长必须非常熟悉航道才行,”加拿大人接着说,“我看到那儿有一大片一大片珊瑚礁。船体只要轻轻触到这些礁石,就会撞得粉碎!”

    我们的处境确实十分危险,但是“鹦鹉螺”号仿佛施了魔法,在这些怒气冲冲的暗礁间轻快地穿行着。它并不完全沿着“星盘”号和“虔诚女”号走过的航线行驶,这条航线曾使迪蒙·迪尔维尔受到严重打击。它在航线以北,沿着默里岛航行。然后转向西南,朝着坎伯兰水道前进。我以为“鹦鹉螺”号将一直朝那儿开去。突然,它又拐向西北,穿过一大群不知名的岛屿,驶向通德岛和莫韦海峡。

    我正在纳闷,心想内摩船长会不会失去理智,贸然把船驶进迪蒙·迪尔维尔两艘舰艇触礁的航道。突然,“鹦鹉螺”号再次改变航向,朝着西边的盖博罗岛一直驶去。

    这时是下午三点钟。波浪汹涌,海水涨得很高,几乎满潮了。“鹦鹉螺”号驶近这个岛屿。海岛四周美丽的露兜树林边缘至今还在我眼前。我们在离岛不足两海里的地方航行。

    突然,船体一下震动,把我震倒在地。“鹦鹉螺”号触礁了,它停在海面上,船身稍稍向左倾斜。

    我站立起来,看到内摩船长和大副来到甲板上。他们检查船的情况,用他们那费解的方言交谈了几句。

    船的处境是这样的:盖博罗岛位于船右侧两海里处,其海岸由北伸向西,呈圆形,好像一条巨大的手臂;岛的南边和东边,由于退潮,几块珊瑚礁顶已经露出水面,我们的船正好搁在上面。这一带海上,潮水涨得不高,“鹦鹉螺”号很难脱险。不过,由于船体构造非常坚固,船未受损伤。但是,尽管它既不会下沉,也不会裂口,但它很可能永远搁在这些礁石上。如果真是这样,内摩船长的潜水船就完蛋了。

    我正这么想着,内摩船长走过来。他沉着镇静,有自制力,似乎既不激动,也不生气。他走到我身边。

    “出大事故了?”我问他。

    “不,小事故。”他回答我。

    “不过,”我又说,“有时小事故也许会迫使您重新成为您所不愿做的陆地居民!”

    内摩船长看着我,神态十分奇特,他做了一个表示否定的手势。这清楚地告诉我,任何情况都不能迫使他重新踏上陆地。然后,他说:

    “阿罗纳克斯先生,其实‘鹦鹉螺’号并没有损坏。它还会把您带到奇妙的海洋深处。我们的旅行才开始,能和您结伴,我感到十分荣幸,我不愿意这么快就失去您这个同伴。”

    “可是,内摩船长,”他话中带刺,我没有反驳他,我接着说,“‘鹦鹉螺’号在涨潮时搁浅。太平洋上潮水起落不大,如果您无法减少船的压载(在我看来,减少压载是不可能的),我不知道它怎么能脱险。”

    “教授先生,您说得对,太平洋的潮水起落不大,”内摩船长说,“但是,在托雷斯海峡,涨潮和落潮时水面高度相差一米半。今天是一月四日,五天后将出现满月。我只想求助于月亮,我就不信这乐善好施的星球会不让海水涨得高高的,帮我摆脱困境。”

    说完,内摩船长回到“鹦鹉螺”号内,大副紧跟在他后面。船呢,仍然一动也不动,好像珊瑚虫已经把它牢牢地固定在它们那水泥般的礁石上了。

    “先生,怎么样?”内摩船长离开后,内德·兰走过来问我。

    “就这样,内德老弟。我们要耐心地等待九日涨潮,因为月亮似乎会帮助我们的船摆脱困境,重新浮起来。”

    “事情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船长不会把锚抛到大海中,把机器放到链索上,千方百计地使船脱离险境吗?”

    “不会,因为潮水足以使船脱离险境!”孔塞耶简单明了地回答。

    加拿大人看了孔塞耶一眼,然后耸耸肩膀,以水手的身份说:

    “先生,请相信我,我要告诉您,这大铁块以后既不能在水上航行,也不能在海底航行了,只好把它论斤卖掉。我认为,我们不声不响、悄悄离开内摩船长的时刻到了。”

    “朋友,”我回答说,“我的想法和您不同,对于这坚强的‘鹦鹉螺’号,我没有失去信心。四天后,我们就可以知道太平洋的潮水有多大的能量。再说,如果我们正在英国海岸或法国南部普罗旺斯海岸附近,您可以建议我们逃跑。但是,我们正在巴布亚岛海域,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如果‘鹦鹉螺’号不能重新浮起来,我们到那时再采取这种极端做法也不迟。我认为逃跑不是一件小事。”

    “但是,我们至少可以接触一下这块土地,不是吗?”内德·兰接着说,“这是一个海岛。岛上有树。树下有陆上动物,动物可以向我们提供排骨和牛肉,我非常乐意咬几口。”

    “在这一点上,内德老兄说得对,”孔塞耶说,“我赞同他的意见。先生,能不能请您的朋友内摩船长把我们送到陆地上去,哪怕只是为了让我们的脚踩一踩陆地也好,以免失去在地球上的坚硬部分行走的习惯。”

    “我可以问问他,”我回答说,“但是,他一定会拒绝的。”

    “请先生冒险试一试吧,”孔塞耶说,“这样我们也可以知道船长是否和蔼可亲。”

    我完全没有料想到,内摩船长竟答应了我的要求,而且答应得非常痛快,态度十分热情,甚至没有要求我保证会回到大船上来。但是,穿过新几内亚岛逃跑要冒很大风险,我不想让内德·兰做这样的尝试。与其落在巴布亚土人手中,还不如在“鹦鹉螺”号上当囚犯。

    船上的小艇第二天早晨就归我们使用。我不想打听内摩船长是否和我们同去,我甚至猜想船上的人谁也不会陪我们去,只能靠内德·兰一人驾驶小艇。何况,船离陆地至多两海里。这一排排礁石会给大船造成致命创伤,但是对加拿大人来说,驾驶轻舟穿行于礁石间,确实是轻而易举的事。

    第二天,一月五日,小艇卸下甲板,从凹洞里拉出来,从大船甲板上面放到海上。做这些事情只用了两个人。桨就在艇内,我们只需上船就位就可以出发了。

    八点钟,我们带着枪和斧子离开“鹦鹉螺”号。海面相当平静,陆上吹来阵阵微风。我和孔塞耶坐在桨旁,使劲儿划着。内德·兰掌舵,小艇在岩礁间的狭窄水道里穿行。我们驾驶得好,小艇快速前进。

    内德·兰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他像是一个逃出牢笼的囚犯,几乎忘记了还得回到那里去。

    “肉啊!”他反复地说着,“我们马上就能吃到肉了,多么鲜美的肉啊!真正的野味肉!可惜没有面包。我并不是说鱼不好吃,但是,我们不能天天吃鱼。一块新鲜的野味肉,放在炭火上烤熟,味道好极了,可以让我们换换口味。”

    “馋鬼!”孔塞耶说,“他说得我流口水了。”

    “我们还需了解一下这些森林里是否有很多猎物,”我说,“这些猎物是否身材高大,会不会伤害猎人。”

    “好吧!阿罗纳克斯先生,”加拿大人说,“他的牙齿好像斧刃,十分锋利。不过,如果岛上没有其他四足动物,我就吃老虎,吃老虎的腰部肉。”

    “内德老兄真叫人不放心。”孔塞耶说。

    “不管怎样,”内德·兰接着说,“我第一枪就要瞄准一头四足无毛动物,或者一头两足带毛动物。”

    “好啊!”我说,“内德·兰师傅又要冒冒失失地行动了!”

    “阿罗纳克斯先生,请放心吧,”加拿大人对我说,“您用力划吧!用不了二十五分钟,我就会给您端上一盘按我的方式做成的菜。”

    八点半,“鹦鹉螺”号小艇顺利通过盖博罗岛周围的珊瑚礁环,轻轻地停在沙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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